“南军北上因为丰河城的缘故,一直停滞不前,这事你也听说了吧?”容萤伸出手在他掌心画道道,“五叔在四叔身边安插了一个线人,而这次和亲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与他接头,咱们里应外合,就能把丰河城拿下来。”

她说得很模糊,但陆阳能猜到其中的危险性。

从前的那个七年,在端王身边的那个内线是他,如今他不在了,定王果然又准备了一个。只是与他那时的计划相比,这次的行动明显更加艰难。

“不行,太危险了。岂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他微有怒意,“裴天儒的主意?”

“又来了又来了……刚刚答应过我什么?”容萤撅了撅嘴,“不是说好的不拦我么?”

“萤萤……”陆阳还想提醒她,容萤却不由分说地打断。

“这事我有分寸。和亲啊,皇室里恰好只有我一个人合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四叔他急着与匈奴议和,绝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虽然这话的确有道理,可陆阳仍忍不住担心她的安危。

“我随你一起上京。”

这下换成容萤反对了:“不行,那怎么行,太危险了!”

他高高挑起眉。

“……没和你开玩笑,那是四叔的地盘。”容萤认真道,“当初离开你,不就是看你报仇心切,连命都不要了么?哪儿还敢再让你去做傻事。”

陆阳微微一笑,伸手去摸她的头:“这次不会了。”

“陆阳……”本想把他手拿下来,他却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声音诚恳至极。

“让我陪着你。”他轻声道,“让我陪着你好么?”

那午夜梦回惊醒后,只是孤身一人的日子,他实在是不想再过了。生也好,死也罢,总比日日活在恐慌之中要好。

看他这个样子,拒绝的话容萤也说不出口。

“好了好了,败给你了。回头问问天儒吧,听他怎么打算。”

裴天儒的确有心机,而且是个惜命之人,尽管陆阳不愿承认,但他想出来的办法确实行之有效,当下便不再多言。

交谈结束,两人对坐在地上,他视线往下移,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事。”

容萤正抬头,陆阳食指伸出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点。

“这谁教你的?”

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他所指之事,容萤嫣然一笑,忍不住逗他,“就这么想知道?”

“嗯。”

“哎呀,还能有谁教的,当然是天儒咯。这些年他可教了我,不,少,东,西。”后面一句几乎是一字一顿。

陆阳虽猜出她在玩笑,还是不禁颦眉:“怎么教的?”

“就是……”容萤凑上去含住他唇瓣,笑得妩媚,“这么教的。”

果不其然,陆阳一张老脸红一下白一下,色彩缤纷,很是好看。她捂着肚子笑个不止,“你要不要照镜子,我这儿有多的?”

“容萤!”

陆阳扣住她手腕,问也不是,气也不是,唇角随他的纠结微微动着,回头听她娇软地诶了一声。

容萤甜甜一笑,凑近了些许,搂住他脖颈深深吻了下去。

陆阳口中的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寡淡无味,谈不上美妙,但却让人恋恋不舍。乍然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在他酒醉时偷偷吻他的情景。年幼的自己是如此的青涩,那段少年时光就像是她生命里的一股清流,短暂却美好。

温软湿热的舌尖交汇着又彼此吮吸缠绕,微有些发烫的手掌抚上背脊,然后一寸一寸的收紧,阳刚的气息透过衣袍萦绕在她肌肤上。

他开始回应她了。

容萤甚觉高兴,一面吻着他的上唇,一面含糊不清的解释:“生气了?”

“骗你的……他给我找了个……漂亮的姑娘……这么教的我……”

听他低低嗯了一声,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下口的力道到欢快了许多……错觉吧?她想。

*

岳泽从外面跑回来,身上带了股风,直把摆好的信纸吹得满地都是,裴天儒手忙脚乱地去捡。

“怎么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气哼哼地坐下,喝了杯茶压下火气,“她把事情全都告诉陆阳了!”

闻言,裴天儒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对他瞒不住,迟早的事。”

岳泽气不过:“陆阳还打算找个由头跟着钱飞英一起上京呢。这丫头……前几天还说得好好的,会守口如瓶,一转身就全说了!美色当前,真是禁不起诱惑!”

“……美色?”

他轻咳了一声。

裴天儒收拾着纸笔,“不过,其实往好处想,陆阳随行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王爷把这件事交给咱们,他怎么说也是个外人。”

他淡笑:“也不算外人了,毕竟和容萤有关,他不会对我们不利。”

岳泽还要反对,裴天儒却先开了口:“你想想看,他和钱飞英认识,找个理由要去京城,顺路结伴而行,也总比你我在后面偷偷跟踪要好。而且他武功高强,遇上什么事,也能护着容萤,顺理成章的,又不会被人察觉,岂非两全其美?”

“可京城人多眼杂,说不定有认识他的。”

“不打紧,咱们可以在永都县分道扬镳,或者叫他戴个斗笠。”随后裴天儒拿手指敲了敲桌面,“再说,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你我不都没认出来么?实在不行,叫容萤再把他折腾回去不就行了。”

“……”

听上去有点道理,岳泽左思右想,最后痛快地答应下来。

出发的这日是个阴天,城门外的枯叶铺得满地都是,一派萧索。

钱飞英的心情却很好,再不走他真担心容萤又会说出什么再宽限三天的话来,这都快入冬了,算着皇上都该回京了,没有叫他老人家等人的道理。

他们带的随从不算多,毕竟一队人马招摇过市太显眼。所以当陆阳提出要同行的时候,钱飞英半点迟疑也没有,倒是一旁的岑景皱紧眉头死死盯着他,似有话想说。

“行啊行啊。”钱飞英拍拍他肩膀,“当初我说想向圣上举荐你,你死活不肯,这次回了京,你就跟着我,咱们兄弟俩干一番大事出来,叫天下人都对你我另眼相看。”

陆阳苦笑着摇头,心道:的确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只是怕这事你吃不消。

“将军。”岑景忍不住提醒道,“咱们是要护送公主回京的,有外人随行只怕不妥。”

钱飞英微微一怔,“这……”

“哪里不妥了。”容萤听到声音,几步走过来,把陆阳胳膊抱着,“容叔叔光明磊落,身手不凡,有他跟着我放心得很。”

钱飞英当即笑道:“对对对,你看,公主都这么说了。”

“将军!”岑景恨铁不成钢,“公主胡来也就罢了,您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容萤挑起眉,偏要气他,“难道,你是妒忌人家?”

“我几时有过!”岑景不由愠怒。

“瞧你,我就那么一说,这么生气作甚么呢。”她笑得挑衅,“难不成是叫我说中了?”

“我……”

岑景狠狠看了她一眼,只冲钱飞英行礼,“属下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啧啧,真不禁逗。”

容萤朝他背影吐舌头,转目瞧见陆阳,后者正冲她无奈的摇头。

京城离镇州还有半个月脚程,即便他们乘车也得花上十来天的时间。一行人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而行,车轮子撵过枯叶,满世界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一路上,好山好水好风光,心情最好的那个,当属容萤。

钱飞英走在队伍前头,岑景在末尾断后。

她是公主,得坐在马车上,闲得无聊,撩起帘子和陆阳说话,一口一个叔叔叫得很带劲,像是故意的。

“容叔叔,咱们还有多久才到呀。”

“叔叔,你吃什么长大的呀,怎么这么高?”

“叔叔,听说你走南闯北很多年啊?给我讲个故事呗。”

“叔叔……”

“叔叔……”

陆阳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偏生钱飞英在附近,又不能喝止她,只好不住对她眼神示意,后者像是没看见,越说越欢。

容萤嫌坐着马车聊天太费劲,干脆嚷了声停车,蹦下来走到他马下。

“公主你……”

后者自自然然地把手伸出来:“我也要骑马,叔叔快抱我。”

“……”

饶是钱飞英知道容萤倾慕陆阳,但也没料到会粘他粘到这个程度,瞧着还有几分羡慕与嫉妒。

趁着中午在驿站稍作休息,陆阳实在忍无可忍,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你作甚么?这可是在外面,收敛些吧。”

容萤看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腕子上的手,有意抬起胳膊给他看,还晃了两下,笑道:“收,敛,些,哦?”

陆阳自知理亏,忙将手松开。

容萤这才凑上去,同样轻声道:“咱们俩都私定终身了,不能在一起就罢了,眼下还得跟着这群人走,瞧着都碍眼,你就不能让我揩点油?”

陆阳:“……”

他正无语,容萤忽然摁着眉心,娇嗔一声,作势往他身上倒:“哎哟,头怎么晕了。”

陆阳伸手揽住她的腰,容萤便顺势靠在他胸前,一副弱柳扶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远处一棵槐树上,树干被人拍得啪啪作响。

岳泽狠狠扣着树皮,指向前面朝裴天儒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哪儿像是去办正事的,简直就是假公济私!”

整棵树都被他拍得摇晃不止,裴天儒好不容易才稳住,“你冷静点,冷静点……”

第50章 【旧故人】

容萤还歪在陆阳肩头说话,对面的岑景忽朝他二人走过来,拿了个手炉,一言不发地塞到她怀中。

“还请公主以大局为重,凡事适可而止。”

说完,他有意无意瞪了陆阳一眼,才转身离开。

几日下来,这个人的敌意如此明显,他自然有留意到。容萤心不在焉地抱着手炉,转头看到陆阳对着那个人的背影,冲她使眼色,大致意思就是:解释一下。

她不在意地拢拢头发:“什么呀。”

陆阳慢吞吞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你想要我说什么?”容萤倒是乐了,把手炉放到他掌心里暖着,“这也不能怪我呀。本公主冰雪聪明,秀外慧中,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遭人惦记也不奇怪嘛。”

他笑了笑,随后又摇头:“别这么张扬,当心惹人怀疑。”

“不要紧的。”容萤摩挲着他的手背,冰凉的肌肤在手炉下开始渐渐回暖,他的手指很修长,虽然已有些粗糙,但看上去仍旧赏心悦目。

“跟着钱飞英这一路,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知道我爱粘人,不会起疑。”

陆阳颔首嗯了声,忽然回过味儿来:“对他们也这样过?”

“哎呀,那是逢场作戏啦。”容萤搂着他胳膊,“原本是打算让岳泽找个机会混进来,可巧遇上了你。”见他还颦着眉,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抚平。

“好啦好啦,又吃醋了?真是年纪越大,心眼儿越小。”

陆阳将她手拿下来,趁四下无人,才飞快握了握。

“我倒不是在想这个。”他移开视线,看向那边尚在与钱飞英说话的岑景。

总觉得此人……

好像在哪儿见过。

又歇息了一阵,众人才再度启程,紧赶慢赶,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下一个驿站。

他们一行人数不多,但也有十来个,小小的厅堂瞬间被挤满,店伙一个去给他们安排住处,一个张罗着准备饭食,上上下下的跑,忙碌不已。

出门在外没法讲究,眼看着房间尚未收拾出来,又怕容萤饿着,钱飞英便先叫上菜,就在楼下用了。

小地方都是粗茶淡饭,哪怕有鱼肉,也算不上可口。容萤倒没觉得有什么,亲手给陆阳盛了碗汤,钱飞英却吃得破不顺心,直嚷嚷要叫酒,岑景在旁出声:“将军,在外不宜饮酒,会误事。”

钱飞英听着有点委屈:“就一壶?”

“一壶也不行。”

容萤正在给陆阳夹菜,闻言偷偷和他咬耳朵:“看见了吧,他谁都管,不只是我,连自己顶头上司都不放过。”然后又补充,“所以你不能怪我张扬,我又没招惹他。”

陆阳听着好笑,正要说话,那门外也有一架马车停下,车内的人带了个仆从,慢悠悠地往驿站里头走。

“小二、小二!”

那人不耐地唤了两声,“还有客房么?”

店伙刚把酒菜端上来,急忙应声,“哎哟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了。”

“什么?这才多早,就客满了?”

来者声音越听越耳熟,容萤和陆阳都不约而同往门外看去,这一看倒是吓出一身冷汗。

男子年近三十,穿了件精致的长袍,虽是文人打扮,瞧着却像是哪家的老爷。

待仔细打量那相貌,六尺长短,一对三角眼,唇方口正,手执折扇,竟然是杜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好端端的会在此处遇到他了?

容萤捏紧竹筷,在心里暗道:但愿他没认出他们俩才好。

刚这么想,钱飞英毫无征兆,嚯的站了起来。

“杜兄!”他喜上眉梢,当即离了位子过去,只见对方微微一怔,很快也露出笑意,拱手回礼。

“原来是钱兄,好久未见,真是巧啊。”

钱飞英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当你还在江陵任刺史,想不到你也到这儿来了,可不是巧么。”

“哎,都是一言难尽啊。”

唯有容萤听着直咬牙,转头与陆阳对视,神情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