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曹俊腿一软就要栽倒,被王威一把扶住,低声道:“大公子,将士们面前不可露了怯,赶紧决断!”

“我不知道…我…威叔救我啊。”曹俊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投降怕是行不通了,趁着突厥人还没合围,从东门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那…凉州呢?”

“凉州覆灭就在今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王威说着,招呼左右将曹俊架了下去,一行人上马疾驰而去,清脆急促的马蹄声在空荡荡而又清冷的街头响着,惊得早起的人都推门观看。

第34章 临危受命

曹俊匆忙赶回府衙,后宅内忙的鸡飞狗跳,仆人侍卫们拿着东西跑来跑去,装车备马乱成一片,曹延惠经营凉州多年,积攒的宝贝不计其数,银钱更是数不胜数,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收拾。

曹俊奔回书房,从案子上把那块黄色绸子包裹的凉州关防大印塞在怀里,还想去后宅拿些宝贝,王威已经在外面催促了:“大公子,快!”于是曹俊赶忙跑出去翻身上马,此时一帮挎着包袱的姬妾从后院涌出来,有的还在系着披风上的扣子,女人们哭天喊地道:“大公子,带上我们吧。”曹俊刚想说点什么,马缰绳已经被王威抓在手里:“大公子,带不了许多人了!”

女人们最耽误事,还骑不得马,只能坐在速度缓慢、通过能力低的马车里,曹俊面露不忍之色,但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做出抉择,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霎那,大公子就做出了英明的决断,抛下所有的女人,轻车简从逃离凉州。

一行人乱糟糟冲出府衙,马背上的包袱没扎紧,居然还有些珍珠玉石散落出来,这当口也没人管了,只是纵马狂奔,留下一帮女人嘶声哭嚎着,跑到街口,一骑从侧面奔来,骑士大声喊道:“少爷不知道哪里去了!”老王威恨恨地一甩马鞭子:“不等了,咱们走!”

一队人狂奔到东门,守门士兵刚要拦阻,忽然发现来者的身份,哪里还敢阻拦,王威大叫道:“开门!放吊桥!”城门缓缓打开,吊桥放下,曹俊等人一涌而出,王威对城上守将喊道:“老夫去请救兵,尔等务必坚守城池!”说罢也扬鞭奔出,城墙上一群将弁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一时间都愣了,半晌才有人说:“那不是大公子么?他怎么跑了?”

大公子跑了,丢下父亲的基业跑了,丢下满城百姓士兵跑了,这个消息率先在守城士兵中传开,将士无不愤然,西门外突厥大军正在准备攻城,防御使大人却跟着大公子滑脚溜了,军队不能没有主心骨,一帮军官立刻想到了关在大牢中的张副帅。

凉州大牢,守门的狱卒看到一大群士兵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还以为大公子又改主意了,这就要将张副帅斩首呢,心中感叹着人生无常,赶紧将牢门打开,放这些大兵进去。

元封也纳闷,不是说午时斩首么,怎么一大早的就来了,隔壁的赵子谦早就醒来,从床铺下面的干草堆里抽出兵刃来道:“和他们拼了!”

可是仔细一看,这些人并非是大公子派来的行刑人员,而是城墙上的军人,大家伙冲进牢房将一件黑色斗篷披在元封肩上,一起跪倒道:“副帅,大公子和王威跑了,突厥军把城围了,你领着我们干吧!”

元封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来了,怪不得今天早上眼皮总是跳,曹俊要杀他其实算不得大事,真正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城外的突厥大军,曹俊丢下凉州军民跑路了,也省得两下里翻脸,他当即喝道:“好!大家听我号令,封锁四门,全体上城抵御。”

狱卒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本来中午就该被处斩的死刑犯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出了大牢,他们只能跟在后面恭恭敬敬的赔笑着,走到大门口,元封猛回头,牢头以为他要找麻烦,赶紧跪倒道:“副帅,不干俺们的事情啊。”

元封道:“把牢里的人全放了,新关押的直接放走,重刑犯和死刑犯押到城墙上去。”说罢扭头就走。

来到城墙上,放眼望去铺天盖地都是军营,就连元封这样意志如铁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突厥人倾全国之兵来攻,凉州危矣!再看左右,士兵们也都是脸色煞白,嘴唇发干,在场的人谁也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啊,元封心知此时决不能露怯,便指着突厥连营笑道:“你们看象不象一大片鸡窝啊。”

士兵们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但是主将泰然自若的态度却让他们好歹安心了一些,远远眺望突厥大营,对方还在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营帐,准备着攻城器械,似乎凉州已经是囊中之物,不消两天就能拿下似的。

正在观察敌情,城下有人来报:“东门内有数百人闹着要出城,拦也拦不住。”

元封当即派赵定安前去处置,自己依然在西门镇守。

突厥人增加了几十万人,安营扎寨,建立起有效的指挥系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立刻发起大规模进攻不太可能,显然是上次夜袭火烧草料场的事情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连营扎的比上回精细多了,与此同时,几支骑兵冲了出来,有的迂回到凉州城背后去了,有的就在凉州西门下耀武扬威,大概是仗着自己兵威盛大,吃准城内人不敢出来接战,一支百余人的突厥侦骑竟然在西门外一箭之地的空地上歇马休息,把马鞍子都卸了下来,躺在地上大呼小叫,嬉笑打闹。

元封暗道这可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当即点了九十九名精骑,连同自己一共是百人,全都不穿甲胄不戴头盔,只携带弓箭马刀,悄悄打开城门,城头上铰链哗啦啦一阵响,吊桥轰然放下,百骑奔涌而出,一箭之地不过两百步而已,骑兵们全都骑着伊犁健马,冲刺速度相当之快,还在马背上就抽出骑弓射了过去,突厥侦骑猝不及防,慌忙上马迎敌,哪里还来得及,元封一马当先长刀过处,血肉横飞,其实突厥军的素质和凉州军的差距并不是很大,大家都是常年在马上讨生活的,打仗讲究的就是个气势,面对百万连营依然开门迎敌,这本身就是一种勇者气概,百骑狂风般卷过,突厥侦骑尸横遍地,竟然无一生还,远处的其他突厥骑兵赶过来增援,元封带领的骑兵已经施施然返回了城内,城上箭如雨下,将尾追的突厥兵射退,这一小仗分明是打赢了。

望着突厥骑兵无奈的退走,城头上欢呼一片,张副帅—现在得称之为张大帅了,实在是太提气了,和大公子曹俊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有这样的大帅领着打仗,就是死了也不窝囊。

赵定安来到东门,见数十辆装潢精美的马车堵在门前,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衣着锦绣的男人们围在城门口骂骂咧咧,女人们从车厢里伸出头来哭着嚷着,小孩子哇哇哭闹着,还有猫狗也跟着叫唤,原来这些人都是城内高官的家眷,他们的信息比较灵通,已经听说突厥大军杀到,曹俊已经逃命去了,既然大公子都跑了,说明凉州是真保不住了,于是他们赶紧收拾细软携家带口欲从东门逃走。

围在城门口的男人们不是富商就是官员,说起话来自然是颐指气使,他们粗暴的推着拒马鹿砦,大声叫骂着,让士兵打开城门,士兵们手足无措,对这些人是不敢打也不敢拦,幸亏赵定安赶到,跳下马来用鞭子一顿猛抽,打得他们连连后退,镇住场面之后,赵定安道:“想出城的都给我滚到城墙上去看看!”

带着一帮人爬上东门城楼,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数支突厥骑兵正在来回穿梭,这帮人立刻傻了眼,赵定安冷笑道:“想出城的话,我这就开门放你们走。”

无人答话,一群人灰溜溜的下城,驾着马车回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对事态一无所知的百姓们好奇的发现街上停满了豪华马车,那些达官贵人们并未回家,而是当街议论起来,这些人的见识远比一般百姓高的多,头脑转得也快一些,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半天便得出一个结论,逃是逃不掉了,若想保命的话,唯有献城投降一条路可走,伸手不打笑脸人,突厥人再野蛮也不会和金银财宝过不去,大不了各家出点血,求个平安还是可以的,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劝说军队投降。

达官贵人们驾着马车来到西门附近的军营,吵吵嚷嚷说要见这个将军那个将军,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在军队中也有些熟人,士兵们不敢硬拦,放他们进了军营。

元封正在接管王威的指挥所,各种地图沙盘令箭令旗、花名册、辎重粮草兵器档案等等千头万绪,他毕竟年轻,只统带过千余人的部队,乍一接触这些东西也觉得脑袋大,正无从下手呢,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士兵进来报道:“大帅,城中父老求见。”

元封赶紧走出节堂,只看见中庭站了一大群脑满肠肥之徒,正乱哄哄交头接耳着,如同一堆苍蝇。

见到元封出来,众人有些吃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七嘴八舌道:“张副帅,你不能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

元封道:“这话从何说起?”

一人站出来道:“古人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凉州危在旦夕,与其死战不如速降!”

第35章 一朝权在手

元封冷笑一声道:“那依着你们的意思,只要开了城门就能保全性命和财产了?”

“然也。”众人齐齐答道。

“那好,愿意投降的都站到左边来,不想投降的站到右边。”

众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元封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大部分人站到了左边,只有少部分脑子转的快的人迟迟疑疑站到了右边。

看队伍站好,元封吩咐士兵:“把城门打开,送左边这些人出城投降,别忘了给他们预备白旗。”

投降派们这才慌了,嚷道:“张副帅,要降大家一起降,单单我们出去突厥人哪会理会,还不一顿乱刀砍了我们。”

元封才不理他们,转身回了节堂,士兵们连推带拉将这些人推到城门口,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用长枪将他们推了出去,城门轰然关闭,吊桥也拉了起来,就剩下他们几十个人哭丧着脸站在护城河边,既不敢走远,又不能回来。

远处的突厥游骑发现城门口的动静,慢慢的围了上来,但是慑于城头上的远射武器并不敢靠近,就这样死死盯着这帮手无寸铁的肥羊,突厥人刚才莫名其妙损失了百十号人,正憋气呢,这帮人此时前去投降无异于送死。

达官贵人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全城人陪着一起投降,他们算个屁啊,一个个蜷缩在护城河边一步也不敢往前,突厥人凶残的目光如同一道道利剑射过来,让他们感到自己就像是狼群注视下的小羊羔,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他们慌忙跪下冲着城墙上磕头,连声哭嚎着表达自己的忏悔之意。

元封站在城墙上冷冷看着他们,对赵定安道:“等天黑了再用吊篮把他们拉上来,要想守住凉州,必须上下一心才行,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做,这里就交给你了。”

元封返回军营,集合了两个营的步兵,给他们分派了任务,然后带着周泽安和其中三百军士直奔府衙而去,一时间大街上到处是兵,老百姓们惊讶的看着军队查封了所有的粮铺,酒楼,牲口市场,还有多处高级官员的宅邸也被贴上了封条。

凉州府衙,此时的凉州最高行政中心已经不像元封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气势恢宏,森严肃穆了,门口的岗哨已经鸟兽散,院子里乱哄哄一片,佣人丫鬟们慌里慌张的跑动着,怀里身上装的不是金银就是绸缎裘皮,满地狼藉鸡飞狗跳,元封大踏步的往里走,吩咐士兵道:“把所有出口堵上,所有人都抓起来!”

元封急着占领府衙倒不是为了这里面无尽的金银财宝和美女醇酒,而是因为府衙在凉州人心目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这里发出的号令更容易被人接受和执行,长久以来,府衙就是凉州人心中的皇宫。

一路大踏步的进来,才发现府衙真是庞大无比,规格足以僭越亲王府了,绵长的回廊,波斯式的穹顶,满地柔软的地毯,白铜制的取暖器。到处金碧辉煌,雍容雅致,元封却没心思看那些,在周泽安的带领下来到知府签押房,这里是知府的办公场所,占地颇广,储存了凉州府所有的文件档案,接管了这里才算是真正接管了凉州政权。

所谓签押房实际上是一个跨院,有好几间两层的楼阁,其中一间完全用来储存档案,周泽安正在里面翻找着粮秣仓库的卷宗,元封也在查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忽然军士来报,说发现了重大情况。

元封赶紧丢下手上的卷宗,带着周泽安赶过去,来到后院一处偏僻的厢房,推开屋门一阵臭味扑面而来,里面昏暗无光,点起蜡烛才看到床铺上瘫卧着一个老人,臭味正是从他被褥中散发出来的,老人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手足无措的看着这帮全副武装的士兵,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细瓷小碗,里面放着一把小勺子,看样子正在给老人喂饭。

不用人说,元封就知道那老人正是昔日凉州的主宰者曹延惠,可怜一世英雄到头来竟然落到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那个少年不用说就是曹延惠的幼子曹秀了,大公子留着他不杀,让父子俩在这破瓦寒窑中过着凄苦的日子,倒也用心良苦。

元封上前两步,掀开脏脏的被子一看,床铺上一摊屎尿,臭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老人中风大小便失禁,又没人伺候,也难为他们爷俩了,元封眉头一皱道:“抬出去。”

军士刚要过来抬人,忽然曹秀丢下小瓷碗,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冲着元封扑过来,元封身经百战又怎么会着了一个小孩子的道,轻轻一闪就避过去了,曹秀扑了个空,但是立刻又转身扑来,嘴里还嚷着:“我和你拼了!”

军士们拔刀欲砍曹秀,被元封拦住:“让他刺。”此时曹延惠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颤微微的晃动着,嘴里还发出啊啊的声音,曹秀再也控制不住绝望和恐惧,丢下匕首哇哇大哭起来,元封来到床前道:“曹大人,大公子走了,现在凉州由我掌管,你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加害你们父子的。”说着让人将曹延惠卷在杯子里抬了出去,送到他原先居住的寝殿,又找来郎中和丫鬟服侍他,直到此时曹秀才知道这人原来不是大哥派来杀自己的,而且凉州已经不再姓曹了。

元封雷厉风行,将凉州城内所有的私人粮仓都控制住了,牲畜骡马牛羊之类的也登记造册,起初那些商人还怨声载道,但是随即贴出的告示平息了他们的怨恨,这并不是没收充公,而是官府强制收购,当然价格不会很公道了,基本上和他们收购这些粮食牲畜的原价差不多。至于小家小户养的家禽家畜则不在此列,反正老百姓也没有余粮喂牲口,一样得宰杀吃肉。

所有的粮食划归官仓统一处置,所有的牲口统一宰杀,制成腊肉储存起来,街头露宿的难民则被安排进没收的官员宅邸居住,甚至连府衙后宅都住满了人,强壮的男子被征入军队充作民夫,在街道上修建街垒,女人们和半大孩子也被组织起来,用库房里储存的大量棉布毛皮,甚至府衙里的地毯窗幔制作御寒衣物,凭干活的工作量领取食物。

这些民政方面的工作交给周泽安处理即可,元封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防御上,凉州的详细城防图已经找到,军官和部队详细的花名册也放在他的桌子上了,经过清点,凉州目前尚有军队五万人,粮草军械倒也充足,城墙工事也刚修缮过,抵御一般军队攻击那是绰绰有余,可是他们面对的远非是一般军队,而是打败过四大汗国,打败过奥斯曼帝国的帖木儿的军队!

千头万绪无从做起,元封又哪有什么统驭千军守城作战的经验,但是此时已经毫无退路,三十万凉州人的生死系于他一身,老实说他也害怕,他也想过投降的问题,但是理智和良知告诉他,投降恰恰是最不靠谱的一条出路。

且不说现在投降已经为时已晚,即便是早投降,汉人也不过是三等人而已,百姓为突厥大军继续东征当牛做马,士兵充作前驱,为异族人屠杀同胞当帮凶,迟早还是一死,既然人总有一死,何不死的风风光光壮烈一些呢。

凉州卡在河西走廊的咽喉处,想要杀进中原必须突破此城,只要坚守数月,想必朝廷大军就会来援,虽说凉州一直游离在朝廷的控制之外,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总会明白的。

元封的指挥所设在府衙的签押房中,这里是凉州的中心位置,大路四通八达,骑马很快就能赶到四门指挥战斗,府衙的防卫任务暂由罗马营负责,这倒不是以权谋私,而是因为罗马营战斗力强悍,充当战术预备队最为合适,通过查阅花名册他得知尤利娅的哥哥名叫安东尼,是罗马营的一名百总,由于上次的事件已经被降为普通士兵,罗马营是雇佣军,拿钱打仗而已,他们内部自由一套规矩,就连元封也干涉不得,所以元封也没去管那个“大舅哥”的事情。

他倒也做了一件以权谋私的事情,骊靬村的村民和十八里堡的乡亲们被优先安排在府衙内宅里居住,骊靬女人们强壮能干,她们这会正在拆卸内宅中无用的回廊亭榭呢,用砖石木料瓦片搭建起一间间简易的房子,以便容纳更多的难民。

冬天黑的早,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尤利娅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揪面片走进签押房,值守士兵都知道他是大帅的女人,自然不敢阻拦,尤利娅端着碗刚要说话,忽然一声巨响传来,元封直接从桌子后面跳出来,抓起佩刀就往外冲,一边冲一边喊:“备马,突厥人进攻了!”

第36章 浴血城头

元封已经三天没有下城了,这三天时间内,突厥人的轰击一刻都没有停息过,上百架巨型的回回炮不断将巨石和盛着易燃物的陶罐抛向凉州,坚固的城墙被砸的千疮百孔,靠近城墙的民房被砸塌了数百间,大小火灾更是不计其数。

但突厥人并未发动进攻,只是不知疲倦的轰击着,似乎是想用石弹将凉州轰塌,从戈壁滩上运来的石头源源不断的抛入凉州城,城墙上的挡箭棚被砸的七零八落,敌楼也是千疮百孔,藏兵洞里隐蔽着的士兵们被头顶传来的轰击声搞得神经兮兮的,尘土不断落下,轰鸣有节奏的每隔几秒钟就响一次,照这样下去凉州非被石头淹没了不可。

三天之后,进攻终于开始,数十架高达百尺的楼车缓缓接近凉州城墙,楼车的高度甚至比城墙还要高,如同一座座简陋的宝塔,底座宽大,由百余名强壮的士兵推动,车厢里挂着绳梯,顶端的车厢里藏着十余名士兵,等到楼车接近城墙的时候可以放出吊桥搭在城墙上,攻城士兵从楼车中爬上去攻上城墙,这种攻城方式比云梯爬城先进了不少。

元封站在城墙上用千里镜观察着楼车的距离,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终于到了城内回回炮的射击距离以内,他右手猛的挥下,城墙后面开阔地上摆放的回回炮开始了反击,凉州人的回回炮造型比突厥人的小一号,所以只能防守使用,但小也有小的好处,射速相对较快,三百斤一枚的石弹越过城墙以抛物线射向城外,大多数落在密密麻麻的攻城步兵群里,砸起一片片血花,少部分歪打正着砸中了楼车,但效果不甚理想,用生牛皮包裹的楼车只是晃动了一下,继续前行。

“换炮弹!”城内的回回炮立刻改变了战术,换上塞满牛油沥青的陶罐,罐口的麻布用火点着,然后放在弹巢里,半人高的陶罐沿着长长的木质导轨滑动着,带着火花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轨迹落到突厥军阵中,陶罐碎裂,易燃物飞溅,身上着火的突厥兵惨叫着满地乱滚,但是很快就被旁边的人结果了性命,整个进攻部队并未受到影响,依然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

终于还是没能阻止楼车接近城墙,护城河早就被突厥人发射的碎石填平,已经不能再为凉州提供额外的防护,这是一场血腥之极的攻防战,无数突厥兵拿着小圆盾和弯刀从楼车顶端的车厢里冲出来,由于楼车高度比城墙还高,他们竟然占了一点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一露头就被连弩射了回去,凉州兵使用的诸葛连弩近战威力最强,弩箭没有尾翼,箭头涂毒,只要扳动机关就能半自动发射出箭匣内的二十支弩箭,七八个人一起发射,这种射速可以说是致命的,楼车由于空间有限,容纳的士兵并不多,十几个人顷刻间就被射成了蜂窝,随即守城士兵端起火油罐砸过去,火油淌的到处都是,一支火把投上去,顿时燃起熊熊大火,还在楼车里往上爬的突厥兵被烧得哇哇乱叫。

城墙下,装着撞角的攻城车也在拼力撞击着城门,此前吊桥已经被他们用投石车砸塌,凉州西门直接暴露在外,尖锐的铁质撞角在强壮的士兵推动下一下下撞击着城门,但这并没有什么效果,因为城门里面已经被巨石堵死,还用泥灰填了缝,就算他们把城门撞成碎片也攻不进来。

城墙上倾倒下成缸的黑色火油,这是从玉门挖出来的一种未经提炼的地下矿藏,虽然不是很容易点着,但是烧起来威力相当惊人,尤其是能附着在人身上,扑都扑不灭。

凉州城墙高矮不同,火力交叉互相掩护,城楼上装备了大号的床弩,就是为了对付楼车这种器械的,十六个人搅动轮盘才将弓弦拉上,用整根桦木做成的箭矢搭在槽上,箭头带着倒钩,尾巴上拴着长长的绳子,嗖的一下射出,直接洞穿楼车的防护层,绳子后端拴着铁笼子,铁笼子里放着千斤重的巨石,就悬在城墙边上,把挂钩一摘,铁笼子向下坠去,绳索受力绷成一条直线,被倒钩挂着的楼车渐渐的歪斜了,终于轰然倒塌,由于间隔的太近,直接将旁边的楼车砸倒,数十架楼车如同积木一般连续倒塌,砸死了无数士兵,地上的烟尘腾起数百尺高,突厥人军械使用殆尽,士兵伤亡惨重,不得不潮水一般退却了。

突厥中军,大纛猎猎,旗帜如林,身穿金色锁子甲的士兵如同标枪一般挺立着,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数十名高鼻深目的突厥大将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坐在虎皮宝座上的老人,老人轻轻将千里镜放下,干瘦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有点意思了。”

看到敌人败走,凉州城头一片欢呼,每个士兵脸上身上都是血迹硝烟,这一仗足足打了一整天,最后还是以突厥人的失败告终,看着欢呼雀跃的兄弟们,元封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而已。

清点伤亡消耗,战死三百一十二人,伤八百七十人,军械消耗尚能接受,但只照这样打下去,早晚耗光,不过看城外的尸体,敌人起码损失了两千人,一仗就死两千人,敌人也不会好受的。

战斗一停,民夫们就涌了上来,抢运伤员修补城墙,热乎乎的饭菜也端了上来,精疲力尽的士兵们在夕阳下吃着晚饭,城下人肉烧焦的味道一股股的传上来,但是没有人在意,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谁还顾得了那个。

饭还没吃完,突厥人又开始炮击了,无数火球由远及近飞过来,犹如流行天降,落到城内轰然炸开,火花遍地,士兵和民夫们丢下手上的活计,又投入到扑火的战斗中去了。

炮击之后又是攻城,白天损失了数十架楼车,到了晚上竟然又推出来数十架,突厥人的实力真是强的令人咋舌,这回他们学乖了,彼此间的距离拉得很大,上万名步兵抬着云梯掺杂在其中,无数火把星星点点,映照着夜空,突厥兵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守军杀了又杀,城墙下的尸体都快堆成山了,放眼过去,那火把依然延续到天际…

清晨时分,战斗终于结束,突厥人丢下数千尸体退走了,城墙上的守军也筋疲力尽了,东倒西歪躺在城墙上,也不顾清晨的冰霜就这样睡着了,元封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来巡视城墙,他小心的迈过酣睡的士兵,眺望一片狼藉的战场,血早就侵进泥土里去了,倒塌的楼车和冲车依然冒着袅袅黑烟,远处的突厥大营,一阵战鼓声传来,他们又在集合士兵准备发起新一轮的进攻了。

元封已经四天没合眼了,身为凉州主帅他必须战斗在第一线,赵定安等兄弟也陪着他一起并肩战斗,造化弄人,谁也想不到一群来自于十八里堡的乡下孩子今日竟然成为凉州的捍卫者,为了自己,为了亲人,为了凉州背后那已经消失的家园,他们必须战斗下去。

“大帅,叫醒士兵们准备战斗吧。”赵定安道。

“不慌,让他们多睡一会。”元封扶着佩刀望着他的士兵们,瘦削的脸上浮现出和他年纪不相仿的表情,虽然他今年尚不足二十岁,但在这些士兵们心目中,他就是顶梁柱、主心骨,凉州三军大帅。

又是一日鏖战,对于突厥人的战术大家也算习惯了,打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但是伤亡总归是不可避免的,连日来已经死伤了两千多名士兵,虽然城内的外科郎中和药品都被集中起来使用,但对于一场大战役来说依然是杯水车薪,许多重伤士兵得不到良好的救治而死,城墙下的兵营里哀号一片,郎中们拿着锯子和刀斧给伤兵切割感染的残肢,血流满地,断手断腿丢的到处都是。

直到此时,凉州人才切切实实的体验到战争的残酷,没日没夜的炮击,走在街上随时会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死,就在躲在屋里也不安全,有户人家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被一块大石头砸下来,全家人只剩下一个小娃娃,好在城里组建了壮丁队,战时输送器械抢运伤员,战事稍停就帮百姓们修补房子,城内存粮充足,暂时不会出现饥荒,所以民心基本上还算稳定。

元封正在城墙上镇守,军士通报周泽安有要事请见,从蔡勇叛变开始,周泽安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元封混了,他原是曹延惠的幕僚,处理城内各项杂务倒也称职,元封把大权托付于他,不用请示便可决断,此番前来求见,必然是发生了大事。

果不其然,周泽安见了元封第一句话就是:“大事不妙,存粮马上就要告罄了。”

元封大惊失色,粮仓不是满满当当的么,即便是供应三十万人也能撑个半年,怎么说没就没了。

第37章 但使英雄泪满襟

跟着周泽安来到城内的粮库,库丁推开巨大的粮库大门,露出里面十余丈高的粮食屯子,曹延惠极擅经营,讲究高筑墙、广积粮、不称王,每年秋收他都命人大量收购粮食,把仓库里的陈粮置换出来,凉州的粮库里一直保持着足够数十万人食用半年的粮食。

周泽安没有动用库丁,自己搬来梯子架在粮食屯子上,请元封上去检查,元封爬上去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么庞大的屯子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真正存粮的只有上面四分之一的位置,这头一座屯子已经见底了,露出下面垫底的草席,周泽安也爬了上来,指着下面道:“下去看过了,底下是用砖头垫起来的。”

元封问道:“其他屯子都检查过了吗?”

周泽安道:“查过了,都是一样,存粮比预期的少了整整七成!”

元封脸色阴郁,爬下梯子在粮库里走了两圈,忽然停下问:“都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除了卑职之外,还有六个库丁。”

“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咱们再去看看其他库存。”

两人走到储存盐巴的地方检查,果然不出所料,食盐的库存也比登记在册的少了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庞大的库存怎么不翼而飞了呢?”元封百思不得其解。

“卑职在查账册,但是账册浩如烟海,又不敢找人帮忙,所以暂时查不出什么眉目来。”周泽安道。

“算了,就算查出来又能如何,赶紧想对策要紧,按照目前的库存还能支持多久?”

“两个月吧,粮食倒还好说,盐巴也亏空了许多,原先没料到盐也会短缺,腌肉用掉了不少,如果士兵吃不到盐,体力会严重下降,这一点比较难办。”

本来坚守孤城就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突然之间发现存粮减少七成,这种压力可想而知,偏偏这种事情又不能说出来,只能压在自己肩膀上,年轻的元封只觉得在这宽敞的粮库之中,呼吸都有些压抑了。

走出粮库,把知情的六个库丁集合起来训话,元封倒也不加隐瞒,坦然说道:“粮库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关系到凉州存亡,我不希望再有第九个人知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要回家了,日夜在粮库值守,你们家里我自会派人按月送去粮食,总之拜托各位了。”说罢深深一躬,库丁们慌忙跪下还礼,周泽安在旁冷冰冰说道:“如果有人嘴上没有把门的,把消息泄露出去,你们六个人全都要死!”

库丁们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话,只是砰砰的磕头。

出了粮库,两人一路无话,来到签押房,元封才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凉州怕是守不住了。”

周泽安长叹一声道:“守不住只有逃了,可是凉州以东千里之内没有屏障,几十万军民失去城墙的保护,在旷野之中就是突厥人案板上的肉…若是精骑突围可能还有点希望。”

元封沉吟片刻忽然道:“有办法了,把这几个人找来!”

傍晚时分,边塞诗人马致远和他的同伴李之贺被招到了府衙签押房,两位中原文士参加了抢险队,整日都在断壁残垣间抢救着伤员,扑救着火灾,长衫早就烂成破布条了,脸上烟熏火燎、两手都是血泡,哪还有半点文人的风采。

元封比两位文士强不到哪里去,没日没夜的战斗已经让他四天四夜没有合眼了,形容消瘦,眼中充满着红血丝,脸上胡子拉碴的,一件和普通士兵无异的红色战袍上面满是血迹和破洞,要在一般人看来,这哪里有领军大将的风采,但是在马致远眼中,这恰恰就是他所追寻已久的英雄形象。

“坐。”元封招呼道,自己先大马金刀的坐下,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三个杯子,一碟熏马肉,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奢华的摆设精致的菜肴,翩翩起舞的美女和奴颜婢膝的仆人,凉州城统治者的酒席甚至比不过一个普通商人的排场。

马致远和李之贺对视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元封亲自端起酒壶倒了三杯酒,然后道:“凉州的情形二位已经看见了,百万大军日夜不停的攻城,凭着五万疲师不知道能支撑到哪一天,倘若凉州城破,遭殃的远不是这三十万百姓了,而是千千万万的中原父老,突厥大军比之数百年前的蒙古铁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汉家江山从蒙古鞑子统治下恢复过来不过十余载而已,难道又要重新过那四等贱民的生活!张某不才,但一腔炎黄热血还是有的,只要某在,突厥人的铁蹄就踏不过凉州,只是苦于孤掌难鸣,所以想恳请二位帮一个忙。”

马致远和李之贺早就对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仰慕已久,今天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快人快语一腔热血,本来更重要的是,他胸中不仅仅装着凉州百姓,而是把捍卫汉家江山的职责一肩承担,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大义啊。

马致远忽地站起道:“马某虽一介文人,但亦有一腔热血,大帅只管吩咐便是,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李之贺也站起来神情激动的说:“某亦是!”

元封也站了起来,抱拳道:“先谢过二位先生了,凉州地处偏僻,又长期不受朝廷节制,想必这里的战事中原还不知晓,若想守住凉州,守住汉人江山,单凭凉州人是不够的,必须得到天下人的支援才能胜利,所以我想请二位突围前去中原,告诉那里的人民这里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知道在遥远的西北有一群人正在为了保卫他们而殊死奋战。”

“先生大名,声震文坛,振臂一呼,天下响应,则凉州有救矣,天下有救矣,此等重任非先生不能胜任,某再代凉州三十万军民谢过先生了。”元封说罢,离桌撩袍跪倒,这就要对马致远行大礼。

诗人都是感情动物,骨子里的血平时都是热的,再加上元封这样言辞恳切真心实意的告白,那血都快沸腾了,马致远也离席跪倒。

“大帅,致远定然不负重托!”

“先生!”

“大帅!”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马致远眼中此时已经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了,元封亲自斟了三杯酒,和马致远,李之贺三人一饮而尽,高声道:“来人啊!”

院子里传来齐刷刷的回答:“在!”

推开大门一看,一队雄赳赳的士兵已经列队完毕准备接受检阅了,这是凉州军中的骑兵精华,论实力绝不亚于突厥狼骑,论装备更是武装到了牙齿,每人配备了三匹伊犁马,手弩,佩刀,长枪,锁子甲,应有尽有。

这支部队肩负着护送诗人突围的任务,而且还带着以凉州知府身份写的求援信,这封信会直接送往京城,此外队伍中还有十三太保之一林廉江,他身上带着元封写给铜城知州柳松坡以及长安财阀尉迟光的书信,这两人在政界商界有着不同凡响的影响力,倘若能加以援手的话,效果肯定不错。

喝完壮行酒,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正是突厥人吃晚饭的时间,马致远和李之贺内穿犀牛皮甲,外套锁网甲,也像士兵们一样佩戴者长刀和弓箭,元封亲自将他们送到东门,这里已经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在等候了,看到大帅来到,骑兵们肃然整队,元封纵马在他们面前走了一遭,目光在每个士兵脸上都停留了几秒钟,然后道:“开门!”

城门打开,这支骑兵率先冲出,不多时远处便传来突厥军雷鸣般的马蹄声,马致远惊讶的问道:“这是?”

“这是吸引敌人的敢死队。”元封淡淡的说。

马致远心头升腾起一种悲壮的情绪,那些年轻的士兵明知道自己是诱饵,依然视死如归,没有任何人抱怨,没有任何人退缩,这是何等的气概啊…

听到马蹄声渐远,元封才道:“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城门打开,骑兵们奔涌而出,马致远也扬鞭奔出,来到吊桥旁他猛然勒马回望,已经是热泪满眶,别了,凉州,别了,英雄们。

目送着求援队伍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元封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周泽安在一旁叹道:“不知道这些人有多少能活着到达中原。”

“不知道,但是我们只能做到这些了,但愿他们不会让我失望,让凉州失望。”

“轰隆隆”一阵巨响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数不清的火流星从天而降,突厥人又开始炮击了。

第38章 心如铁

凉州城头,这已经是突厥军围城的第三十一天,元封面庞消瘦,脸上长满了胡子,眼中却是精光闪烁,看起来绝不像是十九岁的青年,城墙上硝烟弥漫,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幸亏是夏季,倘若是春天肯定会引发一场瘟疫。

元封和他的同伴们在战斗中摸索,在实践中学习,原来看都看不明白的凉州城防图现在已经完全印在脑海里了,士兵们越打越熟练,彼此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可惜的是每天都有战友牺牲,此时城内已经起了一大片新坟,而且这坟地还会越来越大。

趁着敌人暂停进攻的空当,士兵们蹲在垛口后面吃着战饭,马骨头熬的汤加上烤的焦黄的馕饼,管饱管够,但是细心的士兵却发现这汤里的肉越来越少了,他们当然不知道,城内的后勤工作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为了保证一线士兵的供应,普通百姓只能喝稀粥了,而且还得靠干活换,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达官贵人们成了最可怜的人,金银在凉州已经成为废物,最值钱的是盖着官府印章的饭票。

本来元封还打算在城里实行敞开的供给制,后来粮仓告罄,不得不终止这个政策,战争是残酷的,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人,只有能为城防做贡献的人才能获得饭食,不光是食物紧张,凡是能穿在身上御寒的东西和能烧的东西都很紧俏,突厥人连天加夜的往城里扔燃烧弹,把靠近城墙的房子都烧垮了,又有大批百姓沦为新的难民,严寒的季节里,没有房屋遮蔽,没有木柴煤炭取暖,没有充足的饭食,很多老人悲惨的死去,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因为物资要优先供应给城防部队,没有他们守着,凉州人全都得死。

三十万百姓的生计可是个大难题,这段日子周泽安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事无巨细全都要靠他操劳,吃饭穿衣尚且不提,就说这几十万人的排泄物如何处置就够让人头疼的,围城之前还能运到外面去肥田,围城之后就只能堆积在角落里,粪堆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壮大,长此以往不但影响生活还会导致传染病的发生,幸亏有人献了一策,根据古时候兵书上的记载,将人粪尿烧沸了做成一种叫做“腊汁”的东西,可以当作兵器使用,当敌人进攻的时候迎头泼下去,只要烫破一点皮就能毁掉一个士兵,轻则截肢,重责感染而死。于是这个献策者得到了一斗米的奖励。

同样道理,只要是能为防守凉州献计献策之人,就会得到粮食的奖励,一时间民众踊跃起来,铁匠木匠读书人整天都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制作城防器械,怎么发明先进武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还别说,真从民间得到了一些有用的办法。

昔日高大雄浑的凉州城墙已经千疮百孔,垛口被砸的七零八落,敌楼也被大火烧毁,民夫抬着石头修补着缺口,士兵们披着皮袄警惕的望着远方,突厥人的回回炮终于停止了射击,倒不是因为他们发了善心,而是方圆几十里内的石头全被他们砸光了,现在得从百里外的戈壁滩上拉石头回来。

城下的尸体已经不多了,大概是突厥人觉得踩着自己人的尸体进攻对于士气有所损伤,所以每次撤退的时候都尽量把伤员和死者抬回去,守军乐得他们这样做,城墙下随时堆砌着几千具尸体对于视觉和嗅觉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一连数日大雪,鹅毛般的雪花席卷了天地之间,将战争的痕迹全都遮掩起来,温度倒是比以前高了一些,凉州城内,民夫们卖力的打扫着积雪,虽然很是辛苦,但是每个人都不希望这雪停下,倒是巴不得大雪一直下下去。

从下雪那天开始,突厥人不再攻城了,因为他们的炮弹已经告罄了,最早抵达凉州城下的东察合台汗国先锋部队,现在已经沦落为辎重部队,专门负责给大军运送炮弹,昔日的蒙古勇士们再也不能弯弓纵马,只能弯着腰抬石头了。

“快!不许停!”新任东察合台汗黑的儿火者挥舞着皮鞭抽打着他的士兵们,将马车上的石头卸下,整齐的码放在军营一侧,石头卸完,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汤,车队就再次踏上了旅途,寒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黑的儿火者骑在马背上回望营门,高高的木柱子上悬着一颗脑袋,因为天气寒冷,面目还没怎么改变,只是花白的头发上积满了雪花,那是他的汗,他的救命恩人,他最敬重最爱戴的义父秃黑鲁帖木儿的人头。

黑的儿火者,亦可称之为楚键,望着义父那被冰霜凝结的人头,他百感交集,眼前不禁浮现出多日前王帐内的一幕。

东察合台汗国军队作为突厥大军的前锋,肩负着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开拓西域到中原道路的责任,此前帖木儿大汗下过死命令,要在凉州过汉历新年,但是凉州太难攻了,秃黑鲁贪生怕死,竟然畏战不前,一直等到帖木儿大汗的中军来到,凉州依然屹立在那里,按照军中制度和大汗赏罚分明的作风,恐怕很多人都要遭殃。

觐见大汗的时候,秃黑鲁竟然从怀中掏出利刃意图行刺,帖木儿一向以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做派豁达开放,和安达见面的时候王帐内竟然没有侍卫,再加上他腿部曾经负过伤,行动不甚方便,秃黑鲁虽年老,但是体力充沛行动迅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陪同秃黑鲁一同觐见的东察合台王子黑的儿火者竟然猛扑上前,挡住了他父亲的利刃,趁着这个时机,王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将秃黑鲁拿下。

帖木儿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待秃黑鲁被侍卫拿下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砍成肉泥。”

侍卫们正要动手,忽然黑的儿火者大吼一声:“且慢!请让我来送父汗归天。”

帖木儿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好,我倒要看看你们父子俩玩的什么把戏。”

黑的儿火者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走近父亲低低说了一句话,然后一刀刺进老人的心窝,又搅动了一下,迅速终结了他的生命,而后慢慢的将尸体的头颅割下,血浸透了王帐的地毯,侍卫们冷眼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儿子杀死父亲,割下父亲的人头向仇人献礼。

帖木儿依旧是一副见惯不怪的表情,讥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东察合台人么?”

黑的儿火者一言不发,对秃黑鲁的首级拜了一拜,倒转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直到这时帖木儿眼中才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

楚键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据军中郎中说,如果不是大汗下了死命令救他,他早就见真主去了,所幸这一刀是擦着心脏过去的,流了许多血,却无内伤,能下地之后,楚键就挣扎着带领队伍拉石头去了。

秃黑鲁的人头依旧挂在高杆上示众,父亲在事发前夜的叮嘱依然在心头回响,楚键的眼中无泪,心中也无泪,此刻他只感到肩上沉重的责任。

东察合台的部队负责在这严酷的大雪天从百里之外的戈壁滩上运送巨石,石弹的消耗极大,对后勤运输的压力也很大,雪大路滑,饥寒交迫,很多士兵长时间对着雪地劳作而变成了雪盲,军中怨气冲天,对王子殿下的怨恨更多,背地里骂他的人数不胜数,这一切楚键都忍住了,因为他无时无刻都没忘记父亲的嘱托,一定要忍!忍!

王帐内灯火通明,大汗的军师们彻夜都在研究破敌之策,现在帖木儿终于理解秃黑鲁了,不是他畏敌怯战,而是凉州实在太难攻了,城墙高大坚固,存粮充足,守卫者意志坚决,就如同一道堤坝般拦在自己东征道路上,百万大军停滞不前,每日光粮草耗费就是个天文数字,再不有所突破,恐怕军中就要乱了。

好在军师们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集中所有力量攻其一处,只要有一个突破口就好办了,于是大军暂停攻城,储存石弹等候时机,十天过去了,石弹的储存量终于达到了要求,楚键的部队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被派到阵前去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挖地道。

天寒地冻,土地硬的象铁一样,镐头砸下去只能刨出一个白点,那些脑残的军师们竟然要求把地道挖到凉州城下去,想起来就恨的人牙根痒痒,但是楚键依然不折不扣的执行了命令,他告诉士兵们,就算用手指甲挖,用牙齿啃,也要把地道挖出来。

第39章 五郎探父

挖地道并非是想开拓一条攻入城内的捷径,而是打算用火药炸塌城墙,突厥军中配备有不少火药武器,但效果都不甚理想,所以只是作为辅助兵器使用。

铸铁的大炮外面箍上钢条,从炮口装填火药和铁质炮弹,用烧红的铁签子引燃火药之后,炮弹射出杀伤敌人的工事或者有生力量,或者是铁壳里装上火药和引火线,点着后抛到对方人群中去,再或者是那种细铁管和木头托做成的火枪,装上铁砂子打人,这些玩意的效能远远比不上回回炮、弓箭这类相对原始的武器。

帖木儿对回回炮这种东西情有独钟,巨大的动力轮,长长的力臂,粗壮的木料上箍着坚实的钢铁固件,弹兜里什么都能装,石弹铁弹猛火油罐,甚至死人死马的尸体,不论大小,不论质地,全都能抛出去,尤其当上百架回回炮一起发动的时候,那真是壮观绝伦。

回回炮威慑力强,人力即可操控,对炮弹的要求低,这些优点都是铁炮所无法替代的,所以突厥军中的火药大都用在土木工事爆破上。

在人家城墙下面掏个洞然后填上几箱子火药,导火索一点,轰的一下城墙就塌了,好用是好用,但是先前的土工作业也挺费事,至今为止帖木儿所遇到的敌人大都是动用回回炮就足矣,强大的突厥铁骑又不是土拨鼠,整天刨洞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