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元封就十六岁了,按照他这个年龄,个头不应该如此之矮,发育的缓慢其实和他叔叔的训练方法有关,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消耗了本来该用来长个子的营养,加上饭食中的钙质和蛋白质缺乏,所以个头比同龄孩子矮不少。

可是自打叔叔死后,元封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锻炼,劳逸结合营养跟上,再加上他本来的基因就不差,这个头如同禾苗一般蹭蹭的往上长,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已经长了两寸,和哑姑站在一起,已经不那么丢人了。

同样长的很快的还有元封的好朋友赛虎,这狗东西现在已经成了十八里堡的一霸,所有的狗见了它都不敢呲牙,就连往年经常在春季出没的野狼也不敢在十八里堡附近出没。

“没关系,铠甲自然按照成人体型打造,对了,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做生意?我倒有个做生意的路子。”赵定安又接上刚才的话头。

“哦,什么路子?”

“光明盐。”

第27章 楚木腿

“光明盐是什么?”元封问道。

“就是盐啦,胡大伯店里腌肉用的就是光明盐,比官盐便宜,还不掺沙子,咱们四乡八镇都用它。”赵定安挠挠头,进行了一番解释,但是还没说道点子上去。

“哦,那就是私盐了。”元封点头道。

“对对对,就是私盐,官盐又贵又孬,谁也不买,别说咱们,就是县城、府里都用光明盐,咱们堡子里就有人弄这个,那谁,老五他爹,楚大叔,年轻的时候就干这个,后来让人打断了腿,就在家歇着了。”

十三太保里排行第五的少年名叫楚键,家里有个瘸腿的爹,也不怎么在镇上活动,每日就是酗酒发疯,搞得连家里人都不待见他,儿子也成个月的不回家,就和兄弟们厮混在一起。

“那好,让五郎去把楚大叔请来,哦不,咱们登门拜访去。”

不一会儿,楚键便被叫过来,小伙子手里正捧着一条羊腿啃呢,弄得满嘴是油,十三太保里就数他最能吃,见肉就走不动,也能怪,他家穷的叮当的,以前连棒子面粥都喝不上,自打跟了元封,就没断过荤腥,眼看着小伙子的个头也窜起来了。

一听要去他家拜访,楚键不干了,把啃剩的羊骨头一丢,拿袖子擦擦油嘴,瓮声瓮气道:“找他做什么,不去。”

赵定安一瞪眼:“九郎说的话你敢不听!还想好不?”

楚键跳起来道:“他就是个窝囊废,成天就知道灌马尿,耍钱,从来不管娘和我的死活,找他做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少年眼里已经有些泪光闪动,想来这个父亲从未给他带来过自豪和幸福,有的只是辛酸和憋屈。

“老五,我们找楚大叔有要紧事,只有他能帮忙。”元封道。

楚键将泪水强忍住,跑出去拿了点东西,回来道:“走吧。”

一行人出了王家大院——现在住得人多,已经把旁边的院落给盘下来,变成大院了,慢慢向楚键家走去,镇子很小,一会便走到了,这是一个残破的土屋,院墙都塌了,家里也没有什么牲口,屋里更是黑灯瞎火。

“娘,娘,封哥儿他们来了。”楚键推开柴门走进去,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从屋里迎出来,看到元封等人便热情的招呼道:“封哥儿来了,赶紧屋里坐,喝碗水。”

楚键道:“娘,你别忙乎了,他呢,俺们找他有事。”

妇人叹口气道:“你爹又出去耍钱了,咱家那匹马被他贱卖了不说,换两个钱全喝了,赌了,这样下去日子真没法过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楚键将怀里的一包东西塞给他娘道:“娘,这是我带给你的,还热乎呢,趁热吃。”然后对元封道:“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咱们走。”

元封看看楚家的灶台,是冷的,没说什么,冲楚键他娘道个别,便离去了。

不一会便来到一处窝棚,几个镇上的闲汉正在里面耍钱,楚键指着其中一人低声道:“那便是我爹。”

元封望过去,只见一个黑瘦的汉子,头发肮脏,身上也污秽不堪,一条腿断了,上面安了个木桩子,正坐在板凳上摇骰子,一边摇一边喊着:“买定离手啊。”他听见这边有响动,扭头看来,见是元封等人,赶紧将骰盅放下道:“等会再开。”

楚键他爹撑着一条木腿歪歪斜斜走过来,冲他儿子嚷道:“是你娘叫你来的?别看你现在出息了,当了甚么十三太保,可还是我儿子。”说着将怀里的葫芦掏出来,当场闷了一大口。

楚键脸憋得通红,转脸就要走,被元封一把拉住。

“楚大叔,不是大婶叫他来的,是我找你有事。”

“吆,是封哥儿啊,赶紧里边坐。”

楚木腿别看喝了酒,头脑还是清醒的,他倒是不怕元封,但是怕元封腰里那把刀,再说了,这一方保长也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县令大人亲自封的官啊,自家小民也得罪不起。

窝棚里面其他几个赌鬼也是熟人,其中就有十三太保里面老十林廉江的爹林木匠,这家伙是江南人,据说以前还有个秀才什么的功名,后来犯了事被发配边疆,做了军中的木匠,手艺虽然好,但是不务正业,总喜欢赌博,还爱出老千,和楚木腿一样,是镇上有名的二流子。

见地保大人找楚木腿有事,其他人便赔笑着回避了,楚木腿冲他们背影骂了一句:“算你们走运,再不走老子把你们裤子都赢过来。”

骂完,换了笑脸对元封道:“封哥儿找我啥事?”

元封道:“新来的知县大办保甲,听说附近几个堡子也都练起了保丁,这地面上从此算是太平了,可是咱们保甲人那么多,吃喝用消耗太大,我寻思着得找点小买卖做,咱们本钱小,只能贩点盐,听说楚大叔对这个行当门清的很,所以小侄特来请教,请您老点拨一二。”

楚木腿把举到嘴边的酒葫芦放下,瞪大了眼睛。

“贩私盐,那可是犯法的事情啊。”

“楚大叔,这年头咱们连命都顾不上了,哪还管得了什么法不法的,再说了,官府哪里管得了这些小事,咱们家里用的不都是私盐,哦,是光明盐。”

楚木腿挠挠头:“封哥儿连光明盐也知道啊,这光明盐确实是好东西,比宁夏的池盐和关中的大青盐还好,精光透亮如同宝石一般,味道也正,价钱还便宜,只不过贩运起来颇有风险。”

“哦?楚大叔给我们讲讲,老五,你去哑姑那里打一壶好酒来,就说我要的。”元封一提酒字,楚木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也不管气哼哼而去的儿子了,猛灌一口酒,侃侃而谈起来。

“这光明盐都是从西宁州运过来的,那地方盛产这个,听说西宁州再往西,遍地都是这玩意,比石头还便宜,稍微处理下就能吃,可是那是羌人的地盘,咱们汉人随便进去小命难保,就算和他们拉上关系,现钱现货的交易,能不能运回来也是个问题,你还别说没人管这个,虽然官府不管,自有那大盐枭控制着光明盐的买卖,谁想插一腿,哼哼,瞧见我这条腿么?”

楚木腿又猛灌了几口酒,接着说:“当初我去干这个,也是走投无路啊,娃他娘怀着孩子,想吃一口荤的都没钱买,听说贩私盐来钱快,我便拉着邻村几个后生去干了一回,果然赚了些银子,几个月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邻村那些人看着眼红,便下了黑手,几个人打我一个,本钱被抢了,我的腿也成了这样,一百多里地,我是一尺一尺爬过来的啊。回到家,键儿刚落地,他娘没奶水,月子里连碗鸡汤都喝不上,我…”

说到这里,楚木腿哽咽了,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他丢下酒壶道:“我也是条五尺高的汉子,被人欺负成这样,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可是又能怎么样,人家是宗族兄弟,我们楚家是独户,连个帮手都没有,就算我拼死他们一两个,他娘和娃娃怎么办。”

楚木腿叹一口气,又晃了晃酒壶,“我不是个好男人,也不是个好爹,好酒又滥赌,这些年来连累他们娘俩了,都跟着我丢人,你也看见了,娃娃连声爹都不喊的,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后来我想就这么算了,老老实实种地吧,可是邻村那伙人,生意做大了,有刀有马,趁夜里把我家的庄稼都被拔了,把羊都给杀了,总之他们也不杀我,就是让我活不下去,唉,我活的憋屈啊,只有这酒才能让我好受点…”

窝棚后面有压抑之极的哭声传过来,元封把凉棚扯开,正是泪落滂沱的楚键,他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喊道:“爹!”

窝囊至极的爹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当儿子的如何能不动情,眼瞅着父子俩哭成一团,元封沉声道:“楚大叔,你还能骑得马么?”

楚木腿一愣,随即道:“骑得!”

“还能握得刀么?”

“握得!”

“好,咱们就去把那帮人欠你们楚家的统统找回来!”

第28章 群英会之一

那一葫芦酒楚木腿终究还是没喝,他说这酒要等到大事办成以后再喝。

次日一早,元封领着三十多个人帮着把楚键家里的土屋给翻修了一遍,墙壁加固,上面盖了新的茅草,院墙和栅栏门也整修一新,镇上人见了都纳闷,这帮小子最近是不是在跟哪个知名的泥瓦匠学过啊,这活虽然干的不甚利索,但是极其用心,一丝不苟。

他们哪里知道,土木工事是元封教学的一个重要课程,少年们可是把楚键家当成堡垒来修的,能不结实么。

男人不再喝酒耍钱,儿子又有出息了,把楚键他娘乐得什么似的,烧水泡茶招待大伙,还时不时跑到没人的地方擦擦眼角。

末了元封又送来十只羊,三只公的,七只母的,交给楚键他娘喂养,楚键一家人感动的眼泪哗哗的,啥也不说了,这贩盐的事情,保管办得漂漂亮亮的。

在家准备了几日,凑了几十两银子的本钱,行装、干粮、兵器都备齐了,一行人踏上了贩私盐的道路,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元封亲自带队,同去的还有三四个年龄稍大的兄弟,长杆子兵器太扎眼就没带,带的都是长刀和弓箭,当然随身暗器铁弹弓、牛耳尖刀之类的也带了不少,除了每人胯下的战马之外,又多带了几匹马,以防不时之需。

楚木腿担任向导,一大早就收拾的利利索索,绑腿扎紧了,头发也洗过了,好几天没酗酒,整个人显得相当精神,父子二人来到堡门口,刚想上马,忽然听到有人喊:“木腿哥,等等。”回头一看原来是耍钱的老伙计林木匠。

林木匠气喘吁吁的跑来,将手中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条精致的木腿,刷着颜色,套着鞋子,上面连接处还有皮套筒和皮带子,这一套家伙可比楚木腿那条木桩子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来,换上,试试我的手艺。”林木匠招呼道。

“老林,你这是…”楚木腿惊呆了。

“先说好,要算钱的哦,先前我欠你那三壶酒就抵账了吧。”林木匠说完,不由分说帮楚木腿帮新的假腿换上,你还别说,裤筒放下来之后,若是不走动,显得和健全人一样。

围观的人都夸木腿做得好,林木匠不好意思的笑了,抬头看见楚木腿隐隐含泪的眼睛,便又正色道:“老楚,咱们以前不务正业,让婆娘和孩子都受委屈了,现如今保长大人带你去做大事,可要用心些,这贩私盐的买卖不比寻常,你保重,我等你回来喝酒。”

说着拍了拍楚木腿的肩膀,楚木腿用力的点点头,将那条完好的腿踩上了马镫,林木匠帮着托了一把,他翻身上马,冲林木匠一抱拳:“走了!”

众少年也各自向自家的亲人道别,一片辞行声中,队伍离开了十八里堡,望着这几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人群中有人道:“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去做生意,倒像是去打仗啊。”

立刻有人接道:“这贩盐的勾当,和打仗也差不离了。”

赵定安率领其余的兄弟送出十里远,临别的时候,元封对他说:“说好的事情可别忘了哦。”

赵定安道:“放心吧,我有数。”

贩盐队伍直奔河口而去,这河口镇位于兰州府以北一百里,临近黄河边,有船只通往宁夏以及河套地区,是一座重要的商业和交通枢纽,通常商队会在这里稍作停留,交换货物和信息,因此非常繁华,和西北许多地方不同,这里是有官府存在的。

十六年前砍断楚木腿那条右腿的人姓李,排行老三,他家五个兄弟本来没有名字,就是李大李二这样随便喊,贩私盐闯出点名堂之后便改了名字,按照龙虎豹彪狼称呼,生意做大了,自然不能再住在本地,他们兄弟在兰州府置办了大宅子,在河口也有铺面,手下有上百人的武装,几百匹骆驼、骡马,势力相当可观。

不论是盐铁茶马,都有人垄断,想做买卖的话,要么小打小闹从人家手里拿货做个小贩子,要么就冒着被杀的危险去竞争,毫无疑问元封选择的是后者。

经过数日跋涉,终于来到河口镇,几人牵着马进城,张铁头把一串铜钱往门丁手里一塞,一句:“辛苦,拿去喝茶。”便万事大吉了,守门的士兵对这几人行囊里若隐若现的刀柄根本无视,也难怪,来往于河口镇的商人那个不带刀啊。

这河口镇虽然是镇子,但是城墙比那芦阳县还要高大气派,土墙外面还包了砖,上面的旗子也还鲜艳,颇象点商业重镇的样子,镇子里遍布客栈商铺,城外码头边整日繁忙无比,苦力们上货下货,马车和驼队排成长龙,一片车水马龙。

元封等人来到镇上,寻了家最大的客栈入住,本来店小二看见他们一行人其貌不扬的,还推脱客满不愿接待,可是张铁头把一锭十两的银子扔到柜台上的时候,小二就喜笑颜开的连声说:“有,有。”

开了两间上房,大伙入住之后,张铁头就抱怨起来:“封哥儿,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间悦来客栈是河口最贵的,上房每天要五钱银子呢,睡一夜半只羊就下去了,住半个月,咱们的本钱就没了,还做什么买卖啊。”

元封道:“该花的一定要花,这里有二两银子,你拿去和那店小二套套近乎,不要刻意的去打听什么,省得他疑心,旁敲侧击即可,了解一下李家在本地的买卖,具体怎么办,不用我交代了吧。”

张铁头嘿嘿笑道:“这个我拿手,放心好了。”

旅途劳顿,众人洗漱后先各自休息,到了傍晚张铁头回来了,一脸得意地说:“都问出来了,李豹就在河口,住在铺子里,一共有三十多个伙计,不过打手只有八个,其余都是账房和苦力,这李豹每晚都去隔壁酒馆同仁居喝酒,咱们正好可以…”说着做了一个切瓜的手势。

元封不动声色道:“看看再说,到时候大家看我眼色行事,我点头就动手,不点头绝不能动,明白么!”

众人一起低声答应,只有楚木腿神情有些激动,时隔十六年,就要手刃仇人,如何不让他心情激荡。

收拾好兵器,几人出了客栈,来到隔壁同仁居,要了一个偏僻位置的桌子,点了几个菜,一壶酒,慢慢吃喝着,等待着李豹的到来。

河口镇的生意人都很勤勉,等到天全黑,酒馆才开始上人,进来的客商各地口音都有,穿绸缎的,穿皮毛的都有,酒馆几乎客满,唯有当中一张桌子没人,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不去坐那张桌子。

又过了一会,随着门口一阵热情的招呼:“三爷来了,三爷里面请,谢三爷打赏。”一个神情倨傲的家伙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一身黑绸长袍,脸上几道刀疤,身后还跟着四个短打汉子,腰间都带着刀,护着这家伙直接上了那没人的桌子,旁边客人纷纷给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

“小二,老规矩,八个菜,三壶酒,挂账。”一个打手喊道。

小二是个年轻人,不过十五六岁,刚颠颠的跑过来倒茶,听见这话便苦道:“又挂账啊,三爷您都欠了五十多两了,再不给小店就得关张了。”

李豹微怒,闷哼一声不说话,身后的打手便吼道:“三爷光顾你们这里,是给你们面子!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店给拆了。”

店小二气得憋红了脸,道:“三爷面子太大,我们承不起,做那么大生意还赖账,不讲究!”

这回李豹真生气了,一拍桌子吼道:“敢说老子赖账,反了你了,给我打!”

四个打手一拥而上,却被赶过来的掌柜的拦住。

“怎么,你也想挨揍么?”打手威胁道。

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下:“三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外甥刚从家乡来,不懂规矩,我替他向您老赔罪了,挂账就挂账,三爷肯在我们这挂账是我们的福气,别人盼都盼不来呢。”

“哼,这句就象句人话,让他小子自己抽自己一百个嘴巴,老子就饶了他。”李豹道。

“这…”掌柜的稍一犹豫。

“这什么破茶!呸。”李豹喝一口茶,将水喷在掌柜的脸上,骂道:“你就拿这茶招待三爷,讨打不是?”

掌柜的知道李豹又在借题发挥,便道:“小的知错了,这就让他自己抽自己。”说着一扯自己外甥的袖子,“小强,还不给三爷赔罪。”

店小二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似乎要爆发。

此时叶开附在元封的耳边道:“看他的手。”

元封斜眼瞟过去,只见那店小二一双手的拳尖都是平的!没有十年以上的硬功夫绝练不出这种水平,当下微微一笑,道:“等。”

片刻之后,店小二眼中的怒火便熄灭了,站在原地开始抽自己的嘴巴,一边抽一边说:“我该死,我错了,我对不起三爷。”

李豹这才满意,对掌柜的说:“行了,还不赶紧上菜去。”

掌柜的道:“谢谢三爷开恩,这一顿算我的。”说着便颠颠的亲自去厨下上菜了。

整件事情发生之时,旁边的酒客无一人出来劝阻,甚至连看热闹的都没有,只顾低头喝自己的酒,似乎大家都这种事情已经见惯不怪了。

那店小二没有发作,让元封有些失望,不得不重新判断形势,正在他估摸对方打手功夫高低的时候,李豹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定格在楚木腿脸上。

“吆,这不是木腿哥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29章 群英会之二

李豹把桌子一推,晃晃悠悠站起来,来到楚木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几年不见,木腿哥越发的精神了,到河口来做生意还是走亲戚啊?”

楚木腿沉着脸不说话,少年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但没有元封的命令,谁也不敢动手。

李豹根本没把这几个年轻人放在眼里,继续调侃楚木腿:“呵呵,还装了新假腿,让老子看看。”说着一甩头,两个打手扑上来抓住楚木腿的那条残腿,楚键忍不住,忽地站起来就要拔刀,可是人家的手更快,刀子还没出鞘,就有两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啧啧,这是你儿子吧,都这么大了,还带着刀子,我说后生,你拿着这绣铁片子想干啥啊,是不是想砍你三叔啊?”

楚键握刀的手在颤抖,怒目圆睁瞪着李豹,但是元封依然不动,只是沉默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木腿被解了下来,李豹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还是好木头的呢,木匠活也不错,连脚趾头都刻出来了,不错不错,不过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没有真的好使啊,对了木腿哥,你那条真腿呢?”

“哈哈哈”李豹和他的四个打手狂笑起来,就在他们分神的那一瞬间,元封的手握住了桌子底下的刀柄,可是还没拔出来,就被突然闯入酒馆的一个人打断了。

“李老三!给我滚出来!”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吼道。

李豹转脸一看,顿时换上笑脸,把木腿一扔迎了上去:“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本家来了,来来来,老哥哥请你喝一杯。”

“少来这套,我问你,我们家那一百匹马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给黑了?”年轻人满腔怒火的质问道。

“没见啊,我哪能做那样的事情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你可不能冤枉老哥哥啊,老哥哥年龄大了,怕怕啊。”李豹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做了就做了,还没胆子承认,你算什么好汉,我告诉你,你要是不交出凶手,赔偿损失,老子和你没完!”

一听这话,李豹脸上装出来的笑容便褪去了,冷冷道:“小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当这是你们宁夏啊,有凭据你就去告官,没凭据你就不要在这里胡扯八道污人清白,惹急了我,哼哼,看见那边那个瘸子了么,让你和他一样下场。”说着一指楚木腿这边,可是转脸一看,这一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李老三,算你狠,咱们走着瞧。”锦袍年轻人撂下一句狠话,转身走了。

“哼,晚走一步老子就卸你一条腿。”李豹恶狠狠地说,扫视一周,见众人都在看他,便吼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们眼睛全挖了。”

众人赶紧埋头吃饭,李豹也坐下喝了几杯酒,随便吃了些菜肴,忽然停下筷子道:“老子右眼老跳,怕是要有事情,不吃了,回铺子。”说着起身便走,四个打手也紧跟着离席。

掌柜的赶紧跑过来相送:“三爷吃好了,慢走啊。”

“记我账上,得空给你结。”李豹叼着牙签漫不经心的说,抬眼看见店小二,便又吼道:“愣什么!一百个耳光扇完了没有!”

店小二恨恨地看了一眼,又抽起自己的耳光来,他倒是没玩虚的,每一下都是真抽,这会儿脸庞都肿了。

李豹这才满意,让打手帮自己披上袍子,大摇大摆出了酒馆。

出了同仁居,李豹立刻收起嚣张的嘴脸,低声道:“快走。”

打手紧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问:“三爷,怕甚啊?”

李豹道:“宁夏李家那小子是个愣头青,鬼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咱们的人马都出去押货了,铺子里就八个人,不得不防着点啊。”

一听这个,打手们也不寒而栗,赶紧加快脚步匆匆而去。

李家盐铺子靠近城边,这边货仓比较多,所以不像那酒馆云集的地方般人来人往,反而黑灯瞎火的没有人气。

还有几十步就要进铺子了,忽然旁边墙头上嗖嗖几声响,李豹的四个打手当场被射翻,三个死了,一个受伤了还想拔刀,又是一支箭射过来,正中眼窝,脑浆子都从箭头处带出来了。

别看李豹挺嚣张,胆子却是李家五兄弟里最小的,遭此变故竟然吓得走不动路,眼瞅着墙头上跳下几个蒙面人来,拉开的弓箭还正对着自己,他只感到嘴唇发干,心跳加速,两腿发软,但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住,再说出话来就没那么嚣张了:“有话好说嘛,不就是一百匹马么,是老二的手下做的,不干我的事,回头我就让他把卖马的钱还你们,杀人的凶手也交出来,咱们都姓李,给个面子嘛。”

为首一个蒙面人拉开脸上的黑布道:“李老三,你看看我是谁?”

“啊,木腿…楚大哥,是你啊,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动我,我那几个兄弟一定不会饶了你的,你可要想清楚。”李豹色厉内荏的恐吓道,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发颤,证明了他的心虚。

“你那兄弟也跑不了,你不是要看我的木腿么,让你看,让你看个够。”楚木腿一手摘下木腿,劈头砸向李豹,这木腿是硬木做的,要是砸中了还不脑袋开花啊,李豹闪身躲过,转头就跑,可是人家早有准备,嗖嗖两箭,大腿射穿,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

“老五,替你爹讨债。”一个蒙面人发出号令。

另一个蒙面人点点头,拔刀上前,狠狠地砍下去,将李豹的一条腿卸了下去。

一声惨叫响彻夜空,李豹疼得几乎昏厥过去,楚木腿跳了几步跟上来道:“李老三,你别嚎,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欠我的,我儿子帮我讨回来,天公地道。”

“爹,这么久了,要讨些利息的。”楚键道。

“对,要收利息。”

楚键又是一刀砍下,李豹的另一条腿也和身子分开了,这回他倒是不叫了,人已经昏死过去。

“送他上路吧。”元封道。

楚键点点头,刚想举刀子,被他爹拦住,“我来。”

木腿高高扬起,狠狠落下,李豹脑浆涂地。

“走,去把他们铺子烧了。”元封率先朝李家盐铺子奔去,其余人也蒙上脸跟了过去。

刚到铺子门口,里面忽然窜出七八条大汉来,个个蒙着脸,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刀,两帮人一碰面,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后将刀子指着对方。

两伙蒙面人碰到一处,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但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肯定不是李豹的人,李家的打手在河口根本不用蒙面。

空气仿佛凝固了,十几把长刀互相指着,其中好几把刀子还在往下滴血,忽然元封看见对方为首一人黑衣服下面隐隐有白色的布料,心中便有了计较。

“寻仇?求财?”对方首先按耐不住,开口问道,口音重明显带有刻意伪装的兰州口音。

元封不答话,只是一摆手,让自己的人退到一旁,让出了大门,对面的领头人物趁着月色看到了远处李豹的尸体,便明白了,也一摆手,带着手下从门一侧离开,双方虽然不再刀兵相向,但也保持了一定的警惕,走开十步远才收起钢刀,那领头人走过李豹的尸体时,还狠狠踢了一脚。

“怎么办?还进去么?”楚键问道。

“没看他们拎着沉甸甸的包袱么,都洗干净了,闪!”

李家盐铺恢复了平静,只有月亮在天上看着这一切,等两伙人离开之后,附近大树上才滑下来一人,正是同仁居的店小二,他望着李豹的尸身无声的骂了一句,也消失在黑暗中。

第30章 决战同仁居

次日凌晨,河口镇爆出一个特大新闻,兰州李家的老三被人杀了,两条腿卸掉不说,脑袋瓜也砸的稀烂,横尸街头,惨状不堪入目,铺子也被人洗劫了,两个账房,八个打手全被人杀死,银钱不翼而飞,盐仓也空了。

河口镇有官府,但只是巡商衙门的几十个衙役在维持秩序,收点税款,就连打架斗殴他们都不管,更何况这种血案,班头派人把尸体敛了,现场封了,快马飞报兰州李家,就该干啥干啥去了,镇上的商户们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都说李豹这小子罪有应得,为此几家商铺还放了鞭炮,说是驱邪,其实是庆祝河口镇少了一个祸害。

河口镇距离兰州府只有百里而已,快马一天就到了,李家老大坐镇兰州,闻报后火冒三丈,当即点起府中好手赶往河口,同时通知各地的押运队伍,秣马厉兵准备开打。

兰州李家大宅子,两扇朱漆大门轰然开启,三十多条汉子出门上马,绝尘而去,门前茶摊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放下一枚铜钱悄然离去。

兰州府北门,从李家出来的三十个人和别处赶来的七十多人汇到一处,整队出城,为首一人随手抛了一锭银子给门丁,喜得那门丁忙不迭的道谢:“谢谢大爷打赏。”城门不远处,一个带着同样斗笠的人数清楚出城人数之后,也悄悄转身消失在人海中。

深夜,李家大宅墙外,更夫敲着梆子慢悠悠的走过去,一个蒙着面的黑影从暗处露出头来,看看四下无人,无声的走出,嘘嘘两声,又有十几个蒙面人从掩蔽处窜出,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们迅速搭成人梯,将其中一人送上高墙,那人往李家大院里瞧了瞧,扔出一枚小石子,两条大狗立刻窜了过来狂吠,那人从褡裢里摸出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子让过去,两条狗一口叼住,有滋有味的吃起来,再也不叫了。

片刻之后,两条狗抽搐一阵死了,蒙面人们陆续悄无声息的落到院子里,被锅灰涂黑了的长刀在夜色中一点也不反光,千层底的布靴走在石板地面上丝毫没有声音,今天没有月亮,风却是很大,正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不过这群人并没有杀人的打算,他们只是按照风向将成桶的灯油泼在地上,然后摸到柴房和马棚放了一把火,柴房有大量干柴,马棚有足够的干草,都是极其易燃的好东西,火势一起,这帮人就收起刀子爬墙遁走了。

风很大,火焰借着风势,顺着灯油泼湿的地面蔓延过去,不一会就有人从梦中惊醒,高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火势一起,就很难控制,一时间铜锣声,呼救声、狗叫声不绝于耳,火光冲天,离得老远都能看见,李家是大户,家里人丁兴旺,可是男丁们今天都出门了,家里只剩下女眷和十几个家丁,救火哪里来得及,他们家是暴发户,邻里关系差得很,眼见李家走水,竟然没个人来帮着救火,不过这大火要是蔓延开来谁家都捞不着好,所以等李家烧得差不多的时候,总算有人提着水桶来救了。

三条街以外,同福客栈后墙,一群人悄无声息的翻了进来,摘掉蒙面布,爬到楼上各自的客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赵定安检查一下门闩上系着的头发,确定没有人进来过,这才将长刀塞到铺下,倒在大通铺上说道:“看什么看,睡觉。”

几个趴在窗口看失火的少年不情愿的回来,脱靴上炕,还意犹未尽的问道:“定安哥,这回咱们算立了大功么?”

“不就是放个火么,算什么大功,九郎他们干的才是大事,睡觉睡觉,明天还得早起。”赵定安把被子一裹,竟然打起鼾来。

一日后,河口镇,巡商衙门的班头正陪着李家的两位爷检查现场,看完死者身上的伤势后,李虎道:“屋里六个人是被刀刺死的,外面四个是箭射死的,老三是用锤砸死的,看样子是寻仇,做的干净利索,留下的线索也不多。”

“再想想,总会有些线索的。”李家老大道,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一个乡下盐贩子混成现在的西北盐枭,靠的就是狠辣无情,可是现在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地盘上闹事,抢钱抢盐不说,还把老三给做了,砍掉两条腿,砸烂脑袋瓜,这是示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