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已经出了门,容萤把那盘完全没动过的糕点端起来,追上去。

“陆阳,陆阳。”

她连跑带蹦,“吃完这个再走嘛,我亲手做的。”

他不耐烦:“不吃,我饱了。”

“尝一个吧,就一个就一个。”她死缠烂打,拽着他衣袖踮脚要往嘴里送。

陆阳实在是没办法,胡乱吃了一口打发她。

“这下行了?快回去。”后者把玩着他咬过的那块糕点,兴致勃勃地扬起眉,就着他方才下口的地方故意吃给他看。

陆阳:“……”

饶是不喜欢容萤的言行举止,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模样确实很好看,小巧玲珑的唇瓣不紧不慢地上下咀嚼,带着挑衅,又有些娇媚,但媚而不俗。哪怕再轻浮的动作,在她身上也格外的赏心悦目。

陆阳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不自在地转过身,大门外,管事还在给他准备马车,他索性走了过去。

等片刻后再回头时,容萤已经离开了。

“方才追到门口的……是谁呐?”

角门处两个家丁窃窃私语。

原本隔得远,他们声音又小,换做旁人必然察觉不到,但奈何陆阳耳力甚好,几乎一字不漏的听完。

“还能是谁,咱们夫人啊!”说完就直摇头,“这一位啊,也算是个奇人了,从没见过哪个像她这样胆大包天的。说话口无遮拦,轻率浮躁。亏得还是郡主,连点基本的涵养也没有,成日里追着咱们将军跑……”

“我告诉你。”另一个拍拍他,悄声道,“夫人是青楼里出来的!”

后者微微一怔,神色间带着鄙夷,“难怪,我说呢,你瞧瞧她那样子……”

两个人整齐划一地啧啧摇头。

“还不是圣上觉得亏欠宁王,夫人又是宁王遗孤,这就给赐婚了。”

“真是难为了咱们将军啊。”

“是啊……”

陆阳不经意皱起眉。

他知道容萤在家中必然会遭人非议,但没想到连这等的下人都敢议论她。

“老刘。”他当即唤了管事过来,抬手一指,便将那二人打了几十板子扔出去。

公务忙了一天。

之前因为要避着容萤,一直晚归,今日不知怎的,他提前回家了。

小院里冷冷清清,台阶上只坐着个小丫头,歪歪斜斜的,像是在打瞌睡。

门上两个灯笼忽明忽暗,屋内有烛光照出来,平添了些许温馨。

第67章 【番外三】

小丫头坐在地上,一边数蚂蚁,一边打呵欠。发廊上走来一个年纪稍大点的,颦眉低低喝道:“还玩呢?夫人让你过些时候去厨房拿粥,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者不在意地懒懒起身,“晚些再拿也不迟嘛。”

大丫头用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儿:“你啊你,夫人吩咐的事情你也敢怠慢?当心回头揭了你的皮。”

“怠慢她又怎么了,原本也不是多光彩的出身。”她压低声音,“你瞧瞧,将军都不待见她,咱们干什么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明摆着想靠我们让她知难而退么?”

陆阳在院门外高高挑起眉。

他没料到自己的态度落在下人眼中居然是这样的意思。

两个丫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冷不丁头顶罩下一抹黑影。

陆阳走路惯来悄无声息,一抬眼,两人便对上他那张阴沉的面容,各自咽了口唾沫。

“将、将……”

将了半天没将出来,只听他甩了一个字。

“滚。”

他从不打女人,丫头们却吓了半死,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赶紧溜了。

陆阳望着那两个背影走远,这才伸手推开门。

屋里有股淡淡的酒香。

他不自觉皱了眉头,侧过脸,孤灯微明,灯下的美人正慵懒地撑着下巴,酒杯在手,不住的往嘴里灌。

竟不知这个女人还嗜酒。

陆阳走了过去,闻着那味道,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喝的果酒,更像是烈酒。

微醺中,容萤的反应慢了半瞬,一双眸子迷离朦胧,脸颊泛着可爱的红色。

“陆阳……你今天回来得真早。”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视线落在她的酒杯上。

“姑娘家,少喝点这些东西。”

“不喝完浪费呀。”

陆阳低低一哼,把那壶酒提起来,二话不说,三两口就灌完。

“我睡了。”

“哟。”容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怕我给你下药哦?”

他衣服正脱到一半,闻言转过头,不在意地弯起嘴角:“你不敢。”将外袍扔到一边,陆阳突然坐了下来,收敛笑意:“容萤。”

“嗯?”

“为什么想嫁给我?”

她目光里带着调侃,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喜欢你呀。”

他听着笑了:“你当真?”

“我很像是说着玩的吗?”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陆阳声音平缓。

容萤也渐渐沉下语调:“知道。我也没说我是个好人。”

闻言,他不再多话,上床睡在了里侧。

屋内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容萤毫无困意,睁眼望着天花板数星星,等数到几百颗的时候,本以为早就睡死的陆阳突然开口:

“若是府上有谁嚼舌根,你直接把人撵出去就是了,必要时,打一顿也无妨。”

她在黑夜里眨眨眼:“心疼我?”

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照你这么管家,我怕府里会乱套。”

从那之后,容萤敏感的发现,陆阳似乎变了些。

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样了。

至于究竟是朝哪个方向变化,她暂时还说不清。不过天儒曾经告诉过她,一个男人若是瞧她瞧到出神,那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喜欢。

尽管陆阳还是不曾碰她,不过好歹更进一步了。

这个结论让容萤更加有了斗志。

*

自打陆阳手段狠辣地处理了几个好事多嘴的下人之后,府上明显清净了很多,不知他们将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家伙儿便心有灵犀地不再作妖,一时天下太平,相安无事。

但奈何,管得住家里人,却管不住局外人。

难得陆阳赏脸,带她出门去赴个宴,结果不到傍晚人就气哼哼地回来了,她往桌前一坐,抬手道:“我要练琴。”

陆阳抱着胳膊在旁看好戏:“行啊。”他招呼丫鬟,“去给夫人挑把好琴来。”

末了,又问她:“你不是秦楼楚馆的清倌出身么?怎的不会弹琴?”

容萤咬牙切齿地瞪回去:“我是学琵琶的。”

“那你还要和她比琴技?”

“我现学现卖不行吗?”她将袖摆一扫,噘着嘴赌气,“偏要让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陆阳耸了耸肩,不打扰她,“随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将军府就沉浸在这魔音缭绕之中。

容萤几乎是天不亮就起来,乒乒乓乓的弹,一弹弹到深夜。初学者的技术不敢恭维,陆阳实在是被她搞得没脾气,早起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去上朝,晚上又不能回家,溜达到子时困得不行才慢吞吞回房。

门扉虚掩,她一向会给他留门。陆阳便透过半掩着的缝隙,看见容萤在灯下一遍一遍专研琴谱,火光照着她专注的眉目,似乎是一刻难得的安静,便不由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

她有底子,学琴也不算太难,可这丫头挖坑自己跳,非得说七日之后比试,哪怕伯牙在世估计也没这本事。

一连练了好几日,收效甚微,倒是一双手被折腾得面目全非。

借着床头的灯光,容萤紧抿唇看陆阳给她上药。好好的纤纤玉指搞成十根萝卜,也是会糟蹋东西。

见她表情要纠结不纠结的,陆阳淡淡道:“疼就叫。”

“……不疼。”

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也懒得管。把手里的药膏合上,丢到一边儿。

容萤正心疼地吹了吹足足粗了一圈儿的十指,视线瞄到前面,忽然静静地盯着他的背脊,“陆阳,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他动作一顿,并没回应这句话,只用他一贯的招数,利索的爬上床准备安息。

容萤跟在他后面,言语却渐渐清冷:“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不知廉耻,不干不净,是么?”

陆阳轻笑了一声,背对着她没有转过来。

“圣上那日,有私下问我肯不肯……”

“嗯?”容萤大约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说你太丑。”

“……”

不等她冲上去打人,迎头一床被子从天而降盖住脑袋,容萤挣扎了半天才从被衾里出来。

“陆阳!”

“睡你的。”他大手一伸,把她摁到了枕头上。

琴没有练多好,还是入门阶段。

但容萤运气不错,尚书夫人换了两把琴,都是弹着弹着直接崩掉,还不如她一首小童谣欢欢喜喜奏至曲终。

虽然胜之不武,但对方的黑脸实在是让人心情大好。

容萤在感叹天助我也时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回府的途中,他二人同坐一架马车,她偷偷瞧了陆阳好几眼,后者仍旧一副寡淡的表情,支着肘看窗外的风景。

会是她想的那样么?

容萤没有去细猜,可她精神头不错,唇角一弯,想起许久没逗弄他了,还怪怀念的,于是猛地扑到他怀里,抱起一条胳膊。

一门心思走神的陆阳显然被她这饿虎扑食的举动吓得不轻:“作甚么?!”

“抱一下嘛。”

“放手!”

“那不然亲一下?”

柔软唇瓣毫无征兆的含住了耳垂,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萤!”

四平八稳地黑漆平头车愣是被他俩搅得“嘚嘚嘚”抖个不停,车夫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叹口气默念着“非礼勿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容萤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甚至偶尔感觉,就这么消磨时光也没什么不好。

安逸总是容易将人的意志磨平。

就在她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时候,夏天的一场雷雨将她整个人拖回了现实。

雨来的很突然,轰鸣声乍然而起,一道白光劈过,满屋子亮堂。

容萤喘息着惊醒,眼前的景象让人恐惧不已,她禁不住抱着头,捂住耳朵,企图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但老天仿佛是在提醒她过往的每一件事,雷声不依不饶地穿透进来。

这里面夹杂了呼喊,夹杂了哀嚎,还夹杂了血腥。

电划过的刹那,她看清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人,像是看到七年前,他提剑刺过母亲的胸膛,冷冰冰的脸,不带任何情感,宛如鬼魅无常,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此时此刻,竟恨不能有把刀在手,捅死他一了百了。

容萤颤抖地坐起身,双手环抱膝盖,呜咽着将头埋在臂弯里。

这场雨几时过去?

雷声几时能停……

她不想再听了。

天儒呢……天儒在什么地方……

“别丢下我一个人……”

在她惶惶不安之际,身上忽传来一股暖意,宽大的掌心温和而厚实,轻轻握住她双肩。

容萤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

耳边的嗓音出乎意料的温柔,春风一样扫过心田。

她讷讷的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