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大人才会亲自来兰州视察,所为无非是马政而已,这回皇上下了决心,不管花多大代价,一定要建立起稳固的战马进口渠道,而且既要保证数量,价格又不能离谱,一句话,朝廷没钱啊。

朝廷是没钱,可不代表这些当官的没钱,自打周大人的车驾过了长安,甘肃巡商道的迎接人员就来了,每日里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着周大人,西域葡萄酒,波斯地毯,大同娘们,总之都是些京城里不多见的好玩意,可是周大人哪有心情玩这个,这一次要是办不好差事,恐怕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也保不住了。

于是星夜兼程赶往兰州,比预定的日期还要早了十天,巡商道的道台吴清源吴大人听说以后,赶忙领着人出城三十里迎接,甘肃巡抚也派人迎接,吹吹打打将周子卿接了进来。

周子卿是个明白人,知道地方官员最擅长的就是欺蒙上官,他们领你去看的一定是假的,给你说的一定是瞎话,想微服私访更是没门,人家几百双眼睛盯着你呢,唯一能得知真相的办法就是暂时和他们沆瀣一气,该吃的吃,该玩的玩,慢慢看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周子卿是抱着克服万难的决心来的,可是来到的第一天,吴道台就给了他一个惊喜,茶马司的牲畜栏里,赫然圈着三百匹上好的南番马。

这可不是能用伊犁马河套马冒充的,周大人对马匹很有研究,堪称当代伯乐,什么品种的马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三百匹南番羌马虽然不多,但是意义实在重大,要知道这种马的产地是在羌人的控制之下,而羌人一向不和朝廷做生意的,他们只和四川的蜀王做买卖,用马匹换取砖茶,虽然蜀王名义上算是朝廷的一个藩王,其实早就变相独立了,从他们手里买转过一道的羌马,价格贵的要死不说,还都是些瘦小病弱的老马。

所以,在兰州府出现这样一批羌马,意味着一个突破,朝廷和羌人之间重开贸易,马匹的获取渠道又多了一条,起码不再被突厥人控制的那么死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周大人当即追问这匹马是怎么来的,吴清源说这是自己的妻弟找人从甘南草原贩来的,周大人再追问花了多少两银子,吴清源故弄玄虚的道:“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银子一两没花,就是把今年的茶马券给那些羌人了。”

周子卿恍然大悟,这些羌人和自己想得一样,怕砖茶的进口渠道过于单一被人卡死,想另辟一条道路啊,他们不要银子而要茶马券,可能是想自己组织货源进口,这无所谓,反正茶马法已经荒废,他们即使有茶马券在手,也是要花银子买砖茶的,总之对朝廷没什么损害就好。

以前以为这位吴道台是个酒囊饭袋,没想到还是个能员,周子卿大喜过望,拍着吴清源的肩膀道:“你可为圣上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吴清源晃着满脸的大肥肉,胖脸笑成了菊花:“应该的,应该的,还有一件事要报于大人。”

“何事?你说。”

“茶马提司范良臣,贪赃枉法玩忽职守,把茶马司当成了自己捞钱的工具,我那个妻弟好不容易组织了这批货源,要卖给朝廷,他却百般阻挠,要收什么好处费,把那伙羌人惹怒,若不是妻弟报于卑职,恐怕这条道路就此中断了。”

“好个贪官,应该速速法办才是。”

“回大人,已经革职了,另外…卑职的妻弟虽然没进过学,但是有一腔报国之心,又和羌人有深厚的情谊,卑职以为,举贤不避亲,可是毕竟有违朝廷法度,大人…”

“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对朝廷有功就得封赏,吴大人的妻弟应当重用,这样吧,就让他补一个茶马提司,本官回去后就报给吏部正式委任。”

“谢周大人。”

把范良臣撸下来自然是尉迟家活动的结果,尉迟家甲房大掌柜尉迟炯和巡商道吴大人的关系相当良好,他们二人定下计策,先把范良臣的官职开革掉,这样一来就能控制住茶马券的流通,别看元封等人闹得欢,人家发行茶马券的单位都不配合你,你还缉什么私?

尉迟炯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办起事情雷厉风行,官场上板不到芦阳知县,他索性派了五个手下去行刺,这五个人可不是丁字房豢养的刀客,而是大掌柜自己的亲信,做事绝对利索可靠,就算失手也绝对不会泄露秘密。

芦阳知县干掉,茶马提司革职,元封所依仗的官方身份就没有了,他就不再是缉私马快了,而是彻头彻尾的马贼,打劫正经商人,破坏朝廷经济的罪人,届时让官府出面派人扫荡,看那些乡民还敢动武?

四掌柜韩世河从十八里堡败退而回,这让尉迟炯很是高兴,四掌柜是家主尉迟光的亲信,早就想提拔他当大掌柜了,这回失了手,恐怕扶正的机会就没了,而自己这方面进行的行动则很顺利,茶马司掌握了,虽然派去刺杀的人还没回来,估计也没什么悬念,这件事办成以后,自己的威信自然会提高一些…

尉迟炯运作的很好,这件事一路搞下来是皆大欢喜,周尚书有东西拿出手向皇上汇报,吴道台荷包里又多了银子,小舅子还当上了提司,自己这边则掌握了茶马司,控制了羌马进口的渠道,以后别管是卖给朝廷还是自己高价走私,总能捞到不少利润。

这里面有一个误会,因为元封他们贩运头一批羌马的时候,队伍里有一百名羌人,所以被人误会为队伍中羌人为主,这十个汉人只不过是马夫和翻译而已,既然羌人认定茶马司,那就好说了,找些人替代元封等人还不简单。

巡商道衙门外,范良臣正在翘首以盼,刚才花了二两银子贿赂门房,让他帮忙把自己写的折子呈给户部周大人的跟班,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回音。

范良臣鼓起勇气再次叩门,偏门打开,门房没好气的问道:“干什么?”

“老哥,我那封信…”

“什么信不信的,这里可是衙门,闲杂人等不许驻足!”

“可是,我给了你二两银子啊。”

范良臣急了,上去扯门房的袖子,却被人一脚踢开,正吵闹时,里面传来喊声:“大人起驾了。”原来是周大人和吴大人一同去赴宴,由于周尚书爱马,所以和一般文官不同,城里交通都是骑马而行,吴清源自然投其所好,也不乘轿子改乘马了,他们二人并辔而行,吴清源很有分寸的稍微落后半个马头,后面还跟着一个溜肩膀的年轻人,头戴乌纱身穿绿袍,是个生面孔,但是看整个队伍所打的净街牌子就能看出来此人的身份,除了户部正堂和巡商道正堂的牌子之外,就是兰州茶马司正堂了。

原来此人就是接替自己位置的人啊,范良臣恍然大悟,天下乌鸦一帮黑,这轻轻人不知道是谁的亲戚,把自己踢下去就是为他腾空的。

范良臣就这样呆呆站在门旁,看着大队车马过去,距离之近,连周大人他们的对话都听得很清楚。

“丁提司少年有为,为朝廷开拓了羌马进口之道,真是头功,待老夫回京之后,还要向圣上为你请功。”

这是周尚书在对那个溜肩膀的年轻人说话,那位新任提司赶忙接道:“大人谬赞了,都是我姐夫…吴大人指教有方,我们才想到用茶马券换羌马,要说功劳,吴大人才是首功。”

“不用谦让,都是首功,哈哈哈。”

一行人欢笑着离开,留下范良臣呆呆站在原地,这明明都是自己的功劳啊,怎么变成他们的了,原来这官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黑暗啊。

第49章 老朋友

兰州街头,范良臣失魂落魄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那间当铺门口,望着大大的当字,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为了供养自己读书,母亲把仅有的首饰拿去典当的情形,幸而自己争气,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而后又中了举人,点了御史,圆领乌纱,光宗耀祖。

可惜官场黑暗,自己出身寒门,不屑于与他们为伍,渐渐被同僚排斥,御史当不成,千里贬官来到这荒凉的西北做一个空架子的茶马提司,可就是这样一个虚职,别人也不愿意放过,自己只是做出一点点小小的成绩,就被人毫无理由的摘了帽子,真是欲告无门走投无路啊。

那一盒文具是自己的家传之宝,当初那么贫困的情况下母亲都舍不得卖,说是等自己将来考学的时候用的上,可是却被自己给当了,幸亏不是死当,还能赎回来,范良臣厚着脸皮走到当铺里,拿出当票放到柜台上道:“先生,这个东西可否帮在下留些时日,等在下手头宽裕了自然来赎。”

账房看看当票上的字,顿时就明白了,不屑地斥道:“你这人懂不懂规矩,到期不赎就是死当,当铺可以随意处置,如何等你有了钱再来?难道你一辈子没钱就等你一辈子?当铺又不是善堂,切!出去。”

范良臣脸上火辣辣的,讪讪地退出了当铺,钱是英雄胆,腰里没钱就连个当铺账房都能欺负你,他哀叹一声,摸摸怀里仅剩的一两银子和二十文钱,寻思着下一顿饭该吃点什么,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心里发愁连带着肚子都不觉得饿了,可是这饭总是得吃啊,吃饱了才能做事,自己能写会算,当个账房先生总是行的,至不济也能开个写字摊帮人写个家信什么的。

打定主意,范良臣来到茶马司附近的一条街上,挨家打听收不收账房先生,可是人家看见他来了,都支支吾吾的不敢搭理,最后还是一个好心人告诉他:巡商道衙门放出话来,不许接济他,要不然就是和衙门作对。

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范良辰失魂落魄往下处走去,原先他是住在茶马司衙门里的,革职以后就暂住在一个老衙役家里,可是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被卧已经被放到门口了,老衙役的婆娘一脸歉意的搓着手,不用她开口,范良辰、臣就知道这也是巡商道的意思,把自己最后的栖身之所也给剥夺了,真是欺人太甚啊。

范良臣已经不再生气了,别看他形容枯槁像个中年人,其实还不满三十岁,二十岁中举,到现在做官也有八年了,八年官场生涯让他看透了许多,也磨砺了他的性格,虽然他的脾气不是很倔强,但是极有韧性,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弃。

范良臣背起自己的被卧,悄无声息的来到兰州府北门附近,这一带认识他的人比较少,起码脸面上腰牌好过一些,把被卧放在旮旯里,他摸出几个钱来买了几张纸,一块墨,用身上带着的毛笔写了一个“代写家信”的纸牌子,两手举着站在城门口,任谁也看不出,这个落魄的中年文士在几天前还是茶马提司,堂堂的朝廷七品命官。

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但都是匆匆而过,没有人照顾范良臣的生意,时值夏日,虽然站在树荫下,还是晒得他两眼发花,怀里钱太少,连杯茶都舍不得买,过了一会儿,天上打起雷来,瓢泼大雨说下就下,稀里哗啦一阵浇,刚才买的纸都变成了糨糊。

雷阵雨很短暂,片刻之后天就放晴了,可是纸变成了糨糊,被卧也湿了,今夜连睡觉都找不到地方,范良臣缓缓坐下,脸上滑下泪来,和雨水混在一起谁也看不出,他往泥地上一坐,反倒来了生意,来来往往的人还以为这是个乞丐呢,有那好心的便丢一两个铜板在他面前。

范良臣没有去捡铜板,只是低着头静坐,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鞋,有人迟疑的问道:“这位先生莫非是范大人?”

竟然被熟人认出来了,范良臣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低声道:“兄台看错了吧。”他这一开口对方更加确认了,惊呼道:“范大人何至沦落于此,快起来,咱们路边说话。”

对方很客气,范良臣也就叹口气站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卖马的元公子,按理说他们只是一面之交的关系,算不得密切,而且上回自己用一钱不值的茶马券骗了人家三百匹马,很对不起人家呢。

“元公子,在下已经是白身,别再称什么大人了,在下用茶马券骗了你们,这也是报应啊。”

岂料元封却并不生气,道:“那我就喊你一声范先生吧,先生何故沦落成这样?有什么我能帮您的么?”

范良臣叹口气,简短截说将事情介绍了一下,元封听罢暗想,虽然有抢功的因素在内,但未尝没有尉迟家的人在里面捣鬼,说到底此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而且范良臣这个人在自己的计划之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取代了他。

想到这里,元封道:“范大人,随我来。”

先找个小饭铺吃了一顿饱饭,说起来范良臣已经一天半没吃饭了,面对一桌饭菜,他的眼泪悄悄落了下来,人家被他骗了三百匹马丝毫没有怨言,还请自己吃饭,这是何等的仗义啊,可惜自己是无力报答了。

吃完了饭,又找了一家小客栈,元封帮他在柜上放了三天的房费,交代道:“这三天不要出去,自会有人来接你。”

范良臣感动的热泪盈眶,拉着元封的手道:“此恩无以为报,我还算认识几个字,倘若不嫌弃的话,我愿为公子写写算算,出谋划策。”

元封只是笑笑,道:“记着,三日内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咱们再细谈。”说罢径直去了。

来到城南的牲畜市场,正好张铁头他们贩运的第二批羌马也到了,元封当即吩咐下去:一匹马也不卖,就在手里屯着。

第二批羌马也有五百匹之巨,同样是不收银子赊来的,但同时也带来羌王的一封信,要求元封组织砖茶和铁器的货源,羌人不缺马,但是和突厥人的战斗中损失了不少兵器,急需补充,同时羌王也不想被四川方面卡住砖茶进口的脖颈,所以希望能另辟一条进口之路。

要砖茶好办啊,家里就存着一千五百担砖茶正愁没地方扔呢,元封更加胸有成竹,道:“我倒要看看这位周大人和他们是不是一丘之貉。”

羌马再次来到的消息在兰州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商人都涌了过去,希望能吃下这批货,巡商道自然也收到风声,吴清源知道这是加官进爵的极好机会,赶紧吩咐自己的妻弟,无论如何要把这批货拿下,要知道此前他可是在周尚书面前夸下海口的,说自己的小舅子和羌人关系很铁,要是拿不下这批货可是要穿帮的。

小舅子叫丁四喜,是兰州府的混混出身,听了姐夫的吩咐便拍着胸脯道:“姐夫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这事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混混出身的家伙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强抢豪夺,以往仗着有姐夫撑腰,现在可好了,自己就是七品茶马提司,堂堂的朝廷命官,手下一帮小兄弟也成了官差,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管你什么羌人不羌人的,到了兰州府的地界就得听爷的!

丁四喜派人给马帮送信,说是这批马不许卖给旁人,只许交给茶马司,这里面丁提司留了个心眼,先把这批货扣了让周大人过目,糊弄好了上官之后,户部拨下来的银子自己扣下,只把零头给羌人,五百匹马起码能捞几万两呢。

不给银子就想收马,门都没有,一方是狗仗人势的茶马司官差,一方是粗野不羁的羌人,自然一点就着,都不用张铁头从中啜叨,这架就打起来了,这一百个羌人刻都是和突厥人打过仗的主儿,手黑着呢,当场就动了刀子砍伤两个官差。

事情闹大了,巡城官军和兰州府衙都介入了此事,数百名官军将牲畜市场包围,事关重大谁也罩不住这件事,很快甘肃巡抚和巡商道、以及周大人便都知晓了此事。

事关异族人,又牵扯到马政事宜,谁也不敢怠慢,各路人马迅速赶到,吴清源这个气啊,小舅子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偏偏还那么能惹事,好端端一件美事让他搅得不可收场。

把丁四喜叫到跟前问道:“我且问你,让你去收马,为何闹出此等乱子?”

“姐夫,我还不是想弄点银子孝敬你,可是这帮蛮夷不识抬举,不见银子不放马,小的们气不过就开打了,结果…”

吴清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如此紧要关头,马比什么都重要,自己恨不得拿出私房银子来买这批羌马,丁四喜倒好,一毛不拔就想侵吞人家五百匹马,搁谁也不能服气啊。

正想着如何补救呢,那边周大人派人传话了,让吴道台和丁提司过去说话。

吴道台硬着头皮过去了,只见周子卿面前站着几个人,一脸的怒形于色,不用问就是那些卖马的羌人了,周大人倒是风平浪静,道:“请吴大人给本部院一个说法。”

周子卿何等人,哪能被吴清源所摆布,吴道台是个贪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朝廷里谁不贪呢,只要他有本事能弄来羌马,周子卿还是愿意提拔他的,可怕就怕他没这个本事还要吃这碗饭,耽误了朝廷马政大事,谁也吃罪不起。

周子卿直接找来卖马的羌人,通过陪同羌人的汉人翻译,几句话就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人家羌人根本不认识什么丁四喜,今天是头一次见面,丁提司就强取豪夺,分布不给想霸占人家的五百匹马,官差仗势欺人这才起了冲突。

周子卿怒火滔天,一条稳固的战马进口渠道对朝廷简直太重要了!简直关系到国家命运的走势,若是被吴清源丁四喜这样的人破坏掉,羌人从此不愿卖马,那损失简直太大太大了,谁也无法承担这种后果。

吴清源到底混迹官场数年,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跪倒道:“周大人且听下官解释…”然后颠倒黑白说了一大通,可是周子卿硬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这些话留到京城大理寺去说吧,来人啊,把吴清源、丁四喜的乌纱摘了。交都察院处置。”巡商道归户部口管,周子卿又是钦差身份,自然可以任意处置他这种级别的官员。

处置了两个官员,周子卿才和颜悦色道:“贪官已经处置了,咱们可否将交易继续下去。”

“不行,羌人说了,他们只认老朋友,羌马只卖给范提司,旁人不好使。”张铁头替羌人说道,其实这哪里是羌人的意思,分明是元封的授意。

“这个好办,本部院就将范良臣官复原职,哦不,提升他为甘肃巡商道,你们看这样如何?”周子卿办事果然大气,你们羌人不是只认老朋友么,那我就大大的提拔你们的老朋友,绝对让你满意到家。

第50章 快意恩仇

次日一大早,兰州城北某客栈的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然后是几十人齐声大呼:“恭喜老爷高升。”

客栈老板大惊,难道说店里住进某位高官不成?出门一看,几十个身穿公服的官差正举着净街牌子,抬着蓝呢大轿等在外面,于是壮着胆子问:“敢问上差,是哪位老爷的部属?”

差人道:“我等是奉户部周大人之命,前来迎接新任甘肃巡航道范大人的。”

老板转头问伙计:“咱们店里有姓范的贵客么?”

伙计道:“昨天倒是来了一个姓范的穷酸,住店钱都是别人帮给的,晚饭也没下楼吃,难道是他?”

老板劈脸就是一记耳光:“什么穷酸,那是大老爷微服私访,再胡说小心被拿了去打板子,还不赶紧领着官爷们上去接人。”

范良辰一夜未眠,凌晨才刚刚入睡,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鞭炮吵醒,然后房门打开,一群人涌进来,老爷长老爷短的喊着,七手八脚帮他把旧衣服脱了,换上崭新的一套行头。

素白的蜀锦中衣,外面是簇新的绯色圆领,腰间玉带,头上是新乌纱帽,脚下是新官靴,乌黑油亮的靴筒,雪白的靴子底一尘不染,范良臣恍恍惚惚还以为是梦中,被人簇拥着出了客栈,太阳一照才醒过来,看一看胸前的补服,是四品的云雁图案,他又晕了,若是官复原职也就罢了,怎么忽然连升三级,从七品提司变成了四品官呢。

莫非是有人来消遣自己?不会啊,摆不出这样的排场啊,范良臣定神问道:“你们是谁人派来的?”

领头的差人道:“回大人,咱们是周尚书派来接您的,现在您已经是甘肃巡商道了,主管西北盐铁茶马一应事务。周尚书正在衙门等您呢,请大人启程。”

这帮差人也是奉命行事,问也问不清楚的,范良臣索性登上轿子,任由他们抬了去了。

来到衙门,周尚书已经等候多时了,范良臣见面就拜倒,大呼大人英明,周尚书捋着胡子笑了,将范良臣扶起,略微寒暄之后就进入了正题。

周子卿是个能员,办事雷厉风行不拘小节,按理说他一个二品尚书,是没有权力将已经革职的七品官员连升三级做道员的,可是他兼着钦差的身份,事急从权,为了羌马事宜,只要是甘肃省内的官员任免他都能做主,想必事后皇上也不会责怪的。

一番相谈之后,范良臣就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发达的了,原来全靠元公子一句话,人家可是真仗义,硬是顶住压力以断绝买卖关系为条件逼朝廷重新启用自己,这件事其实行的很有风险,若不是周大人英明,元封可能就人财两空了,这批马丢了不说,得罪了巡商道,以后也别想在西北这一带混了。

“范大人,羌马进口之事可就全仰仗你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能做到一定满足。”周子卿道。

表决心的时候到了,范良臣离座,撩袍跪倒,口称大人对卑职恩同再造,这马政之事敢不用命为之。

响鼓不用重锤,周子卿知道范良臣新官上任需要处理很多事情,便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了,范良臣亲自送出大门,望着周尚书的车马走的远了,才感触良多的叹了一口气。

一回头,正看见一个熟面孔,昨天自己来巡商道衙门求见的时候,不是还贿赂了这个门子二两纹银么,结果银子收了根本不给办事,哪成想只过了一天,自己就从门前求见的破落户变成了这座大衙门的主人,人生的大起大落也莫过于此吧。

“来人啊,将这个贪赃枉法的门子拖了去打八十大板!”范良臣大呼道,门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声讨饶,范良臣哪里肯饶他,双手一背,意义风发,经过这番大起大落他也算明白了,快意恩仇才是真正的人生,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本想差人把元封请来,又一想不合适,自己应当亲自去拜见大恩人,于是范良臣让人备了车马赶往城南牲畜市场,那帮卖马的人通常都是住在那里。

范良臣的轿子一出现,市场上就沸腾了,如今范大人的传奇经历已经传遍了市场,谁不想沾沾范大人的喜气啊,可是人家直奔羌人驻地而去,根本不理睬这些商人。

来到元封的下处,范良臣斥退从人,独自下轿去叫门,门人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开门将其迎了进去,只见元封和一帮朋友正坐在堂上说话呢,范良臣紧走几步,撩袍就跪,口称恩人请受我三拜。

元封赶紧上前搀扶,说使不得,可硬是没把范良臣拉起来,范大人就这样穿着四品的官服生生给元封磕了三个头,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恩人,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以后恩人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便是水里来火里去都是一句话。”

元封道:“范大人可是用一大堆茶马券换了我三百匹马呢,你要是不当官了,我找谁的后账去?”说着将范良臣拉起。

一句玩笑话让气氛活跃起来,也点明了元封的意图所在,范良臣也就顺势站了起来,道:“承蒙元公子照应,范某以后执掌巡商道,各种章程还不是兄弟一个人说了算,上次兄弟是实在没法子才拿茶马券糊弄你,现在不同了,巡商衙门还是有些银子的。”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分宾主落座,简单的将今后的羌马进口事宜商议了一下,大致上采取以货易货的形式,羌人出马匹皮毛牛羊,换取砖茶铁器等物,至于数量价格方面暂且不用谈的那么细,总之肯定亏待不了元封他们。

事情谈妥,元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我家知县大人写给周尚书的亲笔信,烦请范大人转呈。”

“小事一桩。”范良臣接过信放进袖子,接着说:“在下与元公子如此投缘,不如结为金兰,以后兄弟相称,世代交好,元公子可否愿意屈就?”

“好啊,兄弟正有此意。”元封当然是求之不得,两人当即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异姓兄弟。

当晚,周子卿收到了范良臣转交的信件,细细阅读过后不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大胆奸商!藐视朝廷法度也就罢了,居然敢谋刺朝廷命官,这还了得!”

范良臣忙问大人震怒所为何事,周子卿道:“没想到你那些茶马券引起了轩然大波,芦阳县和长安尉迟家因此起了冲突,这些奸商被官差查扣了货物,竟然纠集贼人前去攻打,而且派人行刺知县,再联系到吴清源的一些作为,看来是有人不想让这些茶马券重起作用啊。”

范良臣道:“茶马法之荒废实在可惜,如今民间有人愿意拥护茶马法,朝廷理当顺势而为才是,控制茶马交易富国强军,有百利无一害啊。”

“范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这茶马法荒废多年,要想真的重新启用,可得破费不少周折,民间的阻力也一定很大,其实本官此次前来甘肃,所为的就是这件事情,此事牵扯的方面太多,还需从长计议,但是这多如牛毛的走私商就管不过来…”

范良臣对于茶马法颇有些研究,两人谈来谈去非常投机,竟然一夜未眠,末了周子卿干脆认范良臣为门生,两人从此以师生相称,共同研究打击走私的事宜。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走私是打不尽的,只有合理的控制和引导才是上策,尉迟家在这一行算是很有名气的,只要将这个出头鸟制伏,其他小商家就好办多了。

可是区区一个户部尚书想管这些事情,还是力不能及,户部衙门没兵没马,地方抚台也不会很配合,想做成这件事唯有依靠新生力量,周子卿拿着那封信说:“芦阳县成立缉私马快,用地方保丁配合查缉事宜,倒是个办法,要大力鼓励。”

“老师高见,若是各级衙门都积极缉私,凡是没有巡商道发放出口凭据的货物极为走私,人人皆可查扣,那哪还有人敢走私呢。”

第51章 弱点

周子卿和范良臣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元封,他们俩都以为整件事情是阴差阳错巧合而成,羌人打算卖马,碰巧找到十八里堡人为通事,结果被范良臣忽悠了一把,三百匹马换了茶马券,然后柳知县从中指点,安排元封他们上路缉私,从而把茶马券从废纸变成香饽饽。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一切都是在元封的筹划之中,可元封毕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谁能想到他有如此心机。

周子卿和柳松坡是老朋友了,他还以为是老友帮助自己重振茶马法呢,心中感激之余又有些悲哀,可怜松坡兄被贬为边陲之地的小小县令还记挂着国家大事,这样的忠臣真是难得。

而在范良臣的心目中,元封则是一个忠厚执拗的年轻人,认死理,讲道义,对自己更是义薄云天,以前自己拿茶马券糊弄人家,人家以德报怨,助自己登上高位,作人应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以后别管元封是想做生意还是在官场发展,自己这个当义兄的一定倾尽全力帮助。

尉迟家势力庞大,关系错综复杂,就算是户部尚书也没有权力直接拿问他们,更何况谋刺朝廷命官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对于这样经济政治上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团体,只能慢慢的挖它的根,而培植一个竞争对手就是最好的办法,十八里堡人和羌人关系良好,又有柳知县的照应,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和尉迟家对着干了,巡商道再扶持一下,短期内就能形成一股势力制衡尉迟家。

“记住,我们要得是平衡而不是某一方的强大,现如今尉迟家能藐视国法,公然刺杀官员,倘若我们把他打下去,就会有另外一家取而代之,说不定会更加猖狂,所以你要时刻注意,即使扶持十八里堡也能太过,一家独大的局面是我们所不希望看到的。”周子卿道。

“谨记恩师教诲,学生不敢忘怀。”范良臣一躬到底。

与此同时,兰州府内尉迟家经营的一家客栈内,大掌柜尉迟炯面色阴沉久坐不语,四掌柜等人都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吴道台的倒台实在是太迅速了,让他们来不及反应,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就免不了和巡商道打交道,现任范道台和尉迟家可是有仇的,现在人家上位了,肯定要拿他们开刀的,何去何从现在就看大掌柜的了。

“要不,咱们托巡抚大人说和说和,以往都是误会…”韩世河轻轻说道。

“打点自然是要打点的,可是未必奏效啊,朝廷最近要有大动作,这是山雨欲来啊。”尉迟炯悠悠的说。

“货还在十八里堡押着,这件事办不妥的话,家主那边很难交代,听说河口镇已经有人在公然出售茶马券了,价格虽然高了点,但还不算离谱,要不然咱们先买上一些,以后朝廷真的追究起来也还有个交代,咱们这是向朝廷低头,不是向十八里堡低头,面子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了四掌柜的建议,尉迟炯缓慢的点点头,“也好,官场上的事情怎么都好说,朝廷搞什么都是一阵风,把这一阵子糊弄过去就好,咱们给他们一个面子,等过了这段时间,他们也得给咱们面子,多少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这十八里堡确实不好打发,他们是铁了心要虎口夺食了,既然他们和范道台关系甚好,咱们也不能太过放肆,让人去查,总能找到下手的地方。”

范良臣从周尚书的行辕出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了,回到自己的衙署,在门口就看到有一乘轿子在等候,原来是开当铺的蔡老板来拜会,小小一个当铺老板拜见四品官员,哪是你说见就见的,范良臣毫不理睬进了衙门,先用了早饭,又歇息了一会,看了一会儿公文,直到晌午时分才让蔡老板进来。

蔡老板刚一进门就跪下了,碰上一个红绸子包裹,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一个劲的发抖,旁边有官差帮着说道:“这蔡老板是来送还大老爷的宝贝的,他们借大老爷的宝贝观赏了两日,家中孩童都能倒背唐诗了,所以特地奉上一笔谢仪…”

说着就将礼单呈了上去,范良臣搭眼一看,是五百两纹银,便推了回去道:“蔡老板,本官前日是在贵当铺典当了一盒笔墨砚台,当票还在这里呢,回头本官自会差人把银子送上,至于你这五百两就给的没有缘由了,本官不能收。”

蔡老板更加诚惶诚恐,以为范良臣记恨他,当下磕头不止,范良臣淡淡一笑,上前道:“当铺虽然不是善堂,但是也不能趁火打劫,有时候稍微宽厚一些,就能救活一个人呢。”

蔡老板顿首道:“大老爷见教的是,小民记住了。”

打发了蔡老板,范良臣更觉得意气风发,深感权力的妙处,说来这一切全亏元封仗义,想到这里提笔给河口镇的巡商分府写了一封信,除了交办一些公事之外,又随意提了一些“不相干”的,大致点了一下自己和十八里堡人的关系,想必下边人自然会有分寸。

有户部尚书撑腰,什么事都好办,第二批羌马共五百匹,按照每匹二百两的价格收购,共计纹银十万两,直接由户部拨款。老实说这价格给的绝对厚道,比兰州的市场价还高上一截,不过这些银子里面有不少是用现货支付的,户部亲自组织一批砖茶、瓷器、铁器、布匹运往羌地,这样一来便真的是皆大欢喜了,双方都省却不少麻烦,而且在整个交易过程中很多人都能得到利益,元封虽然年轻,但是很会做人,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各个衙门都照顾到,如今他是范道台的盟弟,也算是场面上的人了,又那么知进退,自然迅速被兰州官场所认可,不到十天,大家便都知道这西北商行上新近鹊起一个青年才俊了。

眼看着十八里堡人的势力越来越大,尉迟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眼光极其老道,认为所有问题的核心就在元封身上,从各方面汇集来的消息都证明此人非等闲之辈,来历不明,十年前移居十八里堡,去年叔父丧生,被开酒馆的胡瘸子收养,据说一度被人称作傻子。

可是一切都在腊月里的一天改变,这天元封杀死了大刀客独一刀的儿子少一刀,又在三日后杀死了独一刀本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带领一帮少年竟然灭了横行西北十余年的独一刀团伙,少年刀客的威名慑服四乡八县。

尉迟炯见过独一刀,知道这个人的刀法之深厚,没有三十年的道行别想在他面前讨了便宜去,元封这小子年仅十五六岁就能力斩独一刀,水平可想而知,单单武功好也就罢了,偏偏谋略也很高明,小小年纪就混上了县衙快班班头和当地保正的身份,和羌人还搭上关系,如今又和范道台结拜为兄弟,赫然有独霸西北茶马交易的势头,这样的人谁能小看。

强攻和暗杀恐怕都不能奏效了,只有仔细寻找此人的弱点加以击破才能成功,询问了十几位经常在十八里堡下榻的商人之后,尉迟炯终于找到了元封的命门所在。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个小子虽然强悍,但心中有个人放不下,就是胡瘸子家那个哑巴女儿,把她掳来,何愁这小子不俯首帖耳。”尉迟炯这样对韩世河说。

“大掌柜高见啊,属下这就派人安排。”

“记住,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出半分纰漏。”

第52章 大白狗

十八里堡,胡瘸子马肉馆,自从年后开始,这生意是愈发的好了,生意一好,连瘸子的腿脚都利索了很多,店里还请了两个帮手,而哑姑依然是在厨下干活,偶尔人手不够的时候才在前面露个面。

胡瘸子现在的地位水涨船高,南来北往的客人谁不得尊称一声胡老板,好歹人家也是本县元班头的长辈,再像以前那样喊胡瘸子可不行。

胡瘸子正在柜台后面拨拉着算盘,忽然看见一个喝醉的家伙撩开帘子进了后院,赶紧追上去喊道:“客官有何吩咐?”

那客人喝得醉了,眯缝着眼睛在后院看了一圈才说:“茅房,我找茅房。”

“茅房在街对面,这后面没有。”胡瘸子说着将醉汉推出了院子,心里也没当回事,还对探头出来观看的哑姑说道:“肉切好了么?你一个人行不?不然咱们再雇一个伙计吧。”

商队出了黑山峡依然要在十八里堡歇脚,换换马掌买些干粮,顺带着住宿一晚,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新节目,那就是在旗杆底下听老孙头讲小刀客的故事。

时值夏日,西北的夜晚凉爽舒适,过路的客商们围坐在旗杆下听老孙头吹了半个时辰的故事才心满意足的散场,刚从胡家酒馆出来的醉汉走到一个中年人旁边耳语道:“都打探清楚了,瘸子老板外加两个伙计,伙计晚上不住店里。到时候就只有父女两人。”

中年人道:“不错,今夜丑时把人掳了,早上一开堡门就走,注意别伤了人命。”

汉子道:“堡子里带刀的人不少,晚上还有巡夜的,等明早他们一发现,肯定要追,能不能跑出去还是两说。”

中年人道:“没办法,这是四掌柜交办的大事,只要办妥了,咱们后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两人回到住处躺下,直到深夜子时丑时才悄悄爬起来,换上黑色夜行人,毫无声息的走出房门,因为怕惊动其他人,也不敢走大门,直接翻墙出去,贴着墙根向胡瘸子酒馆走去。

老实说今夜不太适合做这些作奸犯科之事,好大一个月亮就挂在天上,照的地上亮堂堂的,两人只好尽量往黑影里钻,躲着巡夜的保丁慢慢来到酒馆后墙。

胡家的院墙不高,汉子一提气就窜了上去,双手抓住墙头一翻,整个人就坐在墙头上了,伸手一拉,中年人也跟着上来,两人毫无声息的落进了院子。

四只脚刚刚着地,就从暗处扑来一个庞然大物,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只看见惨白的獠牙和血红的大嘴,汉子连忙抽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獠牙凶狠的扣住了他的脖子,一扭一甩,鲜血窜起老高来,一声惨叫还没发出就被憋回去了。

中年人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野兽,全身白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两只眼睛是惨绿色的,体型大如小牛,动作灵敏一击必杀,胡瘸子家啥时候养了这样一只怪兽啊。

那怪兽解决了汉子,扭转头来用一双绿眼睛看着中年人,猛然一呲牙,吓得他差点坐在地上,两股战战无力奔逃,想抽刀也抽不出来,嘴唇发干后背冰凉。

怪兽慢悠悠的走过来,绕着中年人走了一圈,似乎是欣赏自己的猎物,野兽身上发出的凶残气息和死者的血腥气混在一起,让中年人呼吸都艰难起来,突然他觉得裤裆一热,竟然小便失禁了,与此同时嗓子终于能发出声音了,他拉长腔惨嚎了一声,如同彗星划过夜空,十八里堡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怪兽似乎很不高兴,作势欲扑,忽然灯亮了,房间里传出两下跺脚的声音,怪兽便停下动作,紧盯着中年人。

片刻后,哑姑打着灯笼出现了,院子外面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是巡夜的保丁在赶过来,堡子里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小院子里灯火通名,中年人这才看清楚那怪兽不过是一条大白狗,此时正蹲在哑姑身边舔着她的手呢,那摸样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那像是刚刚咬死人的猛兽。

中年人被保丁五花大绑起来,身上所带的东西都被搜了出来,牛皮绳子,麻袋,蒙汗药,匕首扔了一地,这俩人是干啥的不言而喻,气得胡瘸子拿着拐棍猛打,一边打一边骂:“狗胆包天的畜生,居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打死你!”

保丁们也很愤怒,抱着膀子冷眼看中年客商挨打,胡瘸子棍棍都往头上敲,眼瞅着就要打出人命,哑姑赶紧上前拉住她爹,轻轻摇了摇头,胡瘸子这才道:“哼,欺负我家没人是吧,绑了送到县里让大老爷治他的罪。”

镇上诸人陆续赶到,看到血淋淋的现场都有些害怕,心道胡瘸子家这赛虎也忒厉害了些,怪不得平日里都拿铁链子锁住不让出门,是怕伤到人啊,不过今夜幸亏有赛虎在,不然后果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