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天山上有一位仙女,冬天蛰伏在地下,是虫的形态,夏天才以美女的形态出现在人间,据说她已经在雪山之巅生活了千年之久,这位仙女有个浪漫的名字叫做虫不老,但是大家只敢称之为冰川天女。

听了山民的话,大家都唏嘘不已,只有叶开不为所动,等众人散开之后才对元封说:“你看见的那个人,中原武林称之为白发魔女,据说是蓝莲花的守护者,长久以来一直在天山之巅守护着这朵奇葩,这也是为什么蓝莲花一直没有人采摘成功的原因,你能通过她的考验得到仙水,看来也是天意。”

“怎么不早说。”元封抱怨道,按一按怀里已经被重新装好的金匣子,心里踏实多了。

一行人寻找着下山的道路,可是由于山体滑坡,道路已经消失,那些留在半山腰的人也联络不上了,十几个人只好摸索着前行,随着海拔的降低,气温也慢慢回升了,天山越来显得越优美,沿着白皑皑群峰的雪线以下,是蜿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像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穿行林中,只听见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

再往下走,就能看见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像千百条闪耀的银链,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可是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却有鱼儿在跳跃。当这个时候,饮马溪边,俯视那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在五彩斑斓的水石间,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给寂静的天山添上了无限生机。

忽然有人停下脚步,伸手指着远方,“看!天池!”

一个清澈幽深的高山湖泊出现在眼前,那些雪水河流源源不断的汇集于此,湖岸周围的山坡上生长着挺拔的云杉、白桦、杨柳,平静的湖水倒映着青山雪峰,风光旖旎,宛若仙境。这就是传说中西王母举行蟠桃盛会的地方,西天瑶池。

看到了天池就找到了下山的路,往西南方向就是轮台,蒙语乌鲁木齐,意为优美的牧场。

穿过茂密的原始森林,终于来到了天山北麓,遍地紫色的薰衣草,如梦似幻,一阵风吹过,如同波浪起伏,碧绿的草场,清清的溪水,草原广阔,牛羊成群,牧人的毡房星星点点,蓝天、雪山、绿草、洁白如云的羊群,都让人心旷神怡,忽然一阵雷声响过,乌云低低的掠过大地,牧群就在云中穿梭,阵雨过后,被雨水冲刷过的草原变得更加清新碧绿,草尖上缀满了晶莹的水珠,从雪山之巅上艰难跋涉下来的人们静静地凝望着这美丽的景色,心境似乎都变得纯净了。

是夜,众人在牧人的蒙古包外歇息,好客的主人根本不问客人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就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整头牛架在火上烤,鲜嫩的牛肉用柴火随便炙几下,还带着血丝就擦着大盐粒子吃下去,鲜美异常,奶茶飘香,青稞饼子管够,众人大快朵颐。

元封却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牧民中只有老人孩子和妇女,见不到一个青壮年男子,他便让人询问,年老的牧民叹口气说:“孩子们全都被帖木儿拉去打仗了,至今杳无音信。”

不用问,那些年轻的牧民一定是死在遥远的凉州城下了,众人默默无语,心中都不是滋味。

“向他们买些马匹,咱们得尽快赶回敦煌。”元封道。

沙哈鲁点点头,刚要去和牧民交涉,忽然他好像觉察到什么,趴在地上倾听了一会,抬头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老牧民便跑过来急促的说了几句话,翻译过来是:“马黑麻的军队打过来了,你们快走,要不然肯定都被拉去当兵。”

第77章 江山美人

众人都看元封,是留下来帮牧民打仗,还是尽快赶回去救治赫敏,全在元封一念之间。

马黑麻的败兵如同草原上的蝗虫,所到之处一扫而空,吃的用的,女人、马匹、粮食,全部裹挟进军队,连不及车辕高的孩子都不放过,补充了物资人员便回过头同三王子的军队再打过,草原之上一片血腥。

淳朴的牧民催促他们离开,甚至愿意无偿提供马匹,因为等马黑麻的军队过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剩下,看着老人眼中深深地绝望,元封的心紧缩了一下。

远处的毡房已经腾起了火光,女人们的尖叫声,孩童的哭泣和乱兵们粗野的狂笑声随风传来,众人都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面对此情此景,元封暂时忘却这次天山之行的目的,此时他不是一个为了拯救爱人生命跋涉万里的男人,而是一个战士,一个维护正义惩罚邪恶的真正的战士。

“上马迎敌!”元封一声大喝,部下们眼中都是一亮,各自寻了马匹跨上,牧区有的是好马,但是鞍具就没那么多了,好在列位都是娴熟的驭手,不用鞍具也能熟练地掌控马匹,马匹是未经过训练的普通马,被陌生人骑上去之后刨着蹄子嘶鸣不已,但很快就被驯服了,十三个人,十三把雪亮的长刀在篝火掩映下闪闪发光,善良的牧民老人惊呆了,这群天山上的来客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刀客。

洗劫了附近牧民的突厥兵朝着这边的毡房狂奔而来,这些人都是来自河外的突厥人,高鼻凹目,和轮台附近的蒙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民族,再加上新近兵败,帖木儿帝国已经四分五裂了,为了保持士气,只能任由士兵劫掠杀戮,这一股乱兵足有百十人,一路烧杀而来,正在兴头上,岂料迎面有十余个骑士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帮破衣烂衫连马鞍子都没有的流浪汉,但是不知何故,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

低等的突厥小兵哪里知道,他们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对手,凉州的捍卫者、帖木儿的四王子、羌藏联军中最精锐的战士,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突厥兵们楞了一下,依然仗着人多扑了上来,对方也催动战马迎了上来,十三个人冲入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长刀落处血光涌现。

敌人越来越多,骑士们为了保护牧民,边打边退,向着西边冲过去,元封抢了一张弓一壶箭,亲自殿后,敌人紧追不舍,一直打到天亮,终于将这群人包围在一个小山坡上。

马黑麻的骑兵如同狼群一般阴狠执着,面对强大的如同一群猛虎般的敌人,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贴着这股敌人,不靠近也不离远,就这样紧追不舍,一直把敌人拖垮,拖散,然后再一拥而上。

这种典型的战术沙哈鲁再清楚不过了,作为堂兄弟,他很熟悉马黑麻,那是一个阴险狡诈的突厥汉子,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回马黑麻居然能被自己那个有勇无谋的三哥打败,确实令人大跌眼镜。

十三个人坐在小山坡上吃着牛肉喝着马奶酒,视远处那些跃跃欲试的突厥兵为无物,天已经亮了,草地上结满露珠,野花烂漫。美丽至极,想必那些牧民已经远遁了吧。

大家都是一脸不在乎的表情,虽然敌众我寡,但没有人害怕,比这困难百倍的事情都经历过,这几百个突厥兵哪还放在眼里。

只有元封和沙哈鲁眼中有一丝愁绪,元封担心的是越走越远,难以赶回去救治赫敏,沙哈鲁难过的则是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同胞。

“你们吃,我去拿点东西来。”沙哈鲁说着,只拿了一张弓便走下小山坡,远处躺着几具敌兵的尸体,其中有一匹被射中头部而死的战马,沙哈鲁过去解开肚带,辔头,把鞍具卸了下来,整个过程就在突厥兵的眼皮底下进行,忽然有人射了一支箭过来,雕翎箭呼啸而至,马黑麻头也不抬,伸手接住羽箭,迅速搭在弓上回射过去,射箭之人应声落马。

突厥兵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马黑麻提着那副鞍具背对着他们向山坡走去,仿佛他背后也生着眼睛一般,竟无一人敢再射,惶恐间有人低语道:“那个人好像是四王子。”

突厥兵们更加恐惧了,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有人策马飞奔而去,向马黑麻殿下报信去了。

沙哈鲁提着鞍具走上山头,从十几匹马中挑了一匹最为健硕的,把辔头和鞍子马镫装上,肚带刹紧,又将自己身上一壶箭放在马鞍子旁,这才对元封道:“你先走,我们掩护下。”

元封无语,此时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这个男权社会里,远涉千里攀登雪山历经千辛万苦,折损无数兵马,只为一个女子,这种事情令很多人无法接受,在场的乌斯藏人、突厥人、蒙古人、甚至是羌人,其实都对这件事不以为然,都觉得大丈夫何患无妻,一个女人哪怕再金枝玉叶,再漂亮贤惠,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男人的附庸品而已,没想到此时此刻,最支持自己的竟然是沙哈鲁。

“他们都说我在四个儿子之中最像父汗,其实不然,帖木儿是无法复制的,或许大家以为我够狠够辣,但谁又能想到,是父汗逼我成为这样的人,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曾经为一个女子着谜,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父汗为了‘挽救’我,当着我的面杀了这个女子,从此我便心硬如铁,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残酷到极点,多年后,人们都知道帖木儿的四王子最厉害,最像他的父亲,其实谁又能知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

说到这里,沙哈鲁自嘲的笑了笑,换了话题:“为了心爱的女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你去吧,开疆拓土不在于一时,人不是为了征服而活着,拥有数不尽的牧场和牛羊,却没有女主人来照料,那也是一种失败。”

没想到沙哈鲁竟然说出这样一番有哲理的话,真让元封对他刮目相看,此时也不用多说什么了,他翻身跳上装上鞍具的马,看了看太阳,确定了方向:“你们保重!”说罢纵马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狂奔而去。

元封一动,周围的突厥兵也跟着动了,沙哈鲁等人也上马冲过去,挡住追兵掩护元封离开。

元封纵马狂奔,杀声渐渐远去,碧绿的草原上空荡荡的,没有牧民,没有羊群,没有毡房,显得那么的寂寥空旷,空旷的让人心里发虚。

翻过一道弯,元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草原上罗列着十几个方阵,数万军队肃然挺立,黑旗招展,刀枪耀眼,这么多的军队摆在广阔的草原上竟然显得如此渺小,在黑色旗帜军队的对面,是同样数量的黄旗军队,螺号吹响,战鼓齐鸣,双方几乎同时派出了骑兵,铁流一般的骑士们对撞到了一起,美丽的大草原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元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战,战争的惨烈,生命的渺小,元封知道对阵的是马黑麻的突厥军队和楚键的东察合台蒙古军,事实上三王子此时已经被楚键架空,继续保留着此人只是为了保证正统性而已,察合台人被帖木儿吞并不久,人民并未真心归顺,帖木儿一死,整个帝国就分崩离析了,天山南北本来就是察合台的疆域,在家园打仗,自然占了地利人和,马黑麻不败才怪。

随着蒙古军大炮的鸣响,突厥人终于崩溃,兵败如山倒,元封默默看了看尸横遍野的草原,一夹马腹正欲离开,忽然一股骑兵出现在眼前,扁平的脸庞,丝绸战袍和蒙古刀都显示出他们的身份。

“我是黑的儿火者的安达。”元封赶紧说。

兄弟再度重逢,都是感慨不已,短短几个月而已,天下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天下了,昔日十八里堡的穷小子,都成了称霸一方的雄主。

“帖木儿的领土,我要全部接收。”楚键自信满满地说。

元封不动声色,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帖木儿,正对着地图踌躇满志。

“但是我需要你的支持,只要西凉继续提供军火给我,我愿意将天山南北的土地都给你…”

但元封现在没心情听这些,四十九天的期限早就过去了一大半,现在赶回敦煌都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楚键,给我三匹好马,我要立刻赶回敦煌。”

第78章 你帮我洗澡?

一个人赶路的速度很快,元封星马不停蹄的从吐鲁番赶往敦煌,他把自己绑在马背上,带着另外两匹健马星夜兼程,战马都是可以挑选的上等蒙古马,耐力极佳,可以进行不间断的长途行军。

元封每走一段距离就换一匹马,带着空马继续前行,可是战马的耐力再强也经不住他这样毫不节制的摧残,终于,一匹马累垮了,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元封只得将它身上的鞍具解开丢在一旁,任它自生自灭去了。

盆地的气温极高,白花花的日头悬在半空中,蒸的人穿不过气来,战马的脚步踉跄着,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只苍鹰在半空中打着旋,似乎在等待着吃这一人两马的肉,元封拿起水囊倒了倒,空荡荡的没有一滴水,再看马背上那几个水囊也都是干瘪的,他瞄向了天上的苍鹰,拿起了弓箭,可是那苍鹰一声呼啸,向着斜刺里去了。

地上蒸腾起的热气弥漫在空中,看不清远处的景物,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一片葱绿,战马此时也感觉到了什么,打了个响鼻停下了脚步。

绿洲,一定是绿洲,元封强打精神催动战马走过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发现一片郁郁葱葱,这是一条山谷,外面赤沙灼灼,里面却铺绿叠翠,界限分明宛如两个世界。

山谷中全是葡萄,白的、紫的、黑的,结的到处都是,元封解开绑绳翻落马下,抓起一串葡萄塞在嘴里,连皮带核都吞了下去,甘甜多汁,醇美至极,战马也吞吃着葡萄,它们的食量可比元封大多了,连葡萄带叶子席卷一空,直吃到肚子溜圆,元封才躺到地上稍微休息了片刻,也让战马在地上打个滚休息一下,他知道如果没有适当的休息,别说救人了,就连自己也走不出这吐鲁番盆地。

葡萄并不是野生的,而是搭着架子,地上还有隆起的土堆,那是灌溉用的坎儿井,元封将几个水囊都灌满了水,又采摘了一大堆葡萄,这才留下一枚金币,拉着恋恋不舍的战马离开了葡萄谷,继续前行。

经过两天艰难跋涉终于抵达吐鲁番的边缘,哈密,这里已经有西凉军的兵站了,士兵们震惊的发现他们的大帅突然造访,整个人都脱水了,瘦的不成样子,但元封只是换了马,补充了给养就再度上路了。

哈密一路向南,要翻越火焰山跋涉千里才能抵达敦煌,这一路可谓千辛万苦,历尽磨难,当从星星峡中穿过的时候,元封在哈密换的三匹马已经全部倒毙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荒凉的戈壁上走着,所谓的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早就过去了,赫敏怕是已经成为敦煌的一缕芳魂,但是执着的信念还在支持着他继续前行,水喝干了,尿也喝了,弓箭也扔了,只有一把长刀拿在手里当作拐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前行着。

远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走越近,原来是一个孤独的苦行僧,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两个孤独的旅者相遇了。

苦行僧停下脚步:“施主从哪里来?”

“我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所为何事?”

“救人。”

“师父从哪里来,去做什么?”元封反问道。

“贫僧从天竺来,也是去救人,去救世人。”

“哦。”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擦肩而过,元封继续蹒跚前行,苦行僧也将背上的竹篓子往上提了提,迈步前行,脚步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四十九天的期限早就过去了,元封依然跋涉在去敦煌的路上,西域荒凉无比,最近又战乱频繁,连商旅的足迹都不见了,元封靠吃仙人掌和草根终于来到了疏勒河边。

一队骑兵发现了他,发现这个形同枯槁的人正是他们的大帅,于是赶紧将他架到马上,骑兵开道,向敦煌飞奔而去。

今日的敦煌比元封离开的时候又繁华了许多,已经成为中原西域羌藏等地物资文化交流的重镇,中原来的商人络绎不绝,物资堆满场地,满街都是新开的店铺,各种民族打扮的人摩肩接踵,俨然一派盛世景象。

一队骑兵冲进大门,甩着响鞭大吼道:“闪开,闪开。”百姓们纷纷避让,看着这对西凉兵簇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向着大清真寺方向去了。

操着各种口音的人互相问道,那个人是谁,答案惊人的统一,那人肯定是刚抓到的大马贼!

没有人来迎接元封,赵定安他们带兵横扫西域去了,羌藏联军也已经解散,各回各家,如今敦煌的守将只不过是以前的一名千总罢了,元封在马背上吃了些东西喝了些水,精神稍微好了一些,马不停蹄就来到了赫敏养病的地方。

这是大清真寺后面的一个小院子,清静幽雅,院子里结满葡萄,一帮女兵正坐在那里愁眉不展,大门忽然推开,一个满脸胡子,头发打结的人走了进来,女兵们愣了片刻,随即认出这就是元封,顿时唉声叹气起来,元封问道:“殿下在何处,怎么样了?”

女兵们哀伤的摇摇头,叹口气,一人道:“大帅来的太晚了…”

来得太晚了,终于还是没赶上,虽然已经在预料之中,但是元封还是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挫败,他扶住院子里的一株柳树,慢慢的蹲了下去。

忽然房门打开,一个身影旋风般的冲了出来,径直飞到元封身旁,一把抱住了他:“元封!”只喊了一句便泣不成声。

这人正是活生生的赫敏。

从赫敏被毒箭射中到现在已经六十天了,她不但没死还活得欢蹦乱跳,脸色都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元封很是纳闷,可是赫敏哭的像个泪人一般,已经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哭了好久赫敏才说,元封出发后不久,赫敏中的毒发作了,正在生不如死之际,一个苦行僧来到了敦煌,轻易就解了赫敏中的毒。

“他是怎么化解那毒的?”元封问道。

“我当时在昏迷中,听他们说那和尚掏出条毒蛇咬了我一口,当时把他们都吓坏了,差点动刀子宰了那和尚,可他说什么这毒太过阴狠,只有用最毒的眼镜王蛇的毒汁才能相克之,果不其然,三日后我身上的毒就消了,那和尚连报酬都不要就走了。”

“是不是一个来自天竺的苦行僧,背着个竹篓子?”

“是啊,你见过他?”

“也许吧,对了,你的随从怎么那样说,故意骗我么?”

“病好之后,他们就派人去天山找你了,可是路途太过遥远,所有去的人都杳无音讯,一直过了两个月也不见你的人影,这些丫头就生气了,说等你回来要吓吓你,其实我也想吓吓你的,可是看到你这样子…唉。”

赫敏眼睛红通通的又开始抽泣,难怪,元封这副样子太恐怖了,整个人都变形了,严重脱水,严重体力透支,脸庞消瘦,头发胡子打结,就连两只眼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芒,任谁看了不心疼啊。

“你没事就好,天山上的蓝莲花我已经取来了,不过现在也用不上了。”元封将怀中的金匣子取出放在赫敏的面前。

赫敏震惊的张大了嘴,慢慢打开盒子拿出那支蓝色的小玻璃瓶,对着阳光看呀看的,不时发出惊讶的啧啧声,这也太精美了,除了上天的神仙,谁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之物啊。

“这一定是天神放在那里的,你说是吧?”赫敏碰碰元封,元封却没有反应,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就那样直直的坐在那里睡着了。

赫敏心中一酸,没惊动别人,亲自架起元封将他放到自己床上,就这样坐在一边守候着,守候着。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三天后元封终于醒来,长这么大以来,从未睡得这么沉,这么畅快,睁开眼就看见赫敏关切的眼神:“你醒了?”

元封醒了,赫敏却成了黑眼圈,但她却异常兴奋,捧过一面西洋的玻璃镜子放到元封面前:“看看帅不帅?”

镜子里是一张年轻的脸,虽然瘦削但是英气勃勃,胡子全部剃掉了,整个人显得年轻了十几岁,头发也洗过了,整整齐齐的扎着,元封有些不习惯的摸着自己光滑的脸,问道:“你帮我剃的?”

“嗯”赫敏点点头。

元封一摸身上,竟然光溜溜的,连顿时红了:“我的衣服呢?”

“脏死了,身上老厚一层盐壳,搓都搓不动,你看我手。”赫敏邀功似的伸出红肿的手给元封看,元封却惊道:“你帮我洗澡了?”

第79章 崭新的国家

赫敏的脸红红的:“不光我一个人,她们帮我弄的。”

外面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是那帮十六七岁的羌族小女兵,元封臊的满脸通红,一世英名啊,就这样葬送了。

“你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把人家吓死了,找来郎中一看,说是脉象平稳,没事,就是太累了,睡觉还打呼噜,吵死了…”

原来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通体舒畅,精神焕发,这一觉可算睡足了,忽然肚里咕咕一阵响,元封期期艾艾道:“我的衣服。”

“哦,都在这里了。”赫敏一指床边,又对外面喊道:“你们几个别偷看了,快来帮大王更衣。”

元封赶紧摆手:“我自己穿好了,不敢劳烦诸位。”

可是磨蹭了半天,还不见他爬出来,赫敏恍然大悟,脸一红道:“哼,谁稀罕看。”站起来走来,外面又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

元封这才将衣服靴子穿上,走到外面水池边,观察起自己的形象来。

一身月白色团花蜀锦战袍,腰间是犀牛皮的带子,镶嵌着玉石玛瑙,带扣是纯金的,擦得崭亮,脚下是轻薄透气的豹皮靴子,没有帽子,只是在发髻上扎了一根白色的缎带。瘦长的身材,英气勃勃的脸庞,配上这身行头,那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整个一白袍小将!

衣服是赫敏挑的,量身定做,合体舒适,整体效果没的说,假山后面冒出一片小脑袋来,看着元封长身玉立的背影,啧啧连声:“太帅了,公主真是好福气。”

“你们这群小蹄子还不是一样,本宫嫁过去,你们就是嫁妆。”赫敏扬扬得意的说。

年轻的西凉王为了心上人,不远万里前去天山采摘雪莲,历经磨难终于将生命垂危的公主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个传奇般的故事已经在敦煌流传好几天了,并且随着流动的商人、诗人们向着东西南北辐射开去。

王子和公主的爱情故事,是全世界人心中不朽的童话,更何况这故事中的男主角正是敦煌的主人、凉州的捍卫者,整个西域千里江山新的主人。年轻英俊,战功赫赫,对爱情的执着和坚贞,让每个听到这故事的人都为之感动,为之喝彩。

敦煌的茶楼酒馆中,无一例外的都在讲着这个故事,说书的艺人们演绎了许多夸张的段子,每天说得口干舌燥,但每场依然是爆满,百姓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依然百听不厌。

短短几个月内,敦煌已经变成整个西域的中心,人员物资信息全都向这里流动,大批怀才不遇、科举落地的读书人和在家乡混不下去、杀人犯事的草莽汉子从中原络绎不绝的来到,帖木儿军中的匠人,俘虏的士兵也被押解来,开设工厂作坊,吐蕃的喇嘛,伊斯兰的阿訇,中原的游方道士以及行走江湖的侠客,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敦煌,重新焕发了往日的荣光。

帖木儿的大军溃败之后,给元封留下了丰厚的遗产,大批的战俘和工匠就不说了,堆积如山的辎重足足能武装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兵器鞍具盔甲帐篷旌旗,这可都是实打实的物资,真金白银都买不来的,就这样白白便宜了西凉人。

此外还有大量的珍稀异宝,玛瑙翡翠黄金白银各色宝石珍珠,光是黄金就足足十几万两,银子更是多的不可计数,这还只是随军携带的一部分财宝而已,据说在帖木儿的老巢撒马尔罕,金银珠宝更是多的让人想都想不到。

庞大的帝国从四面八方抢掠来的财宝落到西凉人手里,又被西凉人用来采购各种物资,中原的商队穿梭不休的从敦煌到中原,再从中原到敦煌,他们的生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红火过,只要是从中原贩来的东西全能在短时间内倾销出去,这一路上既没有马贼,有没有关隘税所,马帮的人都乐得合不拢嘴,唯一让他们发愁的事情是赚了钱没地方花,在西凉人攻克敦煌之前,这里还是一座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城市,完全禁欲,不许喝酒,女人也蒙着面纱,大量的士兵、诗人、商人聚集的城市,对这两种东西恰恰是需求最强烈的。

有眼光的人多的是,第一批抵达敦煌的妓女是邓子明马帮组织的货源,十几辆外表简陋,但是适合长途跋涉的四轮马车风尘仆仆的来到敦煌城外,从车上下来一些身段苗条举止妖娆的女子,在地上顿着麻木的脚,哼唧着,拿粉拳锤着腰,捏着腿,掀开面纱打量着这座充满异域风情的城市。

有人娇滴滴的呢喃道:“这就是西凉啊。”

大家已经约定俗成的把这个新兴的国家叫做西凉。

以往曹延惠盘踞凉州,雄霸一方,也不敢公然称王,因为他的实力毕竟有限,但现在不同了,元封打败了帖木儿,一战成名迅速上位,疆域也象气球一般越吹越大,帖木儿留下的真空地带太大了,谁先抢到就是谁的,试想一下,一个统霸了整个西域外加河西走廊的新兴势力,难道还没有资格称王么?

笑话!

不称帝都是客气的。

敦煌的茶楼酒馆里充斥着一帮被称作“参军”的人,他们大都是从中原而来的落魄文人。西凉缺知识分子,因此对前来投效的读书人很照顾,一律给予参军的虚职,允许佩戴刀剑,穿官靴,还发给少量的俸禄。

当然不排除这些人中确实有一些有真才实学的,能投笔从戎报效西凉,或征战沙场、或出谋划策,总是有些用场。但大多数读书人只是夸夸其谈罢了,所以到后来西凉军再也不招募参军了,但这不妨碍他们自己购买官靴和圆领袍子,正儿八经的在外面晃荡,自称参军大人。

参军们每日里混迹在茶楼酒肆之中,商讨的却是军国大事,国号、年号、官制、科举制度,甚至新皇帝应该纳几个妃子,都是他们探讨的内容,西凉是个崭新的国家,甚至说还不具备国家的雏形,只是一支军队罢了,凉州的那一套体系和人力资源根本用不上,可谓百废待兴,数不清的官职等着这群读书人去坐呢。

自古以来,做官就是读书人的毕生目标,可是中原的科举制度极其严酷,如同千万人挤过独木桥,每年都有大量名落孙山的读书人,生活无着,前途无着,现在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他们参与创建一个汉人为主体的国家,如何不让他们心痒难耐,踌躇满志呢。

元封终于走出了他酣睡了三天三夜的院落,一出大门就呆了,院子外面站了密匝匝一群文武官员,全都穿着崭新的袍子,敦煌这地方热,西凉国又没有具体的官服制度,所以大家穿的都是浅色的袍服,以浅红浅绿居多,式样和中原大周朝的圆领是一样的,但胸前没有补服,冠帽是无翅乌纱,以帽正玉石的大小和水头成色来区分官职大小。士兵们也换下了赤红的战袍,穿上凉爽透气的白色纱府绸战袍,外面再穿上崭新的锁子甲,铁盔上的孔雀翎也是崭新的,大家伙都是里外三新,令人精神一振。

周泽安站在百官之首,上前一步道:“主公可大好了?”

主公,这个词让元封很不适应,但却是最合适的称谓了,毕竟现在还没登基,称陛下还是殿下,万岁还是千岁都是个问题,主公最好,意思到了还没有歧义。

元封“唔”了一声,向前走去,后面马上跟过来几个人,用黄罗伞盖替他遮着太阳,搞得他很不适应,道:“不用打伞,你们忙别的去吧。”

侍从们进退两难,周泽安正色道:“主公,规矩不能坏,咱们根基浅,若是没个排场就更让人看不起了。”

元封瞪眼道:“谁敢看不起?帖木儿百万大军都打败了,还在乎这些虚套?我说不用就不用,撤了!”

周泽安赶紧一摆手,让侍从们撤下,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心中还是暗赞:说一不二,这才是开国君王的做派啊。

“主公,天下士子进言您早登大宝,开国建业。万言书已经摆在您的书案上了,还请主公早做定夺啊。”周泽安紧赶几步上前说道。

元封停下脚步,转身对这帮文官道:“我想送给你们三十二个字: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善于守拙、决不当头、抓住机遇、有所作为。”

第80章 日月当空

“快快快,记下来。”周泽安吩咐道,旁边有几个小吏慌里慌张的拿着纸笔记录着元封刚才说的话,很有点帝王起居录的意思。

这排场让元封不大适应,他沉下脸喝道:“尔等都退下吧。”

众人见他发怒,慌忙倒退着离开,元封又道:“周泽安留下。”

周泽安对众人挥了挥袖子,目送众人离开,这才对元封拱手道:“主公有何吩咐?”

元封问道:“这些人都是你从哪找来的?”

周泽安道:“这些都是中原来的文人,颇有些饱学之士,我西凉正是用人之际,卑职就斗胆将他们留下了。”

元封道:“留下自然可以,但这些人不可重用,如今我西凉兵强马壮,威震一方,锦上添花的事情谁都会做,雪中送炭就难了,只有那些在凉州最困难之际前来的文人才是真正忠肝义胆之人,我们用人,讲究德才兼备,两者缺一不可,还是要速速建立起一套成熟的用人机制才行啊。”

周泽安苦着脸道:“卑职才疏学浅,实难当大任,所以才找了这许多人来,西凉百废待兴,诸事繁杂,想来只有一个人可以总理大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不甘屈居主公门下。”周泽安道。

“哦,你所说的这个人莫非是曹延惠?”

“主公明鉴,正是曹延惠,想来主公本是凉州一小民,却在短短一年间成为凉州的统治者,虽然不是直接从他手中取得,但这种心情总归不好受,曹延惠乃大才之人,留他在凉州早晚是个祸患,杀之又未免太过可惜。”

元封点点头,曹延惠老谋深算,留在凉州大后方确实不放心,保不齐哪天他就笼络了一批人马自立为王,背后给自己来一刀子,只要把河西走廊封闭了,元封的敦煌小政权就断粮了,这可是大问题。

“周大人你的意思是?”元封试探着问道。

“如今大周朝无暇西顾,凉州暂时不用考虑来自中原的威胁,所以卑职斗胆将曹氏父子送到敦煌来了,眼皮底下想必他也闹不出什么事端来。”

“嗯,做得好,下午我便去探望他老人家。”

周泽安看元封一副要出去的样子,便问道:“那现在主公要去何处?卑职也好赶紧安排布置。”

“安排什么?御林军开道净土铺街么?不需要那个排场,不说别的,就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谁能认出来我?”元封摸着自己这张被赫敏刮的干干净净的脸说。

“那是那是。”周泽安忙道,确实如此,元封一直以满脸胡子的形象示人,这个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若不是经常和他打交道的人,第一眼肯定认不出来,原来络腮胡子的龌龊中年大叔忽然变成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白袍小将,差距太大了。

正在此时,大门开了,赫敏如同一阵风般跑出来,“好了好了,可以走了。”忽然看到周泽安,她赶紧规规矩矩打个招呼:“见过周大人。”

“见过殿下。”周泽安现在才明白,人家小两口准备上街去玩呢,怪不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不让人跟着,自己也是昏了头了,居然弄来几百号人想陪着。

“主公有事,卑职就不打扰了。”周泽安躬身告辞。

“嗯,你去吧。”打发了周泽安,元封才对赫敏道:“怎么那么久?”

赫敏瞪眼道:“人家要打扮嘛,上街去玩不得穿好衣服,给你丢脸怎么办?”

元封无话可说,两人并肩上街溜着玩去了,刚才在府里已经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这一路实在是饿惨了,元封很想再好好吃一顿,赫敏中毒以后也没出来玩过,正好两人一起出来开开眼界。

敦煌已经不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城市了,繁华似锦,人头攒动,已经隐隐有些小长安的感觉了,但是这里的西域风格更加浓郁一些,清真寺的穹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游方的僧人沿街化缘,波斯舞娘在高台上跳着肚皮舞,高鼻凹目的回鹘人在路边烤着香喷喷的肉串,长袍佩剑的中原文士,三三两两的经过,高谈阔论旁若无人,间或还有鲜衣怒马的西凉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提着丈八长枪从街心穿过,那是负责维持治安的宿卫军。

两人在街上走着,引来无数目光,男的高大英俊,女的苗条俊俏,衣装考究,腰间佩戴兵器,一看就是中原来的侠侣,不过大家也已经见惯不怪了,最近中原流行西域风,凡是有点名声的侠客都过来了,像这样的侠侣也有不少对呢。

两人来到一家酒楼,里面正有一位说书艺人演绎着西凉王年轻时候的故事:…只见那十三太保一字排开,在突厥百万军前横刀立马,九太保,也就是咱们王爷了,挥动掌中亮银枪,大吼一声:“谁敢向前!”立时间漫天飞沙走石,朔风怒吼,突厥可汗身边一将竟然口吐胆汁落地而亡!…

说书的摇头晃脑讲得如醉如痴,下面听众听的是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和掌声,就连那些埋头在桌旁吃红油面条的苦力们也时不时抬头喊一声好。

小二都是有眼力价的,看见这一对璧人进来,赶紧上来招呼:“二位客官楼上雅座请。”

两人登上二楼,果然比下面干净雅致了许多,宽敞的店堂用屏风隔成一个个小包间,小二引二人来到靠窗的包间,递上菜单问道:“二位看看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