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答应。”元封极其爽快的将长刀撤回,还刀入鞘,同时右手很随意的放到了腰后,同时目光扫向迎儿,轻轻眨了眨眼。

刀子一离开脖颈,校尉就闪身窜到众官兵当中,可是那官兵却并未放开柳迎儿,反而狞笑着朝自己人那边走过去,众衙役纷纷举刀痛斥对方说话不算数,官兵们也用京腔对骂,那校尉更是得意洋洋道:“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老子略施小计你们就傻逼了吧,赶紧把兵器放下自己绑上,爷给你们来个痛快的,要不然先捏死这小丫头片子,再调兵来把你们全城屠尽,鸡犬不留。”

“留”字刚刚出口,元封右手中暗藏的匕首就飞了出去,如同一道白练,正中那官兵的面门,精钢匕首径直没进脑袋,人当时就不行了,柳迎儿撒开两个小脚丫就往回跑,与此同时锦衣卫官兵和众衙役们都大吼一声,挥刀向前战到一处。

芦阳县只有两班衙役,一班是元封的快班,常年在外面缉私,还有一班负责站堂和县城治安,这一班衙役有十个人,王小尕当班头,其余人也都是十八里堡出来的子弟,在县城当差并不需要高强的武功,所以选派的这十个人身手都属于中流,而对方的二十名锦衣卫虽然也不是什么高手,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还占数量优势,所以刚打起来衙役这边就折损了几个人。

“护着柳大人和家眷往外走,回堡子。”元封冲王小尕高喊一声,挥刀挡住三名锦衣卫,自从学了叶天行的十三式之后,元封的刀法更上一层楼,对付这些锦衣卫还是绰绰有余的。

众衙役护着柳知县的囚车就往外走,元封一人断后,锦衣卫见他勇悍,倒也不敢上前搏杀,只是紧随其后死咬不放,元封抽出弓箭欲射,他们就躲到墙后树后拿弓弩对射,总之是不和你打,又不放你走,如同附骨之蛆一般。

门口那些老百姓早就一哄而散了,衙役们沿着空荡荡的大街直冲向城门,可是到了城门前却发现大门已经紧闭,上面嗖嗖射下箭来,箭箭直指柳松坡,王小尕正好坐在车夫的位置,飞身一跃,替柳知县硬生生挡了两箭,可是城墙上依旧有箭射下来,关键时刻元封出手,连发两箭,两个弓箭手惨叫着从城墙上栽下来。

可是后面的锦衣卫又追了上来,这些官兵非常善于城市巷战,他们手里的连弩虽然射程不远,但是速度快,密度高,只需要用手连压杠杆,短粗的箭矢就接连不断的射出来,中箭的衙役无不当场倒地而亡,就算是大腿胳膊中箭亦是如此,想必那箭矢上面定是淬毒了。

一行人被困在城门洞里,幸亏路边有摆摊用的木板子能拿过来挡箭,不然这十几个人真成了活靶子了,元封一边和锦衣卫对射,一边让人把柳知县的枷锁打开,但是柳知县却执意不肯,说这上面是朝廷的封条,动了就是死罪。

现在没有时间啰嗦了,元封回身一刀砍断囚车的栏杆,再砍柳知县的铁镣铐,一刀下去却只是火星四溅,镣铐分毫不伤,他哪里知道锦衣卫的器械都是精钢的,只有拿锉刀慢慢挫才能打开,寻常刀剑根本不能奈何。

元封这边只剩下三个衙役了,他们拿着刀的手都在颤抖,目睹弟兄们一个个死去,心理刺激可想而知,大门上锁,后有追兵,虽然他们不懂得什么叫锦衣卫,但对方是京城来的上差,这一点他们还是知道的,和他们作对不就是杀官造反么,刚才凭着一腔勇气上前拼杀,现在面临绝境,这三人都丧失了战斗的勇气。

元封也极其郁闷,局面失控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一直以来自己所做的事情都很顺利,让他产生了轻敌的念头,没想到这些京城来的锦衣卫确实有些水平,打起仗来很有章法,围追堵截样样精通,兵器也够犀利,打了半天人家没死几个人,自己这边已经快全军覆没了,就剩下柳知县一家人,偏偏他们又不能打,那个柳靖云,据说也是练过武的,可现在竟然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看样子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柳家的两位夫人和一个老妈子都啼哭不止,柳知县也坐在囚车里哀叹摇头,忽然他开口对元封道:“元封,你们走吧,这是我的劫数,自从踏出京城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罢了。”

元封不语,张弓搭箭藏在木板后面,透过一个两寸见方的窟窿观察着敌情,锦衣卫们探头探脑的出来,猫着腰溜着墙根向城门口摸过来,元封一箭射出,正中为首一人的咽喉,其余人赶紧又缩了回去,元封转身挥刀猛砍城门上的大锁,锁链是铜的,被元封的钢刀砍的当当作响,一连七八刀下去才砍断,后面传来惊呼:“锦衣卫们上来了!”元封赶紧又回身举弓阻击,可是一摸箭壶,居然空了!

“你们先走,去十八里堡,这里我挡着!”元封喊道,说罢冲出去砍死两个锦衣卫,再次将敌人逼退,可是回头一看,城门洞里那些人居然寸步没动!他急道:“你们还等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大家的目光都呆滞的看着前方,芦阳县城外,一队人马正奔过来,足有百余骑,衣甲鲜明旌旗招展,当先一面黄色旗帜上赫然写着“钦差”两个字!

这下完了,被人包了饺子了,不要说柳知县一家人了,就连元封自己也难逃一死,没有马匹,没有弓箭,没有长兵器,对方既然是钦差卫队,战斗力肯定差不了,这回怕是连十八里堡的乡亲们也连累进去了,元封无奈的摇摇头,回到城门洞里,对柳知县轻轻摇了摇头道:“没办法了。”

没想到柳知县居然笑了:“元封,你是个将才,可惜生不逢时,若是早生二十年,这天下…唉,在西北边陲认识你这个小友,倒也不虚此行,我们都走不脱了,我死以后,家人恐怕要充入教坊司,可怜小女不过十岁而已,就要遭此大难,我想恳请你把她带走,日后也好有人给我坟上烧纸。”

柳松坡将迎儿叫到跟前道:“迎儿,爹爹就要死了,以后你跟着叔叔要听话。”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小女孩伸出小手帮爹爹擦着眼泪,细声细气的说:“爹爹不会死的,爹爹还要教迎儿写字呢。”

说话间钦差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前,为首一个中年人,蟒袍玉带气度不凡,但是颌下无须,他身边各有四个金盔甲士手持斧钺虎视眈眈,站位滴水不漏,让元封挟持人质的想法还没实行就破灭了。

城里面的锦衣卫们也看到了外面的来人,奇怪的是他们倒并不显得惊喜,反而后退了十几步窃窃私语起来。

“柳松坡接旨。”蟒袍中年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尖细不似男声。

柳知县从囚车上走下来,带着枷锁向城门外走去,柳夫人含泪喊了一声:“老爷~”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都在这一声喊里。

柳松坡回首,只见夫人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这是她从战死衙役手里拿来的,寒光闪闪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柳夫人从容道:“老爷你先走一步,妾身随后就到,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柳靖云已经泣不成声,他也拿了一把刀在手里,对自己的媳妇说:“待会我先杀你再自杀,免得让你沦落到教坊司被人欺辱。”他媳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此时也已经哭的泪人一般。

元封将迎儿拉到跟前,低声道:“待会我背着你冲出去,你一定要抓紧,千万不能松手。”

一家人都在哭,只有这小女孩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忽闪着两个大眼睛,执拗着说道:“爹爹不会死的。”

此时柳松坡已经走到蟒袍人面前跪倒,朝着东方叩拜,口称吾皇万岁。

蟒袍人拿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干咳一声开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其功劳,特擢为铜城知州,另赐罗刹国白熊皮一张,以示嘉奖,钦此。”

第61章 骑狗的女孩

圣旨宣读完毕,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宣旨太监呵呵笑道:“柳大人还不接旨?”柳松坡如梦初醒,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当啷”一声,钢刀落地,精神极度紧张的柳夫人惊喜交加竟然晕了过去,柳靖云和儿媳妇赶紧将她扶住,也是满脸泪花,泣不成声,只有柳迎儿拍着巴掌蹦蹦跳跳的喊道:“爹爹不会死了!”

如此戏剧性的转变,让元封也惊诧万分,但兵不厌诈,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前脚刚来一队锦衣卫要杀柳知县,后脚就来了钦差升他的官职,这两伙人到底什么关系,那一伙才是真的?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静观其变就是。

柳松坡叩拜完了却并不接旨,道:“微臣带罪之身,不敢领旨。”

传旨太监眉头一展,仿佛刚看见柳松坡身上的枷锁似的,惊讶道:“柳大人,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给你上的刑具?”

“上午来了一队锦衣卫,说是奉了北镇抚司和大理寺的命令要押解下官进京问罪,本县衙役要查验他们的公文,却被他们杀伤了数名,若不是高公公来的及时,恐怕下官已经身首异处了,下官这就不明白了,为何锦衣卫要杀下官,皇上却要擢升下官。”

“假的!这伙锦衣卫一定是贼人假扮,妄图谋害朝廷命官,来人啊,你们进去把贼人拿了。”高公公一声令下,两边甲士冲进城去,不一会就将锦衣卫的残余人马带了出来,那领头的锦衣卫校尉看见高公公便哭丧着脸喊道:“高公公救我。”

高公公一甩袖子:“大胆贼人,哪个认识你,全部押走!”从锦衣卫们身上搜出了钥匙,高公公亲自帮柳松坡打开刑具,温和的说道:“西北苦寒,皇上怕你沾了这寒气落下病根,特地赐了一张白熊皮给你做褥子,这白熊皮只有极北之地出产,冬天雪花落上去都不化,可是罕见的宝物,皇上的一片心意,柳大人切莫辜负啊。”

柳松坡这才向东遥拜,山呼万岁,接过了圣旨,高公公让人把知州的新官服和那张白熊皮取了过来,道:“咱家急着回京,就不进城叨扰了,柳大人收拾收拾行装也尽快赴任吧,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柳大人回转京城重掌大权,可别忘了咱家哦。”

柳松坡道:“高公公救命之恩,下官没齿不忘,既然天使急着回京复命,下官也不敢强留,送高公公。”

“罢了罢了,柳大人请回吧,咱们后会有期。”高公公一拱手,矜持的回转身子,在侍卫的扶持下上了马,带领手下回转而去,那些锦衣卫的俘虏也都上了镣铐押在队伍中。

望着钦差队伍远去,柳松坡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以为在这荒僻之地能够远离朝堂争斗,哪知道他们还不愿意放过我啊。”

元封问道:“大人,为何朝廷一天之内能连发两道完全相反的命令,革职问罪和加官进爵,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柳松坡道:“朝堂上的事情,你不懂,但这次绝处逢生也有你的功劳,皇上正是知道了咱们芦阳县率先稽查茶马走私,为朝廷重开马政起了表率,这才下旨擢升老夫,嗯,这里面肯定也有周子卿的功劳,定然是他用了八百里加急飞报京师,皇上才知晓这边陲之事的。”

“那这么说,锦衣卫不是皇上派出来的?”元封还是不明白。

“那些就不用去管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归平安就好。”柳松坡又是长叹一声,回身将白熊皮和圣旨放在囚车上,搀着自己的夫人蹒跚而去。

县里出钱买了几口棺材,把战死的衙役敛了,那些死掉的锦衣卫则随便挖个坑埋了,西北贫困,缺衣少穿,收拾尸体的人看见锦衣卫身上的衣服靴子如此鲜,便从死人身上往下剥,正被元封看见,他灵机一动,也在死人身上摸索一番,果然收获匪浅,锦衣卫的黄铜腰牌和通关文牒等等,还有腰刀连弩等武器。

“把死人的外衣头盔官靴剥下送到十八里堡,赏你银子。”元封对他几个穷汉说道,元班头发话,穷汉们自然连声答应。

王小尕身中两箭,幸而这箭矢上并未淬毒,又都没有射中要害,所以暂无性命之忧,柳知县念他忠勇,决定带他一起赴任,依然充做州衙的壮班头目,那些死难和负伤的衙役,也都有丰厚的抚恤。

芦阳县是个穷县,铜城却是个富州,辖区之内盛产铜银,是本省重要的经济来源,柳松坡上任之后自然大有用武之地,柳大人一家人正收拾行装准备赴任,元封心头却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家里恐怕要出事,他赶紧向柳大人辞行,要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往十八里堡。

此时张铁头率领的队伍也赶到了十八里堡外,望着这座壁垒森严的城堡,老李禁不住暗自点头,看到自家亲人来到,堡子上传出欢呼声,堡门打开,乡亲们蜂拥着跑出来迎接多日不见的亲人,一时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大人笑,小孩闹,那些七八岁人嫌狗厌的娃娃更是在大人的腿下面拱来拱去,嬉闹玩耍,忽然老李的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但他又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小女孩,粗布衣服打扮,头上两个丫簪,小脸上抹的都是泥巴,骑着一头硕大的白狗从堡子里冲出来,嘴里还喊着:“驾!”后面跟着一群拖鼻涕的小男孩疯跑,老李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头晕目眩,这个女孩太像自己的女儿了,但是又有着本质的区别,特别是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会说话,左顾右盼的哪里象是盲人。

小女孩瞅了瞅堡门口的马队,确认和自己没有关系,便又领着一帮娃娃跑开了,跑到远处空旷的地方,居然领着那帮小孩打起仗来,土坷垃满天飞,那条大白狗如释重负,夹着尾巴溜走了,路过门口还嗅了嗅味道,一双凶残的眼睛立刻望向老李,惊得他一个机灵!这哪里是狗啊,分明是罕见的银狼!

队伍开进堡内,不一会儿就响起警号,铜锣乱敲,外面的人迅速收缩,堡门紧闭,赵定安召集镇上方方面面的人物开会,现如今他已经接替元封的位子担任了本镇的地保,保丁都归他调遣。

会议就在旗杆下举行,老少爷们席地而坐,老娘们小孩子也能参加,反正乡里乡亲的也没有外人。

“乡亲们,封哥儿说了,长安尉迟家上回挨揍挨的不痛快,这回又整了几百号人来攻打咱们堡子,这两天就到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啊?”

“打!打他个狗日的,打服为止。”

“这回咱们不能留情了,得下死手。”

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似乎毫不在意,自从独一刀那件事开始,十八里堡人就战无不胜,久而久之这伙乡下人也养成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这让老李非常惊讶。

“好,听我号令,探马前出四十里,四乡八镇皆要戒备,只要有事,白天放烟,晚上点火,罗大当家和柳大当家的队伍说话就到,暂在堡外扎营,等贼人来了咱们就里应外合把他们包了饺子。”

乡亲们纷纷叫好,噼里啪啦乱拍巴掌,狗们也跟着吠起来,会议到此结束,人们纷纷回家烧火做饭,赵定安只留下几个骨干分子聚到一起商议如何排兵布阵,老李则被安排到靠近堡墙的客房中休息。

老李哪里坐得住,他寻了个由头溜出去寻找那个骑狗的小女孩,此时他心中全是那女孩的音容笑貌,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但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孪生姐妹啊,而且眼睛上的病找了那么多的名医看过都说不可能治好的,现在这个女孩不仅眼睛是健康的,性格也和自家女儿格格不入,和一帮调皮小孩混在一起搞得像个泥猴子,哪里还有半分的文静娇弱。

老李在镇子里走来走去,此时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忽然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吸引了他,走过去一看,一所土墙垒成的院落里,一帮孩子正跟着先生念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先生在教三字经,学生们正是刚才在堡子外面疯玩的一帮人,那女孩坐在第一排,声音好似黄莺婉转,念的字正腔圆,正是长安口音,老李心中一动,刚想进去询问,远方却传来急促的警号声。

先生把书本一扔,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把刀拿在手里,对学生们道:“各回各家趴着去,不许出来添乱。”说罢径直去了,学生们高兴的如同过年一般,欢呼着冲出去,一边跑一边喊:“又打仗咯!又打仗咯!”

第62章 挫败

学生们蜂拥而出,将老李挤到了外面,那个小女孩正好从他面前经过,距离如此之近,相貌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连耳畔的一颗小痣也落入眼底,老李心中巨震,此时他已经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女儿如何会落到十八里堡,如果是被绑为人质,为何又如此自由,如此快乐?

眼睁睁看着女儿就这样从自己眼前走过,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投过来,老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此时绝非父女相认之时,片刻之间,女儿已经欢蹦乱跳的跑远了,一人忽然拉了老李一把道:“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墙。”

此时老李才发现,满街都是镇上的男丁,有空手的,也有拿着兵器的,大家都急匆匆的往堡墙边走去,老李也随着人流来到墙下,有人发给他一面盾牌,一柄斧头,指示他上堡墙去守着,老李不敢怠慢,急步上了堡墙,手持兵器学着别人的样子蹲在垛口后面。

此时正值傍晚,晚霞满天,云彩红的像火烧过一般,远处烟尘一片,数十名骑兵影影绰绰的出现在地平线上,十八里堡墙头上狼烟滚滚,战鼓缓缓的敲起。堡墙下口令声此起彼伏,老李回头望去,只见三十多个长矛手正在堡门后整队,奇怪的是居然没看到十八里堡的骑兵出现。

正纳闷呢,堡子西面的桦树林中开出一股骑兵,足有三百多人,打的也是芦阳团练的旗号,但是气势和传说中的十八里堡精骑差得很远,拖拖拉拉,兵器军装也不齐整,如果是丁房的刀客被这些人打败,简直就是耻辱。

远处那股骑兵已经来到二里外,和十八里堡骑兵相隔百步对峙,这股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充满着肃杀之气,骑士皆身着昂贵的西域锁子甲,兵器以中原制式长刀为主,虽然没打旗号,但从大家的窃窃私语中可以得知这些敌人是来自于长安尉迟家。

赵定安看见骑兵和敌军对阵,便急躁道:“这帮马贼怎么不听号令擅自出战,赶紧鸣金让他们撤回来。”

已经迟了,柳海龙和罗小虎立功心切,看到对方只有五六十人便起了轻敌之心,将赵定安的交代抛到脑后,带领部下一拥而上,妄图夺取首功。

但这次来的可不是那些稀松的刀客了,而是尉迟家精心训练多年的虎卫,刀马娴熟,兵戈犀利,本朝制度民间严禁拥有铁甲,可是虎卫不但装备有铁甲,还是昂贵的西域进口锁子甲,质量轻防护全面不影响动作,刀也是精工打造的百炼钢刀,战马是清一色的伊犁马,人更是经过千锤百炼,从幼时就开始训练的精兵,无论是武艺还是意志都远远强于马贼们。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三百人的马贼对付六十人的虎卫,合成六个人打人家一个,居然丝毫占不到上风,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年龄大,经验丰富的马贼,即便是这些老马贼也是一触即溃,交马一合就被砍死,有些人掉了脑袋身子还坐在马上继续往前冲,有人连头带膀子被砍掉,身子拖在下面,脚还挂在马镫上,到处是血光冲天,惨叫连连。

一个对冲下来,罗小虎和柳海龙的家底子就全打光了,他俩面面相觑,望着毫发无伤的对方,只觉得天旋地转,嗓子眼发干,这回完了,踢到铁板上了,这么硬的对手怕是十八里堡也撑不住了,与其白白送死,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残余的数十名马贼连停都没停,径直抱头鼠窜,一场战斗须臾间便结束了,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伤者,虎卫们慢条斯理的清理着现场,把受伤的人杀死,把脑袋割下来挂在马脖子上,他们很耐心很细致的做着这些工作,似乎根本没有把十八里堡人放在眼里。

十八里堡墙上,鸦雀无声,众人都被这一幕残酷的杀戮景象震惊了,这才是血淋淋的战斗啊,他们第一次感到无力和恐惧,一年前独一刀还在之时的那种感觉又浮现在心头,原来这世间还有更厉害的人啊。

寂静一片,大家默默的看着虎卫们割取着首级,忽然有人忍不住喊道:“定安,怎么能让贼子如此横行,咱们的骑兵呢,咱们的十三太保呢!”

赵定安急道:“昨天出去拉练还没回,已经派人去找了。”

对方似乎知道十八里堡再无骑兵一样,慢悠悠把手上的活计做完,居然席地而坐,拿出酒囊干肉吃喝起来,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十八里堡人恼怒万分,可是刚才的惨状大家也看见了,贸然出去就是一个死,现在堡子里的防卫力量只有八十个保丁,还都是半脱产训练的非专业人士,勉强能拿得住长矛,手里虽然有弓箭,但根本没有准头,幸亏对方没有云梯等攻城器械,要不然这回十八里堡还真是凶多吉少。

“狼烟点了老半天了,怎么援兵还没到?”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只有赵定安心里明白,四乡八镇的援兵怕是来不了,尉迟家既然推迟了这么久来攻打,肯定做足了准备,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肯定让相邻这些村镇打消了支援十八里堡的念头,现在他心中唯一指望的是自己的骑兵啥时候能回来,只有这只骑兵才能和尉迟家相对抗。

天渐渐的黑了,堡子里家家户户已经做好了饭,妇女和娃娃们挑着担子把饭菜送了上来,因为要打仗,抬上来的都是高粱干饭和牛羊肉等实实在在的饭食,本来还欢天喜地的妇孺们来到堡墙下才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和远处的血腥味道,再看自家男人,紧张兮兮的把长枪杆子都攥出了水,妇孺们也都不敢喧闹了,静悄悄的把饭食送到男人们手中,两个男孩抬着一筐馒头走过来,一个女孩将馒头挨个发下去,恰好走到老李跟前,老李接过馒头没有说话,他从女孩的目光中看到一种深深的担忧和不安,不是和十八里堡有深厚的感情是装不出这种表情的。

忽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大家看到远方有大队人马在靠近,星星点点的火把如同火龙一般,定是四面的援兵到了,可是半晌之后,欢呼声渐渐衰减下去,因为大家看到来的并非援兵而是敌人的步兵,大约七八百名穿着杂色服装的人,用骆驼拉着云梯、投石车和床弩跋涉而来,看来尉迟家这回是真下了老本了,动用了近千人马,大量技术兵器,一副不屠灭十八里堡决不收兵的架势。

此时堡墙上已经是人心惶惶,有人建议和尉迟家谈和,不就是生意纠纷么,大不了双方各退一步就是了,该赔钱的赔钱,该赔礼的赔礼,何必弄到两败俱伤呢,但赵定安抵死不愿意竖白旗,他说元封有交代,固守城池直到他来为止,现在敌人还没正式攻城,自己这边也只是折损了一些编外的马贼骑兵,凭什么就此认输,这样认怂的话以后还怎么见人。

忽然一骑飞奔至堡下,来者喊道:“城上的人听着,你们放出去的骑兵已经被包饺子了,首级过一会就送来了,待会各家各户认一认自家儿子的脑袋吧。”

此言一出,城墙上哀声一片,那些少年可是十八里堡整整一辈人啊,孩子死了,爷娘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敌人原想以此打击十八里堡的士气,哪知道却激起了他们的死战决心,反正敌人是打定主意屠堡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死一战,还能拉个垫背的。

赵定安更是心如刀割,朝夕相处的兄弟们被屠杀,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伤痛和挫败感让他恨不得冲出去大杀一通,可是职责告诉他必须坚守不出,直到元封来到。

敌人的步兵开始慢慢靠近了,他们把长盾举在头上往前推进,后面投石车也开始发射碗口大的石头,十八里堡的武备对付马贼还行,对付这种准军事部队就很吃力了,箭矢发过去只能徒劳的扎在盾牌上,丝毫伤不到人。

投石车发射的石块雨点般落下来,黄土夯成的堡墙被砸的到处是坑,泥土哗哗的往下掉,借着箭矢也过来了,大仰角发射的羽箭带着尖啸扎在墙上,落在墙后,箭尾犹自颤动不已,十八里堡人向来以弓箭取胜,这一次终于尝到弓箭的苦头了,七八个人中箭受伤抬了下去,堡墙上乱糟糟一片,此时又一波羽箭射了过来,老李刚刚跟着众人一起蹲在躲避,就看见那女孩从面前惊慌失措的跑过,这样毫无遮拦的在堡墙上跑无异于活靶子,他赶忙伸手将女孩拉了过来。

女孩惊叫一声,老李低声道:“佳儿,是爹爹。”

第63章 转机

一般来说盲人的听力都比较敏锐,尉迟佳也不例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的相貌,但那声音却是听了十几年的绝不会出错,她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道:“爹爹,你来了,叶叔叔呢?”

“叶叔叔?叶天行?”尉迟光的脑子多灵活,当即就猜出绑架女儿的人是叶天行,至于这位一向独来独往的大剑客怎么和十八里堡人搭上关系的,现在没空去追究了,得赶紧带着女儿跑路要紧,否则大军杀进城内可就玉石俱焚了。

“佳儿,听爹爹说,马上堡子就要被攻破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尉迟光附在女儿耳畔说,周围乱糟糟一片,众人忙着躲避箭矢的袭击,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对父女。

“那样就是做逃兵,要被人家看不起的。”尉迟佳撅着嘴说,这可是她第一次忤逆父亲的意志,这在来十八里堡之前是绝不会发生的现象,尉迟光急切道:“再待在堡墙上的话就得死,爹爹可不忍心佳儿被箭射死,佳儿忍心爹爹被射死么?”

尉迟佳迟疑着点点头,被父亲拉着手猫着腰向堡墙内侧靠近,可是走了几步她却突然挣脱尉迟光的手,跑到一帮小孩子身边,转头对父亲道:“爹爹你救救他们吧。”

在女儿的心目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这世界上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可是她有哪里晓得父亲和十八里堡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女儿竟然如此的不懂事,尉迟光愤恨的扬起了巴掌,终于还是没挥下去,反正十八里堡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不如赦免了他们算做女儿的人情了,他毅然扔掉了盾牌,站到了垛口上。

十八里堡墙头上忽然出现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这让进攻者大为惊讶,一时间竟然无人射箭,都在打量着这个不怕死的傻瓜。

尉迟光大吼道:“虎卫立刻停止进攻,让尉迟黑虎过来说话。”他声音洪亮之极,在旷野上传出去老远,就连最远处的士兵也都听见了。

鸦雀无声,不光进攻者愣了,十八里堡的防守者也愣了,这人不是账房老李么,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尉迟黑虎是虎卫的头领,此时他正疑惑的看着堡墙上那个长的貌似前任家主的家伙,不是说家主已经被十八里堡人暗杀了么,怎么突然又站出来这样一个人,正待催马上前问个究竟,身边大掌柜韩世河说话了:“不要动,这个人是贼人假扮的,切莫上当。”

尉迟黑虎眉头一皱:“若此人真是家主怎么办?”

“黑虎兄,你这话就错了,家主只有一个,就是现在长安的尉迟炯大人,即便这个人真的是前任家主尉迟光,咱们也只能执行家主大人的命令,踏平此堡,屠尽堡民,而不是在这里婆婆妈妈的辨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不是假扮的。”

尉迟黑虎无言以对,虎卫忠于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尉迟家族,即便堡墙上那人真的是尉迟光他也无能为力。

韩世河将马鞭一挥,“射死此人,赏银三千!”顿时下面聒噪一片,那些临时征募来的刀客、猎人、闲汉们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尉迟光射过去,可是虎卫们却一个都没有动,他们只听黑虎大人的号令。

尉迟光万没想到自己的露面并没有产生效果,反而引来更猛烈的射击,幸亏有人在后面拉了他一把,将其扯到垛口下面,再看刚才站的位置,已经插满了箭矢。

拉他的人是赵定安,赵定安狐疑的问道:“你到底是谁,难道认识尉迟家的人?”

此时已经无须隐瞒,尉迟光从容道:“我就是尉迟光。”

“什么!尉迟光!”旁边几个人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一时间都震惊了,清醒之后便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好你个尉迟光,还我兄弟的命来!”

“够狠的啊,当家的亲自当卧底,赶紧让你的人收兵,不然一刀剁了你。”

尉迟光无可奈何的苦笑:“我是尉迟光,但恐怕已经不是尉迟家的家主了,这些人也不是我派来的,刚才你们也看见了,他们想杀我更甚于想杀你们。”

“俺们不管,把他绑了驾到城头上去,要死也是他先死。”保丁们把怒气都撒到尉迟光身上,七嘴八舌要绑他,突然尉迟佳分开众人扑进来,抱住尉迟光的胳膊哭道:“我爹爹是好人,你们不要杀他,刚才他还想救你们呢。”

众人再次狂晕,两个月前一位剑客将这名女孩丢在十八里堡,女孩生得好看,又会弹琴唱歌,很受大家喜爱,哪成想这个名叫佳佳的女孩居然是尉迟家族的大小姐!

那剑客为什么要将女孩扔在十八里堡,尉迟光又是如何失去家主位子,流落到十八里堡的,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众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他们只知道尉迟佳父女团聚了,而且这团聚应该来的极不容易,乡下人很朴实,刚才的情况大家也都看见了,尉迟光确实是想制止进攻,而且差点被人射死。

众人默默的将刀收了起来,赵定安一边让人把堡墙上无关的人员全都疏散下去,一边问尉迟光:“怎样才能让他们退兵?”

尉迟光摇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可能收手,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暗算我的人是尉迟炯、韩世河一帮人,他们既然做到了这一步,就不怕走的更远一些,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突围,能跑几个人算几个人。”

“封哥儿在的话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赵定安懊丧道。

“元封在又能如何,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外面可有千把号人呢,想必尉迟炯开的价码不会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为了钱肯定会拼死进攻,不死不休,刚才我看过了,虎卫只来了六十人,还有四十人没有出现,想必是去伏击你们的援兵了,四十名虎卫能抵得上四百官军了,所以也别指望芦阳县或者其他地方会有人来增援。”

尉迟光的话打消了赵定安最后的希望,他一咬牙道:“拼了!就算咱们死光也要把娃娃们的命保住,堡子里还有二十匹马,老李你带着孩子们走吧。”

尉迟光有些感动,这些天以来他以老李的身份跟着大家一起生活、工作,感觉到十八里堡人的本质淳朴善良,他们查缉走私无非是想让生活过的不那么贫困而已,现在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人家却并不杀他,反而让他率先逃走,这是一种多么朴素的感情啊。

尉迟光默默的站起,再次爬到垛口上喊道:“我乃尉迟光是也,尉迟炯谋害与我,篡夺家主大位,人人得而诛之,获其首级者赏银…”话没喊完就被韩世河打断:“射死这个冒充家主的家伙,赏银一万!”

箭矢蜂拥而至,尉迟光再次被赵定安拽到垛口下面,赵定安道:“别瞎忙和了,快走吧,你现在已经不是家主了。”

尉迟光道:“再等等,虎卫都是我从小带大的,他们会听我的话。”

果然,片刻之后再无人放箭,战阵后方,尉迟黑虎的长刀正架在韩世河的脖子上,“大掌柜,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之前,你不能杀他!否则我就先杀你。”

韩世河已经在黑虎大人的威逼下喝令停止放箭,他稍加思考后便道:“好,就依你,暂且留此人性命,等攻破了堡子交给黑虎大人甄别就是,眼下咱们得抓紧攻城了,区区一个小镇子,难道还要挑灯夜战不成。”

尉迟黑虎冷冷道:“让你的人撤下去,攻城的事情交给我们虎卫。”

六十名虎卫集体下马,摘下马背上的盾牌,排成散兵线慢慢向堡墙靠拢,保丁们发射的箭矢根本无法杀伤他们,眼瞅着他们将云梯搭上了城头,赵定安冲尉迟光苦笑道:“这就是你从小带大的虎卫?”

这回尉迟光是彻底绝望了,他捡起一把刀道:“罢了,和大家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今天我尉迟光就死在这十八里堡吧。”

众保丁也都发一声喊,手持兵器从垛口后冒出,眼看两下里就要打起来,忽然赵定安一指远方喊道:“援兵到了!”

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彪人马排成横列疾驰而来,队形整齐气势逼人,这种阵型赵定安再熟悉不过了,兄弟们回来了!

尉迟黑虎很纳闷,他特地分出四十名虎卫去伏击对方的骑兵,现在人家回来了自己人却不见踪影,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全军覆灭!这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虎卫可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虽然人数略占劣势,但也不至于败到这个地步吧。

黑虎大人一摆手,虎卫们潮水般退下去,打算回去上马接敌,此时十三太保们已经旋风般冲到近前,枪刺刀砍将韩世河拼凑的步兵队伍冲散,这时候军事素养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虽然韩世河的人多,但号令不统一,和江湖打群架差不多,自家占据优势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失去优势,脚底抹油的大有人在,不就是混几两银子么,把小命搭上不至于。

韩世河只是个商人而已,尉迟黑虎也不过是个练家子,谁懂得排兵布阵啊,步兵骑兵乱糟糟的掺在一起,步兵们一乱起来,把虎卫们的战马也都冲散了,上千号人乱作一团,任由十三太保们在其中横冲直撞,战马速度快,他们根本不需要用长枪去刺,只需将马刀横置,利用马匹的冲击力就能将步兵的脑袋切下来。

局势急转直下,十八里堡城头上欢声雷动,赵定安刚想让人把堡门打开放人进来,十三太保们却拨转马头绕城而走,其中一人勒马站立,冲堡墙上挥了挥刀,众人认出这是元封,顿时心中大定,底气全上来了,牛皮战鼓咚咚的敲起来,喊杀声一阵阵响起,就连娃娃们也从地窖里爬出来呐喊助威。

赵定安重重的拍了尉迟光的肩膀道:“老李,有人帮你报仇来了。”

第64章 言和

韩世河派出亲信四处收拢散兵,再次允诺下重金悬赏,谁能杀死一个十三太保,凭首级赏银五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刀客们吵吵嚷嚷再次聚集起来,可此时十三太保们已经杀出一条血路绝尘而去,追都追不上。

平原之上步兵与骑兵的对抗毫无胜算,他们没有壕沟和围墙的保护,没有拒马和鹿砦,没有意志坚定的长枪大阵,没有统一指挥的弓箭手部队,就这样乱哄哄的各自为战,就算人数再多又能如何,依然是干挨打的份。

虎卫们上马追击而去,尉迟黑虎对韩世河冷冷说道:“不管那人是不是真的前任家主,你都不能杀他,必须等我回来再说。”说罢纵马而走。

待虎卫们走远了,韩世河拔刀出鞘大喊一声:“攻城!先入城者重赏!”众军便蜂拥而上,蚁附攻城,此时十八里堡人的士气已经上来了,滚木礌石俱下,长矛乱捅,箭矢横飞,进攻者被阻于堡墙底部,尸体叠着尸体,一次冲锋不成,士气就泄了,刀客们乱糟糟的退下来,吵闹着要再加钱。

横竖就是这一回了,韩世河咬牙道:“好,每人再多加三成!”刀客们这才重新上阵,骂骂咧咧的涌到十八里堡墙下,忽然堡门大开,数十名保丁挺着两丈长的桦木杆长矛冲出来,队形密集如同一只庞大的刺猬,前面和侧面的保丁都披着皮甲拿着长盾,被围攻的一方主动出击,给进攻一方带来的心理压力非常巨大,而且保丁们平日苦练队列和阵型,又都是父子兄弟齐上阵,战阵严密无比,士兵配合默契,数十人的长枪队竟然将超过自身十倍兵力的敌人打得大败。

与此同时,另一处堡门悄悄打开,两骑奔出绝尘而去。

就这样来回拉锯了好几次,韩世河雇佣的刀客们死伤了一地,面对长枪大阵他们无计可施,就连投石车都被人家一把火烧了,正焦躁时,远处马蹄声又起,虎卫们杀回来了,而十三太保们却不见了踪影,刀客们兴奋地嗷嗷直叫,哪知道虎卫直奔过来竟然毫不减速,长刀挥出左砍右劈,杀的刀客们晕头转向,大家不是一伙的么,怎么自相残杀起来。

韩世河气得大骂道:“尉迟黑虎你疯了么,居然敢背叛家主!”

尉迟黑虎也不答话,挥刀奔来,三两下就砍翻了韩世河的保镖,将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道:“背叛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尉迟炯!还不让他们放下兵器。”

不用韩世河下令,刀客们就一哄而散了,尉迟家花钱请他们打仗杀人,双方只是雇佣关系而已,现在雇主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能给他们发银子,不给银子的话这仗还有什么打头,更何况点子还那么扎手,不如赶紧跑路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近千人马就这样土崩瓦解,只留下遍地尸体和伤员,十八里堡人不知道敌人为何内讧,依然挺着长矛警惕万分,不多时十三太保们也回来了,双方隔着十丈远剑拔弩张,尉迟光从虎卫队列中出来道:“都把兵器放下。”

虎卫们纷纷不情愿的收刀,十八里堡人却纹丝不动,直到元封也发出命令,他们才还刀入鞘,收起弓箭,元封笑道:“想不到我们私盐铺子雇佣的账房居然大有来头,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尉迟家主多多担待。”

尉迟光淡淡一笑:“哪里的话,在下有幸和十八里堡的众位英雄一同劳作,荣幸之至。”

元封道:“外面风大,不如咱们进堡子说话。”

“如此甚好。”尉迟光这就要催马向前,却被黑虎一把拉住缰绳:“不可,家主的身份已经暴露,要防备他们下黑手。”

尉迟光低声道:“放手。”家主的威严不容触犯,黑虎也只得悻悻松开马缰,但仍不放弃:“大人真要去的话,属下带人护送您同去。”

“不必了,你一人随我进堡即可。”尉迟光说罢,骑马进了十八里堡,虎卫们后撤到一箭之地等候,十三太保们依然在堡们附近列队肃立,虎视眈眈。

等到元封尉迟光他们进堡之后,忽然十三太保们驱动战马,横向奔驰起来,数十人的队伍竟然整齐的如同刀切出来一般,最外侧的一名骑士摘下围巾挑在长矛上,然后紧挨着他的第二名骑士用长矛接过围巾,又传给第三个人,高速奔驰之下,又是一丈八长的沉重长矛,操控难度可想而知,他们竟然如同小孩子撂手绢一般轻松自如,马术和骑术的精湛程度就不消说了,更恐怖的是那种协调和配合的能力。

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武力炫耀,虎卫们沉默不语,心中已然明白那四十名负责阻击的同伴的下场。

堡内,元封和尉迟光相对而坐,赫赫有名的长安尉迟家掌舵的,竟然和一个小小的县衙班头坐到一起谈判,这在半年之前是无法想象的一幕奇景,可今天竟然变成现实了,非但如此,这位家主大人此前还在元封的私盐铺子里当了个把月的账房先生,这更加让人匪夷所思。

“尉迟先生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元封开口问道。

“看到账本上的数字时,我就想起来自己是谁了,那些条目和数字太熟悉了,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想看看你们是怎样成功的,十八里堡名声鹊起宏图大展,整个西北都为之震动,有机会能深入到他们之中,当然不能轻易离开了。至于欺瞒之罪,我想元老板不会介意吧。”

元封笑道:“当然不会,我还要多谢尉迟先生的指点呢,有了先生传授的记账法,我们的生意做的更好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难道探究我们十八里堡的底细比回去铲除叛徒更加重要么?”

尉迟光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捂是捂不住的,与其急着平叛,不如等那些隐藏极深的人自己冒出来,到时候再一网打尽,更加事半功倍。”

“果然是老谋深算,在下佩服,不知道尉迟家主下一步如何安排,是不是给我们留一口饭吃呢。”

“元老板说笑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十八里堡兵强马壮,我们尉迟家想高攀都怕攀不上呢,以后茶马交易咱们一家一半,平分如何?”

“好,尉迟先生果然干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才是。”

尉迟光也客气道:“哪里哪里,元老板少年英雄,我们老一代人不行了。”

双方同时哈哈大笑,只有黑虎鄙夷道:“不自量力,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笑声嘎然而止,尉迟光训斥道:“还不给元老板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