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怒火中烧,尤其那些邓家子弟,眼睛都红了,他们一起举起兵器怒吼道:“杀!”

杀,就一个字,喊的极有气势,虽然只是经过了三个月的训练,这些少年的眼中竟然都有了些许锋芒,元封扫视了一周,没有多少什么,右手向西一挥:“苦水井,出发!”

三十骑呼啸而去。

经过几个月的精心饲养,这些战马也都养的油光水滑,皮毛锃亮,浑身上下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百里路程的中短途机动已经训练过许多次了,所以无论是人还是马都非常适应,不过这次可是实战,所以大伙的速度就更快了些,不到一个时辰就奔到了八十里外的苦水井。

一个圆形的驼阵以水井为中心摆开,上百头骆驼安详的卧着,马匹也静静站着,不时打着响鼻,似乎对零散躺在阵外的几具尸体毫不在意,阵中一片寂静,不时有人悄悄抬头张望。

由于担心被人伏击,十三太保们在距离目的地五里外便停下了,由元封带着叶开亲自去侦查,两人趴在附近的土坡上张望着,看到商队无事,心中的一块石头就先落了地。

距离驼阵一箭开外之地,停着百十名马贼打扮的骑士,有的下马坐着,有的躺着,还有几个头领模样的人在争执着什么,看起来似乎对如何处理这个难以下口的猎物的决策上有着莫大的分歧。

再看周围,连个放哨的都没有,元封心中便有了数,拉着叶开悄悄退了。

邓子明很郁闷,原以为有了十三太保的庇护,至少在凉州到十八里堡这段路上不会有危险,哪知道依然被人抢了,马贼趁他们饮水的时候蜂拥而来,若不是伙计发现得早,货物里又藏着不少给元封他们带的弓箭,这回恐怕就人财两空了。

三个时辰前派了一个伙计去十八里堡报信,按理说这会儿救兵也该来了,可是怎么还听不见动静啊,莫非报信的人被马贼追上杀了?那可是马帮里最快的千里马,身手最好的小伙子啊,若真是这样,马帮的末日可就不远了。要知道这伙马贼可不同于以往的马贼,和他们商量送些买路钱吧,人家根本不搭理,摆明了就是想吞掉整个马帮。

远处那帮马贼吃了弓箭的苦头,丢了几具尸体之后便停在远处不动了,看那架势是想趁夜色再动手,不过这一会儿他们内部却又起了纷争,两下里推推搡搡的吵闹了半天,最后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马贼们纷纷上马,抽刀,催动马匹朝这边冲了过来。

邓子明颤声喊道:“快,放箭。”

可是马帮里的伙计们根本没学过射箭,起初射死几个马贼纯粹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面对上百个高速的机动目标,他们拿着弓的手都发抖了,别说射中目标了,就是开弓都难。

这回真完蛋了,邓子明觉得后颈子里一滴冷汗流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马帮三十多号人,这回全死在苦水井了。

正心如死灰之际,忽听一阵激昂的唢呐声,音调简单明快,随之是另一个方向传来的马蹄声,邓子明一骨碌爬起来喊道:“救兵来了!”

第20章 第一滴血

邓子明高喊一声:“救兵来了!”随即往东方望去,这一望不要紧,满腔希望又变成了泡影,来援的骑兵竟然只有十三个人!

十个人对一百名马贼,这笔账傻子都能算出来,必败无疑!邓子明失望之极,懊丧之际,还是高看了元封这个孩子啊,单打独斗或许可以,一旦上规模的群殴,这孩子就不顶事了。

马贼们亦是一愣,打仗吹唢呐,这唱的是哪一出?不过转眼就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马帮找来的帮手只有十几个人啊,虽然看那骑马的架势有板有眼,但是一个个嘴上无毛,都是些愣头青的小娃娃,马贼老大把手一挥道:“吴老二,你带三十个人去把他们料理了。”

吴老二是个虬髯汉子,利索地应了一声:“得令!”马头一拨,带着本部三十条汉子嗷嗷嚎叫着就迎头冲了过去。

马贼们都是经年老匪,脸上胡子拉碴,手里的长刀打着旋,嘴里怪叫着,倒也显得威风十足,那些娃娃们似乎完全没料到敌人有如此之多,当先一人急忙勒住马缰,明显是犹豫了一下,而后拨马就走,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唢呐也不吹了,灰溜溜的逃走。

见对方败走,马贼们更加兴奋起来,原先他们担心的就是商队的援兵到来,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明显是多余的,所谓十三太保不过是十三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和这些老前辈比起来差的远了。

马贼们不打算放过这些后辈,他们纵马追了过去,安全没注意到对方虽然溃逃,但是队形丝毫不乱。

前方有两个小土坡,那些少年径直向坡上奔去,关老二到此时仍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带着部下打着呼哨猛追,可是就当他们即将追到坡顶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坡后等待他们的是将近二十把强弓!

十八把强弓已经拉满了,锋利的箭尖闪着寒光,比箭尖还要冰冷的是弓箭手的目光,只听一声“放!”早已瞄准好的箭矢破空飞来,正中目标,由于距离极近,这十八箭倒有十五箭命中了目标,另有两箭射中了马匹,一箭跑偏,从马贼头皮上擦过去了。

天气已经转暖,马贼们身上穿的是卸掉袖子的皮袄和对襟单布小褂,面对强弓利箭毫无防御能力,顿时翻到了十几个个,剩下的见中了埋伏,回马便走,坡上的弓箭手又发了一轮箭,这回命中率更低了一些,只有七八个人中箭落马。

先前诱敌深入的那十三骑调转马头,从坡上居高临下冲了下去,毕竟练箭的时日还短,元封并不要求他们在马上发箭,对付这些负伤的残匪,用长矛捣就可以了,马贼们慌慌张张,把后背让给了追兵,元封等人一手握缰一手持矛,追到近前挺矛便刺,刺中以后便撒手不管,因为他们的力量和技术都还没达到能把敌人挑落马下的程度,如果不及时撒手,反而会被带下马来。

长矛撒手之后,钢刀便出鞘了,继续猛追,马贼们魂飞魄散,拼死拍马疾走,可是跑得再快就赶不上弓箭的速度,元封一马当先,箭如连珠,将跑在最前面的几名马贼尽皆射落马下,唯有关老二仗着骑术精悍,中箭之后依然咬牙坚持,无奈元封人小体轻,跑起来比他更快,转瞬便追了过来,手起刀落,吴老二的脑袋连同一条胳膊都被卸了下来。

几乎是片刻之间,三十名马贼就全军尽墨了,这其中弓箭的效力占到了一半以上,当然元封的战术运用也起到了极大地作用,由于商队那边的情况紧急,元封他们也来不及打扫战场,便匆匆汇合整队冲了过去。

此时马贼们已经冲进了商队的驼阵,两下里正在拼力厮杀,马帮的伙计们虽然武艺不精,但是生死存亡之际的那股子拼命的劲头也是挺吓人的,再加上马贼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前面有人拼杀着,后面居然有人干看着不帮忙。

这伙马贼的老大是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名叫关大虎,此时正抱着膀子关注着驼阵中的厮杀,表情冷漠淡然,这支百余人的马贼团伙是刚成立的,他坐上这个位子也只有半个月而已,这也是团伙第一次拉出来做买卖,听说这一带是一伙叫做十三太保的人罩着的,关大虎很是不服,决心专门找十三太保的麻烦,于是才有了阻击邓家马帮这回事。

二弟带着三十个好手去追那些兔崽子怎么还没回来,关大虎心中稍微有些烦躁了,要知道自己手底下这一百号人里面倒有四十来号是以前独一刀的部下,刚投靠过来忠诚度很成问题,凡事也指望不上他们。

驼阵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对付三十几个马帮伙计,居然这么费事!关大虎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亲自下场,忽然东边又传来马蹄声,抬眼看去,数十名精骑挺着长矛冲了过来。

遭了!老二让人料理了,关大虎心中一震,赶忙招呼手下人迎敌,可是那些刚投奔过来的家伙却畏缩不前,关大虎无奈,只好领着亲信迎上去。

这是十三太保成立以来第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以往那些行动都是以元封为核心的伏击、暗杀,展现不出团队的真实战斗力,今天是在空旷地带作战,又是紧急救援任务,什么计策都派不上用场了,唯有全力拼杀而已。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少年们的体质和胆魄都有了一定的提高,但是实战经验却几乎为零,尤其是这种面对面的冲锋,面对面的砍杀,胆子稍微逊色一点的人都会撑不住。

开始冲刺前元封对他们说:“就当是打马球了,谁赢谁活,谁输谁死。”马球是他们经常进行的一项竞技运动,其实说是竞技,还不如说是马上斗殴,所以面对相同数量的敌军骑兵冲锋之时,他们至少能保持一定的镇静。

两股人马越冲越近,马贼们全是长刀,而少年们手中则握着一丈长的矛,马上作战兵器长了自然大占优势,当两股人马对撞到一起的时候,竟然有十几个马贼被戳翻了。

道理很简单,少年们的长矛瞄准的是马脖子,人能躲避,也能用刀格挡,可是马就没那么好命了,面对长矛它们来不及躲闪,纷纷被刺中倒地,骑手自然也翻落马下,有的被惊马拖着狂奔,有的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还有的被伤马压住身子动弹不得。

一个回合过去,关大虎的亲信们就有接近一半落马,而元封他们只损失了两三个人,双方都不去管伤员,径直拨转马头准备再次冲锋。

关大虎胸中郁闷之极,对方太强了,一个冲锋就戳倒了自己一半人,更让他郁闷的是新近投靠过来的那几十个家伙竟然在一边看热闹而不过来帮忙,这些墙头草怕是想看谁赢了就跟谁混吧。

关大虎是个要面子的人,狠劲上来谁也挡不止,就算身边的人再少,他也要冲上去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正要催马向前,忽然看见对方前排的人将弓箭抽了出来,他赶紧猛勒马缰,不好!对方有弓箭,这仗不能打了,对方不但人数占优,兵器也占优,拼下去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面子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啊,关大虎狠狠的啐了一口,喝道:“咱们走!”

马贼败走,少年们也不追赶,径直赶往驼阵,率先扑进驼阵里的那些马贼见势不妙早就溜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马帮的损失也不小,死了七八个人,几乎全部人身上都带伤,看见元封他们过来,邓子明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了:“封哥儿,你们可来了。”

元封道:“赶紧包扎伤口,莫激动,马贼还未退走,咱们还有仗打。”

马贼们确实还没走,三四十个汉子正等在百丈开外,似乎是等待着猎物流干最后一滴血的狼群,元封也不清楚为什么马贼们不全力压上,如果那样的话,自己这边败的面就要大一些。

他原先的计划是一轮冲锋之后就进入驼阵依靠弓箭进行防御战,反正守着水井不怕渴死,马贼们人手虽然多,但是没有水源补给,料想也不能久围,再过几个时辰,镇上的青壮们便会赶来增援,到时候实力差距缩小,马贼自然退走。

可是现在这个状况让所有人都纳闷,先前那伙马贼跑了,怎么还留下一伙人,既不撤走也不进攻是何道理?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派出几个人把伤员拖过来,再布置防御阵地,箭上弦刀出鞘,马贼敢过来就把他们当靶子射。

过了半晌,那伙马贼终于动了,不过不是进攻,而是派出一个人举着白布条慢慢走过来。

元封让人不要射箭,等那人走到近前,看他有什么话说。

那人没带刀,也没骑马,显得极有诚意,走到十丈远的地方便开口喊道:“来的可是十三太保的好汉爷?”

元封冲赵定安点点头,赵定安便扯着嗓子喊道:“是又怎样!”

“好汉爷别误会,俺们和关大虎不是一路的,弟兄们也没别的意思,想请好汉爷赏一口饭吃。”那人喊道。

第21章 悬红

驼阵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马贼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按照惯例来说,所谓的赏一口饭吃也有打劫的意思,不过比较文明些罢了,留下买路钱大家相安无事,和关大虎那种谋财害命的有所不同。

商队这边死了几个人,十三太保队伍里也伤了好几个,大家心里都憋着火呢,就算马贼们说话再含蓄也不买账,登时有人答道:“钱有的是,有种就进来拿!”

那马贼赶忙舞动双手道:“好汉爷又误会了,俺们不是要钱,俺们是想入伙,实不相瞒,俺们原都是凉州逃难过来的农牧民,只因没了生计才跟那独一刀混饭吃的,好汉们灭了独一刀,俺们连夜出逃,投靠在了关大虎手下,没成想在这苦水井又和好汉爷们撞上了,俺们好心相劝关大虎不要以卵击石,他偏偏不听,结果白白伤了许多性命,十三太保威名远震,俺们情愿投靠,请大当家的赏一口饭吃。”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众人不敢随便接茬了,都把目光投向了元封,别看他年纪小,这方面却很有见识,听他的意见准没错。

元封道:“这些人不能要,一来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吃不下,迟早会是祸端,二来这些人没骨气,不能打,收编了只能耗费钱粮,要他何用?如果能选,我宁愿收编那个什么关大虎。”

众人就都点头称是,元封又问:“邓掌柜这边还有多少钱?”

邓子明道:“这次收了些货款回来,有八百多两银子。”

元封道:“好,就算我借你的,先拿五百两出来打发他们。”

“九郎,咋拿钱给他们,咱们又不怕他们,打便是了。”赵定安愤愤不平道。

元封不理会赵定安,转头问邓子明:“刚才这些人动手了么?”

“刚才挺乱的,没注意,不过马贼始终不是全盘压上的,要是他们一起上咱们早死光了。”邓子明道。

“恩威并举才能降服他人,咱们的本事他们已经见识了,若非如此又怎会投靠?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知道好歹,咱们又何必斩尽杀绝,让他们拿钱走人便是。”元封对赵定安解释道。

赵定安不是很理解,但是知道元封说得不会错,便不再言语了。

元封让人喊话,命那马贼叫十个代表过来,马贼屁颠屁颠跑回去,不一会儿就带来十个汉子,都没拿兵器,看起来确实很有诚意。

这边出面的却不是元封,而是赵定安,赵定安年龄大,长相也老成,黑铁塔一般倒也威风,众马贼只当他是十三太保的老大,一个个纳头便拜,口称大哥在上,受小的们一拜。

赵定安架势十足,大手一挥道:“俺们十三太保保境安民,不做那剪径的行当,你们投错人了,不过看在刚才你们没帮关大虎的份上,也不能亏待你们,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们拿去分了吧,每人能摊上十两银子,买块地好好过正经日子,比什么都强。”

对于十三太保能否收留他们,这伙马贼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人家都是本乡本土的后生,不收他们这些外来户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可就大出他们的意料了,每人十两,这个数目不算小,就算是跟着关大虎抢劫十次八次,也未必能赚到这个数儿啊。

白花花的银子拿到手里,还说啥啊,十三太保仁义啊!为首一个白胡子马贼抱拳道:“十三太保果然仁义,咱们佩服,无功不受禄,咱们也有一桩富贵送给好汉爷,那关大虎本名牛二,是兰州府悬红一千两的江洋大盗,只因被官府追缉的狠了才跑到这里来寻营生,好汉们若是擒了他,自然大有好处。时间不早了,咱们就此别过,好汉们的恩义,咱们铭记在心,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十个马贼起身而去,不多时便带领群贼呼啸而走,苦水井一带变得寂静起来。

马贼终于退走,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除了几个站在高处的哨兵以外,所有人都坐在地上休息起来,伤员们的哀号也渐渐响了起来,叫得响的都是那些轻伤员,重伤员早已没有力气嚎叫,躺在地上等死了,这年头严重刀伤就等于死,大出血不说,还有感染问题,都是无法克服的。

商队的几个伙计伤得都不算太重,经过包扎以后还能走动,反而是十三太保里那几个骑战中受伤的很是严重,有个人的胳膊都被砍下来了,流了满地的血,人早就不行了,不过同伴们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还在给他喂水。

元封也很难过,几个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就这样死了,还不满十八岁,还没成家立业,很多人生经历都没有,就这样死了,如何不让人唏嘘,不过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尽量减少伤亡才是正题。

练,还得靠严格的训练才能减少伤亡,这种事情没什么窍门,只有比别人强才能比别人活得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过也有一些小小的补救之法,比如说盔甲,如果今天参战的兄弟们都有披膊的话,那至少就不会死。

呜呜的哭声传来,是少年们为死难的兄弟哭泣,元封走了过去,众人便都止住哭泣,拿袖子擦着通红的眼睛道:“师父。”

平时师父教导说:流血流汗不流泪。可是到了这种时候,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出来,让少年们都有些惭愧,但是元封并没有责怪他们,而是说:“邓超兄弟是好样的,死的不丢人,以后他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他没尽的孝咱们帮着尽。还有,这笔仇一定要报,不管那个贼人是叫关大虎还是叫牛二,他的命咱们要定了!”

悲伤迅速转化为仇恨,少年们眼中闪烁起愤怒的火焰,纷纷要求元封带领他们灭了这伙不开眼的马贼。

元封道:“大家放心,我绝不会让关大虎活到月底。”

邓子明比较倒霉,本来这趟买卖做的还算顺利,从关中贩运过去的货物卖了个好价钱,又在当地收购了好多货物,以至于带过去的马匹骆驼都不够用了,又在西域采买了一些,历时三个月才回转家乡,一路上都顺风顺水,可临到十八里堡,也就是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竟然遭遇袭击,虽然没损失货物,但是却死了好几个伙计,就连援兵里死的那个少年也是他们邓家的子弟。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命算保住了,族里凑出来做买卖的血汗钱没有损失,这已经是万幸了,这年头,行商和当马贼一样,都是刀口舔血的行当,死几个人也在预料之中,所以邓子明反倒不是很难过,反过来还安慰元封:“封哥儿这兵练得着实好,三十个人就打败百人的马贼,了不起。”

元封道:“时间仓促,大家的经验也不足,其实可以打的更好些的,对了,那个叫牛二的,据说被兰州府悬红缉拿,不知道邓掌柜有没有听说过。”

邓子明倒吸一口凉气道:“牛二啊,这人倒有些名气,原是兰州府一个恶霸,欺男霸女好不威风,但是却惹了新任知府大人,派兵缉拿他不成,反倒伤了知府大人的公子,因而被悬红缉拿,一千两的花红啊,着实不低。”

元封问道:“既如此,为何没人抓了他领赏去?”

邓子明道:“牛二是当地大户,总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谁愿意去惹他家,再说了,咱们十八里堡方圆几百里可是两不管的地界,兰州府不管,凉州府也不问,地方上连个保甲都没有,十几年里马贼横行,都不见官军来剿,也不怕多了他这一伙。”

元封道:“既如此,我便剿了这厮。”

邓子明自然赞同,行商的最恨马贼,他建议道:“此处向南二十里,有个地方叫甜水井,马贼极有可能藏在那里。”

元封奇道:“邓掌柜如何知晓?”

邓子明道:“这个牛二发家之前就做过马贼,如今不过是重新干回本行罢了,苦水井方圆八十里以内,甜水井是最近的水源地,他虽然多年不干,这点地形还是知道的,所以,不管他作何打算,总要去那里补充清水。”

元封哼哼冷笑道:“既如此,今夜我便直扑甜水井,把牛二等人灭了。”

正说着呢,东边又来了一队人马,正是十八里堡赶过来的援军,镇上的人听那报信的伙计说马贼有百十号人人,怕自家孩子吃亏,便又凑了五十多人赶过来,尽是些壮年汉子,虽然没经过训练,但是拿着长枪赶着大车,倒也显得精壮。

这样一来,元封这边的实力就大大增加,将近一百号人的队伍,对付十几个人的马贼团伙,岂有不胜的道理,不过元封并不打算用这些未经训练的人员,只是让他们协助邓子明将驼阵守好以防万一,还是领着自己手下这批兄弟去夜袭甜水井。

战前元封进行了一番动员,他告诉大家,所谓的关大虎马贼团伙不过是从兰州府逃出来的恶霸,并非常年混迹于这一带的老匪,实在没什么可怕的,白天这一仗虽然咱们以少胜多,但是不值得骄傲,唯有把敌人一锅端了才能为死难的兄弟报仇。

响鼓不用重锤,动员也不需要说太多话,短短几句话,既增强了少年们的信心又激起了他们的斗志,除却三个伤员之外,其余二十七名骑士齐刷刷上马,趁着夜色向南去了。

第22章 领赏

关大虎原名牛二,原是刀客出身,在西北也曾干过几票大买卖,攒了一些银两之后便去兰州府发展,开了几家肉铺、面馆,收拢了几十名泼皮无赖,做起了半黑半白的买卖,这些年苦心经营,倒也收获颇丰。

仗着黑白两道通吃,牛二渐渐地跋扈起来,横行乡里也就罢了,可是居然欺负到新任知府大人的公子头上,这天公子带了少夫人在街头游玩,牛二欺他们是外乡人,便上前调戏,谁料那公子是武举出身,三言两语不合便打将起来,若非巡街差役及时赶到,当时就要闹出人命。

事发之后牛二泼出金钱四处打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曾想那知府初来乍到便想拿他立威,遂点了兵将前来缉拿,幸亏衙门里有人通风报信,牛二裹了细软带了一干泼皮逃出兰州府,临出城的时候还将知府公子砍伤,于是便有了这悬赏缉拿之事。

牛二在兰州府过惯了享福的日子,乍一回来干老本行,多少有些不适应,对于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手下这帮泼皮也多有微词,他暗想当马贼不是常法,必须捞一票大的然后回兰州打点关系,争取把罪名给消了,就算不能在兰州府混,也好有个清白之身去关中发展。

十余日前,牛二一伙人遇到另一伙落魄的马贼,同是天涯沦落人,啥都不说了,两帮人合兵一处,在这条马帮必经之路上寻找着商机,可巧十几天都没有人路过,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大肥羊,可是合伙的那帮人却不让打,说什么插着十三太保旗号的队伍惹不起。

牛二大怒,说老子十年前在这条道上混的时候,什么狗屁十三太保还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玩呢,今儿个还就非抢插旗子的不可了!

双方争执不下,牛二索性自己带人冲上去吗,没成想却啃到了硬骨头,邓子明马帮里带着不少弓箭,哗哗哗十几箭射过来,虽然没怎么伤到人,但是却把大伙震住了,不敢强攻,只想等到天黑之时再冲过去,把人全杀了,东西全抢了,事情做的利落,自然不会泄露风声。

哪知道却有一个马帮伙计趁乱跑了出去,牛二让人去截杀,也没截住,偏巧那几个马贼怕牛二怪罪,便骗他说人已经解决了,于是牛二老爷便气定神闲的在这里等待天黑,天还没黑,人家的援兵到了,打了两个回合下来,牛二爷的嫡系人马损失了一大半,只能仓皇败走。

牛二越想越生气,自己一百号人,对付他们三十个人都能败,全怪那些孬种不来帮忙,要不然现在已经得手了,看着垂头丧气的兄弟们,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在甜水井补充了清水之后便又决定杀一个回马枪!

这帮泼皮也都是好勇斗狠惯了的,喝了几口烧酒之后,血气被牛二爷激起了,也不管人手够不够了,嗷嗷叫着上马向北奔去。

两拨人正好撞到一起。

要论起实力来,其实两边半斤八两,牛二爷手底下这些泼皮,在兰州府也是经常打架斗殴的,不少人手底下都有人命案子,可是这荒野厮杀和城市械斗完全是两码事,首先是骑战,这一点他们的优势并不大,然后是兵力对比,几乎合成以一敌二的势态,这对于习惯以多欺少的泼皮们来说,着实不是个好事。

再看元封等少年,凭的是为兄弟报仇的一腔热血,首先在气势上就压他们一头,再者说这些少年郎心无杂念,打仗就是打仗,拼命就是拼命,绝没有人想着后退的念头,简单说,这场仗是横的碰上了不要命的。

今夜月色如水,西北荒原上的春风依旧如同刀子一样,割得人脸生疼,两股怀着同样目的的骑士碰到了一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不用通名报号了,直接对冲!

望见对面黑压压一片,牛二的手下们心里就开始打鼓了,小风一吹,那点酒劲全醒了,白天那令人恐惧的一幕浮现心头,更让他们心里拔凉拔凉的,刚开始冲刺,那跑在后排的人就开始拨转马头向侧方逃去。

反观他们的敌人,二十七名骑士排成楔子形直冲过来,长枪都放平了,枪尖在月色下闪着寒光,冲在最前面的元封张弓搭箭,连发三箭射翻了对方奔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眼瞅着就要撞到一起了,这才丢弓抽刀,二马一错,借着战马冲击的力量把刀一横,就将迎面来者砍落马下。

毕竟元封这边的人多了近一倍,两个打一个哪有不胜的道理,一个冲锋下去,除了事先跑散的之外,对方的人全部落马,有死有伤,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少年们拨马回来,抽刀指着地上的人道:“谁是关大虎,爬过来!”

有人喊道:“好汉爷,关老大被你们射死了,人就在那边躺着。”

元封带人过去一看,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正躺在地上,左胸中了一箭,已经死透了,但此人是不是牛二还有待考证,便让人将这些伤者绑了,扔在马上,连同这具尸体一起往回运,剩下的尸体也都补了刀,以防有漏网之鱼。

元封他们马快,半个时辰就追上了邓子明的大队,点起火把一看,确认那尸体正是牛二,那三四个俘虏也都是兰州府有名的泼皮,马帮的人恨他们杀了自家兄弟,要宰了这几个人祭奠亡者,元封也不阻挡,任由他们乱刀砍死了那几个俘虏,只不过耸耸肩膀而已。

八十里的路程,赶了一夜才到,在十八里堡休整的时候,镇上帮着把马帮的死者火化了因为他们的家乡离得很远,长途运送尸体极为不便,马帮死人又是常事,所以便有着火化之后运送骨灰回乡安葬的传统。

至于牛二的尸体,便不能如法炮制了,因为还要靠这具尸体换赏钱呢,打发马贼那五百两,还有死难兄弟的丧葬费,都要在这里面出。

尸体不能久存,事不宜迟,元封等人马上出发,套了一辆马车,把牛二的尸体用草席卷了,随同商队一起赶往兰州府。

随队同行的有赵定安、张铁头、叶开,其余人等留在十八里堡继续训练,这兰州府可是甘肃的省城,方圆几百里之内最大的城市,几十里外便能感觉到她的繁华,和十八里堡附近那样荒凉的景象有所不同,路边的茶棚酒馆每隔几里远便有一处,看见商队过来,伙计们都笑脸相迎,站在路边吆喝着,邀请客官停下打尖,远处的村庄也不似十八里堡那样贫瘠,绿树成荫阡陌成行,甚至连老百姓的脸色看起来都要红润一些。

四个少年坐在车上观看着四下的景色,除了张铁头之外,另外三人都看傻了,也难怪,他们连县城都没进过,又何尝是这省会城市呢。

距离老远就能看见兰州府的城墙,这是一座内垒黄土,外砌青砖的庞大城池,只不过已经年久失修,很多砖头掉落,露出里面的黄土来,还有许多的杂草不甘寂寞的从砖头缝里钻出来,展现着盎然的生计,不过却使这座雄浑的城市显得稍有些破败。

北城门口站着四个当兵的,兰州府是大城市,人流量极大,倘若每个人都要查问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进城,所以这些当兵的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在人流中迅速辨认出他们要找的人。

这些门丁当然不是在搜寻什么番邦来的探子,而是搜寻可以敲竹杠的人,达官贵人们自然是不能敲的,那些商队都是常年来往的,通关文书齐全,和上面当官的也有联系,而且这些人极懂事,见面道辛苦,还要扔两串铜钱给他们喝茶,所以也不用去查,查的就是那种看起来有两个小钱,却又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土条,而赶着马车的元封等人就最符合这个条件了。

为了不给商队添晦气,他们是分开进城的,一辆马车四个人,刚到北门口,便有一个当兵的指着他们道:“马车,靠边停下。”

赶车的张铁头赶紧将马车靠着路边停下,尽量不影响后边人进城,然后颠颠地跑过去,点头哈腰道:“官爷,何事招呼小的?”

当兵的却根本不理睬他,继续在人群中搜寻着目标,偏巧这一会儿没有合适的猎物,他们便凑到一起嬉笑谈天起来,依然不去理睬路边这辆马车。

元封的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只是打量着这城墙的构造,仿佛入迷了一般,而赵定安就沉不住气了,要过去讨个说法,被张铁头一把拉住:“定安,别惹事,这里可是兰州府,比不得咱家。”

乡下人对于大城市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感,赵定安也不例外,气哼哼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便不再说话。只有叶开将放在怀里的盘缠钱悄悄藏进了鞋里。

又过了一会儿,那门丁才晃晃悠悠过来,众人打量他的装扮,只见头顶红缨毡帽,那红缨子都脏的看不出颜色了,身上的战袄也破烂不堪,腰间一柄佩刀,刀鞘的漆都剥落了,真是有够落魄的。

他们瞧这当兵的落魄,当兵的瞧他们也未尝不是如此,十八里堡不是个富地方,又极其缺水,所以少年们身上脸上都是陈年的污垢,头发打着结,身上的皮袄也散发着一股味道,看起来比乞丐强不到哪里去。

门丁看看他们,又看看马车,问道:“这马车是谁的?”

张铁头赶紧答道:“回军爷的话,这马车是关中邓家马帮的,你看这里。”说着一指马臀,上面用烙铁印着一个小小的邓字。

“邓家的啊,那你们又是谁?邓家的马车怎么会在你们手上?”门丁扣留他们,主要就是看上这马车了,若是这马匹上没有烙印,说不定就被他们当赃物扣了。

“我们是马帮的伙计,马帮大队随后就到,咱们先进城办点事。”张铁头说着,将十几个铜板塞了过去,“军爷拿去喝茶。”

铜板是收了,可是门丁的目光却落在车厢里那具草席筒上,“这是什么?打开来看看。”

“是死人,军爷也要看么?”赵定安板着脸问道。

门丁一愣,随即退了好几步,把手按在刀柄上质问道:“什么死人?”

第23章 兰州拉面与小萝莉

赵定安撇撇嘴,刚想说话,叶开接茬道:“是俺爹的尸首,半路上被马贼杀了,马帮邓掌柜好心借了一辆车让俺们先进城的。”

一听这话,门丁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走到车后部,用刀鞘挑起草席筒看了看,只见一双大脚丫子直挺着,心中便有数了,皱眉喝道:“快走,真晦气。”

就算门丁再贪,也不想沾上这个晦气,至于是否牵连到什么凶案,就不干他们的事情了,不过就算是杀了人,也没有往城里运的,只有往城外送的道理。

门丁放行,张铁头赶紧挥鞭将马车往城门里赶,几个少年也跟着马车小跑了几步,过了城门才跳上车去。

眼瞅着离城门远了,赵定安才问:“叶开,你怎么把牛二说成是你爹啊?”

叶开道:“我若说是牛二,恐怕就是一桩大麻烦,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具尸体啊,而是整整一千两银子,你能保证那些当兵的不见财起意?”

赵定安道:“可是…说是你爹…”

叶开笑道:“无所谓,反正我爹也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众人便都赞扬叶开有急智,脑筋灵活,不愧是十三太保里管账的,叶开也挺开心的,抿着嘴直笑。

兰州城里非常热闹,遍地都是商铺,门头牌匾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多,看着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少年们唯有目瞪口呆的份儿,可是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伙计也不愿意招呼他们,还抱怨他们的马车挡住了门脸,让他们赶紧走开。

这年头,有钱的王八大三辈。这些少年在十八里堡附近可都是有名望的人啊,可是来到兰州府却只能被人视作乞丐,心理上的落差可想而知,看看别人的装扮,再看看自己的行头,真是天差地别。

马车拐了几个弯,好不容易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停下,赵定安道:“咱们赶紧把悬赏银子领了,随便买些东西便回去吧,这些城里人看咱们的眼光真让人受不了。”

众人都同意,可是去哪里领悬赏呢,张铁头号称兰州府来了十几趟了,可是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每次都是跟着马帮出入,从不敢私自乱窜,对于这庞大的兰州府,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两眼一抹黑。

这兰州府如此之大,总不能带着一具尸体到处跑吧,于是元封决定先去打听一下衙门的所在地以及领赏的流程,免得到时候抓瞎。

留下赵定安和叶开看着马车,元封和张铁头一起去找衙门,他俩往前走了十几步便遇见一个看起来挺面善的老人,张铁头便客气地问道:“请问老人家,这兰州府的衙门设在何处?”

老人道:“小哥儿,你这话问的就不对头,兰州府可是省城,光衙门就有好几个,巡抚衙门,兵马司衙门,提刑司衙门,知府衙门,还有巡商衙门、马政衙门,你们到底想找哪个衙门啊?”

一听这么多衙门,两人都觉得眼晕,正好旁边的大树上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牛二的画影图形,元封便指着那告示说:“我们寻的是出这告示的衙门。”

“哦,是知府衙门啊,出了这条街往南走,下个路口左转便是。”老人道。

两人一起抱拳道谢:“多谢老人家。”然后径直向前去了,走着走着,张铁头说:“封哥儿,你注意没有,那个老头听说咱们要找知府衙门,眼光奇怪的很呢。”

元封道:“嗯,确实如此,咱们去看看便知道为何了。”

按照老人的指点,很方便的寻到了知府衙门,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这也算是衙门啊,真可谓门庭冷落车马稀,大门紧闭不说,门前的铺地石板缝里都长草了,门旁的两个石狮子更是斑驳不堪,整个门脸看起来哪有知府衙门的气派。

壮着胆子上去叩门,敲了老半天也没人开门,正纳闷呢,旁边过来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对他们笑道:“外地人吧。”

张铁头点点头,那货郎又道:“跑官的去巡抚衙门,告状的去提刑司衙门,生意纠纷去巡商衙门,你们在知府衙门口敲啊敲的,就算敲破了也没人搭理的。”

“难道这知府衙门是空的?”张铁头道。

“空倒是不空,只不过初一十五才开门,那也是应个景而已,这知府衙门,在兰州府就是个摆设。”

货郎说完,晃着拨浪鼓走了,留下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堂堂的知府衙门破败不堪也就罢了,还逢三六九才开门,当是菜市场啊,两人悻悻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其实这事儿是他们不懂规矩,别说知府衙门了,就连县城衙门也不是天天开张,逢三六九才开门办公,接几个状子就算不错了,国朝的官场制度就是如此。

回到原地,把这事一说,四个人都觉得为难,今天正好是十八,要等到衙门下次开门还有小半个月,这可怎么等啊。

日头已经老高,四人肚子里都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就算心里再郁闷,饭总是要吃的,于是他们便赶着马车去寻找饭店。

这一路都是跟着马帮混吃混喝,四人都没有过下馆子的经验,瞅着那门头阔绰,招牌挺大的酒楼饭庄,他们自然不敢进,只能寻找路边简陋的小饭铺,终于在府衙附近找到一个拉面馆。

拉面馆门脸不大,一间瓦房充作厨房和雅间,外面搭了个棚子,里面摆着七八张粗木桌椅,看起来简陋之极,光顾的客人也都是短衣打扮,贩夫走卒为主,门前水牌子上写着价格,五个钱一碗面,加肉另加两文,还有概不赊账之类的词语。

只有元封认识字,看到概不赊账四个字,他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咱的钱还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