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原赶来抗击外虏入侵的有志之士越来越多,这都是大诗人马致远大力宣传的成果,凉州城内聚满了年轻的外乡人,有诗人、有书生,有刀客,还有一些沦落天涯的失意人,沉寂已久的凉州酒馆、客栈的生意又好了起来,每日都有人慷慨激昂的写诗、题字,直抒胸臆,大发感慨,基本上都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迈理想。

总之凉州在渐渐恢复生机,但危险也越来越近,甘肃官军数万人已经逼近凉州,前锋不足百里了,据说甘肃官军早就整备完毕,却停在交界处许久,当凉州最危急的时候他们毫无动作,等突厥人被打跑,凉州最虚弱的时候,他们却出现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此元封早有心理准备。

甘肃官军就是屠戮十八里堡的元凶,对这段仇恨,元封刻骨铭心永远不能忘怀,正愁没机会收拾他们呢,既然他们有心来分一杯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凉州有三万军队,其中一万人是老兵,两万是从民夫中选拔的新兵,说是新兵其实也不新了,都是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战士,最近他们正在城外加紧练兵,每个人都要成为合格的骑兵和步兵,能熟练运用火枪和马刀,元封敏锐的意识到,将来的战争,火器的作用将越来越大,他组织了一批工匠研发轻型火炮,大小适中,结构简单,能发射各种炮弹,有轮子和筑锄,几匹马就能拉着走,这样的火炮才是军队所需要的,曹延惠搞得什么十大将军,噱头不小,效果却只是一般而已。

甘州肃州一线打的稀里哗啦,元封却并不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解决了后顾之忧,练好了士卒,辎重粮草充足了才能确保胜利,着急上火的带着这些疲兵打过去,只有死路一条。

此外还有一些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元封将赫敏请到了签押房,将亲兵们斥退,房间里没有外人,赫敏不知道元封找她做什么,心里小鹿乱撞似的,手指在茶碗沿上不停画着圈,时不时抬眼看一下元封,又迅速低下头去。

“我想知道,羌藏联军究竟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元封终于开口问道。

第61章 党项公主

“我想知道,羌藏联军究竟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元封终于开口问道。

赫敏一下子愣住,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半天才道:“突厥大军东征,凉州与羌地唇齿相依,起兵共同抗敌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保境安民还不够么,还能得到什么呢?”

元封看着赫敏,久久不语,他虽然年轻,但明白国与国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友谊可言,羌王是个志向远大的君王,既然出兵,就一定筹划好了胜利之后的安排,河西走廊如此丰腴之地,要说他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元封才不信。

但赫敏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和元封对视着,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元封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挥挥手道:“你去吧。”

问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让人家走,赫敏气得不行,辛辛苦苦打扮的那么漂亮,这个死人好像根本没看见一样,赫敏站起来摔门走了,来到院门口,正看见李明雪坐在那里等候,赫敏连招呼也不打,气鼓鼓的去了,亲兵招呼一脸狐疑的李明雪:“李将军,里面请。”

李明雪心中暗喜,撩开两条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签押房门口,将头伸进去看看,甜甜喊了一声:“大王~”

元封起身道:“李将军请坐。”

李明雪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发现没有别人,便一屁股坐下,两条腿摆动着,说道:“又喊什么李将军,那么客套,喊小雪就行了。”说着自己的脸先红了,心里暗道我李大小姐的一世英名今天完了,居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

元封尴尬了一下,索性不用称呼,直接道:“全赖贵军协助,我凉州才转危为安,此等大恩,不敢忘怀,以后但有用得着我们凉州的时候,尽管开口便是。”

刚才和赫敏的对话太直接了,元封有些后悔,所以在和李明雪对话时改变了策略,尽量的委婉一些。

“又客气了,咱们两家唇齿相依,突厥人过了凉州肯定就要打进宁夏,那时候再出兵可就晚了,别说什么恩不恩的,帮你们就是帮我们自己,不过呢…以后真的会有需要大王你的时候呢。”

“我想知道,我们凉州能帮你们李家堡做什么?”元封继续问。

李明雪脸色渐渐的严肃起来,皱眉道:“你真的想知道?”

“是的,武帝语录上有这么一条,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包子,李家堡把家底子都豁出来了,肯定是寄予了厚望的,这份情我一定会还,但是我想事先有个心理准备,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做一个统筹的计划。”

“好吧,我告诉你,我们李家不是汉人,说起来倒和赫敏有些渊源,因为我们同是羌人,只不过他们是青唐羌,我们是党项羌,昔日荣光无限的西夏帝国就是我们的祖先所创立,现在虽然李家衰败了,但家父时刻不忘复国大计,这次派兵支援凉州,就是希望凉州的统治者能够投桃报李,在我们建国之时给予帮助,不知道我这样说,您明白了么?”

听完李明雪一席谈,元封沉默的点点头,李大小姐确实是个爽快人,竹筒倒豆子把家里的秘密都说出来了,想不到李家堡竟然是西夏王族后裔,这位大大咧咧的李大小姐也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啊。

群雄并起,遍地烽烟,连宁夏李家也要建立自己的国家,这天下当真要乱了,光是在这西北一隅,就交错着羌、乌斯藏、西夏、凉州、突厥、甘肃官军六股势力,其中以凉州最弱,作为凉州实际统治者的自己也是最稚嫩的一个,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元封。

其实李明雪心里还有一些话没说,临来的时候父亲告诉她,突厥百万大军并不可怕,军队越多负担越重,千里粮草补给很难维系,只要凉州守过这个冬天突厥必败,所以宁夏铁鹞子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父亲叮嘱她相机而动,倘若突厥人退走,凉州虚弱的话,不妨突然发难夺取凉州!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李明雪见到元封的那一刻而改变,李家大姐头是个有主见的人,但同样是个女人,已经二十六岁的她至今未嫁,只因找不到般配的对象,她个子高,武功好,相貌标志身材一流,家财巨万,整个宁夏也没人配得上她,这年头的女子,十五六岁结婚是正常,十八九岁再不嫁人就有点不对头了,二十五岁以上那简直要急死父母,左邻右舍都要指指戳戳了,当然,没人敢说李大小姐的闲话,但是大姑娘自己心里也难受啊,常常幻想自己能遇到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英雄,一对伉俪并肩携手,征战天下,那是何等的快哉!

陇西思帅的大名首先传到了宁夏,那时候李明雪就上了心,带领十二骑阻挡住二十万突厥雄兵,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英雄,大姑娘立刻心驰神往起来,当父亲和他商量出兵的时候,满口答应,亲自领军前往,并且在凉州郊外巧遇元封,双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发生一点小冲突,而且李大小姐败了,这更让她高兴,终于能找到一个登对的人了。

元封智勇双全,统领凉州三军,新近又被拥戴为凉州王,虽然不清楚他的实际年龄,但根据那一脸的胡子和坚毅的眼神,李明雪就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位“思帅”大约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正自己正般配,这么合适的人选,就算是父亲也肯定会赞同的吧,所以李明雪将家里的秘密全说了出来,反正也没有外人,早点让思帅知道也好统筹规划嘛。

“家父的理想只是复国而已,既没有逐鹿中原的打算,也没有经略西域的意思,所以你尽可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会支持你的!”李明雪以为自己的话可以打动元封,让他放心,但她毕竟不是男人,不知道男人的雄心壮志。

复国而已,哪有那么简单,李家堡的主人卧薪尝胆许久,难道只是为了复国而已么,不想争霸天下,只想偏安一隅的君王恐怕连那一隅之地都保不住!

当然这些话元封并没有说出来,他看出李明雪是真心实意的,而且目前凉州和西夏确实有结盟的必要,因为他们两方的实力最弱,只有抱团才能敌得过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

“多谢李将军实言相告,以后李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件事相求…”元封道。

“什么事?”李明雪的大眼睛啪嗒啪嗒的,能给思帅帮忙她再乐意不过了。

“我想请李将军的铁鹞子在凉州暂住几天,帮我做件大事,想必你也听到风声了,甘肃官军已经逼近凉州,肯定是想趁虚而入,我想将计就计把他们吃掉。”

“没问题,但凭思帅差遣。”李明雪爽快的答应。

赫敏在住所内发脾气,把蔡勇留下的那些花瓶、屏风、古董扔的满地都是,亲兵们也不敢劝,只能任由殿下发飙,扔累了她才坐到地上抽泣着,这个死元封,竟然怀疑自己,出兵救凉州还能有什么目的,难道…

难道父王真的另有安排?赫敏陷入了沉思,这次是自己私自领兵出来,父王的计划确实一概不知,不过按照父王的权谋和心机来看,应该是不会放任凉州这块宝地落于他人之手的。

甘肃官军终于抵达凉州城下,这是一支五千人的队伍,骑兵和步兵混编,走在前列的居然是昔日的凉州防御使王威王老将军,倘若这支人马提前一个半月抵达的时候,凉州人民还会欢欣鼓舞,热烈欢迎,但是现在到的话,只能换来警惕的目光。

东门紧闭,士兵们严阵以待,老王威在下面喊道:“我是王威,我身后是朝廷来的救兵,尔等还不快快开门。”

半天才有人回应:“王老将军可以进城,其他人在城外候着。”

王威身后一员将军勃然大怒,吼道:“我军千里迢迢前来援救,焉有此等待客之道,倘若不开城门,我等就打将进去!”

一听这话,城上的人慌了神,有人喊道:“别打别打!且等我们通报老知府。”

那将军这才露出得意之色,而王威却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半晌,回复传来,可以允许官军将领带着亲兵卫队进城,但是大军入城万万不可,这是最后的底线。

甘肃官军本来也没指望能一帆风顺的拿下凉州,那将军和王威耳语了几句之后,便让大军在城外扎营,自己带着五百人的超大型卫队进入凉州。

第62章 朝廷派来的新总兵

时隔四个月,终于回到了家乡,王威百感交集,此时的凉州已经从战乱中逐渐恢复过来,不再是那个满街难民哭天喊地,到处充斥着恐惧气氛的城市了,虽然还有些许多战争留下的痕迹,但处到处井井有条,百姓的神情也颇为平和。

凉州统帅张思安带领一群将弁慌慌张张的奔来迎接上官,凉州虽然独立于朝廷久矣,但总归算是甘肃省的一个府,曹延惠再牛逼也还是个知府,同理,元封手下的兵马再多,也不过是知府手下一个统兵的小校罢了。

大周朝的体制在那摆着呢,不能乱了规矩。

那将官停马,俯视着元封,只见这位名闻遐迩的所谓“陇西思帅”也不过如此,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面容消瘦,眼中多有血丝,身披战袍外罩锁甲,身后一帮将弁也是军容不整,看起来就不像正规军队。

将官从鼻子里呲出一股冷气,高高在上,不搭理元封,王威在一旁介绍道:“田总兵,这位就是坚守凉州的防御副使张思安。”随后又高声对元封道:“张大人,还不见过新任的凉州总兵田大人。”

元封赶紧拱手行礼:“卑职见过田总兵。”身后一帮将弁也跟着元封一起行礼,田总兵根本连看都不看,转脸对王威道:“老王,你们凉州府的兵怎么不懂规矩,见上司都不跪拜的么?”

王威赶紧圆场:“乡野之人不懂规矩,田大人莫要见怪。”一边对元封喝道:“还不跪拜!”

元封不动,抬头冷眼看着田总兵,田总兵有些愠怒,他的亲兵举起马鞭子骂道:“还敢瞪眼,反了你了!”说罢就是一鞭子抽下去,表梢刚甩过去就被元封一把抓住,猛地一拽,这名亲兵便被拉下马来。

哗啦啦一阵拔刀的声音,双方都拔刀出鞘,大街上便对峙起来,老百姓吓得四处逃散,关门闭户,剑拔弩张之际,田总兵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动手啊!来砍我啊,本将今天还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今天谁要是不砍我,谁就是小娘养的!”

街上的凉州军越来越多,堵住了官军的去路,士兵们眼中冒火,紧握兵器,只等大帅一声令下就开打。赵定安等人更是怒火万丈,紧盯着这位颇有无赖风范的新任“凉州总兵”。

眼看就要爆发流血冲突,王威赶紧呵斥道:“都把刀放下!成何体统,大公子还在官军营中呢,你们难道连大公子的话都不听了么!”

这话是暗示大家,曹俊已经是人家的人质了,况且官军势大,真火并起来凉州人占不到半分便宜。

众人这才悻悻的收起刀剑,王威以为自己的余威还在,心中稍定,赔罪道:“田总兵勿怪,围城几个月,儿郎们性子有些野了。”

田总兵狞笑两声,拿马鞭子指着凉州众军道:“怎么,怂了?刚才不还喊打喊杀的么,一个个都他妈的孬种!”

凉州军们愤怒了,刚刚收起的刀剑又拔了出来,凉州被围之际,不见朝廷一兵一卒,现在突厥人退走了,他们便堂而皇之的来接管凉州,还敢在大帅面前耍无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事态有恶化的趋势,田总兵的声音又提高了两个八度:“小子们,看清楚了!爷台不是突厥人!爷台是朝廷的人,温大人亲自封的凉州总兵,现在五千精兵就在城门口,爷台只要有个三长两短,立马攻城!三十里外还有我甘肃官军五万,随时可以出击马踏凉州!想动爷台,你们先想清楚了!”

果不其然,官军就是来摘桃子的,这帮狗日的简直太可恨了,凉州军们恨得牙根痒痒,但大帅不发话,他们只能忍着。

田总兵见凉州军沉默不语,便冷笑一声对王威说:“老王,带本将去见曹延惠吧,懒得和你手下这帮杂碎打交道。”

王威松了一口气,道:“好,这边请。”

官军的队伍继续向前,凉州军们无声的让开一条路,目送着这帮骄兵悍将从自己面前经过,那个被元封拉下马的官兵瞪着眼鼓着嘴,气势汹汹的从元封手中夺回马鞭,还想发点飚,但是看到元封凌厉的眼神,只敢在地上啐了一口,咕哝了一句,上马走了。

所谓的田总兵过去之后,元封才轻蔑的笑了,就凭五千官军还敢威胁凉州人,简直开玩笑,这点兵马都不够儿郎们半个时辰砍的,至于三十里外吧那五万大军更是土鸡瓦狗,用膝盖都能想出来甘肃官军拼凑出来的五万人是什么德行,比凉州军的民夫都得差三个档次出来。

无知者无畏啊,田总兵大概还以为自己是个孤单英雄呢,带着五百人就敢进凉州,几句话就把上千凉州军吓退,他的自我感觉一定相当良好,殊不知已经做了元封鼓励士气的工具,士兵们目睹了官军的无赖丑态,哪个不是怒火万丈,啥也不用说了,朝廷在大家心目中的那点好感片刻之间荡然无存。

“大家都散了,回去听令!”元封一声令下,众军顷刻间散去,除了脚步声之外竟然没有任何杂音,幸亏那个田总兵没有看见这一幕,否则一定会被如此森严的军纪所震惊。

田总兵在王威的引领下来到凉州府衙,看到壮观巍峨的建筑,他不禁有些傻了,张大嘴呆呆看了半天也不敢进,“我的妈呀,京城里的皇宫也就是这个架势吧。”没见过啥世面的田总兵由衷的感叹道。

“田大人,里面请。”王威象主人一样在前面引着路,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他一句,田总兵赶紧擦一擦不小心流出的口水,紧走了两步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摆手让自己的士兵去把府衙的岗哨替换下来。

甘肃官军们呼啦一下冲上去,将凉州军的士兵缴械制服,统统押了出去,看到垂头丧气的凉州兵,田总兵叉着腰站在宽阔的院子里窃喜不已,这一切来的太顺利了,让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田总兵名叫田二横,原先只是天水郊区一个地痞而已,因为打架斗殴伤了人,无奈之下远走他乡,正好遇到甘肃禁军招兵,他便从此当上了吃粮人,靠着又横又楞的作风居然很快混上了百总的位子。

那一年,兰州府出了大事,几位老爷的公子被马贩子杀了,温巡抚一怒之下兴起刀兵,血洗了马贩子的老巢十八里堡,田二横在这一战中表现的极为突出,被提拔为千总之职。

这次远赴凉州,任务重大,统领全军的是温巡抚的侄子,担任先锋官的就是田二横,临出发前温巡抚亲自斟了一杯酒给他,勉励他好好报效朝廷,拿下凉州便给他凉州总兵的职位。

当突厥百万大军来袭的消息传到兰州以后,官场震惊,百姓惶恐,但温巡抚却感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临了,对于突厥人他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概念,但对于曹延惠他却很了解,这老家伙绝对是个善于经营的老狐狸,凉州钱粮兵马充足,未必不能抗住突厥大军,倘若凉州败了,突厥人东进那就另当别论,只要是凉州胜了,那么凉州的末日也就快到了。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温巡抚再明白不过了,凉州如能打退突厥人,自身的消耗一定相当之大,届时只需一彪人马便可取了凉州。

后来,曹俊带着王威逃窜至兰州,被温巡抚拿下,询问了凉州的近况之后,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下令封锁边界,不让一兵一卒以及民间人士前往凉州,直到突厥人大败的消息传来,他才命令大军迅速开拔,带着曹俊王威以及凉州关防赶过去接管这座城市。

曹延惠重病,曹俊就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温巡抚已经向朝廷提请加封曹俊为继任知府,任命书不日就到,凉州众军又都是王威的老部下,凭着这些关系,再加上一位勇悍的将军,何愁凉州不入我手。

这就是温巡抚的计划,完美的计划,但他忽略了两个人,一个是凉州的捍卫者元封,一个是凉州的主宰者曹延惠,所以,他的这五万五千人马,下场将会非常令人遗憾。

田二横正站在那里壮怀激烈呢,后面抬过来一架步辇,口鼻歪斜的曹延惠躺在上面,用能动的左手晃了晃,算是给田总兵见礼了,看到传说中的凉州王竟然是这副德行,田总兵开怀大笑道:“外面风大,老大人还是进去歇着吧,不用招呼我。”

田二横倒是毫不见外,俨然以府衙的新主人自居,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开心的不得了,看到穿着不一样战袍的甘肃官军将已经缴械的凉州军士兵一队队押出去,站在曹延惠身旁的曹秀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那个元封,为何还在忍让!

第63章 笑红尘

田二横得意忘形,自以为控制了府衙就掌握了凉州的中枢命脉,他将王威叫到跟前道:“老王,我给你五十个人,去把你的老部下收拢一下,不听话的就地砍了,识相的还能留着用,去吧。”

王威抱拳道:“遵令。”转身就走,正好和步辇上的曹延惠打了个照面,看到老主人苍老的容颜,王威心中一酸,他何尝愿意如此啊,只是大公子在人家手上,数万官军就在城外,以凉州现在的兵力想阻拦无异于螳臂当车,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一把年纪了,也不想折腾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朝廷混比较好。

无言的看了一眼曹延惠,王威还是带着五十个人出去了,望着老王威佝偻的背影,曹延惠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老下人将知府大人身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道:“外面风大,回吧。”

曹延惠看了看装成下人的叶天行,点点头闭上了眼,步辇向后宅走去,只留下满院子喧闹的甘肃官军。

王威领兵去了凉州军营,寻到几个以前的老部下,三言两语就说服他们跟着自己干,清点凉州军马,才发现经历这一场战争,原先的五万大军只剩下四千余人了,王威感慨不已,心想幸亏没和朝廷开战,就凭这点兵马根本打不赢啊,他派人去找元封,却被告知张副帅已经带着亲信出城去了。

王威叹一口气,张思安这小子确实是个人才,居然能领着凉州军民渡过这一劫,可惜脾气太过执拗,居然想和朝廷作对,倘若他留在城里的话定然难逃一死,还会连累很多人,既然他有自知之明,带着亲信逃亡而去,那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收拢了军队,回报田总兵,田二横非常高兴,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凉州可谓居功至伟,他赶紧命人飞马通报自己的上司,驻扎在三十里外的甘肃官军大都督温俊伟,同时命令城外的五千人马开进来,接管城池和军营。

城门大开,五千官军浩浩荡荡的开了进来,城墙上的凉州军士兵神情木然的看着这支远不如突厥军的军队兵不血刃接管凉州,街上的百姓也都指指戳戳,颇为诧异,商户们更是愁眉苦脸,凉州归了朝廷,以后就没有这些税收优惠了,这生意可就难做了…

三十里的距离很近,骑兵片刻就将口信传到了甘肃大都督那里,这位大都督今年三十出头,是温巡抚的本家侄子,而且已经确定要过继给温巡抚当继子了,说来温巡抚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养到二十岁,却无缘无故被一帮马贩子打死了,人老了,功能退化了,姬妾一大群,努力了许久也没生出一儿半女来,没奈何只好从本家子侄中选择一个过继过来。

论本事,温大都督甚至还不如那个二百五的田总兵,胆小怕事好大喜功,遇事别人上,功劳自己得,听说凉州已经得手之后,大都督喜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当即传令拔营起寨,开进凉州。

本来预计会有一场恶战才能拿下凉州的,所以这营寨扎的很是牢稳,一时半会军队无法开拔,心里直痒痒的温俊伟便带着卫队先行一步,反正田二横的五千人马已经将凉州控制住,没什么好怕的了。

果不其然,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顺利来到凉州城下,看到城墙上飘拂着朝廷的旗帜,温俊伟喜不自禁,这可是凉州啊,名闻遐迩的凉州!盛产粮食瓜果和牛羊马匹,商业贸易发达,东西方文化艺术荟萃之地,如此宝地今日竟然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如何不让他开心,此刻他很想赋诗一首,可是腹中空空,吟了半天也没吟出啥来,只好故作潇洒的哈哈大笑,一挥马鞭:“进城!”

大都督的八百亲兵卫队鲜衣怒马,昂首挺胸开进凉州城,谁也没有注意到队伍中夹杂着一个神情沮丧的年轻人,他就是曹延惠的大儿子曹俊,仓皇弃城逃走之后,路上就被马贼洗劫了一次,金银财宝全丢了不说,侍卫也伤亡过半,和王威逃到兰州,衣衫褴褛却又出手阔绰,被人当作马贼报官,被官军拿住之后,曹俊无奈只好说出自己的身份,温巡抚立刻亲自接见,好言抚慰,妥善安置,还说保举他做凉州知府,其实曹俊明白,自己从此将成为可悲的傀儡。

眼前这座雄伟的城市本应是自己的啊,曹俊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凉州是怎么撑住突厥百万大军的进攻,早知能撑住,自己又何苦逃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低头进城。

温大都督堂而皇之的进驻了凉州府衙,曹延惠病重不能接待,不过有个名叫周泽安的文官倒是很有眼力价,忙前窜后的张罗着,让温俊伟很是满意。

“多亏了温大都督提兵赶到,突厥人才望风而逃,大都督的恩德,咱们凉州军民感激不尽啊,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大都督笑纳。”说着周泽安递上来一张礼单。

温俊伟接过来看了看,顿时瞪圆了眼睛,好大一笔财富啊,就是自己再当十年大都督也捞不到这么多钱,这一趟,不白来!

温俊伟喜笑颜开将礼单揣进怀里,拍拍周泽安的肩膀:“你不错,跟着本督干吧,保你前程无量。”

周泽安谦卑的哈着腰,道:“这都是老知府的意思,老人家年龄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情愿告老回乡,凉州一切听凭大都督安排。”

温俊伟明白了,这是曹延惠拿钱买命呢,他大手一摆:“好说。”其实临来的时候温巡抚已经有交代,不必立刻弄死曹延惠,起码要等到牢牢控制住凉州之后,毕竟曹延惠掌权多年,百姓多少有些感情,刚一接管就杀人,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周泽安感恩戴德,诚惶诚恐道:“多谢大都督成全,今晚老知府略备了薄酒,为大都督和田总兵接风洗尘,还望大都督屈就赏光。”

“一定一定。”一听有酒喝,温俊伟两眼放光,曹延惠的后宅里珍藏了不少百年佳酿,还养了一帮美艳绝伦的舞娘,这些典故温俊伟早就听说过,并且垂涎三尺,没想到今天就能得偿所愿,并且这些美人醇酒马上就会是自己的了,怎么不让他激动。

突厥大军早就退到几百里外了,那个不老实的张思安也带着亲信们逃了,想必是去当马贼了,凉州各处要点已经被官军控制,府衙更是在田二横的掌握之中,五万大军近在咫尺,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夜,府衙举办大型宴会招待甘肃官军的客人们,曹延惠父子三人作陪,除了一老一少两个下人之外,大厅里全都是官军的人,粗野的千总参将们吵吵嚷嚷,抱着酒坛子狂饮,曹延惠珍藏的多是西域葡萄酒,他们这些当兵的喝不惯,还是临时从外面买来的高粱烧对他们的胃口,只有故作风雅的温俊伟弄了几杯葡萄酒假模假式的品尝着,不时做陶醉状。

看着这帮粗野的丘八喝酒吃肉,猜拳行令,曹延惠父子三人相对无言,唯有泪两行,流泪的是曹俊,此时的他心中全是悔恨,厅堂上的笑声是那么的刺耳,杯中酒是那么的苦涩,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他宁愿战死在凉州也不会逃走。

王威面前的酒杯一直没动,菜也没吃一口,老将军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几十年的基业就这样白白送与他人,自己还鞍前马后的伺候着、陪笑着,好歹自己也是统兵多年的大将,竟被这些宵小之辈呼来喝去,真是窝囊透顶。

曹秀冷眼看着自己的大哥,一言不发,面容冷漠,只是难掩眼中的恨意,只有曹延惠眼睛眯缝着,看不出表情,正好一曲终了,他伸出枯瘦的手对周泽安招了一下,周泽安会意,大声道:“诸位将军,老知府为大家准备了别有特色的西域歌舞,请大家慢慢欣赏。”

周泽安拍拍手,一队身材曼妙的少女从屏风后面轻盈的飘出,全都蒙着面纱,穿着轻纱材质的西域服装,露出纤细柔韧的腰肢,赤着足,拿着琵琶,在地毯上翩翩起舞,当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反弹琵琶,轻启朱唇,唱出一曲来:

红尘多可笑

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

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

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

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

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

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

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

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歌词写的极好,音律亦是动听,但丘八们根本听不出歌词表达的深意,他们眼中只有这些身材苗条穿着暴露的舞女,一个个连酒也不喝了,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舞女们诱人的大腿和胸部,不停吞咽着口水。

曹延惠不禁哀叹,武帝爷亲自填词作曲的《笑红尘》唱给这些大兵听,真是暴殄天物,只有曹俊似乎听出一些深意,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似乎是灌醉自己。

好不容易一曲完了,田二横就从座位上蹦起来,指着那个金发碧眼的歌女喊道:“大都督,卑职有一事相求!卑职想要那个妞!”

温俊伟的鼻子差点气歪,这个妞自己已经看中了,可是田二横是收服凉州的首功之臣,人家又抢先提出这个要求,自己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正在懊恼,忽然大门打开,一个血头血脸的人跑进来哭喊道:“大都督!不好了。”

温俊伟忽地站起,扶住剑柄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都督,咱们的大军…”

“大军怎么了?”

“五万大军全军覆没了!”

第64章 收编吞并

温俊伟只觉得血往头上涌,酒杯一下子摔在地上,上前一步揪住那人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

那人头上流出的血把眼睛都糊上了,身上也烟熏火燎的,腰间的刀鞘空了,一只靴子也跑丢了,看这狼狈的架势不像是装的,他嘶哑着声音哭道:“大都督,咱们五万弟兄都让人包了饺子了。”

这回温俊伟听清楚了,五万大军让人家一锅端了,这不可能啊,才多大功夫啊,整整一支军队就完蛋了,就算是五万人排着队伸着头让别人砍也得一两天时间吧,怎么几个时辰就完蛋了,这决不可能!

田二横等将官都把手中的酒杯放下,瞪着眼站起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曹延惠等人,突然事变,肯定是这帮凉州人搞的鬼。

温俊伟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他仔细打量着曹延惠等人,老家伙依然是嘴歪眼斜,一只手抖着,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周泽安一脸震惊,王威不知所措,曹俊依旧在喝酒,只有曹延惠的二儿子一脸掩不住的惊喜。

没错,这事是他们做的,温俊伟暴喝一声,拔剑出鞘,指着曹延惠道:“给了拿了!”

堂上顿时大乱,武将们纷纷拔出随身携带的兵器,将桌子踢翻,朝曹延惠等人猛扑过去,那些舞女尖叫着向后堂逃去,大厅里乱作一团。温俊伟对田二横道:“田总兵快去集合人马!”

田二横依言出去了,再看那些扑向曹延惠的武将,此时却一个个被扔了回来,一直默不作声站在老曹身边的中年人抱着膀子挡在前面,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轰隆”一声,刚才出去的田二横飞了进来,一群人紧跟着冲进来,与此同时窗户都被打破,一杆杆火枪伸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官军众将。

“都别动,谁都打死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元封一手拿刀,一手握枪走了进来,一名官军千总刚想发难,被他一枪打中额头,顿时血花四溅,横死当场。

大厅里沉寂了,没人敢动,没人说话,只有肋骨被踢断的田二横发出呻吟。温俊伟知道中计了,颤声道:“你们这是要造反么?”

元封不搭理他,走到大厅中央道:“朝廷大军在凉州城外遭遇突厥人袭击,损失惨重,这肯定是有人给突厥军通风报信,而且这个人肯定在你们当中,为了查清真相,只好委屈各位了,统统带走!”

凉州军涌了进来,缴了这些人的武器,一个个押了出去,官军们知道着了人家的道,此时说啥也是白搭了,只好垂头丧气,束手就擒,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官军的岗哨卫兵早就让人家给摸了。

田二横伤的不轻,依旧躺在地上不动,元封上前踩住他的胸口,冷笑道:“田总兵,又见面了。”

“有种的一刀杀了爷爷!”田二横倒是个不怕死的角色,但这一套在元封面前根本没用,他蹲下来盯着田二横道:“别急,杀你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要光明正大的杀,明正典刑的杀!”

“姓张的,你敢造反!朝廷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押下去!”

两个士兵扑上来将田二横象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元封这才走到曹延惠面前施礼道:“老大人受惊了,多亏你们在此拖住他们,我们才好施展。”

曹延惠的面部肌肉已经恢复了正常,微笑道:“不妨事,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点阵仗还不放在眼里,再说有叶天行父子在这里,谅他们也不能怎么样,你那里进展的如何了?”

元封道:“官军比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几万军队如同纸糊的一般,一冲就垮了,现在弟兄们正忙着收拢逃兵呢。”

城外,月色如水,一块洼地里聚集着二百多个神色惊恐的官兵,个个丢盔卸甲,衣冠不整,想起傍晚时分发生的事情,每个人心里还在后怕。

正当甘肃官军拔营起寨,向凉州城进发的时候,突然遭到了突厥骑兵的袭击,只见黑旗遮天蔽日,烟尘滚滚,蹄声如雷,身穿重甲的突厥骑兵如同神兵天降,在官军队伍中来往冲杀,所向披靡,官军正处于行军状态,盔甲都背在身上,高级军官们早已先进凉州享福去了,一时间无人指挥,只能四散奔逃。

官军普通士兵大多是未经过严格训练的壮丁,纯粹为了吃粮糊口才当的兵,发一顶毡帽,一杆花枪就算当了兵了,哪有什么斗志、经验可言,就算是那些有资格戴铁盔,穿叶子甲的战兵,也就是和马贼打过仗,谁也没见过这种阵势,被铁骑一冲就丢了魂,把盔甲兵器一扔,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跑啊,拼死的往东跑,可是两条腿的始终跑不过四条腿的,大部分官军被突厥兵赶上,在弯刀的威胁下只好跪地投降,十几个突厥骑兵就能逼降一整营的士兵,一时间大路两旁跪满了人,连突厥人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