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认识的?

怎么办?

此时若抽身离开未免太明显,可这杜玉是个精明之人,要是不走,他必然会认出自己。见钱飞英已把人往这边领,陆阳刚想起身,容萤忽然摁住他:“你别出声。”她想了想,把他发髻散下来,勉强遮住脸。

“能在这会儿遇上你真是万幸啊。”杜玉搓手,“我正愁着是不是要在马车里过一夜了。”

“不妨事,一会儿你和我挤一挤。”说着,钱飞英冲容萤抱了抱拳唤了声公主,“这位是卑职的好友,前江陵刺史杜玉,杜大人。”

容萤冷眼瞅他,半晌无话。

对方倒是脸皮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笑吟吟道:“公主万安,上回匆匆一别,因担心您的安慰卑职日夜揪心,茶饭不思,好在如今见公主这般风采,卑职也安心了。”

……

真想找人把他拖出去喂狗。

容萤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钱飞英倒是听得咋呼:“这么说,杜大人与公主还是旧相识?”

“那是自然。”

“原来如此,那再好不过,明日咱们亦可结伴同行,来来来。”他正准备叫店伙再备一副碗筷,容萤拍桌而起:“慢着。”

她目光冷峻:“我和杜大人从前有些小过节,不便一桌吃饭。”

钱飞英闻言一愣,杜玉笑着摸了摸鼻尖,略显不自在:“公主千金之体的确不适合与下官同坐。不打紧,不打紧。”他向钱飞英摆摆手,“我去别桌用饭,一样的。”

见他走远,容萤和陆阳都松了口气。

“你放心,他没认出你来。”她低声安慰。

话虽是这么说,可钱飞英这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性子,居然二话不说遇上人就往自己队伍里添,往后还得跟杜玉一同走,迟早是要东窗事发的。

一顿饭食之无味,陆阳早早回到自己房中。

他坐在桌边,摁着眉头思虑。

容萤这次北上去京城,沿途只有岳泽暗处护送,裴天儒则是负责与定王的人联络。拿下丰河城是件大事,难道就真的放心只他们几个人出发么?

越想越觉得奇怪。

原本就没理清头绪,现在又多了个杜玉戳在眼窝子里,谁也没料到他如今居然跟着端王混上了一官半职,这个程咬金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无论如何,自己是必须要留在容萤身边的,他得看着她才能安心。所以,杜玉不能留,一定要除。

月色渐沉。

荒郊野外的夜晚,安静实在让人惊叹。

驿站楼下的小二收拾完了桌椅,甩着巾子慢条斯理地走开,时辰已经偏晚,估摸着人都睡下了,陆阳才推门出去。

廊子上只挂着一盏灯笼,光芒暗淡,随着窗外的微风而摇曳,忽明忽暗。

他沿扶手悄然往西边最里的厢房处走,尚未过拐角,猛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陆阳还没转身,那人便淡淡开口:“这么晚了,容前辈不知是要去哪里?”

一回头,岑景就立在暗处,脸上看不出喜怒。陆阳自诩轻功不错,却也没能立刻觉察到此人的出现,当下警惕起来。

眼前的人,不是个善茬。

“出来散步。”

岑景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中缓缓走出,与他对视,“容前辈好雅兴,这时候了,散步?”

“不可以么?”他反问。

很少这么近的打量他,陆阳越瞧越觉得似曾相识,可一时半刻又回想不起。

两人相对而站,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四周隐约能听到因用力握拳而响起的咔喀之声。眼见一场交手就要开始,旁边的门突然打开。

容萤满不在乎地开口:“这么紧张作甚么,是我找容叔叔过来的。”

岑景闻言才收了杀意,眉峰不自觉一拧,看向他:“夜已深了,你还找他干什么?”

“当然是有事啦。”容萤挑起眉,把陆阳拉到自己身边,“重要的事!”

他不禁怒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被他那么一喝,容萤呆了呆,泪水瞬间溢满眶。

岑景登时四肢僵硬。

“我不过是见白天他说去过我家乡,想听听家乡的事儿。你怎么那么凶啊?人家想家都不行么。”

看她是真的哭了,不止岑景,连陆阳都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你、你别哭了。”他无奈,“我走就是。”

原地里容萤还捂脸哭个没完,指缝间见他走远,立马拽着陆阳进去,关上门。

“啧,可算是把这瘟神送走了。”

她松了口气正高兴着,一抬眸撞见陆阳一张黑脸。

容萤:“……”

“又、又吃醋了?”她揣测。

他不禁问出口:“你到底都跟着裴天儒学了些什么?”撒娇,耍性子,见谁都是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倒是很甜……

“这个呀?”容萤擦了一把眼角下的水渍,不以为意,“天儒说我是个姑娘家,学功夫不好,可也得有一技傍身,女人嘛,眼泪是最好的武器,这招真的百试百灵,哭一哭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表演给你看……”

说完,她把唇一抿,委委屈屈地望着他,不过转瞬,一双清澈的眸子几乎能滴出水来,明媚嫣然,雾气氤氲。陆阳看得怔住,不自觉伸出手,轻柔地给她抹去眼泪。

容萤顺势抱住他,双臂绕过背脊,搂得结结实实,声音糯软的:“好哥哥,不气了哦?”

“嗯,不气了”陆阳将头埋在她肩颈间,“……我本来也没气。”

他现在毫无防备,容萤偏头去,唇瓣在他耳根下摩挲,随后狡黠地呲开牙,张口在耳垂上咬了咬。

“嘶——”

陆阳伸手捂住,脚往后退了退,另一手仍抱着她。

“怎么样,疼吧?我还没用劲呢。”容萤倚在他怀中,笑得妖娆,“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我袖子里藏了把刀,这会儿挨得近,一刀子捅进心窝绝对致命,对付个把人不成问题。”

这个场景在脑海里格外的清晰。

陆阳垂下眼睑,忽然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

见他神色不对,很快容萤也反应过来。

是啊,他当初不就是这样死的么?

话题骤然间就变得沉重了。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四下寂静无声。隔了许久,容萤才从他胸前抬起头,“陆阳。”

“嗯?”

“你在想什么?”她笑问。

闻言他没有回答,只是淡笑着摇头。

“偶尔我也在想。”容萤又靠了回去,“那时候的我,是不是真的打算杀你呢?”

陆阳身形一颤,眸中带了些异样,垂目却只能看到她的发丝。

犹记得那日临死前,他问过她的话,虽已过去许久,但如今想想,依然很在意那个答复……

与此同时,驿站之外,岳泽眯着眼睛从走廊上的小窗望进去。

“奇怪,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陆阳刚才应该是想做点什么,不过被那个姓岑的给打断了。”

裴天儒颔了颔首:“我猜大约是和晚上后进驿站的人有关,许是那个人认识陆阳。”

“真的假的?”岳泽怀疑地盯着他。

后者胸有成竹,“看着吧,他们俩在里头腻歪一会儿,估计就该出来找我们了。”

第51章 【金错刀】

容萤赖在他身上玩了好一阵,陆阳才想起杜玉,扯了一堆闲篇,差点连正事都忘了。

“这个人心思重,专爱背后捅刀子,留他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早该除掉了。”容萤勾起他一缕发丝含在嘴里,“小时候还想把我卖给四叔的人,让他安安稳稳活了七八年真是便宜他了。”

陆阳低头把自己的头发从她口中抽出。

容萤张嘴干脆把他手指叼住,含糊不清地问道:“那你是准备去杀他?”

他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只得由她咬着,摇了摇头,“钱飞英是个大老粗,倒还好对付,只是那个岑景……”说不准今天一晚上他都会在外面守着,现在若打草惊蛇,实在是对自己不利。

容萤沉默下来,左思右想,“不如,去问问天儒他们?咱们没法动手,他们可以啊。”

岳泽正捧了块饼慢条斯理地吃着,一抬眼果真看见陆阳从后门处悄悄出来。他哽了一口食物,震惊地望着裴天儒。

后者不紧不慢地撕下饼来往嘴里送。

岳泽道:“你真可怕。”

裴天儒悠悠看了他一眼:“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岳泽不住搓着手,“难怪容萤常说你阴险诡异,杀人于无形……陆阳快来了,我先走了。”

“等等。”裴天儒拦住他。

“又怎么了?”

他坐在树干上,显得有点局促,“好歹、好歹抱我下去……”

岳泽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叫你跟着我学轻功,你偏不肯。本来底子就不好,平日里还那么娇气……”尽管嘴上嫌弃,他还是手脚并用又爬了回去。

两人从树上下来,陆阳刚好到跟前,简单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他。

“此人的确认识我,只是随行的看得太紧,不好下手。”

裴天儒颔了颔首:“不妨事,你能躲就躲。这个人既然贪财成性,叫他认出来也不打紧,必先要从你这儿讹一笔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告诉钱飞英。”

“你既然杀不了,不如我来杀吧。”岳泽吃着饼,“明日找个机会,让容萤把他单独约到个僻静的地方,我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一刀,荒郊野外,把尸首一埋,谁知道是谁干的。”

尽管简单粗暴了一点,裴天儒倒是赞同:“也行。”

“当真可以?”

“没问题的,你不在这么多年,都是我护着容萤,她哪次出过事?”

陆阳虽有些不放心他们,想了想,也还是勉强应下。

第二日清晨,容萤醒得早,实在是心中装着事,翻来覆去老睡不好。侍女在给她梳头,对着镜子拿脂粉把眼底下的青黑一层一层盖住。

完了,怎么丑成这样。

她心如死灰。

推了门出去,陆阳的房间还是紧闭着的,想来是打算晚些起身,好躲着人。与此相比对面的杜玉倒是神清气爽,迎面而来和她打招呼。

“公主万安。”

容萤看见他就是一肚子气,说起来就是个文弱老书生,何至于把他们一群人吓得心惊胆战,个个都得为他的事提心吊胆。

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

“杜大人好早哦。”

杜玉再一作揖:“公主容光焕发,想是有喜事啊。”

容萤暗中龇牙,心说你什么眼神,连擦了胭脂都看不出来。

“快去和亲了,能不喜么?”

“那是,听闻大单于英勇无比,也算是一代豪杰啊,公主天资聪慧,又美貌过人,嫁过去若成王后,今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种话骗骗小孩儿也就罢了,他还真敢讲。

容萤强压下怒意,转而扬起笑脸:“看样子杜大人很是羡慕呢?听说西北风光不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不如我回头去向皇上请求,让杜大人随我一同前去可好?”

杜玉一听,果然变了脸色:“这、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我说使得就使得。”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不妥不妥,公主三思啊。”

“诶,您这话说的,同我不要那么见外嘛,送嫁的人当然是越多越热闹呀。”她甚至觉得这法子不错,干脆吓吓他,“咱们可是‘旧相识’路上有个伴儿,也不怕闷了哦。”

杜玉慌得手足无措,自己本来就是个小官儿,圣上急着把公主送走,万一她真去说上几句,他不得在塞外过一辈子么?

正不知如何是好,幸而楼下的岑景及时开口:“杜大人,不用早饭么?”

杜玉正愁没台阶下,忙飞快诶了声,匆匆辞别容萤。

他刚转身下楼,陆阳的房门就开了,听到吱呀的响动,杜玉习惯性地回过头,容萤一看不好,忙哎哟地叫出来。

她这一叫,原本坐着吃饭的岑景也倏然抬起了头。

“脚好疼呀,像是抽筋了,容叔叔给我看看嘛。”

陆阳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撩袍半跪在地上,佯作给她看脚踝,这样一来,他脑袋低低垂着,旁人也瞧不清容貌。

可杜玉偏偏不知死活地又缩回了脚,满是关切地凑上来:“公主,您脚抽筋么?下官有祖传的方子,专治……”

话音未落,容萤冷着脸转头,森森道:“滚。”

“……”

这下子不敢再多话,杜玉讪讪一笑,忙提起袍子麻溜地滚了。

他一走,容萤和陆阳都相对着叹了口气,随后又彼此对视,忍不住笑起来。

“别怕。”她蹲下身,反而宽慰起他来,“我替你收拾他。”

陆阳抿着唇,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尚在用饭的杜玉不时也偷偷朝上面瞄了几下,心不在焉地啃着馒头,若有所思。

休整了一夜,钱飞英很快便吆喝着启程赶路。

容萤所坐的马车四周前后都跟着人,说要除掉杜玉其实还真不那么容易,幸而他一直坐在自己的车中,不曾再出来祸害别人。

刚这么想着,忽见一匹马儿踱着蹄子慢腾腾地绕到前面去了,她定睛一看,那杜玉不知从哪儿借了匹马,与钱飞英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