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坦诚,沈心羽有眼睛,有耳朵,看得出,也听得出。可她还是轻声问了句:“真的吗?”

周霁佑说:“我有必要骗你?”

沈心羽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问:“你刚才为什么笑?”

“笑你有病。”她未作掩饰,直白表露内心的无语,“就算我讨厌你,我无视你,你也无视我不就好。把那些陈年旧事一直装心里,你不嫌累?”

沈心羽被她一顿批评,心口一突,不吭声。

周霁佑打量她:“怎么,又戳到你玻璃心了?”

她缓缓摇头:“我只是想到我哥刚才说的话。”

她微一挑眉,哼地一笑,问:“我可爱吗?”

她沉默几秒,还是摇头:“不可爱。”

周霁佑轻耸肩,无所谓的态度。

沈心羽说:“但我确实对你有所改观了。”

周霁佑微垂着眼,淡笑不语。

“你喜欢小叔对吗?”她忽然将话题一转,问道。

周霁佑一惊,眼睫轻抬,瞥向她。

“你骗不了我的,我能感觉到。”她笃定。

“是么。”周霁佑眼波流转,“你用什么感觉?”

沈心羽抿唇不吭。

“用你的心吗?因为你喜欢他?”

她眸光锐利,她被她看得慌张低下头:“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小叔呢。”

“你不可能,我就有可能?”

她步步紧逼,她慌得手都不知放哪儿,病弱的脸色渐渐憋出两抹红晕。

周霁佑说:“你看,和我交流起来很累吧?”

沈心羽傻了:“你…”

她笑,好整以暇:“证明我前面的话没骗你。”

沈心羽懵了一懵,固执地又问:“你就是喜欢小叔对不对?”

周霁佑见她眼眶含泪,脱力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你怎么又哭。”

沈心羽罩在被子里的双腿慢慢曲起,双手抱膝,输液管随之拉长。

“我和你说实话吧,我是喜欢他,很早很早就喜欢他。”

周霁佑淡淡然。

“你也和我说实话,你和小叔是不是曾经谈过?”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周霁佑回应,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都看见了,我看见过他亲你额头,还抱你。你都没拒绝不是么。”

只是去了一趟公共洗手间,再回来时,迟迟不见周霁佑出来,沈飞白敲门,拧开门柄,病房内却只有沈心羽一人。

“她已经走了。”沈心羽主动说。

沈飞白走过去坐到床边,将滑落的被角向上提了提,问:“晚上想吃什么?”

沈心羽目不转睛:“你不问我谈话结果如何吗?”

他平淡一笑:“应该还不错。”

沈心羽惊讶:“干嘛这么肯定。”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眸色朗朗:“你讨厌她是因为不了解她。”

“你就了解她?”她不信。

他笑笑,未作回答。

沈心羽看不明白,心底蓦然一酸,扬手抱住他。

他微怔,随即放松:“怎么了?”

“没事,就想抱抱你。”她突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怅惋:他们兄妹,都是单恋,都是毫无希望可言。

周霁佑独自在南湘这座城市漫无目的地行走,走累了,打辆车,回到沈宅。

天色已晚,她走出医院后给沈飞白发送一条短信就把手机关了,故意错过饭点回来,不知里面的人是否已经很不愉快。

她站在前院里,看面前的欧式别墅,即便已过去多年,以现在的眼光来欣赏,依然不失典雅大气。

她从别墅侧面绕过去,到**花园。

树下有只白色秋千,是老蔡做给沈心羽的。

她以前不感兴趣,现在也一样。她坐在上面轻轻地晃啊晃,夜风一吹,挺冷的,但她不想动。

头靠着秋千链,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本能地侧目一望,这么冷的天,沈恪只穿着一件白色套头毛衣,双手抄着蓝色休闲裤的裤袋,径直朝她走来。

她淡漠地收回视线。

光源在身后,忽然,一道影子落在她面前的地面上。

紧接着,毫无预警地,她看见影子的手在动,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秋千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推,铁链划出一道弧线,她被远远地荡去半空。

“你有病吧!”紧急中,她连忙扶稳秋千链。

荡上去,又落回来,他站在侧面,不停为她助力,嘴角噙笑,慵懒又随性。

“放我下去!”她在又一次落回去时,偏头怒瞪。

他仿若未闻:“你不是爱挑战刺激么,要不要再荡高点?”

“我再说一遍,停下!”

他微抬下巴,语气懒洋洋:“扶稳了啊,我送你再往高点。”

秋千回落,到达一个最大偏转角时,周霁佑盯紧地面,做好往下跳的准备。

1…

2…

3…

在沈恪加大助力前,她毫不犹豫地瞅准时机松手跳下来。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一双手按压着她的后背,带着她躲过秋千架,滚到一边。

浩瀚的夜幕下,沈恪身体压着她,胸腔剧烈起伏,抬起头,眼神沉暗地瞪视她:“你疯了!”

她身上酸痛,但不忘推他,“你起来!”

他将她手抓到一边,“你就这么厌恶我?”

“你、起、来!”周霁佑狠狠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严重警告。

沈恪怒极反笑,头颅压低,凑近她,幽幽的:“小佑,我后悔了。”

他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脸上,她眼皮一跳,下一秒,略显干燥的薄唇覆盖而下,霸道而直接。

她扭头挣扎,他几乎把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双手被擒,全然受缚。

她咬他,用尽全力,血在彼此嘴里蔓延。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怒不可遏的斥责在庭院回荡。

Chapter 74

是沈国安,他从别墅后门出来,出现在后庭花园里。

周霁佑唇上一松,沈恪依然把她手按压在两边,他寸步不离地盯着她,眸光在暗夜下,凸显几分诡异。

“你还不起来!”她死死瞪他。

伴随不断逼近的沉重脚步声,沈国安比先前更暴怒地呵斥:“混账东西!”

“起来!”她低着嗓子,头、手…整个身体都在反抗。

可是没用,沈恪就像入了定,分毫不动。

脚步越来越近,也许是幻觉,也许不是,余光里,一道苍老的影子在移动。

沈恪忽然绽开嘴角,模糊的面容配上他无丝毫笑意的笑容,诡异的感觉尤甚。

“两个选择。一,回我身边来,我还像当初那样护你。二,你自己应付。”

他声音很轻,拂进周霁佑耳朵里,像一缕阴风。

她冷笑,两人无声对峙。

“见不得人是么,你把谁带到家里来了?”沈国安恼怒的声音更近了。

“你想清楚接下来可能要面对什么。”沈恪倒希望她怕,可她眼神倔强,透着狠绝。

他看见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先发制人:“爷爷,您要替我做主。”

她呼唤求救的时候,目光未挪,凉凉地注视他。

已经不能用失望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沈恪的心瞬间空了一个洞,这个洞越陷越深,能听到久久不息的茫然回音。

回音尚在继续,腰腹侧却被猛然踹了一脚,这一脚其实并不足以将他掀翻,但他顺应着,松开她,倒向一边。

他手肘撑在身后,脸上流露出寡然无味的凉薄笑容。

沈国安逆光而立,周霁佑自己站起来,措辞已到嘴边:“爷爷,幸好您——”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用劲非常之大,火辣辣的痛意席卷,耳朵和脑袋都开始嗡鸣。

“恬不知耻!”沈国安眼睛里瞪出红血丝,只不过由于夜的遮挡,他们谁也未能注意,可他冷如冰渣的声调却实实在在彰显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还真是遗传了你们周家的好基因,中学时候就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这么多年过去,死性不改,又在我们沈家兴风作浪,你安的什么心!”

这一巴掌打懵的不止有周霁佑一个人,还有一咕噜从地上站起身的沈恪,和不远处闻声而来的蒋茹慧、林婶夫妇。

“我安的什么心?”周霁佑回过神,头抬起,冷声质问,“您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我头上乱安罪名,您又是安的什么心?”

她迎着光,神情凛然:“您打归打骂归骂,牵扯到基因,说得好像您对周家很了解似的。我倒想问问,你们沈家的基因又好到哪里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沈国安气急攻心,大掌再次扬起。

沈恪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爸,我和她闹着玩的,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松手!”

沈恪牢牢桎梏他高举的手臂,不听命令,嘴唇紧抿。

“你又不长记性了?”沈国安瞋目裂眦,“我叫你松开!”

沈恪垂落在腿边的另只手一点点握紧,他把沈国安松开了,裹挟风声的一巴掌狠狠抽在他左脸。

“逆子!”沈国安的身影有些摇晃,手指着周霁佑,气得发抖,“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又睨向沈恪:“你跟我过来!”

他率先转身回走,看见蒋茹慧,厌屋及乌地剜她一眼,经过她身边时,脚步停顿。

“都是你教的好女儿!我不想再看到她纠缠我儿子和孙子中的任何一个人,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低沉且富含深意的一声警告。

蒋茹慧微低着头,面色一白。

与此同时——

“疼吗?”

沈恪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周霁佑头一撇,躲过。

“顾好你自己吧。”她神情漠然。

舌尖在里面抵着腮帮,稍稍活动了一下,沈恪将手滑进裤兜,事不关己地凉凉一笑:“有什么大不了,顶多挨顿家法,他拿我怎么样不了。”

他垂眸看她,她面无表情,或者说,是麻木。

“谢谢。”她始终垂着眼。

“别谢,谁叫我贱呢,看不得你再挨巴掌。”他故意自损。

她还是没有反应,甚至一句话都不再说。

沈恪强自深吸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说:“你要是当年能再忍一忍,陪我熬过来,我们都会和现在不一样。”

他抬脚走了,周霁佑轻轻扫一眼,瞥见他白色毛衣后面沾染的污渍。

于她而言,一样的。他和孟一宜订婚,单这一点,就足以令她死心。

不到一会工夫,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周霁佑和蒋茹慧母女。

蒋茹慧远远地望着周霁佑。

周霁佑一步步走近,看清她的眼神,那是从小到大早已习以为常的眼神——怨恨,厌弃,巴不得她能马上消失。

周霁佑止步于她半米远的位置,没有再向前靠近。

“你想说什么,说吧。”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不美好经历给她造成的影响太深,就像是到政府部门办事必须要走满流程,她刚遭遇完沈国安,眼下面对蒋茹慧,她的心格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