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大军如入无人之境,不费一兵一卒连克天水、凤翔府,以及周边小县,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西凉军骑兵为主,速度极快,不出几天长安城周围就出现了成建制的西凉游骑。

一时间风声鹤唳,本来还遥不可及的战争一夜之间就到了眼前,家家户户忙着囤积粮食,物价飞涨,茶楼酒肆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有心思玩。

长安周边是渭河平原最肥沃的部分,而其中大多数良田都是汾阳侯的产业,西凉军不骚扰老百姓,可没说不动汾阳侯,他府里十几个庄子都被军队占据,粮食牲口全部没收,汾阳侯家大业大,但主要的产业还是渭河平原上几千顷的良田,家底子都让人家抄了,这等于在汾阳侯脸上打了一巴掌。

但城内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在等着西凉军大举攻城,西凉军才没那么傻,也这么耗着,一边等候炮兵到来,一边迅速收购战略物资,各地府库和汾阳侯家的就不客气了,直接装车运走,寻常商家的货品用现钱收购,西凉军有的是钱,大把大把的崭新天佑通宝都是他们私铸的,成色极好,商人百姓都乐意接受。

长安以东,咸阳县衙,西凉大军的中军帐就设在这里,县官早已被驱逐,衙门正堂变成了白虎节堂,各地发来的战报汇聚到这里,陕北,潼关等地的军马调动,长安城内的兵力部署,分毫不差的呈现在元封的帅案上。

长安兵力微薄,只有陕军八千,守备巡防营五千,征募丁壮一万余人,兵力虽少,但是城高墙厚,没有十倍的兵力优势根本强攻不下,这一点西凉军非常有经验,长安比凉州还要雄伟高大,城内设施完善,战争潜力巨大,况且还有汾阳侯吕珍的亲自调度指挥,这老家伙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将,用兵很有一套,所以元封自始至终都没打长安的主意。

西凉是个年轻的国家,底子很薄,人才也缺乏,就像一只幼小的老虎,而大周则是身染重病的大象,虽然衰弱,但实力仍在,想一口咬掉大象腿是不可能的,吃不着肉还会被象鼻子扫到,最好的办法是撵着大象奔跑,等这头大象彻底累垮再扑上去撕咬。

兵临城下无非是想施加压力,争取西凉的生存空间,大军在城下盘桓数日没有攻城,城里人也动了谈判的心思,一支打着陕甘总督旗号的队伍从长安城内走出,向着咸阳进发了。

谈判正使是长安知府的副手王同知,不过五品官而已,派他前来是有讲究的,朝廷并未承认西凉国的独立,西凉军从政治意义上来说,充其量就是凉州府官军,打到长安城下也不算是两国交兵,而是官军闹饷,兵变。

当然了,陕甘总督派人来,也不是谈判,而是安抚,既然是安抚凉州官军,那就不能派官职太高的人,五品同知最合适了。

这些繁文缛节是官场上的讲究,元封倒不是很明白,但架不住西凉军中也有能人啊,那些个参军可都是落第秀才出身,对官场上这一套穷讲究是又爱又恨,他们在西凉军中平时也是吃闲饭,没有出头的机会,这回可算逮到了,一个个义形于色的上书大元帅,不能接这个招,东周派个五品官来谈判简直就是羞辱人,俺们大凉绝对不能接受。

元封从谏如流,给那同知来了个下马威,咸阳县衙内武士云集,雄赳赳的汉子排出去老远,盔明甲亮,枪缨子鲜红似血,王同知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阵势就怕了,这可都是西凉番子啊,化外蛮夷之人,倘若礼数上有所不周可就麻烦了。

使节来到,里面传出号令,架起刀门!

两排士兵拔刀出鞘,一百把雪亮的马刀在空中架起一座长长的拱门来,王同知后脖颈子一下就冒出汗来,他一个本本分分的文官啥时候见过这阵仗,心中不时暗骂自己贪心,为了获得总督大人的垂青,居然接了这个要命的买卖,怪不得那些同僚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呢,这活的确不是人干的啊,九死一生!

第46章 闹翻天

面对杀气腾腾的刀门,王同知胆战心惊,强打精神迈步向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生怕里面传出话来,让这些凶悍的士兵把自己剁成肉酱,要知道,他们可是西域番子,化外野人啊,不讲规矩的。

幸运的是王同知并没有变成肉酱,而是完完整整的走完了刀门,走到咸阳县正堂门口的时候,他的精神已经透支过度,整个后背都湿了,两条腿不停地打颤,站都站不稳,直到听见长刀入鞘的声音,同知大人才稍微缓过来一口气。

恰在此时,大堂内传出一声暴喝:“来者何人!为何不跪!”

王同知吓得当场腿一软,跪下了,原本准备好,私底下背了无数遍的台词全忘了,颤声应对:“下官王珂,长安府同知,奉我大周陕甘总督柳大人之名,前来抚慰大军,化干戈为玉帛…”

柳松坡派王同知出使是有原因的,这人有些急智,情况突变之下可以应对,但是元封根本没给他应对的机会,耗尽长安多少师爷脑细胞写的洋洋洒洒的劝退书也根本不看,径自说道:“王大人,我军师出有名,宣战之时的檄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什么好废话的,想停战可以,答应三个条件先。”

王同知哪里还有插嘴的机会,噤若寒蝉等着人家开价。

“第一,开榷场,兴贸易。第二,割甘肃。第三,献上汾阳侯的人头来!”

除了第一个条件可以商量之外,其余两个条件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割地求和,还要把汾阳侯的脑袋交出去,用膝盖想也是绝不可能的,王珂张口结舌愣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事没法谈了。

元封根本就没打算和他谈,抛出条件之后就拂袖走了,自始至终王同知连人家的正脸都没看见。

谈崩了,王同知回到长安,把条件一说,柳松坡、吕珍等人具是震怒,这西凉蛮夷也太猖狂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想让堂堂天朝上国割地赔款,还要汾阳侯的人头!欺人太甚!这哪是谈条件,分明就是逼命。

“想要老夫的人头,哼哼,能杀得了老夫的人恐怕还在他娘肚子里呢。”汾阳侯怒极反笑,吕家诸子也都义愤填膺,发誓要杀光西凉人为老爷子出气。

吕伯当身为汾阳侯的长子,又是陕军提督,西凉军打上门来,矛头直指他们吕家,正所谓国仇家恨寄予一身,责任重大,不由他不慎重对待,每日指挥士兵加固城墙,修缮武备,操练军士,废寝忘食,孜孜不倦,为防西凉军偷袭,每日就住在城墙之上,三天才回一次家,向老爷子汇报情况,大儿子这般努力,汾阳侯欣慰之至。

次子吕仲达也不含糊,带领一帮手下在长安城内征收战争捐,声称捐钱报国人人有责,所有的商家都逃不过他的勒索,光这几天就狠狠地捞了几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老二一文也不留,全交给父亲统筹安排,招募壮丁奖励有功之士啥的,老爷子也非常满意。

至于三子吕叔宝,这一段时间也非常老实,不但不出去闯祸了,还整天弄了本诗集在书房里念叨,别管真的假的,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汾阳侯信心满满,西凉黄口小儿,等我陕北潼关大军一到,定让你有来无回!

西凉人已经逼近城下了,隐约能看见在构筑的大炮阵地,战争迫在眉睫,城墙上整夜灯火通明,士兵枕戈达旦,城内到处都是兵,陕军,巡防营,还有新招募的总督直辖的壮丁营和秦王府招募的卫队,这个时节再不趁机扩充人马就是傻子。

长安西门,戒备森严,气氛压抑之至,提督吕伯当一身戎装,面目严肃的从城墙上下来,翻身上马向城内走去,几十个骑兵紧随在他身后,最近西凉军调动频繁,很是诡异,提督大人想回家找老爷子商议一下对策。

正是黄昏时节,以往这个时候是华灯初上游人如织的时候,可是此时长安街头行人寂寥,只有几个乞丐缩在街角,几个巡逻的军士扛着长枪慢吞吞的走过街角。

吕伯当心中有事,无暇注意街上的情形,他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就快走过这条街的时候,停在路边一辆破旧的马车忽然爆炸了,巨响震天,车内装的碎石子和铁渣子乱飞,几十个骑兵瞬间就被炸翻,吕伯当也被气浪掀翻,重重的摔在地上,幸亏他身上穿着盔甲,脑袋和躯干得到一定的防御,但也被碎石子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巡逻军士迅速赶到,将吕伯当救起紧急送往汾阳侯府医治,老侯爷正在等候大儿子的到来,哪知道等来的却是血肉模糊一个囫囵人,得亏老爷子心硬如铁,愣是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派人寻找郎中,缉拿杀手,条理相当清楚。

老夫人就没这么镇定了,看见大儿子如此凄惨,哀号一声就昏倒了,丫鬟们赶紧掐人中给救过来,老夫人悠悠醒转,第一句就是:“老爷啊,你可要为大儿报仇啊。”

吕珍吼道:“老大还没死,哭什么哭!”但闻讯赶来的府里女眷们还是哭成一团,老二吕仲达恨得牙关紧咬,拳头攥出水来,拔出腰间佩剑道:“老子找他们去!”

“回来!”吕珍怒道:“你找谁去?他们针对的就是咱们吕家,你现在出去不是自寻死路么!”

吕仲达恨恨地把宝剑一扔,做到椅子上喘着粗气,老三吕叔宝吓得脸都白了,大哥让人家暗算了,不可一世的吕家人成了被暗杀的目标,太可怕了,他只觉得腿肚子转筋,硬撑着走回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被子蒙着头瑟瑟发抖起来。

府中乱成一团,长安城内最好的外科郎中被请来,察看了吕伯当的伤势之后只是连连摇头,汾阳侯怒不可遏:“到底有没有救,你说话!”

忽然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又爆炸了,震得汾阳侯府内都晃悠,蜡烛一明一暗的,屋顶上瑟瑟掉下些土来,屋里人全都惊恐的喊叫着,只有两个人没动,一个是汾阳侯,另一个是老郎中。

“提督大人受了很重的内伤,五脏六腑都震坏了。在下不善内科,束手无策,还请侯爷见谅。”老郎中收拾着药箱说道。

“无妨,先把我儿的外伤治好吧,老夫再请内科郎中来。”说罢,汾阳侯又派人去打探刚才那声爆炸是哪里发出的。

不多久,下人来报:城内军火库被人点了,储存了几万斤火药的仓库被炸上了天,幸亏仓库在僻静处,只死了百十个人,另外,粮仓也失火了,总督大人正派人救火。

吕珍沉吟片刻,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西凉人要攻城了,随我来!”老爷子从墙上摘下自己的宝刀,往腰里一挂,带着儿郎们就要出去,老夫人扑过来,泪眼婆娑,啥也说不出来,二儿子吕仲达双眼通红,也无语凝噎,此时远处隐隐传来炮声,果不其然,西凉人开始了进攻。

国仇家恨!吕珍握住老夫人的手,用力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又拍着次子的肩膀道:“老二,你大哥怕是不行了,家里全靠你了,爹爹打退了西凉狗再回来。”

吕仲达道:“爹,你放心去吧,一切有我。”

吕珍带着卫队出发了,夜空已经红透了半天边,那是失火的粮仓和弹药库,西门那边,炮声如滚雷,一声接着一声,这一刻,吕珍彷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年轻时代,他一抖马缰,大吼一声:“驾!”纵马向城西奔去。

路边早已关张的茶楼上,一支火枪瞄准着吕珍花白的头颅,但始终没有打响。卓立格图忍不住了,拿起弓箭道:“你打不打,不打让我来!”

叶唐收回火枪,叹了一口气,无限惋惜的说:“不能打他,主公有令,暂且留吕珍一条性命。”

“为啥?”卓立格图瞪着小眼睛不解的问。

“当兵的从来不问为什么,上司让怎么办就怎么办。”叶唐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卓立格图满意,但是既然是主公的命令,他也只好摸摸后脑勺,认了。

“下一步干啥?”卓立格图显然是上瘾了,伏击了吕伯当,炸毁了火药库,烧了粮仓,他还意犹未尽。

“不干啥,今天闹大了,得消停几天。”叶唐说道,摸出几个腰牌发给众人道:“记住了,从现在起咱们是秦王府的侍卫,碰见检查都机灵点。”

炮战异常激烈,西凉人的大炮如同长了眼一般往城墙上招呼,配置了火炮床弩的地方他们就用实心弹打,屯兵休息的地方就用霰弹打,吕珍简直怀疑长安的城防图已经落入敌手了。

西凉人也不派云梯兵爬城,就这么可着劲的用炮弹轰,按说长安城也是钢筋铁骨,用糯米汁石灰水砌起来的,寻常炮火根本无奈我何,但是架不住西凉人经验丰富,人家可是经历了凉州保卫战的,昔日的防守者现在成了进攻者,该怎么打他们太明白了。

西凉人的炮弹并不集中在一点,而是分布在三个点上,这三个点正好在城墙上连成一个三角形,每个点轰击几次之后,这个三角形区域就彻底崩溃了,一夜下来,西城门被打得千疮百孔,几处都坍塌了,吕珍亲自拿着刀带领儿郎们在缺口后面埋伏,等待着西凉军的攻击。

可是一夜过去了,西凉人依然没有发动进攻。

第47章 一锅粥

夜凉如水,老侯爷率领众将趴在瓦砾堆后面,静静地等待着西凉军发动进攻,西凉军很刁钻,溜溜打了一天,硬是没派兵爬墙,他们知道扬长避短,可劲的用炮弹往城墙上招呼,陕军的炮射程短,精度差,和他们对拼占不到上风,可是他们忘了一点,想占领城池,必须用步兵上。

等他们的步兵上来的时候,就是宝刀见血的时候,吕珍换了个姿势,仰面朝天,抽出宝刀看了看,这柄跟随自己三十年的宝刀一如当年那般寒气逼人。

“要见血了,老伙计。”吕珍轻轻的说着,弹了一下刀锋。

“铮”的一声,鸣音传出老远,凉风习习,夜色掩映中,一双双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那是吕家军的儿郎们,这支军队随自己南征北战,一茬换了一茬,忠诚和勇猛却依然没变,别看西凉军马战功夫强,只要他们胆敢进城巷战,定让他们血流成河。

吕珍自信能守住长安,稍微拖延几天,陕北和潼关的援军就到了,里外夹击,西凉军必败!到时候再看他们怎么说,恐怕就不是割让甘肃,索要自己首级了,而是苦苦哀求朝廷天军放他们一条生路。

吕珍思绪万千,等了一夜,始终没有等到西凉军进攻,到底人老了,黎明时分,老爷子沉沉睡去,可是还没睡熟,亲兵就用力的推醒了他:“侯爷,有情况!”

吕珍一个激灵醒过来,立马就把刀抽出来了,可是并没有听见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和脚步声,雾霭中,似乎只有几个人走过来。

百十只弓箭举了起来,只等侯爷一声令下就把来人射成刺猬,可是吕珍举起的手半天都没有放下,他感受不到杀气,来人的脚步散乱,气息粗重,绝非进攻者。

果然,一个凄惨的声音喊起来:“别放箭,是我们。”

这边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延安(潼关)军的人。”

回答传来,吕珍心中一震!低声道:“过去几个人,把他们提来!”

二十来个精干汉子奔过去将来人控制住,搜遍全身没发现武器之后再押了过来,借着淡淡的晨光一看,这两个人都是满身血污,眉目间惊恐之色难以言表,腰间的刀鞘是空的,手中还拖着旗帜,分明是分驻延安潼关两地的总兵旗!

吕珍对手下人的相貌过目不忘,他迅速认出这两个是延安和潼关军中的千总,便沉声问道:“于得水,张传祥,你们二人因何到此,队伍呢?”

两人当场就哭出来:“老侯爷,咱们接了命令就紧急出发,驰援长安,哪知道半路之上遇到西凉军的阻击,韩总兵他老人家死战不降,已经殉国了…李总兵身负重伤被俘,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果不其然,西凉军围城打援,把两路援兵都给打败了,总兵一战死一被俘,说明军队全垮,假若此时西凉军派遣一彪人马夺了潼关,那朝廷大军就别想进关中了,长安也成了瓮中之鳖,毫无生路可言,别管你城池再大,人口再多,没有粮食没有援军,人家想围困多久都是可行的。

吕珍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怪不得西凉军不攻城,人家胸有成竹等着你们主动投降呢,无耻宵小,以为暗算了我的长子,打败了两路援军就能逼降我吕珍么,你们真是太小看我了!

吕珍沉声道:“军队败阵,长官殉国,你二人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两人大惊失色,只见吕珍手一挥,宝刀已经入鞘,两颗脑袋飞出去老远,颈子里的血喷出老高。

“传令下去,此事严禁外传!”吕珍道。

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啸叫传来,几个卫士猛扑过来,将老侯爷压在身下,空中爆响,西凉人平射的霰弹炸开,将瓦砾堆上埋伏的几百人炸的血肉横飞。

吕珍推开压在身上的卫士,这些忠心耿耿的卫士已经变成了血葫芦,吕珍的耳朵也嗡嗡作响,西凉人发炮的时机拿捏得太准了,知道自己必然在此,看来军中一定有奸细!

西凉人的炮弹向后延伸过去,侥幸没死的士兵们举着铁盾掩护着老侯爷回到安全的藏兵洞中,吕珍急令严查这几天行踪诡异的将官,很快就查到两个嫌疑人,负责掌管军火库的王司库,中军总旗牌官郭小四,吕珍下令即刻缉拿归案。

军法队的士兵找到王司库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据说火药库爆炸前几天,王司库和几个外面的人过从甚密,经常领他们在库房里进进出出的,再检查军火库的往来帐,发现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司库靠倒卖军资赚了不少钱。

再抓郭小四,这回抓了个正着,狗日的正收拾细软准备跑路呢,被军法队的人就地按翻就是一顿胖揍,还没动刑,这个孬种就全招了,原来郭小四嗜赌如命,欠了人家十几万两银子,砸锅卖铁也还不上,他又不是王司库,手里有东西好倒腾,走投无路之际有人出招,城防图和兵力部署可以换银子,郭小四便铤而走险,干了几票买卖。

吕珍这个气啊,手下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他下令要一查到底,把西凉人的细作团伙全部揪出来,不管牵扯到谁,绝不姑息。

郭小四经常光顾的赌馆恰好是吕家老二开的,查来查去查到了自家人身上,这更让吕珍气恼,线索就此中断,不过峰回路转,郭小四供称经常向他逼债的那伙人里有一个粗壮汉子,身体厚实的能赶三个人,腰里别个杀猪刀,非常好认。

画影图形贴出,四处缉拿身材壮实的杀猪匠,不久得到情报,前日晚间长安府的捕快在巡逻的时候差问过一行人,其中之一和画影图形上的粗壮汉子很是相似,不过他们拿的是秦王府的腰牌。

难道是秦王这个小兔崽子和西凉人勾结,故意让我老头子吃瘪?吕珍也是大风大浪经过来的,知道万事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权力斗争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既然对方已经对自己的长子下了毒手,那自己也没必要隐忍了,他当即下令派兵包围秦王府。

秦王府总共只有五百军,其中两百人还是后来招募的民间义勇,面对汾阳侯派来的两千铁甲,唯有束手就擒。

五百多人都被解除了武器站在院子里,四周的墙上站满了陕军弓箭手,稍有不对他们就会开弓放箭射死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秦王殿下怒极,但是毫无办法,人家说了,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府卫队中有西凉人渗透的奸细,再加上最近城内不太平,连续发生提督遇刺和火药库爆炸,粮仓失火的事情,秦王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郭小四战战兢兢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还是失望的摇摇头,没发现那个杀猪匠,也没发现其他的人。

秦王府家将名册上就是这些人,都是一对一能对的上的,查不到奸细,带队的千总一挥手:“撤!”

两千军马潮水一般退走,只留下满脸屈辱的王府侍卫们,堂堂王府禁卫竟然被省军缴械搜查,简直是奇耻大辱!别说侍卫们了,就连秦王本人也憋屈的很,要不是正值打仗,他非得讨个说法不行。

“王爷,少安毋躁,吕家猖狂不了多久了,等战事结束,就让他们知道咱的厉害。”王府侍卫长赵子谦眯缝着眼睛说,他是个火爆脾气,刚才竟然没下令火并,看来在王府中呆久了,养气的功夫见长。

“战事…唉,西凉人兵临城下,岌岌可危啊。”秦王这几天消瘦了许多,刚刚就藩就摊上这事,战争完全不像话本中说的那么好玩,光那场大爆炸就让他吓破了胆,万一长安城破,他可就成了第一个被俘的大周宗室了。

“王爷无须多虑,西凉人和咱们开兵见仗,图的是一口气,他们要的是汾阳侯的脑袋,又不是长安百姓的性命,据说那些沦陷州县的地方官都被他们放了呢。”

赵子谦的话让秦王灵机一动,正要开言,被人打断。

“启禀王爷,柳总督到访。”门子飞速来报。

“请!”

柳松坡来的很急,仪仗都没带,他是听说汾阳侯发兵围了秦王府才赶来和稀泥的,没想到事情已经结束,看到没爆发流血冲突,柳松坡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总督太不好当了,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万一自家闹开了,这长安城才是真完了。

柳松坡告诉秦王,战事不利,延安和潼关的援军怕是来不了,要做好打长期固守的准备。

“柳大人,既然剿不得不如改为抚,孤听说西凉国人多是汉人,想必也是个礼仪之邦,有什么不能坐下来慢慢谈的呢?”秦王皱着眉说出自己的意见。

“千岁有所不知,西凉人提出割让甘肃,处死汾阳侯这两个条件根本没法谈。”

“甘肃已经被他们占了,虚以委蛇答应了便是,日后又不是不能夺回来,汾阳侯的人头,哼哼,柳大人觉得以汾阳侯一个人的牺牲换来长安的太平,这买卖难道不合算么?”秦王殿下幽幽的说。

第48章 汾阳侯家的灭门惨剧

“殿下,下官先行告退了。”柳松坡并未接秦王的招,告退了,但秦王并不死心,他刚才已经从柳松坡恬淡的脸上看出一丝波动,这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肯定已经心动了。

总督大人的车马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旁的卫士将随驾护卫的陕甘总捕王小尕叫了过来,看来是大人有事安排。

“小王,手上能用的人有多少?”柳大人这样问。

“回大人,有三百精锐,还有一千壮丁。”

“哦。”柳松坡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此事就算过去,车辆继续前行了。

汾阳侯府,警卫森严,连前来给吕伯当治病的郎中都要被搜身,老大的伤势很重,五脏六脾都伤了,人到现在都没醒,城内的郎中请遍了也没见成效,老夫人以泪洗面。女眷们也哭哭啼啼,老二吕仲达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只好猛灌烈酒,吕家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憋都要憋死了!

忽然手下小厮走了过来,欲言又止的样子,吕仲达怒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二爷,不想惊动您老人家的,可是咱家的赌馆来了几个人捣乱,小的们都罩不住场子了。”小厮期期艾艾的说。

吕仲达眼尖,看到小厮脸上有五个手指印,分明是被人扇的,当下怒极反笑:“好啊,我们吕家还没倒呢,就有人欺负到头上来了,正好,老子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呢!”

虽然大军围城,但是依然有许多嗜赌如命的家伙按耐不住寂寞,吕家二公子开的赌场就是最佳去处,这里设施好,有醇酒美人,玩得也大,没有几百两银子都不好意思上桌,这些年来也有不少过江龙来踢场子,不过他们全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化为渭河平原上的一杯黄土,就是被吕家的狼狗当成了宵夜。

本来派底下人摆平就行了,可吕仲达憋得难受,想借着这个机会发泄一下怒火,他将管家叫来,吩咐他看好家,然后点了二十个好手飞马前去自家赌场。

来到自家赌场,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桌子椅子砸的稀巴烂,筹码、骰子、叶子牌等赌具扔的遍地都是,可是那几个闹事之人却不见了。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吕仲达满腹怒火,气得踢飞了几张板凳,走出了大门,正在此时,一辆马车从斜刺里冲出,速度相当之快,吕仲达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到了近前,车帘猛地掀开,露出几支黑洞洞的枪口。

吕仲达呆了,父亲说过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敌人是针对我们吕家的,一定要小心!可是自己还是没听父亲的教诲。

一切都晚了,几支三眼火铳同时开火,瞄准的是吕仲达的胸膛和脑袋,火力密集而猛烈,吕仲达一身雪白的绸缎袍子顿时变成了灿烂的红色,半个脑壳都被掀开了,脑浆子溅的一地都是,人当场就挂了,马车连停都没停就直接飞奔而去,等保镖们听见声音冲出去,连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保镖们全傻了,大公子身负重伤,二公子这又被人打死,老爷老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偏巧他们这些保镖连伤都没伤,单单只死了二公子一人,保护不力的罪名跑不掉了,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回过味来,自己拔刀在身上拉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其余人有样学样,也都自残起来…

孤零零的马车丢在街角,发射完的火铳留在车厢里,叶唐和卓立格图若无其事的钻进了停在远处的另外一辆不起眼的骡车,扬长而去。

“行啊,兄弟,枪法不错,在那么快的马车里开枪,都能打中那厮的脑袋。”叶唐淡淡的赞道。

“我五岁的时候就能在飞奔的马上射中兔子,今天这个买卖是小菜一碟。你要是再给我一刻时间,我能把后面那二十个小子也给料理了。”卓立格图道。

“兄弟,赶尽杀绝那是你们当兵的做法,咱们军统司只杀要杀的人,行动必须快,一击必中,不中就撤,咱们是在敌人心脏里活动,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死人事小,影响了主公的大计才是大麻烦。”叶唐慢条斯理的讲着做密谍的要诀。

卓立格图瞪着小眼睛听得入神,忽然道:“如果我被包围,一定自杀不让他们逮到活口。”

叶唐道:“如果你手脚负伤动弹不得呢?”

卓立格图沉默片刻道:“那我就咬舌头。”

“咬舌头是娘们干的事,咱们做特务的,得用这个。”叶唐说着,摸出一颗灰色的药丸,“这是用鹤顶红提炼的药丸,进嘴即化,立时就死,干咱们这一行的,都会在领子里缝上一颗,这个给你,拿好。”

卓立格图迟疑着不去接:“我是前锋营的斥候,要这个劳什子做什么?”

“算了吧,你在长安城干的这么漂亮,你以为主公还会放你回去当斥候?死了心吧,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了。”

骡车在古老的巷道里吱吱呀呀的走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一番炮战之后,西凉军依然没有攻城,陕军趁机把城墙缺口补了起来,老侯爷正挎着宝刀意气风发的指挥着儿郎们干活,府中传来急报,请老爷子速速回去。

老侯爷心中一紧,只道是大儿子不行了,对此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大将难免阵前亡,吕珍跨马飞奔回府,走到堂前却只看见当间停着一具尸体,血肉模糊脑壳都不见了,看服装分明是自己的次子吕仲达!

胸中气血翻涌,喉头甜丝丝的,吕珍强压住情绪,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赌场有人闹事,二少爷前去看个究竟,结果和对方动起手来,我们拼死护卫,搁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二少爷他…他…为了保护我们去了。”保镖们说着,也是泣不成声。

吕珍站了一会,忽然狂怒起来,拿马鞭子猛抽儿子的尸体:“我不是说了么,让你不要出门,还出去送死!”

旁人都噤若寒蝉看着老侯爷发怒,侯爷抽了几鞭子也就停了,坐在儿子身旁潸然泪下。

“夫人呢?”吕珍问道,老妻身体不好,丧子之痛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老夫人哭晕了,正在后堂医治。”

吕珍艰难的站起来,向后宅走去,两个小厮过来想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忽然后堂奔出一人,差点撞上吕珍,看是自家老爷,那名下人泪如雨下,哭道:“老爷,大爷他走了。”

吕珍再也控制不住了,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人直挺挺的就倒下了,堂上众人慌作一团,掐人中,扇风,喂水,请郎中,忙的不可开交。

城外隆隆的炮声又响了起来,西凉人又开打了,吕叔宝战战兢兢从后宅摸出来,隔着老远看着二哥的尸体和正在抢救中的爹爹,心中忐忑不已,自小帮自己出头打架的二哥就这么死了,脑袋都被人轰开了瓢,心目中永远也追不上的偶像,吕家的骄傲,大哥也死了,被人炸得像个筛子,千疮百孔的好可怕,现在爹爹也快不行了,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次日,西凉军大营,中军帐,又是长安同知王珂作为使节,不过这回王大人的神色比上回好多了,西凉人的招待也客气了许多,赐座,上茶,还请了个师爷陪他聊天。

“唉,老兄啊,贵方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割让甘肃有什么意思,柳总督根本没这个权力割让疆土啊,闹到朝廷那里也不好办,咱们大周皇帝是个要面子的人,虽说甘肃穷的不像话,那也是块地方不是,割让一省的地盘就是撕皇上的脸,你都撕他老人家的脸了,他还不和你拼命,再说了,贵方得了甘肃也没啥意思,地少民贫,何苦为了个穷地方和大周开兵见仗。”

那师爷微笑着,请王大人继续说,王大人又道:“说到底,贵方开战不过是三个理由,第一,使团在我大周京城受到怠慢,第二,王妃在长安受辱,第三,贸易问题。”

“这三条都不是不能解决的,大周和西凉乃是友好邻邦,通商贸易,礼尚往来是应该的,想必是贵方使节在京城门路不熟才遭到冷遇,这回有柳总督亲自引见,想必不会再像当初那般。”

“至于王妃受辱一事,柳大人得知以后也是异常震怒,你们是不知道,汾阳侯在陕西的势力极为庞大,连新近就藩的秦王都能得罪,何尝是贵方的王妃,无耻恶霸,荼毒地方,柳大人早就想办他们了,哼,就是你们不说,汾阳侯的脑袋也保不住。”

那师爷听得津津有味,王大人说得是眉飞色舞,他口才本来不错,就是胆子小,也就是在这位师爷面前能说的如此流利,倘若待会见了西凉军大元帅,恐怕又要忘词。

“那么,开榷场通商的问题呢?”师爷微笑着问道。

“那更不是问题,大周缺马,西凉产马,咱们是相得益彰,封关禁绝贸易对谁也没有好处,贵方只管放心好了,只要大军一退,立刻开关。”王珂拍着胸脯做了保障,临来的时候柳大人交代了,除了割地这个条件决不能答应之外,其他的都可以谈。

“既如此,贵使可以回去了。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们等着汾阳侯的人头。”师爷摇了摇羽扇,端起了茶杯。

“可是我还没见你们大元帅呢?”王珂惊讶的瞪起了眼睛。

“不必见了,在下便是大凉中书省中书舍人,兼东路行军总管周泽安,有权处理一切谈判事宜。”师爷脸上浮起了矜持的笑意。

第49章 前尘往事

长安,汾阳侯府,一片凄风惨雨的景象,老大和老二的尸体停在堂上,四下里扎满了白花,丫鬟仆从家丁具是披麻戴孝。

老夫人悲伤过度,至今昏迷不醒,老侯爷气急攻心,中风了,至今左半身不能动弹,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硕大一个吕家在一天之内就全垮了。

吕家幼子吕叔宝一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变成了当家人,身为纨绔子弟的他哪里有这份魄力,只能傻呆呆的坐在堂上,等待着前来吊唁和探病的人。

奇怪的是,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一个都没到场,或许是战争期间大家不敢出门吧,又或许是以往汾阳侯府太过跋扈,如此遭难了他们都在幸灾乐祸也未可知。

墙倒众人推啊,吕家上下沉浸在无尽的失落和悲伤中,远处的炮声还在隆隆的响着,不过这已经和吕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不管城破与否,吕家都完了。

忽然,门子飞一般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三爷,王爷和总督大人驾到!”

一个时辰前,秦王府接到总督大人的密信,王爷看完之后哈哈大笑,急令赵子谦召集王府侍卫,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准备执行任务。

五百精兵执行的是封锁汾阳侯府的军令,王府侍卫和汾阳侯府的过节可不少,谈起吕家人来众军都是咬牙切齿,如今终于可以报仇雪恨,如何不让他们兴奋。

所有王府侍卫都在右臂上缠一块白布作为识别,开出王府之后才发现,街上已经全面戒严了,每个街口和里坊的出口都被官差封锁,那些官差的右臂上也缠着同样的白布,看来这是一次庞大的行动。

陕军千总以上军官接到总督衙门的命令,要召集他们开会,商讨下一任提督的人选,老吕家倒了,谁来接管军队是个大问题,军官们人心惶惶,各怀鬼胎,谁都想要这个位子,于是乎,连汾阳侯府的吊唁也不去了,纷纷前去总督衙门听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