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战马在城墙上走了一圈,天气寒冷,城下那些哀号的伤兵已经不再呻吟,想必都已经冻死了,一阵西风吹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元封下意识的将大氅的领子竖起来,忽然他看到垛口边一个年轻的士兵正握着长矛监视敌情,这个士兵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军服很不合身,脸上还挂着清鼻涕,手上连双手套都没有,就这样伫立在风口,稚气未脱的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豪迈表情。

元封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只不过那是在十八里堡的堡墙上,面对的是独一刀的马贼匪帮,而现在是凉州城头,面对的是几十万突厥大军,这个年轻的士兵所保卫的是身后千千万万的凉州百姓,他肩负的责任比当初的自己要沉重的多。

元封翻身下马,将羊毛大氅脱下,披在士兵的肩上,西风呼啸,年轻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将军已经来到背后,忽然肩上一阵暖意传来,士兵急忙转头,看见是防御副使大人驾到,赶紧下拜行礼,元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道:“小伙子,好好干。”

向前走了十几步,元封才问赵定安:“怎么让十几岁的孩子值夜?”

元封举贤不避亲,那十二个跟随自己勇闯突厥大阵的将士全都封了官职,赵定安现在的职务是侍卫亲军的百总,兼任自己的副将,时刻跟随左右听候差遣。

听到元封发问,赵定安便道:“这些都是凉州军的军士,蔡勇一死他们没了依靠,自然要做这些苦活累活,这也是应当的。”

元封道:“这怎么能行,大敌当前还要厚此薄彼,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么,回头我找王老将军把这个事情说一说。”

赵定安忽然停马,拉住元封的缰绳道:“九郎,不是当哥哥的说你,咱们毕竟在凉州的根基浅啊,你骤然登上高位,可知道下面很多人在说闲话,倘若再搅进这派系斗争的混水里,怕是捞不着好啊。”

元封道:“家已经没了,咱们这些人除了凉州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凉州亡,咱们也亡,凉州存,咱们才能好好的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所以我不能让凉州失守,我要尽我所有的能力来保住这座城市,我的意思,定安哥你明白么?”

赵定安思索了一阵,点头道:“一直以来你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总之不管你做什么,我们这些弟兄都会跟随你。”

元封点点头,一夹马腹向前走去,面对突厥大营方向的西门敌楼里隐约有火光,想必是士兵在烤火取暖,元封便指着那边道:“去那里烤火暖和一下。”

看到将军驾到,门口的士兵赶紧立正行礼,元封摆摆马鞭示意他们不用客套,领着赵定安等一帮副将亲兵进了敌楼。

敌楼里,一帮士兵正围坐在篝火旁,铁扦子上串着七八个馕饼,还吊着一个突厥制式的青铜头盔,里面咕嘟嘟烧着什么,看起来士兵们正在吃饭。

直到元封走近,那些士兵才发现,军衔最高的一人连忙喊道:“将军大人到!”其余人赶紧散开半跪行礼,元封笑道:“都起来,免礼,你们吃什么饭呢?我也来尝尝。”说着就盘腿坐到了篝火旁。

士兵们也扭扭捏捏的坐下,毕竟元封的官衔太高,凉州军中等级森严,别说他这种级别了,就是普通百总都不会和小兵一起吃饭的。

但元封却不讲究这些,亲自舀了一碗汤喝,进嘴就感觉味道不对,这哪里是什么汤啊,分明就是盐水,那馕饼也硬的咬不动,被火烤了之后,外层焦了,里面还是冷的。

元封只吃了一口就把饼子放下了,问道:“军需官在哪里?”

第26章 喝兵血的参军

凉州军的编制里,每个营有一名军需官,负责管理营中伙食盐菜事宜,军需官的职务并不算高,还达不到在城里拥有房产的地步,只能和下级军官一起住在城墙下的营房里。

趁着赵定安带人去提军需官的时间,元封问那些士兵道:“你们夜宵就吃这个?”

士兵们苦着脸说:“哪里是夜宵,晚上那顿就没吃,一直到天黑下面才送了这些馕饼上来,一人才给一个,这馕饼又冷又硬,俺们只好生火烤着吃,顺便烧一锅热水撒点盐巴好下饭,打仗是个累活,不吃点咸的没力气啊。”

元封皱起眉头来,士兵们打仗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战死,居然还有人在伙食上做手脚,真是罪不容恕。

不一会儿,衣衫不整的军需官被提来了,看样子是刚从被窝里揪出来的,他看到防御副使大人满面怒容,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道:“不干我事啊。”

元封道:“本将还没有发问你就说不干你事,看来你早就心知肚明了,来人啊,把这个喝兵血的畜生拉出去砍了!”

军需官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小的不敢喝兵血,克扣军粮的事情都是上面交办的啊。”

赵定安狠狠踢了军需官一脚道:“快说,是谁让你克扣军粮的。”

军需官道:“是…梁参军梁大人。”

元封回顾左右:“哪个梁参军?”

老兵油子王金彪现在也是元封的亲兵了,到底在凉州厮混了许多年,军中的人和事他都挺清楚,听到元封发问,便凑上去低声道:“梁参军可是个人物,八面玲珑里外通吃,他总管军中后勤粮秣,掌管着大大的肥缺,本来是个让人眼热的位置,可是人家就能玩得转,不管是蔡勇还是曹俊都卖他的面子,大人若是想办他,恐怕还得多想想。”

元封一听便明白了,这梁参军的根基想必极深,倘若自己非要查办此人的话,怕是要引起内部纷争,但是士兵们的待遇问题必须解决,饿着肚子怎能打仗呢,他沉吟片刻道:“你去营里提三十只羊来,给夜班的将士烧些羊肉汤喝了取暖,梁参军贪赃之事本将自会找大公子讨个说法。”

军需官本以为元封为了立威必杀自己,早就心如死灰了,当官的都是这样,实际问题解决不了就会拿下面人出气,可是元封竟然饶了他的性命,他怎能不感恩戴德,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的去了,连夜叫起伙头军,在城下支起大锅,杀羊剥皮烧汤,喷香的羊肉汤里加上面片和辣椒油,寒冷的冬夜里喝起来再舒服没有了,士兵们都知道这是张副帅安排的夜宵,哪个都感叹摊上了好上司。

一直等到羊肉汤煮好,元封才放心的离去,一行人踏着积雪走到元封的宅邸前,忽然从黑暗中涌出百十个人来,赵定安勒马大叫:“保护大人!”众人迅速围成一个圆圈,元封也拔刀在手,警惕的瞪着那些人。

那些人只是齐刷刷的站着,并没有扑将上来,看起来不像是刺客,赵定安打着灯笼过去一照,才发现他们是罗马营的士兵,一水的青铜胸甲,猩红色披风,头盔上的羽饰也是红色的,百余人站的整整齐齐,气势肃然。

元封有些纳闷,自己虽然是防御副使,相当于凉州副帅,但是并不管辖罗马营,这些士兵深夜至此…难道是为了骊靬的乡亲们。

果不其然,排在队伍头上的一名军官喊了一声,这百余名将士便都齐刷刷的单膝跪下,向元封行礼。

罗马人并没有多说废话,领头军官,也就是那个眉眼和尤利娅有些相似的年轻小伙子走了上来,对元封拱手道:“大恩大德,必当厚报。”说完便一甩猩红色的披风,百余名部下齐刷刷的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他们整队转身去了,元封等人还在暗自惊叹:罗马营果然是凉州第一强营啊。

刚走到家门口,大门就开了,尤利娅径直从里面跳出来,拍着心口道:“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哥哥要找你打架呢,一帮人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你回来,一直站了好几个时辰呢。”

元封道:“那人真是你哥哥啊,果然是一条好汉。”

尤利娅骄傲道:“那当然。”随即又将脑袋晃了一晃道:“不对,哥哥不如你厉害,他现在只是百总,听说你已经当了元帅呢。”

元封呵呵一笑,把缰绳交给下人,刚要解盔甲,尤利娅早就伸手过来帮他解开了腋下和后腰的皮带锁扣,帮他把沉甸甸的锁子甲脱下来,小女孩扛着甲就往后院跑。

元封奇道:“你做什么?”

尤利娅嘿嘿一笑:“帮你清洗盔甲啊,别以为我只会弹琵琶,我会的可多呢。”

锁子甲是用无数个钢制小环扣成的甲胄,柔软轻便,防御力也适中,一领像样的锁子甲在中原能卖上数百两纹银的高昂价格,但在西域就比较普遍了,反而是板甲和扎甲少一些,说到清洗锁子甲,元封还真不会,他好奇的跟着尤利娅来到后院,看到尤利娅将锁子甲放到一个大木盆里,然后倒上半盆沙子,用木棒搅了起来,元封这才恍然大悟,倘若用水的话怕生锈,用人工擦洗的话那些小角落又照顾不到,还是用沙子清洗网眼繁多的锁子甲最好。

当夜元封并未在府内居住,而是抱着被褥到城墙上和士兵同住,突厥人狡诈,趁夜间发动突袭也不是不可能的,城上必须有大将坐镇才行,晚上他又多次起来巡视,查哨,到天明的时候,元封已经是两个眼睛都红通通的了。

突厥人一夜未动,白天也不见有任何行动的迹象,见敌情缓和,元封便收集了一些士兵伙食方面的资料,去府衙向曹俊申诉去了。

府衙正堂之上,曹俊睡眼惺忪,精神疲倦,想来是昨夜宿醉的结果,元封汇报了敌情之后道:“大公子,昨夜末将巡城之时,发现一起贪污军粮的恶行,此事对我军士气严重不利,还请大公子惩处。”

曹俊道:“哦,说来听听。”

元封便将昨夜之事说出,同时呈上士兵们和军需官的供词,曹俊看罢,扭头说道:“梁参军,此事属实么?”

曹俊身旁站着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人,两只眼睛精光闪烁,不像是军中人士倒像是个奸商,他听了元封的控诉之后,脸上只是浮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拱手对曹俊道:“大公子,张副帅所言确有其事,但却和贪赃毫无关联。”

曹俊示意梁参军继续说,梁参军便走到大堂中央侃侃而谈:“咱们凉州军队的待遇向来优厚,远近皆知,伙食也不差,虽说不上顿顿有肉,隔三差五也能沾些荤腥,但是目前突厥大军压境,这场战事不知道延续到何时,作为总军需,卑职必须精打细算,不然粮食吃光了这城怎么守?再说了,昨夜值宿的军兵乃是逆贼蔡勇的余部,本不是大公子的亲信,大公子的甘州军都没喝上羊肉汤呢,又怎么好厚此薄彼,给他们羊肉汤喝?”

说完这些,梁参军挑衅的看了元封一眼,道:“卑职也要参人,有人刚当上副帅就邀买人心,四处插手,私自动用储备军粮犒赏军队,试问这凉州是谁的凉州?这军队是谁的军队!”

这话直指元封,而且说得有理有据,元封初来乍到就干预后勤粮秣事宜,确实不大合适,以自己的名义犒赏军队更是大忌。曹俊的脸色有些不对了,此时王威和一帮侍卫亲军的将领都出来打圆场,说张将军也是为了士卒们着想,绝没有邀买人心的意思,说了半天曹俊脸上的不快神色才褪去,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大敌当前,咱们要合力同心对付突厥人才是。”

元封知道自己太嫩了,和这些老狐狸斗还差点分量,但是他仍然不死心,又说道:“大公子,末将昨日所说的开仓放粮抑制粮价之事,还请早做定夺。”

曹俊还没答话,梁参军又跳出来冷笑道:“开仓放粮?笑话!凉州府官仓的粮食是说放就放的么,是那些老百姓重要还是守城士兵重要?粮食放完了军士们吃什么?难道空着肚子打仗?抑制粮价更是荒谬绝伦,人家粮商库里的粮食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辛辛苦苦用本钱收购来的,人家愿意定什么价格就定什么价格,官府不应该过问,咱们凉州府能发展到今日这个繁华强盛的地步,成为西北第一城,靠得就是自由贸易,这是老知府定下的规矩,官府不干预生意买卖,这条规矩谁也不能动!”

梁参军说得是实情,凉州之所以成为东西方交汇的桥头堡,西北第一大城,丝绸古道上的一颗明珠,靠得就是自由贸易,官府只收取少量的管理费用,从不设卡收税,也不歧视商人,商人的地位相对来说比较高,政治影响力也很大,元封提出限制粮价,无异于从他们口袋里抢钱,作为商人们的代表人物,梁参军当然要坚决反对了。

其实不光梁参军反对,在场的将军们也都有些不满,这位副帅管的未免太宽了些,刚爬上来你就低调一些,年龄不大,人脉很浅,单单凭救过大公子的性命就能这么嚣张么,什么玩意啊。

曹俊摆摆手道:“不要说了,此事从长计议,反正粮食都在库里放着又不会坏,有钱就买粮,没钱就饿着,非常时期,还是先保障军用为上。”

梁参军见曹俊向着自己,也不再多说,一甩袖子回了本列,曹俊道:“都散了吧,该干啥的干啥去,张将军是我凉州第一勇将,重任在肩啊,确实不宜分心,这样吧,侍卫亲军指挥使的位子你就不要兼着了,专心当防御副使好了。”

一句话就把元封的兵权给夺了,元封无奈,只能接受这个结果,默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曹俊打个哈欠回后宅去了,曹延惠的后宫充斥着东西方的佳丽,可谓美女如云,财宝遍地,曹俊这个酒色之徒如同耗子进了米仓,哪还有心思管这么军国大事,他自以为这件事处理的还不错,安定了大家的情绪,还照顾了元封的功劳,自己的手段还算不错呢。

众将散去,那梁参军高声说笑着昂首阔步从元封面前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元封也不气恼,将侍卫亲军的兵符交给王威,带着亲兵又上城墙去了。

到了中午时分,一个消息便在城墙上传开了,张副帅为了士兵们能喝上热汤而被奸人陷害,夺了兵权挨了训斥,大兵们交头接耳,眼中皆是愤恨之色,梁参军开着城里最大的粮铺谁不知道,军队的盐菜粮草都是从他那里采买,这厮多年以来不知道喝了多少兵血,曹大人在的时候不管他,大公子上了位还是不管他,说到底在这些当官的眼里当兵的不过是看家狗罢了,只有草根出身的张副帅才把大伙当人看,当兄弟对待!

第27章 火烧草料场

上次的积雪还没化,又是一场大雪降临,纷纷扬扬下了数日,凉州内外一片银装素裹,这几天里突厥大营一直没有动静,偃旗息鼓不再发动任何军事行动,这让凉州人们多少有些安心——突厥人也没那么凶悍嘛,也是怕死的嘛。

战事和缓,凉州城内的紧张气息淡了许多,年味渐渐浓了起来,打仗归打仗,年总是要过的,老百姓吃苦受累一辈子,过年也要割点肉包几个饺子吃吃,可是如今凉州城粮价飞涨,别说饺子了,就连糠都买不起。

大街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到两旁,露出原先的青石路面,富人家的马车来回穿梭,拜年送礼走亲戚,一如往昔,难民们却开始卖儿鬻女,骨瘦如柴的小娃娃跪在路边哭哭啼啼,脖子上插着草标,大人远远躲着,不时有达官贵人家里的管家从马车上下来,象挑拣牲口一样察看小孩的牙口和胳膊腿,若是模样端正的小女孩就会卖的快些,价钱高些,男娃娃的行市不太好,还不如一头驴的价格高,毕竟买回家还得管几年饭才能干活,驴子买回去就能出力。

这一幕元封都看在眼里,但是却无能为力,虽然他是凉州府的防御副使,但并没有多大实权,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仅有的一些军饷也都用来贴补家用了,别说街上这些难民了,就连家里养着的那些乡亲们也快断顿了,这粮价实在是太贵了,盐巴也贵,肉更是贵的离谱,有钱都难买到新鲜的好肉。

突厥大军按兵不动,必然有诈,站在城楼上用千里镜望过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元封向王威请示,要求派人前去侦察,王威是个老成持重的将军,主张固守坚城,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听到元封的提议不禁犹豫起来,元封知道他的顾虑,便道:“这种侦察只是趁着暗夜潜入敌营探查,并非小股部队接敌,只需精通蒙古话的士卒数名即可。”

王威道:“此计甚好,但是此等胆色过人的豪杰,咱们凉州军里恐怕难寻。”

不用王威说元封也知道凉州军这些人的本事,确实没有这样的孤胆英雄,他抱拳道:“卑职不才,愿意带队前去。”

王威道:“不可,你是大将,岂能做这细作的勾当。”

元封笑道:“卑职当大将不够格,打打杀杀还行,干这个最合适不过。”

王威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下来,让元封自己去挑选精干士卒,今夜出发。

这种玩命的勾当自然要找信得过的人,元封把目标定在自己曾经统带过的甘州骑营上,这些骑兵和突厥人打过野战,对自己也比较服从,用起来顺手顺心。

来到骑营驻地,元封拿着花名册先点出一百个年轻的士兵来,然后从他们中间挑选三十名粗通突厥语或者蒙古语的人,当然马术和箭术也得过得去,最重要是要有一颗虎胆。

一百名雄赳赳的汉子排成四列,等候着张副帅的检阅,元封曾经做过甘州骑营的千总,并且带着他们打了一个漂亮仗,在这些汉子心中,元封还依然是他们的统带官,那个新派来的千总根本没有威信可言。

张副帅一身戎装,腰佩长刀弓箭,在四个全副武装马弁的陪同下闪亮登场,盔甲铿锵,英气逼人,一百名壮士不由得心头一震,昂首挺胸接受副帅大人的检阅。

元封在队列前走了一遍,然后道:“挑你们来是一件大事要做,今晚我想去突厥大营走走,谁愿意随我一同前往。”

何等的豪气冲天,二十万如狼似虎的突厥大军营地想去就去,想走就走,胜似闲庭信步一般,这种胆略也只有张副帅才有,当兵的就喜欢这样不怕死的好汉子,顿时都排着胸脯嚷起来:“副帅,某愿往!”

元封伸手压了压,道:“这次和上回有所不同,咱们不是去斩将夺旗,而是侦察敌情,愣头青我可不要,会说突厥话、蒙古话,胆大心细的才行,觉得自己够格的,向前一步走。”

一百名将士竟然齐刷刷的一起向前迈了一步,这下元封可愣了,他却不知这河西走廊地带,各民族混居,汉人会说突厥话,突厥人会说汉话的多了去了,还是身后的老兵油子王金彪有办法,小声道:“副帅,让这些小子每人说两句我听听就成。”

王金彪这老家伙语言天赋很高,早年走商的时候经常和河中的蒙古人打交道,一口地道的蒙古话连当地人都听不出来,让他考核这些士兵再合适不过了,果不其然,片刻功夫就刷掉了三四十个人,留下的人里再精心挑选,终于挑出三十名士兵来。

侦察这种事情不比打仗,人在精而不在多,之所以挑选三十名精兵,是因为察合台军的巡逻队编制就是三十余人一队,城墙下面还有那么多的敌兵尸体,悄悄下去扒几十件衣甲上来,胡乱清理一下套在身上,再戴上皮帽子和尖顶头盔,挎上弯刀和短弓,别说离远了看,就是离近了看也看不出破绽来。

侦察队由元封亲自率领,另外再带两个亲兵,一个是精通外语的王金彪,一个是武功高强尤擅近身格斗的前河口镇店小二赵子谦,一行三十二人趁着夜色用绳索滑下城墙,反穿羊皮袄,在积雪的掩护下向十里外的突厥大营摸去。

月黑风高,郊外西北风凛冽,三十二人借着地势和天色顺利来到突厥大营旁,其间躲过七八处暗哨,爬过两条水沟和一道栅栏,倒也不算困难。

蒙古人扎营不像汉人那样讲究,既不挖壕沟也不垒土墙,就是一座座的蒙古包排起来,外面胡乱竖着一些木栅栏,二十几万人的大营连绵十里,稀疏不等,精锐骑兵的营房相对牢固一些,用大车围成墙,还有哨兵和巡逻队,民夫们居住的营寨就简陋很多,连围墙都没有,只是在外围草草挖了一道排水沟而已。

三十三人趴在雪地里等了半天,才看到一支巡逻队逶迤而来,和营门上的哨兵对了口令之后便穿营而走,一行人这才从雪地里爬起来,将羊皮袄脱下露出里面的锁子甲,大摇大摆的朝辕门走去,守门士兵看见又是一支巡逻队过来,也不细看,问了口令便缩到一旁缓和去了,王金彪用一口地道的河中口音对答了口令,一行人顺利进入营地。

走在几十万突厥大军的营地里,和走在虎狼窝里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所有士兵的心脏都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是走了一阵子却发现也没那么可怕,突厥军大多在帐篷里睡觉,还有些人在挑灯修理武器云梯,来往运送物品的,传递军令的,穿梭一般走动着,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支普通的巡逻小队。

“突厥军也没什么嘛,看他们这穿的住的,还不如咱呢。”赵子谦在元封耳边低语道,此话不假,虽然帖木儿帝国强大无比,但是穷兵黩武征战多年,士兵的待遇相当低劣,帐篷军装残旧破损,盔甲兵器也不齐全,嗅嗅伙房里飘出来的味道,也没多少油腥。

元封瞪了赵子谦一眼,不让他胡乱开口,所幸这一句低语并没人注意到,小分队走到人少的地方,找个避风的角落坐下休息,同时派出王金彪打探情况,王金彪到底是在西域厮混过多年的老油条了,拿着烟袋过去找了几个正在干活的民夫攀谈了几句,片刻后就屁颠屁颠的回来了,低声道:“探明白了,他们的大汗突发急病,所以攻势暂停,整个连营的大致布置也清楚了,是这样的…”王金彪拿着刀鞘在雪地上画着示意图,“这里是咱们所在的位置,向前左手走就是小王子的骑兵万人队营地,右手是大军草料场,再往前是中军王帐,这里戒备森严口令也不同,想混进去不容易。”

元封道:“咱们不去中军王帐,去这里搅他个天翻地覆即可。”说着一指草料场的位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军队正常运作的最基本需求,人要吃粮马要吃草,少了一顿都不行,尤其是战马所用的饲料非常讲究,必须是干草和苜蓿燕麦之类的精料,否则马匹不能出力打仗,突厥军所使用的战马以吃苦耐劳的蒙古马居多,伊犁马也占了相当一部分,二十几万大军,牲口数量相当庞大,每天所用的草料都是天文数字,倘若把这个草料场给一把火点了,突厥军的战马就成了摆设。

听了元封的话,大家都阴测测的笑起来,事不宜迟,拿起兵器赶紧向草料场方向走去,忽然一声厉喝传来:“你们是那部分的?”

第28章 抢到老子头上了

元封不懂蒙古话,但对方语气严厉,似有质问的意思,他的手慢慢向腰后摸去,那里暗藏着一排飞刀,可是王金彪却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元封的手,冲着发问的人点头哈腰答了几句话。

那个发问的人身穿裘皮袍子,帽子两边垂着狐狸尾巴,腰间挂着一柄镶金嵌玉的弯刀,职位应该不低,听了王金彪的答话,他又气冲冲的说了一句,然后扭头走了。

“他说什么?”元封压低声音问。

“好事,他问咱们是哪部分的,让咱们去草料场领草料呢。”王金彪嘿嘿笑着说道,元封听了也不禁暗笑,真是天助我也,正愁怎么混进草料场呢,这就来了个贵人相助。

巡逻队跟在那位将军身后进了草料场的大门,门卫虽然严格,但是看到是自家主将带来的人,也就不加盘缠放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凉州军的胆子居然能大到如此地步,乔装打扮深入连营核心位置。

草料场内数百人在忙碌着将干草装车运走,看他们的军装各不相同,面容相貌也有差异,有高鼻凹眼的突厥人种,也有扁脸小眼睛的蒙古人,当然汉人面容的也有,元封的小部队混在里面并不起眼,草料场的小头头将王金彪叫过去,扔给他一块牌子,让他带队去后面把干草抗来,老王头一本正经的答应着,回过头来喜笑颜开,一指草料场深处,低声道:“到里面点火去。”

草料场内干草堆积如山,草堆上站着人用叉子往下铲草,那些因为积雪侵蚀而腐烂的草扔到一边去,下层的干草装在马车上一辆辆的运出去,草料场的人手不足,往往需要从各营抽调士兵来帮忙,元封的巡逻队就是被临时抓差来的。

一行人往里面走了百十步,自有人过来安排他们干活,谁也没注意这群人中已经少了两人。

元封和赵子谦悄悄脱离大队,装作找地方撒尿的样子往草料场深处走去,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赵子谦从怀里把火刀火石拿了出来,将引火的艾蒿绒团贴在火石上,另一只手拿火刀的钝刃擦击火石的边缘,火花飞溅,将艾绒点燃,正要抓过干草引燃,忽然旁边有人大吼一声扑将过来,赵子谦到底是练武的人,反应极快,闪身避过一伸腿将那人绊倒,碗口的拳头照后脑打过去,只一下这名草料场的士兵就晕死过去。

再去拿火刀艾绒,却发现艾绒掉进地上的雪水污泥里,已经湿透了,赵子谦气得差点蹦起来,问元封有没有带点火的家伙,元封摇摇头。

“那怎么办?机会稍纵即逝啊,咱们可是在连营深处。”赵子谦急得抓耳挠腮,元封思量一下,道:“有了,用这个试试。”说着将怀里的火枪掏出来,取下通条用倒钩将枪膛里包裹着鹿皮的铅弹勾了出来,重新装填了火药,让赵子谦收拢了一堆干草,摆放的蓬松透风,冲着草堆“砰”就是一枪。

一团火从枪口喷出,直接将干草点燃,赵子谦取过叉子,将烧着的干草挑到草垛上,正是西北风肆虐的天气,火借风势,呼啦一下就烧起来了,两人扭头就跑,水火无情,草料场到处都是易燃物品,跑得不够快可是很容易把小命搭进去的。

看见两人慌里慌张的从草料场深处奔出,指挥王金彪他们干活的突厥人刚要发问,被王金彪一把扑倒,匕首插进了腰窝,蹬了两下死了。

火已经点起来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趁乱溜出去,片刻的功夫那个草垛已经火光冲天了,远近几里内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无数人大呼救火,元封等人也跟着大呼小叫,装模作样的救火,黑暗中人头攒动,谁也看不清谁,有那官衔高的刚登上高处进行指挥,便被元封用飞刀放倒,草料场乱成一团,火越烧越大,扑救难度越来越高。

突厥大营乱作一团,元封等人趁机溜出草料场,本来还想去中军王帐趁火打劫,可是摸过去一看,王帐戒备森严,刀出鞘箭上弦,元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带领大家摸进附近马厩,杀了马夫,抢了三十来匹健马,一行人呼啸而出,路上有人拦截,王金彪便大吼道:“奉大汗令捉拿奸细,谁敢拦我!”竟然通行无阻。

有惊无险,奔至凉州城下,回望突厥大营依然是火光冲天,元封不禁叹道:“倘若老王将军有些魄力,趁这大好机会派兵劫营,敌军岂不是会土崩瓦解。”

和城墙上对了暗号,一行人才被接了上去,为安全起见,城门并没有开,而是从城墙上放下吊笼,依次把他们拉上去的。

上去之后,城上值守的士兵个个面露惊喜之色,问这些身穿突厥战袍的战友:“那火是你们点的?”

突击队员们个个烟熏火燎的脸色漆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不是俺们还能是谁干的?张副帅领着俺们去串门子,顺便把他们家草垛给点了,嘿嘿。”

士兵们啧啧称奇,张副帅实在是太神勇了,有勇有谋啊,凉州有这一号人坐镇,突厥人八辈子也别想打进来。

此时元封已经坐在王威面前了,恳切的说道:“此时派出一支骑兵进行突击犹未为晚,定然能将突厥军一举击溃。”

王威道:“万万不可,这把火点起来,突厥人一定会加以防范,现在出击无异于飞蛾扑火,还是稳重些好。”

元封苦劝也没有用,王威就是坚持己见,他是防御使,掌握兵马调度大权,元封也无可奈何,只好退了出去来到城墙上,用千里镜观察十里外的突厥大营,那里依旧是火光冲天,半个夜空都被映照的通红,烧干草的呛人气味传过来,令人咳嗽不止,但是士兵们却兴高采烈。

“这可够突厥人喝一壶的。”

“粮草都烧光了,看他们吃啥。”

“还是张副帅厉害啊,出去溜一圈就把人家的草料场就烧了。”

士兵们热切的讨论着,元封的威名本来就在军中传诵,现在又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士兵们对他已经不仅仅是敬佩了,简直就是崇拜。

次日上午,大火终于扑灭,幸亏临时挖了几条防火沟,火势才没有蔓延到其他营地,只是烧了一个草料场而已,但是五十万担干草的损失也让大将们心疼的直咬牙。

前日指挥作战的时候,秃黑鲁眼见大批察合台勇士倒在血泊之中,凉州城却岿然不动,心力交瘁再加上风寒,竟然一病不起,这场大火本来还想瞒着他的,但是漫天的呛人味道却遮不住,秃黑鲁得知草料被烧,当即大呼一声:“天亡我也!”倒地不起,众人赶紧救护,半天秃黑鲁才悠悠醒转,人到底年纪大了,精气神比不得当初了,他召集亲信大臣在王帐里开了半天的会,会议内容无人知晓。

黑的儿火者王子殿下,也就是昔日十八里堡十三太保中的老五楚键,领着一帮亲兵在草料场废墟中检视着,他脸色铁青神情严峻,这一场大火把军中所有的储备草料都给烧了,天寒地冻的干草难寻,战马没了饲料就不能打仗,这一招太毒了,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初和元封一起夜袭黄草铺马贼营地的往事。

没错,这件事肯定是他做的,楚键心中有了计较,此时手下人从火场中拖出几具尸体来,检查尸体的喉咙并没有烟灰,说明不是被火烧死而是被人杀死的,这就更验证了楚键的判断,元封带人夜袭大营!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楚键下令各军严加防范,把暗哨放到凉州城下去,晚上的口令要每个时辰一换,不同营的人严禁乱窜。

回到王帐,楚键看到父汗正在和一帮叔伯开会,愣了一下才道:“父汗,查出来了,是凉州人做的。”

秃黑鲁摆摆手道:“不管那个,来来来,父亲有事情和你说。”

凉州,元封正在营房里勾画着防御图纸,忽然赵定安掀帘子进来道:“出事了,家里派人过来说尤利娅被人劫了!”

元封把笔一丢,抓起大氅就出了门,边走边问:“怎么回事?谁干的?”

赵定安道:“尤利娅看家里不够钱买粮食,便拿了琵琶去酒楼卖唱,结果让人抢了,家里人跟到那人府门口却被打了回来,就赶紧来通报了。”

元封怒道:“这个傻丫头,没钱找我就是了,抛头露面的象什么话!”说着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赵定安愣了愣,也骑上战马紧跟了过去,他心中纳闷,骊靬人出来卖唱挺正常的,为何九郎会如此恼怒,难道说他心里有这小丫头?

元封马快,按着赵定安说的地址奔到那户大宅门口,翻身下马,几个骊靬女人立刻围了上来,指着那镶满铜钉的大门道:“就是这家恶少抢了尤利娅,咱们去讨人,反倒被他们一顿鞭子抽了回来。”

元封不语,胸中早已怒火万丈,当初就是因为恶少强抢孟小冬才造成十八里堡的灭亡,对于这种人渣他简直恨之入骨,当即上前猛踹大门。

大门后一阵噪杂的脚步声响起,偏门打开,一个手拿皮鞭的家伙指着元封喝道:“防御使大人的府邸你也敢闯,活腻了!”

第29章 兵变事件

元封一愣,这里竟然是王威的府邸,王老将军决不是那种当街强抢民女的无耻之辈,但是他家里的人就不敢保证了,眼下可不是仔细考究什么官场关系,得罪不得罪人的时候,分分秒秒都很重要,慢一慢尤利娅的清白都保不住,所以元封不假思索就是一记穿心腿踢过去,将那恶奴踢出去几丈远。

看见有人找事,府邸里的家丁们呼啦一声全围上来了,到底是将门宅邸,家丁手里都不是齐眉棒,而是明晃晃的钢刀,元封才不怕这个,他只听见身后呼啦啦一阵脚步声,便知自己人到了,冷冷喝道:“都给我拿了!”

赵定安带领着元封的亲兵队迅速赶到,将打发这些小杂鱼的任务接了过来,元封径直往里闯,有人阻拦就直接一脚踢过去,半路上捉到一个管家摸样的人,揪住他的领子逼问道:“抢来的女人呢?”

管家见他面目狰狞,战战兢兢答道:“在少爷房里呢。”

元封将他放下,喝道:“头前带路,敢玩花招就砍了你!”

管家屁滚尿流,在前面一溜烟跑着,王威的宅子并不算很大,很快就走到了后院,转了两个弯来到一个幽静的小跨院,管家指着里面道:“这就是少爷的书房。”

元封不清楚王威儿子的底细,右手抽出刀来,左手把腋下的火枪抽出来,上前一脚踹开书房的门,此时那管家凄惨的叫了一声:“少爷快跑啊!”

书房的门被踢飞,元封却被房内的一幕惊呆了,预想中恶少霸王硬上弓的情景并没有发生,一个脑袋瓜子很大的青年正跪在地上给尤利娅奉茶,尤利娅抿着嘴强忍着笑,一只手还在那青年头上抚摸着,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狗。

元封收起刀枪,问道:“这怎么回事?”

尤利娅看见元封来了,便笑道:“这人是个傻子,可好玩了,让他喊什么他就喊什么。”随即拍着大头青年的脑袋说:“乖,喊姑姑。”

那青年果真就喊了一声姑姑,同时把脸转向元封,傻傻的说道:“我要吃糖糖。”看他眼神呆滞,体态臃肿,脑袋比正常人大两号都不止,绝对是个傻子。

傻子也会强抢民女?元封心生疑惑,正纳闷呢,赵定安冲了进来道:“不好,事情闹大了,王威派兵回来,和罗马营在大门口卯上了!”

元封赶紧拉着尤利娅和傻子向外走,边走边对赵定安说:“这事蹊跷,傻子不可能当街强抢民女,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你赶紧翻墙出去,叫乡亲们当心点,再把咱们的人召集一下,这事可大可小,早作准备为好。”

上次在兰州府发生的事情给元封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牵扯到这些达官贵人,简单的事情都变复杂了,自己初登高位,很多人眼红,这件事很可能是一条陷害自己的毒计,处理不当就会着了别人的道。

府衙门口,两支军队正在对峙当中,先来的是罗马营的一百名步兵,此时已经在门口摆开鱼鳞阵,长牌在前,标枪在后,一丈八长的点钢枪头呈四十五度角伸在空中,虽然人数不多,但气势森然,杀气腾腾,一百步兵躲在长牌后面鸦雀无声,任凭对面人如何谩骂都不还嘴。

和他们对阵的是三百名骑兵,虽然手中有钢刀,胯下有战马,又占着人数优势,但是面对这座稳固的小型鱼鳞阵,竟然无处下嘴,只能远远的漫骂着,刚才府里家人来报,说是十几个恶汉拿着兵器打上门来,王威便派了三百亲兵回来察看究竟,结果来到门口却发现大门被罗马营的人堵上了,亲兵们知道对方是硬岔子不敢硬拼,便围住大门,飞马报告王大人。

报信的人前脚去,王威后脚就到了,这回带的人马更多,五百多骑兵把街道都堵上了,因为他听说对方是冲着自己的傻儿子来的,哪能不急,来到近前一勒马缰,对罗马士兵的领头百总喝道:“尔等胆敢兵变,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领头的那名金发青年不为所动,英俊的有些不像话的脸上肌肉紧绷着,眼睛死死盯住王威,拔出短剑用只有罗马营士兵才能听得懂的语言喊了一声,数十支长矛便放低了角度,几乎是平端着对着前面,那些骑兵胯下的战马看到一大丛尖利的东西对着自己,都忍不住刨着蹄子往后退。

牵扯到自家的事情,王威便没有那老成持重的态度,一挥手让众军向前冲,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喊从门里传来:“住手!”

元封拉着尤利娅和王威的傻儿子从里面走出,先对尤利娅的哥哥微微颔首,然后对王威抱拳道:“王老将军,得罪了。”

王威见儿子平安无事,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脸上的严肃表情依然没变,喝问道:“张将军,为何擅闯老夫的府邸?”

元封冷哼一声:“卑职倒想请问王老将军,为何纵子行凶,强抢民女。”

王威看看儿子,又看看那个拿着琵琶的漂亮异族女子,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看到儿子被吓坏的样子,不禁心头火起,怒道:“吾儿自幼脑残,岂能强抢民女,张将军不好好在城上巡察,却跑来管这些闲事,而且私自调动兵马,你真当这凉州城姓张么!”

王威气急之下说出这些话来,在元封心中又是一种感觉,不论自己怎么卖命都不可能真正融入凉州的官僚体系内了,原本王威还算是中立者,现在也成了自己的仇敌,这凉州,怕是待不住了。

见到妹妹安然无恙,那罗马营百总也放下了手中短剑,一声令下,长矛竖起,从战斗队形变成了常规队列,又是一声口令,队伍竟然就要开拔离去,这可把王威气得够呛,罗马营的家伙实在是太嚣张了,眼里竟然没有自己这个凉州最高武官!

其实罗马营算不得凉州军队,他们只是雇佣军而已,谁出钱他们帮谁卖命,曹延惠花高价聘请他们来,也只是签了几年的合约而已,他们和凉州当局不存在从属关系,最多是客户和雇主的关系,让王威气恼的真正原因是这帮人竟然会听从元封的吆喝,这样下去可不得了,这不是架空自己这个防御使么。

“谁也不许走!私自调兵形同谋反,把他们拿了!”王威不敢拿元封,但是对这一百名雇佣兵还是下得去狠手的,眼瞅着自己的兵马越来越多,便悍然下令捉拿罗马营的带队军官。

官兵们虚张声势的吆喝着,但却都不敢向前,罗马步兵天下无敌,人又齐心,谁敢找他们的麻烦,那百总倒也是条汉子,见自己妹妹已经脱离虎口,便不愿连累战友,走出来傲然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和他们无关。”

官兵见他愿意自首,这才上去拿人,尤利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焦急的目光投向元封,但元封也无能为力,和王威的关系已经很僵了,如果此时再跳出来强行保下那名百总,岂不是更让王威下不了台,想想还是算了,从长计议比较合适,罗马营是凉州城内屈指可数的精兵,眼下又是用人之际,想必打一顿军棍也就罢了。

哪知道王威把一腔怒火都撒在这名百总头上,见他束手就擒,便喝道:“目无军纪,罪无可恕,立斩!”

这下元封可恼了,对敌作战犹豫不决错失良机,对内镇压倒是雷厉风行的很啊,他当即站出来道:“请问王老将军,这名百总犯的是什么罪过?”

王威压住怒火道:“私自调兵还不算罪过么?”

元封道:“这些兵马是我调来的,我听说有人强抢民女,就派这些兵马前来调查,现在人已经在王老将军府上找到,几百双眼睛都是看见的,王老将军若是要斩人,就请先斩张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