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曹大人早有明令,不得擅杀突厥人,你这是故意挑起战争,给凉州带来灭顶之灾!身为军官不遵军令,要你何用,来人啊,拖出去斩了!”

第4章 死刑

一听说要杀赵定安,兄弟们就按耐不住了,狗剩的手悄悄伸向了刀柄,却被元封一把按住:“不要轻举妄动。”

“九郎,现在怎么办?再不动手定安就死了。”兄弟们急切的问道。

“动手?怎么动?又要杀官造反么?别忘了还有几十号乡亲在这凉州城里,这边一动手,他们就完了。”

“可是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定安哥死啊。”

“放心,定安不会死的,我自有办法,记住我一句话,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轻举妄动。”

众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元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他分开众人大喊道:“住手!人是我杀的,和赵百总无关。”

那将军听到喧哗,眉头一皱,手捋长髯道:“何人咆哮中军,给我押了上来。”

不用人押,一个身穿战袄的士兵昂首阔步走了过来,军营中坐立行走都是有讲究的,低级士兵不可以随意走近帅帐,所以立时有亲兵喝道:“站住,你哪个营的?”

来者正是元封,听到喝令他当即跪倒道:“启禀将军,小人叫张三,是今日才进了骑营吃粮当兵的,昨日在城外,一帮突厥人打劫于我,尽数被我杀死,赵百总是后来才到的。”

将军闻言一惊,站起来上下打量元封几眼,这才坐在冷笑道:“就凭你区区一人能杀得二十余名突厥汉子,你当本将是白痴么?”

元封道:“小人自幼习武,些许突厥人近不得身,将军大人不信可以找人试上一试。”

将军见他器宇轩昂,从容不迫,心中便信了三分,叫来营务官问了一下,果然查到这“张三”是今天才入的伍,便道:“虽然你是我军中士兵,但这案子是昨日犯下的,应当交给地方审理,来人啊,把他绑了交给府衙处置。”又看了看赵定安道:“这厮也不能轻饶,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赵定安刚要顶撞,被元封用眼神制止住,此时两人相距不远,元封便低声道:“事情还有转机,你让兄弟们不要乱来。”

元封被五花大绑起来押出了军营,辕门外面围了一大帮突厥人,看到凶手被押出立刻挤了上来,士兵们拿枪杆子拼死拦着才将元封送到了府衙,凉州府不比一般地方政府,知府大人就是土皇帝,断不会亲自来审理这般刑事案件的,自有推官来处置此事。

有人杀死二十余名突厥人的事情不胫而走,瞬间便传遍了凉州,等到元封被押进府衙的时候,已经有上千名百姓闻风赶来,想见识见识这名孤单豪杰。

推官大人根本没心思详细审理此案,听元封将案情叙述了一遍,便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狂徒,竟然做下如此罪大恶极的凶案,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外面一片哗然,元封却面色不改反问道:“敢问推官大人,杀小人平的是谁家的民愤?”

推官道:“当然是我凉州府的民愤。”

元封冷笑道:“突厥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敲诈良民,几文钱的切糕卖到十几两银子,官府居然不闻不问,突厥人在城外持刀抢劫,聚众行凶,官府亦是毫无作为,而汉人只是奋起反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成了罪大恶极,就成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敢问这官府是汉人的官府还是突厥人的官府,敢问推官大人,还有知府大人,到底是炎黄子孙还是蛮夷后裔!”

此言一出,府衙外面更加喧闹,有那大胆之人竟然高声叫好,气的推官大人暴跳如雷:“大胆狂徒竟然咆哮公堂,此案证据确凿,案犯供认不讳,不需再审,来人啊,给人犯戴上枷锁,推到街口明正典刑!”

元封身上的牛皮绑绳被解开,两个衙役拿着木枷过来,仔细的帮元封戴上,一边戴一边还说:“好汉爷,对不住了,您试试这枷还合身么,要是不爽利咱们再换个轻的。”

元封自然不会为难这些当差的人,他巴不得换上府衙的刑具呢,牛皮绳子越挣越紧,木枷反而容易挣脱,他从容笑道:“不碍事的,差爷费心了。”

一根长长地亡命牌子插在元封后颈里,上书一行黑字:杀人犯张三斩立决,还用红笔画了一个叉,众衙役扶着元封上了囚车,在上千百姓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街口走去。

凉州是个多民族杂居的城市,突厥人、吐蕃人、羌人,还有少量阿拉伯人,当然为数最多的还是汉人,但地位最高的却不是汉人而是突厥人,官府因为惧怕惹怒突厥人引发战争,所以在纠纷中总是偏袒突厥人,久而久之将这帮突厥人纵容的愈加无法无天,民族矛盾也日趋恶化,西北人本来就民风彪悍,被压制的久了自然会爆发出来,这次杀人事件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街头上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有汉人,还有吐蕃人和羌人,人数一多气势就强,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突厥人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怒目而视的人,底气也就不足了,再不敢喊打喊杀,只是乖乖的跟着囚车走。

不多时囚车来到街口,衙役将元封请下车来,挑个风水好的地方站住,刽子手也到了,按理说刽子手不该和死刑犯说话的,可是这回也破例了,身穿红衣手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客客气气的给元封施礼道:“好汉爷,您放心,待会一定给您来个痛快的。”

元封亦是微笑着答谢,一派从容气度让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那汉子,好样的!”

“是咱们西北爷们,临死都不带眨眼的。”

“唉,这样的好汉子死了可惜了,当官的真是软骨头!”

几个白胡子老头颤微微的过来,手里捧着酒碗和盛着大块肉的盘子。

“孩子,临上路前喝碗酒吧。”

元封伸头过去叼住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一甩头,酒碗摔了个粉碎,周围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就连那些突厥人也忍不住暗自称赞,这人是真英雄!

这副木枷并不厚重,榫眼里的木头也不坚硬,元封心里有底,他只是想等人聚的更多一些再爆发。这样也好趁乱逃脱,他眼睛在人群里一扫,已经看见自家兄弟换了便衣,腰里鼓鼓囊囊的站在靠前的位置,心里就更有数了。

推官已经不耐烦了,将令箭一扔道:“开刀问斩!”

两个衙役扶着元封的肩膀,示意他跪在一个陶盆前,元封明白,这是用来接脑袋的,他顺从的跪下,双臂肌肉隆起,开始暗暗发力…

刽子手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朝鬼头大刀一喷,这就要上前行刑,此时四下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喊:“刀下留人~~”

人群如同潮水般退开,让出一条路来,一名骑兵疾驰而来,手持令箭大喝道:“知府大人有令,刀下留人。”

既然知府大人下令了,推官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他心里明白的很,若是真斩了此人,自己的名声在凉州可就算臭了,便松了一口气道:“罢了,将人犯押回牢房。”

四下里一片欢呼,百姓们沸腾了,簇拥着元封往回走,可是那帮突厥人不乐意了,纷纷叫嚣起来,大声斥责汉人官府执法不公,两下里推推搡搡,眼看就要打起来。忽然一队官军了过来,要在往常肯定是帮着突厥人打汉人,可这次却是例外,大棒子劈头盖脸的朝突厥人打过去,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屁滚尿流,这还不罢休,全用绳子绑起来押走,搞得百姓们大惑不解,官府这回怎么这么硬气。

元封被带回到府衙门口,却没进牢房,直接被一队官军接手,打开他的木枷带回了军营。

回到骑营驻地,士兵们围了过来,热情的用拳头捶着他的肩膀:

“兄弟,有种!”

“好样的,没丢咱们凉州军的面子。”

元封摸不着头脑,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定安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冷笑道:“还能怎么地,开打了。突厥大军已经打到甘州城下了,官府哪还能再护着那帮突厥狗。”

原来是战争逼近了,正值用人之际,官府哪会舍得杀元封这样能打的人才,所以知府大人才会亲自下令赦免他。

军营里闹哄哄一片,士兵们都在打点行装,元封也领到了一领锁子甲,凉州军的装备很有西域特色,士兵盔甲多采用细小的铁环编制的网甲,而非中原军队那样的鱼鳞甲、山纹甲,头盔也是带有明显波斯风格的尖顶盔,就连骑兵的马刀也有一多半是弯刀。

赵定安挨了二十军棍,官职也被降了,现在只是小小的十夫长,手底下管着包括元封在内的十个士兵,所幸十八里堡的兄弟就占了六个,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赵定安听令!”营帐外有人喊道,定安赶紧出来接令,只听传令兵大声道:“将军命你速速前往甘州侦查敌情,不得有误!”

第5章 斥候

朝霞满天,一队孤独的骑兵出了凉州城,他们是隶属于凉州汉军骑营的斥候,在大军没有出动的时候就踏上了征程,他们是先锋中的先锋,尖兵中的尖兵。

元封骑在马上不时回望凉州城,城头上的士兵的剪影衬托在朝霞中,显得那么遥远,悠长的号角和沉闷的鼓声一阵阵传来,那是大军在整队。

甘州位于凉州以西四百里,河西走廊的中段,水草丰美、富饶美丽,聚居着数万汉族百姓,隶属于凉州府管辖,甘州再往西就是酒泉和嘉峪关,以往那里也是汉人的地盘,可是突厥日益强盛,逐渐东进,已经蚕食到甘州城下了。

凉州知府曹延惠苦心经营数十年,所辖不过甘、凉二州,地处突厥和朝廷的夹缝之中,突厥人兵强马壮,朝廷虎视眈眈,曹知府支撑的也很艰难。

赵定安的小队中,除了十八里堡的子弟之外,还有五个凉州本地人,都是吃粮多年的老兵了,其中一个叫王金彪的老家伙,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依然弓马娴熟,体力比年轻人还好,寂寞的行军路程中,听老头子絮叨一些当年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王金彪年轻时候跟着波斯商队当保镖,沿着丝绸之路走了不下几万里,对河西走廊上的地貌很熟悉,后来商队解散他就开始了从军生涯,最让他骄傲的就是在前朝当兵的那段经历,谈起来就意义风发滔滔不绝,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大伙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可是元封确是头一次听到,觉得新鲜得很。

王老头摸出一枚大帝头说:“看见没,这就是前朝孝武帝的头像,我就在他老人家手底下当兵,俺们队伍里的兵都穿红战袍,战旗也用红色,打仗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就如同一团火般,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咱们都称他大帅,大帅用兵如神,三五年光景就横扫西域,打得蒙古人、突厥人望风而逃,看见咱们的红旗就跟丢了魂一样,后来大帅领着俺们进了中原,东征西讨平了天下,登基做了大汉朝的开国皇帝。”

每当这个时候,别人就会笑问道:“老王头你当初那么风光,怎么没弄个将军当当?”

老王头就会不屑一顾的说:“那帮乱臣贼子害死大帅以后,倒是想让我为他们卖命的,还许了我一个游击将军的头衔,可是咱哪能和这帮贼子共事,拍拍屁股就回了凉州,继续当我的大头兵,当兵好啊,不用费神费心,比当将军强多了。”

见元封听得入神,赵定安便告诉他,老王头其实就是个喜欢吹牛的酒鬼,他的话十句里面只能信一句,但元封却对老王头叙说的那段历史很是神往,也拿出一枚大帝头端详着上面的浮雕人像,浮想联翩起来。

赵定安这一队人马只是十余支斥候中的一支,但却是最靠前的一支,甘州被围是十几天前的军报了,战争瞬息万变,说不定此时甘州已经陷落也未可知,所以大伙越往前越小心,就连老王头也不再吹牛了。

走到距离甘州还有一百余里的时候,忽然老王头大喊一声:“停!”众人赶忙勒马停下,只见老头子翻身下马趴在地上,用耳朵听了半天道:“前面有人!”

“多少人?”赵定安急忙问道。

“有两伙人,前面是一个人在跑,后面几百人在追。”

赵定安拔刀出鞘:“准备迎敌!”

老王头骂道:“迎个屁敌,咱们是斥候,看清楚来人旗号赶紧回报将军才是道理。”

赵定安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身为斥候不是和敌人拼杀的,而是侦查敌军的数量和部别,行军方向等等,他舔舔发干的嘴唇下令道:“原地戒备。”

不多时,一骑狂奔而来,林廉江眼尖,看到骑士身上的红色战袄便喊道:“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那匹马便哀鸣一声倒地不起,将骑士甩出去老远,元封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随后赵定安也纵马冲出去,两人赶过去将那名骑士扶起,只见他面色苍白,嘴唇起泡,人已经虚脱了,眼睛微睁着,虚弱的声音说道:“水…”

赵定安手忙脚乱要去拿水囊,元封急道:“来不及了,赶紧走!”

两人将骑士抬上马往回疾走,斥候们也奔来接应,此时前方烟尘滚滚,追兵已经到了,黑压压一片旌旗招展,刀枪耀眼,正是突厥大军。

赵定安道:“妈呀,老王头你咋听的,这哪是几百人啊,起码有一千人!”

老王头已经调转了马头预备逃命了,可是马缰绳却被元封抓住:“别动!都别动!”

众人急道:“再不走就死定了!”

元封道:“咱们的马跑不动了,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

元封说的是实话,他们的战马已经走了半日,到现在还没歇息喝水,现在拔腿狂奔的话,跑不出多远就会被人家追上砍死。

“怎么办?九郎你拿主意吧!”

元封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的是一张张焦急的脸,他平静的答道:“下马!卸鞍!”

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相信了元封,大模大样的下马歇息,还把马鞍子卸下来坐在屁股下面,拿出水囊和干粮袋子吃喝起来,看似镇定自若,但每个人的手都在发抖,每个人的心都在狂跳!

“镇定点,自然点,狗剩你把水囊拿稳了,都洒出来了。”元封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突厥大军的情况。

突然遇见凉州军的斥候,突厥人并不意外,但是这十几个斥候竟然大摇大摆的在他们面前下马休息就让人意外了。

突厥大军停住了脚步,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帮嚣张的凉州斥候,烟尘渐渐落下,庞大的军阵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竟然鸦雀无声,只有西风呜咽传来。

被他们救下的那名骑士被元封灌了几口水醒转过来,他抬头看见远处的突厥大军,顿时吓得跳起来要跑,早让元封一把按在地上,他张嘴要叫,又被元封捂住了嘴:“想活命就别吭声!”

第6章 长烟落日孤城闭

骑士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元封,看见他身上的红色战袄才平静下来,点了点头不再折腾,元封放开手问道:“甘州来的?”

骑士又点头,元封接着问:“叫什么名字,甘州现在什么情况?”

骑士迟疑了一下道:“我叫冷锋,是甘州指挥使曹将军的亲兵,甘州已经被突厥大军团团包围,我是来催救兵的,我们一个百人队冲出来的,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元封道:“冷锋你听好,我们是凉州汉军骑营的斥候,大军起码还在百里之外,现在这里只有咱们十二个人,想活命就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的坐着喝水、吃干粮。”

冷锋扭头看看周围,只见十名凉州军的骑兵都把马鞍子卸下来,坐在那里若无其事的喝着水,嚼着干粮,但是能看出他们的心情都极其紧张,面部肌肉僵硬,眼神也闪烁不定。

元封压低声音道:“都精神点,你们就当咱们背后有十万大军埋伏着。再苦着脸咱们就交代了。”

众人这才活跃起来,赵定安把水囊喝空,吹起来扎上口扔到地上道:“死就死,死咱也得死的潇洒,来,踢球!”

林廉江也跳起来道:“踢球,让突厥人见识见识什么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两人就这样大模大样的在成千突厥骑兵面前玩起了球,渐渐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也加入了踢球的行列,七八个小伙子玩的不亦乐乎,似乎是在自家后院里玩耍一般随意自在,老王头一边喝酒一边抹着嘴感叹:“妈的,这帮小畜生比老子当年还有种!”

元封喝着水,眯着眼睛盯着突厥人的军阵,只见牙旗下面几个头目打扮的人正交头接耳,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忽然大头目一挥手,十骑从阵中奔出,虎啸而来。

众人身子一僵,都看元封,元封大喝一声,跳上没装鞍子的光背战马,提刀便迎了上去,那十名骑兵变成双列纵队扑来,十把马刀在阳光下闪耀,只见元封从他们中间风一般的穿过去,弯刀翻飞不见人影但见刀光一片,须臾后,元封勒马停下,那十名突厥骑兵已经尽数落马。

血,从弯刀上滴下,上千突厥骑兵被这一幕震慑了,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老王头也呆住了,酒壶停在嘴边,任由酒水往下流,他呢喃道:“好快的刀…”

“好快的刀…”突厥将军也在暗自赞叹,“凉州军有备而来,必定有诈,撤!”

突厥军后队变前队,从容退走,队形严整丝毫不乱,元封端坐马上目送敌军离开,如同一尊雕像。

敌人撤走了,斥候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林廉江一屁股坐到地上道:“妈呀,一身汗,吓死老子了。”

赵定安哼一声道:“你不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么?赶紧起来备鞍子!”

众人麻利的将马鞍装上,肚带杀紧,此时战马已经喝了水吃了草养足了精神,一行人快马加鞭向东奔去,一直跑出去四十里地元封才让大家停马歇息。

歇了一会儿,只见东面烟尘滚滚,是凉州军的前锋过来了,赵定安赶紧率领自己的斥候小队上前报告,听说前面有突厥大队之后,带队的千总竟然下令后退三十里。

“大敌当前居然畏缩不前,你怎么带的兵?”一声厉喝传来,说话之人竟然是甘州信使冷锋。

千总大人面色一变,喝道:“你是何人?敢来教训本将?”

冷锋道:“我乃甘州指挥使曹俊,难道不能教训你?”

众人大惊,甘州指挥使乃是凉州知府曹延惠的大儿子,实际上的甘凉二州统治者接班人,他的话自然有效。

千总一愣,仔细端详了冷锋一番,这才在马上抱拳道:“卑职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大人见谅。”

曹俊不耐烦道:“免了,赶紧下令前进,把那伙突厥兵灭了再说。”

千总道:“卑职乃是凉州指挥使蔡将军麾下,不受大人节制,蔡将军有令,此战务必稳扎稳打不可鲁莽,故卑职不敢遵命冒进。”

曹俊急了:“甘州被围,危在旦夕,尔等居然还说什么稳扎稳打,哼,当我不知道么,蔡勇正巴不得甘州丢了呢。”

千总道:“大人累了,来人啊,送大人下去休息。”几个大汉便冲过来将曹俊架了下去,元封等人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几个辛苦了,也下去休息吧。”千户和颜悦色道。

前锋向后撤了三十里,选了一块背山之地扎下大营,元封等人吃罢了饭,躺在帐篷里唠嗑。

“那个曹指挥使,为啥骗咱们说自己叫冷锋呢?”

“堂堂指挥使,丢下满城军民逃跑,他也怕丢人啊。”

“那为何见了千总大人就报出名号了?”

“摆谱呗,人家到底是公子爷啊。”

听到众人的议论,正在擦拭弯刀的老王头鄙夷的哼了一声道:“你们懂什么,这里面的道道多了,大公子和蔡将军素来不和,咱们又是蔡将军麾下的骑兵斥候,他哪里敢如实自报家门,荒郊野外的把他宰了谁能知道?”

“那为啥见了千总就敢说出真名呢?”有人故意问老王头。

“千总大人虽然也是蔡将军的人,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总不敢做什么手脚的,只不过晚上就难说喽,唉,不说了,睡觉睡觉。”老王头把擦好的弯刀往脑袋下面一枕,呼呼的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有人大呼敌袭,元封本来就睡得不踏实,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帐篷中的其他人也紧跟着起来,提刀拿枪,掀开帐篷一看,外面乱作一团,火光冲天,到处是人影乱撞,元封只看见一人迎面跑来,依稀是自己人打扮,后面紧跟着数骑,正引弓欲射,他想都没想就操起一根长矛掷了过去,将那名骑兵放倒,再看那逃命之人,正是甘州指挥使曹俊!

曹俊衣冠不整,靴子也只穿了一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见是元封等人便急道:“快走,他们要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几支箭又射了过来,穿透帐篷差点射死里面的人,元封心中一沉,看来还是卷入这场风波之中了,作为首先和曹俊接触的斥候小队,他们真有可能被尽数灭口,趁着营中大乱,赶紧跑吧。

斥候们来不及打点行装,匆忙上马向营外奔去,营中大乱竟然无人阻拦,片刻之后,千总领着一帮亲信来到他们的帐篷旁,看着空无一人的帐篷恨恨的一跺脚:“竟然被他们逃了!”

旁边有人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千总道:“追!追不到就别回来,再派人通报蔡将军,让他堵住回凉州的所有道路,绝对不能让这些人回去。”

“不能回凉州!”荒漠中的沙土窝里,元封厉声对曹俊说。

“大胆,这是命令!”曹俊脸红脖子粗,对着元封狂吼。

元封毫不畏惧的和曹俊对视,似乎根本不把这位凉州的继任者放在眼里,半晌之后曹俊终于败下阵来,冲着赵定安吼道:“你是十夫长,怎么管的手下,连上官的命令都不听了。”

赵定安抱着膀子冷冷道:“现在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想活命就别咋咋呼呼的。”

曹俊气的坐到地上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蔡将军的人马肯定在到处找咱们,从这里到凉州几百里地遍布侦骑,咱们插翅难飞,凉州城外也肯定埋有伏兵,贸然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还有三条路可选,你自己看着办。”元封说着,拿起一块石头放在地上,划拉了几条线道:“这里是咱们所处的位置,向北走就是沙漠,向南走时祁连山,大漠雪山,人迹罕至,就连能逃出生天也是九死一生,现在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向西,去甘州!”

曹俊瞪大了眼睛:“我可是刚从甘州跑出来的,怎么能再回去。”

“甘州虽是死城,但总归有兵士有百姓,有粮食有清水,距离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也近,相比其他三条路还是安全的。”

此话不假,他们从营中逃出来的时候啥也没带,除了老兵油子王金彪带了一壶水之外,其他人连衣服都没穿全,更别说盔甲干粮饮水了,一个个狼狈不堪神情沮丧。

曹俊仔细思量了一番道:“也对,战死在甘州总比被蔡勇这厮暗害了强,咱们这就去甘州。”

曹俊和蔡勇的矛盾来自于继承权的纠纷,曹俊是曹知府已故正妻的儿子,而蔡勇是曹知府续弦夫人的兄长,这位夫人也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颇得曹延惠喜爱,身为舅舅当然要为自己的亲外甥谋利了,虽说凉州知府职位低微,但实际上相当于一方诸侯,就是称一声凉州王也不过分,这场夺嫡之争早就开始了,曹俊一直处于下风,被派到甘州领兵戍边,远离了权利中枢,但蔡勇依然将其视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这些是老王头告诉元封的,从曹俊口中也得到了证实,元封虽然不善权利斗争,但总明白一件事:枪杆子里出政权,手里有兵才能有一切。

黄沙漫道,十余骑逶迤而走,终于驻足在一块小山坡上,残阳夕照,长烟落日,一座雄关出现在眼前,甘州到了。

第7章 斩将

甘州墙高城厚,绵延数里,突厥大军在城西扎下连营,城东只放了几支游骑而已,正是黄昏时分,城内炊烟四起,元封将手一指:“进城吃饭!”

十余骑从山坡上冲下,风驰电掣一般向甘州东门奔去,巡逻的突厥骑兵发现有人想入城便飞速围堵过来,箭矢雨点般飞过来,斥候们毫不理会,弓着身子拼命打马,曹俊被大伙护在当中也是快马加鞭,眼睛死盯着城门的方向。

突厥兵迅速冲过来,元封挥刀相迎,一连砍翻五六个突厥骑兵,趁着追兵发愣的空当,斥候们已经奔到城下,向城墙上高喊开门。

可是守城士兵不敢擅自开门,说要请示王将军,气的曹俊破口大骂,可是士兵们都不认识他,任凭他骂的再狠也不理睬,突厥兵趁机扑了过来,元封也抵挡不住,拨马奔过来,边跑边喊:“快叫门!”

城门还是没开,眼瞅着突厥骑兵就要将这支小部队吞没,众人只觉得头顶一片阴影飞过,突厥骑兵成排的栽倒,连人带马都被长长的标枪刺穿,此时城门也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众人赶紧进城。

进了城门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一名顶盔贯甲的老将军迎过来问道:“大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曹俊哭丧着脸说:“王叔叔,我出城不久就被突厥狼骑咬上了,冷锋他们都死了,我被凉州骑营的斥候救下,可是夜里蔡勇派人杀我,不得已只好又回来了。”

王老将军顿足道:“好个蔡勇,他这是要谋反啊。”

这位老将军名叫王威,早先是曹延惠手下亲兵,曹延惠派自己儿子镇守甘州,让王威做副手,但曹俊太过年轻缺乏经验,所以军马调度指挥作战都由王威负责,突厥大军来袭之后,王威怕曹俊有个闪失,便让亲兵队护着他返回凉州,哪知道差点送了少爷的性命,老头子自然暴跳如雷。

“大公子,赶紧回府休息吧。”王威道,又看了看元封等人,道:“这几个人暂编入甘州骑营。”

“不可,这些人对我有恩,就充作我的亲兵吧。”曹俊提议道,王威只好应允。

曹俊在王威的陪伴下回府去了,元封等人正要上马跟去,忽见城墙上下来一队换班的士兵,全都是高鼻深目的异族人,黄铜胸甲,红色马鬃装饰的头盔,大冷的天还袒露着健壮的胳膊,每人背上都有三支标枪,和掩护他们进城的标枪一模一样,元封等人便一起抱拳道:“谢了!”

那队士兵只是冷漠的看了他们一眼,无人回应,只有走在队伍前头的一名金发碧眼士兵微笑着冲元封抱拳回礼,眉眼依稀间倒有些像骊靬村的尤利娅。

元封等人来到指挥使府,饱餐了一顿,又发了新的盔甲兵器,从此他们的身份就是甘州指挥使的亲兵了,亲兵的身份自然比一般士兵要强,盔甲兵器都是崭新的,战马也换了高大的伊犁马。据说军饷也会丰厚许多,喜得老王头合不拢嘴,这可是他吃粮这么多年第一次当上将军的亲兵。

曹俊原来的亲兵已经全军覆灭,光靠元封这帮人也不够,王威又调来八九十个骑兵,凑够一百人充作指挥使卫队,曹俊只认元封,命他做卫队长,可是这些甘州本地兵却不买帐,总是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

次日,突厥军在城下讨战,甘州城门紧闭,一帮将领在城头观察敌情,元封作为曹俊的卫队长也紧跟在他后面,从高高的城墙上望过去,突厥军大营里旌旗遮天蔽日,战鼓擂擂,一队军容整齐的骑兵在城下飞驰而过,为首一人长矛上还挑着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

“那是魏千总的首级。”王威神色黯淡的说。

曹俊的脸扭曲了:“谁去把那厮的人头取了?”

城头上一片寂静,无人做声。

曹俊将目光投向王威,王威摇摇头道:“魏千总是咱们甘州头号好汉,他也不过三合就被斩于马下,谁还敢出战。”

曹俊怒道:“我偌大一个甘州竟然无人么!”话音刚落,背后站出一人道:“某愿往。”

见应声之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兵,众将军脸上都挂不住了,王威干咳一声道:“魏千总被斩,士气已经低落不堪,倘若再次失利,恐怕…”

王威说话算客气的,有那脾气暴躁的人已经叫骂起来:“一个小兵也敢充大,将军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曹俊板起脸指着那人道:“那你出城去为咱们甘州讨回颜面?”

那人顿时不言语了,曹俊这才问元封道:“你需要多少兵马掠阵。”

元封道:“十名骑兵足矣。”

“好,就给你十名骑兵,出城砍了那厮。”

元封转身下城,挑了赵定安等一帮十八里堡的老兄弟,出城迎战去了。在曹俊的安排下,甘州城头也敲响了战鼓,但鼓点有气无力,明显压不过对方的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