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独一刀轻蔑的哼一声,眼光落到人群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上,据下面人说,就是这个娃娃杀了自己的儿子。

独一刀蹁腿下马,将斗篷摘下甩给跟班,扶着腰间的长刀柄向旗杆走去,身后十条彪形大汉也都下马,但却并不跟随,独一刀说过,酒要大碗喝,仇要亲手报,现在他们不插手,等过一会手刃了仇家,屠镇的时候才轮到他们上场。

独一刀一步步走过来,众人的心越悬越高,传说中的独一刀是个杀人魔头,就算是武艺再高强的刀客,在他面前也过不了一招,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在这样的强者面前,一般人很难不腿软。

独一刀就这样慢慢地走过来,此刻天光已经亮了,一缕曙光照在独一刀的脸上,照见他蓬乱的发髻和刀砍斧凿般冷峻的面庞,腰间的长刀柄在曙光中闪耀,那是黄金打造的刀柄,不知道多少好汉死在这口刀下。

“你儿子是我杀的!有种就冲我来吧,别为难他们!”胡瘸子忽然冲了出去,虽然一瘸一拐但是走的飞快,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一边挥舞着锋利的斧头,额角青筋暴露,脸上浮现出激动的潮红色。

独一刀忽然笑了,露出焦黄的牙齿笑了,从胡瘸子的步法中他就能看出来,这个瘸子绝不是杀害自己儿子的真凶。

在真凶授首以前独一刀并不打算见血,所以他只是轻轻一拨就把胡瘸子摔到一边去了,斧头抛出去老远,人也载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独一刀继续向前走,大老赵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眼看独一刀快要走过来了,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压力,右手搭到了刀柄上。

“赵大叔,勿动。”元封及时阻止了他。

大老赵回头看去,只见元封轻轻拨开挡在他面前的赵定安,迎着独一刀走过去。

鸦雀无声的街头,一幕匪夷所思的画面正在上演,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瘦小枯干,被人称为傻子的少年,就这样毫无惧色地迎着本地最厉害的刀客走过去,一大一小,一强一弱,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就连独一刀自己都颇为震惊,纵横江湖数十年,有胆识的好汉见过不少,可是如此年幼的却是头一个,他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孩子。

独一刀停了,元封却没有停,他一直走到独一刀的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一步。

“是你杀了我儿子?”独一刀问,此时他已经认定是这个小孩下的手,但是还是要做程序上的最后确认。

“对,是我杀的。”元封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两个头的独一刀,毫无表情的说。

“嗯,那就是了,今日我取你性命为我儿报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独一刀道。

“有,七日前我杀了你儿,今日更要杀你。”

独一刀笑了,好大的口气,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么猖狂的口气在自己面前说话了,如果不是自家儿子血仇的缘故,兴许他会收这个娃娃做徒弟呢。

沉默,良久的沉默,此时已经无须多言,唯有寻找出刀的机会,独一刀并没有轻视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子,儿子胸前那道刀口告诉他,没有相当的实力是砍不出那样的伤口的,此人,劲敌也。

不知何时,天空中一朵雪花飘下来,飘到独一刀和元封之间,打着旋儿久久不肯落地,两人几乎同时发动,身形快的没人看得见,只是电光火石的一霎那,两人的位置便换了,彼此背对着背。

“你跟谁学得刀?”独一刀问道,随即向前迈了两步,忽然垮在地上,双膝跪倒对着旗杆,胸前飙出一股血箭。

第一片雪花终于不甘心地落在地上,化了。

第5章 欢宴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所有人都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包括刚刚苏醒过来的胡瘸子,元封就站在距离他不过三步远的地方,手中的剔骨刀上,一滴血珠正在滚落。

胡瘸子抬头看,元封也正仰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那十个骑兵,左手慢慢抬起,食指伸出,指着那几个人,这样指着人已经是很无理的举动了,偏偏那只手指又翻了过来,手心向上朝那几个人勾了勾。

多么赤裸裸的挑衅。

雪越下越大,那十名骑士都没有动,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元封,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感觉到主人的不安,暴躁地嘶鸣起来,最终,为首的刀客一拨马头,走了。

马贼走的和来的时候一样迅速,连同堡子周围监视的四十个人,走的干干净净,就如同没有来过一样,假如街道上没有那具跪着的尸体的话。

镇民们慢慢聚拢过去,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大胆,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独一刀,雪花已经将这位大刀客的头发胡子染白了,他的眼睛还睁着,嘴唇微翕,彷佛对自己的死不可置信一般,胸前的血留了一滩,在地上结成了冰。

“呸!”有人朝独一刀啐了一口,然后又有个胆子大的后生抓起一块坷垃砸在独一刀头上,这几年独一刀保全了十八里堡的平安,但是代价也是巨大的,光是胡瘸子酒馆每个月就要缴纳五十斤马肉,其余的牧民、庄户也要缴纳不等的实物,每年还要献几个女娃娃供马贼们乐呵,镇民们从内心里对独一刀是又恨又怕,如今这尊瘟神终于倒掉,叫他们如何不开心。

“娃,你怎么了!”众人听到胡瘸子的惊叫,转头看去,只见胡瘸子抱起着瘦弱的傻子正冲向自家店铺,速度之快竟然看不出腿脚不便利。

几个小伙子当场就奔过去了,帮着胡瘸子把元封抬进了店里,直接送到后院的火炕上,哑姑按照父亲的指示一直藏在家中的柴草堆里,听见响动也出来了,看见众人抬着元封进来,小脸当场就白了,晃了一晃还是站住了,径直朝屋内走去。

元封静静躺在火炕上,胸前的光板羊皮袄上一道骇人的大口子,人也僵硬了,但是一双眼仍然睁着,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每个人都焦急而又关切地注视着元封,此时的元封可不是从前那个被人耻笑的傻子了,而是十八里堡的大救星,大恩人。

屋里挤得全是人,大人小孩一大堆,连镇上的狗都跑进来,在人们腿间钻来钻去的,人虽然多,但是没个顶事的,反而把屋子里的空气搞得污浊不堪。

“让开让开,郎中来了。”外面一声高叫,屋里的人赶紧闪躲,这郎中不是别人,正是镇上的耄耋老孙头,老孙头早年做过走方郎中,虽然医术不慎高明,但是诊治个头疼脑热,拔个火罐啥的还行,寻常的刀伤也医得,另外他老人家还兼着镇上兽医的职责,在十八里堡这一块,也真能算得上是个合格的郎中了。

刚才老孙头就是回家取药箱去的,此刻他在大老赵,张驼子等人的簇拥下,神色严峻地走进了胡家的卧室,闲杂人等被大老赵赶了出去,却也不走远,就在院子里站着,任凭雪花飘落在他们头上肩上。

老孙头还没看伤员,就先扯着嗓子吼道:“瘸子,快去烧水预备着。”清洗伤口啥的自然要用到热水,哪还用胡瘸子动手,院里早有那闲着的大婶子小伙子抢上来生火劈柴挑水,胡瘸子父女根本用不着插手,哑姑的脸色依旧是煞白,刚才她没能挤进去看到元封的伤势,心里担心不已,当爹的抓住女儿的手,冰凉。

“哑姑莫怕,傻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样说,胡瘸子心里也没底,独一刀是什么人啊,能把他杀死自己却毫发无损,可能么!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老孙头的喊声:“瘸子你进来。”

胡瘸子心头一紧,这就要进屋,忽然觉得手被人拽住了,回头一看,哑姑眼眶里水汪汪的,瘸子就叹一口气道:“放心吧。”掰开女儿的手,进屋去了。

胡瘸子提心吊胆进了屋,回身把房门带好,却见屋里几个人都是满面笑容,老孙头道:“观音菩萨保佑,娃没事,就是皮袄划破了。”

就这一句话,差点让胡瘸子的眼泪留下来,抬眼看去,只见元封确实好端端的坐在那里,眼睛依旧闪亮,只是脸上有些潮红。

“娃,刚才你咋昏倒了?”胡瘸子问。

“我…吓得。”元封的话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不过回过味来却是眼睛发酸,一个十五岁的娃娃,拿着一把八寸长的剔骨刀,就把全镇人的生死抗在肩上,面对的又是穷凶极恶的大刀客头子,换做一般人兴许早就脚软了,可是元封却能从容应对,杀死独一刀,吓退众马贼,坚持了这么久才倒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众人还在感慨,元封肚里忽然传出咕咕的声音,是饿的,娃没吃饭!

众人就怒了!

“瘸子,你狗日的良心让狼叼了?不给娃吃饭!”

“瘸子,你要是管不起饭,娃我这就领走!”

胡瘸子百口莫辩,昨晚可是弄了一桌子肉让元封吃了个饱,今天早上确实没预备饭是真的,可是镇上遭此大难,谁又有闲心吃早饭呢。

事到如今,也没啥好辩解的,胡瘸子转身就出去了,推开屋门大喊道:“娃没事!好好的,今天瘸子摆个场,给全镇父老压惊,流水席,敞开了吃,敞开了喝,吃多少都算我的。”

众人轰然叫好,每人眼里都是掩不住的喜色,哑姑更是呜咽着扑过来,眼中欢乐的泪花奔涌,瘸子抱住女儿,脸上也是泪水横流,嘴却是裂开了笑。

说是胡瘸子摆场,但是乡亲们又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人出钱,虽说祸事是从胡瘸子那里惹出来的,可是全镇人的命也是他那里的人救的,于是有人出桌椅,有人出碗筷,有人把家里的羊牵来,鸡捉来,有人抗来成捆的柴火,还有人帮着把棚子搭起来,总之是有物的出物,有力的出力,全镇人合伙把这场酒席给办起来了。

胡瘸子更是豁出去不过了,把所有的酒,所有的肉都拿出来招待大家,小酒馆的锅屋里热火朝天,一帮大婶子小媳妇帮着炒菜煮肉,杀鸡拔毛,小孩子们兴奋地在外面乱跑,大人们则坐在棚子里喝着热水,谈着早上那场恶斗,只有几个镇上的头面人依旧聚在元封所在的屋里说事。

或许是小孩子们闹得太凶,大老赵虎着脸出来,把自己的儿子唤过来交代了几句,然后赵定安也把脸虎起来,冲那帮孩子吼了句:“别闹了,都过来听我说。”

赵定安十七八岁,现在是个像模像样的大人了,早两年可是孩子王,这些半大娃娃不听爹娘的,就听他的。

听见定安哥招呼,孩子们呼啦一声都围过来了,赵定安凶巴巴地说:“今后不许再喊傻子了,听见没有。”

孩子们不懂事,不知道全镇人的命都在阎王殿前绕了一遭,有那胆子大的问道:“不喊傻子喊什么?”

定安也不知道傻子的本名,愣了一下道:“都喊哥,谁喊错了就丢到堡子外面喂狼,你爷娘也救不了。”

棚子下传来喊声:“定安,开席了。”

赵定安临走还不忘吓唬孩子们:“别忘了哦,喊错了喂狼。”说完飞奔着去了,今早的事情定安也是参加了的,就凭这一点,酒席上就得有他一个上座。

第6章 后患无穷

房间里,几个镇上的头面人物正在和元封说话,老孙头年龄最长,主要有他发问。

“娃,刀法跟谁学的?”

“我叔。”

元封他叔叔就是前段时间暴病死在家中的那个中年人了,没想到他其貌不扬的倒是位大刀客,只可惜默默无闻的死在这十八里堡了。

众人一阵叹息,老孙头说:“娃,你小小年纪就练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刀法,真是咱们堡子的福分啊。”

大老赵却说:“娃娃,你刀法这么好,怎么还吓得腿软?”

张驼子瞪了大老赵一眼,纠正道:“人家娃是饿的腿软了。”

大老赵是直脾气人,说这话本来也没有恶意,听了张驼子的话只是讪笑。

元封却说:“不对,我确实是吓的腿软,因为我根本不是独一刀的对手。”

众人就纳闷了,问咋回事。

元封道:“我之优势,在于人小灵活,速度够快,只要站在独一刀一步之内,就可一击得手,这就是我要迎着他走过去的道理。”

“那你不怕他先出刀砍了你?”张驼子瞪大了眼睛问。

“怕,怎么不怕,但是独一刀是有身份的人,没有问清楚之前是不会出刀的,他欺我人小刀短,岂知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贴身肉搏,长刀反不如短刃顺手。若是五步以外长刀对拼,便是三个我也死了。”

听了这话,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早上那场仗赢得如此艰险,他们又问:“既如此,那咋还伸手指头向那些马贼挑衅呢,就不怕他们冲过来砍人?”

元封道:“当然怕,但是他们也怕,独一刀是他们的龙头,他们眼中的神,神都能打败,何况他们,再说了,龙头死了之后马贼内部需要重新排位,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折损了手上的力量。”

“这是唱的空城计啊。”众人都觉得后背凉嗖嗖的,若是那些马贼当真冲过来,今天这镇子就算完了,良久,老孙头才说:“娃啊,你的胆色真是过人。”

大老赵也一挑大拇指:“娃,你是纯爷们!真汉子!”

元封到底是个小孩,听这话脸上就又红了,道:“我也怕的紧,后脊梁都湿了,等他们走了就撑不住了,腿肚子直转筋。”

众人就笑了,笑容里带着隐隐的无奈,正在此时外面敲门了,说大席准备好了,请小英雄上桌。

元封是被几个大人架出来的,手把手托在上面举得老高,外面雪地里的人看见了就大声叫好,雪花虽然还不大,但是已经很紧了,镇民就这样操着手或站着,或蹲着在外面等着看他们的恩人,这多少让元封有些感动,他双手一拱,在胸前抱拳,若是在以前,那人们就要哄笑嘲弄了,可是今天,这动作在大家眼中怎么看怎么帅,干净利落,比那唱戏的武生摆出的架势还有味道,众人又是一声好喊出来,真如雷鸣一般。

胡家酒馆太小,摆不下许多桌子,这棚子就搭在当街上,虽然外面下着雪,但是下雪天通常都不冷,再说还有大火炉子生着,热酒喝着,自在的很。

元封自然要坐在首位上,别管他年龄再小,今天也是他最大,老孙头大老赵张驼子他们都在左右陪着,今天上阵的后生们也依次排开,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元封。

胡瘸子没上桌,他是大厨,又是主人,忙里忙外的抽不开身,老孙头一听就恼了,那咋行呢,瘸子是娃的长辈,今天又是他第一个冲上去和独一刀拼命,没丢十八里堡的人,这个酒,他得喝!

胡瘸子自然是想喝这一杯酒的,他不上桌只是矫情罢了,当旁人来请他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推辞了一下就进去了。

首席是靠土墙摆着的一桌,旁边还生着火炉,既暖和又能看见雪景,位子早帮胡瘸子准备好了,看他过来便都起身招呼,都落座之后,老孙头又起身说:“父老乡亲们,今天是咱们十八里堡的大日子,七天前那件事大伙都知道吧,错不在咱,可是独一刀他欺人太甚,竟要屠了咱们堡子,若不是…”说到这里老孙头哽咽了一下,显然是动感情了,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继续说道:“若不是元封,咱们这顿饭就都在阴间地府吃了,乡亲们,父老们,我孙德彪今天在这放一句话,从此元封就是咱堡子的恩人,谁敢再说话不干不净的,我第一个不饶他。”

众人都附和:“对,元封就是咱们的恩人,谁再敢说那啥就活活打死。”

老孙头又说:“胡瘸子家底子也不厚实,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们都把娃的伙食铺陈张罗起来,不能让瘸子一个人破费不是?”

众人又都喊起来:“让封哥儿去俺家住,俺家敞亮。”

“来俺家吧,俺家顿顿吃高粱饭,管饱。”

这时候胡瘸子站起来了,四下拱了拱手说道:“老少爷们儿们,元封这孩子哪也不去,就在我家住着,当初我许过他那死鬼叔叔的,要照顾他长大,老孙头说我家底子不厚那是胡扯,四十八两兰州府盖着官戳的细丝锭子货真价实,谁能比我有钱,都别说了,元封我养着。”

众人就不满了,凭啥元封就让你一个人养着啊,于是纷纷站起来吵闹,老孙头看不下去了,圆场道:“这样吧,娃还在你家养着,堡子里每家人按月给你贴补点,不拘数,就是个心意,弄个鸡蛋、枣子、瓜果梨桃的都算。”

胡瘸子这才不再坚持,堡子里毕竟百十户人家,每家拿出一点点来不会伤筋动骨,还能让元封吃好穿好,又能不伤了大家的好意,也只有这样了。

趴在棚子外面偷听的哑姑这才放了心,拍了拍胸脯吐了口气,又摸摸赛虎的脑袋,极其大方的从盘子里拿出一块马肉来赏给它。

赛虎和主人一样欢欣鼓舞,叼着马肉一溜小跑到墙角享用去了,镇上摆大席,家家户户的狗自然都来凑趣,按理说看到肉应该扑过去抢才是,可不知怎么地,就连那些成年大狗都不敢去惹赛虎,可赛虎现在还不过是条不及小腿高的幼犬呢。

流水席吃了就走,走了又来,但是首席那一桌的人没有动过,众人轮番向元封敬酒,元封小小的孩子却是海量,来者不拒,杯杯见底,胡瘸子心疼,想要劝劝,元封自己却说了:“我叔说过,不喝酒不算真汉子。”瘸子便讪讪地住了嘴。

酒喝多了话就稠,赵定安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居然问元封道:“封哥儿,你武艺这么好,那些孩子骂你的时候咋不揍他们呢?”

胡瘸子心中却是一凛,自己可没少打元封,也纳闷着呢,为啥他都还手,连顶嘴都没有。

元封道:“那些孩子不懂事,不需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就是武艺再好,也不能对长辈和孩子出手,我叔说过一句话:王师不与妇孺争道。便是这个道理。”

王师不与妇孺争道,多么令人向往的场景,可惜这幅情景在十几年前的大汉铁骑那里才可以见到,近年来么,不提也罢。

胡瘸子听了这话是既欣慰又惭愧,欣慰的是元封在心里把他当作长辈来看的,惭愧的是自己却把元封当作不要钱的伙计来使唤。

元封毕竟是个孩子,喝多了几杯酒头有些沉了,众人不敢再让他多喝,赶紧让几个小伙子搀进屋去歇着,又喊几个细心的媳妇大嫂去照应着,拧个手巾把啥的。

元封这边刚走,大老赵就开了腔:“唉,元封虽然武艺高强,但也护不住咱们堡子啊,若是那贼人寻思清楚了,不和他贴身近战,骑着马来攻,咱们却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首席上几个人便沉默了,这可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啊。

第7章 整军备战

心里一旦存了事儿,这酒就喝得不痛快了,还是张驼子脑筋活些,他说:“我看元封这孩子很有见识,咱们不妨问问他。”

众人都点头称是,只有赵定安道:“怕甚!马贼有马有刀,咱们也有,和他拼了便是。”

大老赵一巴掌扇过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去外边帮着收拾桌子去。”

赵定安摸着头委屈地走了,老孙头总结道:“那就这么着吧,今夜咱们先把堡门堵上,派人在墙头上守着,有啥事等明天再议。”

胡瘸子的家里,元封已经醉的一塌糊涂,躺在炕上昏昏沉沉的嘴里念叨着:“水,水。”

哑姑从草窝里提出一瓮热水,拧了个手巾把帮元封擦脸,又端来一碗糖水,这也不知道是谁家媳妇坐月子剩下的红糖,今天都当成礼物送来了,元封被扶着坐起来,灌了两口红糖水,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哑姑的眼睛说:“哑姑,你真好。”

哑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感觉两颊象火烧一样,心中小鹿乱撞,可是再看元封,却又沉沉睡去,哑姑把碗放下,摸了摸自己的脸,呆了一呆,又帮元封把被子盖好,这才转身离开。

到了门口,才看到胡瘸子正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哑姑脸上又是一热,从胡瘸子胳膊底下钻了过去,上锅屋烧水去了。

胡瘸子叹一口气:“孩子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大老赵家的公鸡才叫头遍,元封就起床来,披上衣服就去后院劈柴,可是有人比他起得还早,看见这边有动静,胡瘸子的屋里就掌了灯,瘸子出来喊道:“元封,别干活了,大爷大叔们找你商量事。”

元封把斧头放下,走进胡瘸子的房间,只见昨天那几个人又来了,一个个面色憔悴,显然是晚上没睡好。

“娃,叔伯们找你来是想说个事,你说那独一刀死了,他手下的马贼能不为他报仇,万一杀过来咱们堡子可怎么办?”老孙头问道。

其他人一脸凝重,都等着元封的回答。

“还能怎么办?打呗。”元封的回答竟然和赵定安如出一辙。

“我就说了,和他们拼了便是,你们还不信。”外面忽然撞进来一个人,正是赵定安,小伙子刚从堡墙上下来,脸还冻得通红,走到门口听到元封的话,顿时兴奋起来。

“一边呆着去。”大老赵板起脸训斥自己的儿子,定安不服气地刚要摔门出去,大老赵又问道:“外边有什么动静么?”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定安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出去了,但也不走远,就蹲在门口偷听。

“咳,怎么打?谁去打?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吧。”几个老家伙听元封也是要打,脸上便有些忧色。

元封道:“大伯大叔们稍安勿躁,我且问你们,马贼到底哪里可怕?”

“好马快刀,来去如风。”

大老赵说道。

“杀人不眨眼,无法无天。”张驼子补充道。

“他们有方圆五百里最厉害的刀客独一刀撑腰。”老孙头最后说。

“这就是了,独一刀父子已经死了,不足以虑,现在是冬天,地里没啥活干,乡亲们就躲在堡子里猫冬,把堡门堵上,他们的马再快也是白搭,倘若马贼爬进来,那他们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咱们堡子里的人也不是泥捏的,你说杀就杀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咱们堡子的人也不是兔子…”元封慢慢说道。

这话在理,谁都是两条胳膊架一个头,凭啥马贼就比别人厉害?再说堡子里的人也都是屯田军户和流放刑徒的子孙,多少有些尚武的传统和好勇斗狠的血脉,若是真逼急了,谁怕谁啊。

“元封说得不错,到底该咋整,你拿个条陈出来,俺们按着做就是了。”老孙头说。

“那好,我可就说了,赵大叔,你铺子里还有多少把刀?”元封问。

“俺家铁匠铺主要是打马掌为主,现成的长刀就七把,刀条还有四五个,怎么,封哥儿你想给堡子里的后生都配上刀?”

“不是,这些刀具用不上,全部回炉重炼,连同那些马蹄铁菜刀锄头什么的,全都化了打造枪头。”元封说。

“什么?好好的刀化了打枪头?”大老赵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赵大叔铺子里的刀我见过,是普通的铁刀,连夹钢都不是,这样的刀和马贼对拼毫无优势,不如熔了打造枪头,堡子西面有个桦树林,砍些杆子来装上铁枪头,就是长枪,一寸长一寸强,马贼们讨不到便宜。”

听了元封的话,大老赵有些脸红,他铺子里挂的那几把刀确实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的手艺不行,若是能有上好的生铁熟铁,他也能打造出削铁如泥的钢刀来。

“堡墙是现成的,外面壕沟也是现成的,咱们只要把壕沟加深,用挖出的土垫高堡墙,再把大门修好,虽然比不得当初的屯兵堡,但对付马贼是绰绰有余了。”

老家伙们都点头称是,十八里堡本来就是座军事要塞,堡子里百十户人家,凑出一百个劳力守城还是可以的,现在又是农闲时分,不用出去干活,守着便是了,看那些马贼如何下口。

“可是挖沟垫墙砍树造枪头,总得一段时日,若是此时马贼打过来咋整?”老孙头还是有些疑虑。

元封解释道:“独一刀手下没个有担待的,这一点我当天就看出来了,他们之中若是有一个有胆色的,咱们堡子就算完了,只要当天没攻过来,就不必怕了,光他们内讧就得一段时日,这期间咱们正好整军备战。”

天光大亮的时候,整个十八里堡就已经变成热火朝天的大工地,马贼还会回来,单凭一个元封挡不住他们,这一点人人都清楚,摆在大家面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携家带口逃走,一个是留下来和马贼对着干。

这个选择若是放在从前,人们肯定会选前者,可是现在不同了,大家心中有了主心骨,那就是元封,小小年纪就练得一手好刀法,连斩独一刀父子二人,吓退众马贼,这本事怎能小觑。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威名就能振奋一群人,想当初独一刀就是这样,凭着狠辣的刀法将一支四五个人的马贼队伍壮大成上百人的武装,这就是主心骨的力量。

不用老孙头等人刻意渲染,元封的本事已经在堡子里传的神乎其神,都说他死去的叔叔才是真正的关西第一刀客,元封从三岁起练刀,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有这样一位少年英雄坐镇,怕他个鸟啊。

反正是冬季农闲,与其在家里坐着推牌九打老婆骂孩子灌黄汤,还不如出来干活加固堡子的城防,十八里堡是个四四方方的城堡,外面还有一圈壕沟,不过年久失修,城墙就只是一道宽阔的围墙而已,上面连垛口都没有,南北两座堡门也不知道啥时候就不见了,门楼上木头搭建的箭楼也早已垮塌,只剩下废墟,壕沟也被风沙填的差不多了。

堡民们分成两拨,一拨人拿着锄头铁锨挖沟垫墙,一帮人赶着马车去堡外的树林伐木造兵器,大老赵的铁匠铺子更是热火朝天,那几把铁刀都被回炉重新炼过,家家户户还把不用的铁家伙都拿来打造枪头,炉火旺盛,大冷的天,定安赤裸着上身不停敲打着烧红的铁块,把它们打成枪头形状,这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父子两人一同动手,速度倒也快得很。

镇上的木匠也没闲着,精选那又直又长,粗细适中的桦树杆子,刨的光滑顺手,只等枪头锻好,就能组装成一杆杆长枪。另外他们又选用粗壮的木料做了四扇大门,不求好看,但求结实,往南北堡门的门洞上一装,整根木料做成的门闩一横,不用攻城车别想撞开。

十八里堡人们正忙和着,忽然堡墙上负责瞭望的后生喊道:“西边来人了!”边喊边拿着一面破锣猛敲,这是事先约好的信号,镇民急忙丢下活计飞奔回堡,大门还没造好,就先拿马车挡着,有人飞报老孙头等人,老孙头闻报眉头一皱道:“遭了,马贼上门了。”

元封道:“难道我猜错了,他们竟然来得如此快。”

说啥都晚了,赶紧上堡墙观察情况,一看远处那支马队的旗号,老孙头就笑了:“一场虚惊,不是马贼,是商队过来了。”

临近年关,在西边做生意的商队都陆续东返,所以他们的出现一点也不奇怪,昨天下了一场雪,让人家在外面宿营肯定不合适,老孙头这就要叫人打开堡门放商队进来,元封却道:“且慢,谁能保证这商队不是马贼假扮的。”

一听这话老孙头也怕了,赶紧喊道:“快把门都堵好,别放他们进来。”

第8章 何不取而代之

老孙头这一喊不要紧,把镇民们都吓得够呛,一个个都往后退,不论男女没个上前的,元封见了也只有摇头叹息:没有经过训练的镇民果然派不上用场。

不过也有那有胆气的汉子,赵铁匠的儿子定安便是其中之一,听到锣响便丢了铁匠铺的活,带了七八个平时玩得不错的后生赶过来,手里都拿着六尺长的大枪,定安腰里还别着两把长刀,不是他爹打造的那种劣货,而是独一刀父子尸体上捡来的利器。

爬上堡墙,定安把一把长刀抛给元封:“封哥儿接刀。”

元封一把接住,入手便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好刀。”

刀当然是好刀,独一刀使了几十年的家伙,不知道浸了多少人的血,光是那股杀气就够骇人的了,能不是好刀么。

后生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有元封这个大刀客镇着场面,他们才不知道怕呢,拄着长枪雄赳赳的站在堡墙上,倒也威风的很。

那商队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一骑奔出队列来到堡下喊道:“这是咋的了?门咋封了?”

老孙头探头一看就笑了,说:“没事,开门吧。”

定安伸头一看也笑了,说:“是张铁头,开门吧。”

张铁头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孩子,张驼子的亲儿子,两年前十六岁的时候送去跟商队跑买卖,说是当学徒,其实就是个马夫,不过好歹算是自家人,断不会坑老少爷们。

元封道:“还是问清楚的好。”

赵定安冲下面嚷道:“铁头,队伍里有没有马贼啊?”

张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敢情你们堵门是为了防马贼啊,别忙和了,独一刀死后,他马队里三当家和四当家闹起来了,自家混战一番死了十几号人,哪还有精神来攻你们,咱们掌柜的也是听说十八里堡出了个小刀客,这大雪天的紧赶慢赶过来拜会,你们不会真让俺们在雪地上过夜吧。”

张铁头所在的商队规模不大,只有十几个人,几十峰骆驼,都是来往十八里堡不知道多少次的熟人了,又有铁头这个本乡本土的孩子,还怕个啥,老孙头一声令下,堵门的东西搬开来,把商队让了进来,元封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也不好阻拦了。

堡子里有几间空屋,就是专门用来接待来往商队的,牲口棚也是现成的,都是熟门熟路,张铁头领着他们安置去了,老孙头到底年龄大了,打了个哈欠回去歇着了,只留下元封、定安等一帮后生在堡墙上守着。

元封自己寻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了下来,见那些后生们一个个都站着,望着自己神情拘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这还是这帮年轻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别看平时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现在却都变得扭扭捏捏的不敢说话。

元封心中暗笑,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也不点破,只是说:“留两个人看着就行了,大伙都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