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漆黑的雨夜,元封摸进了刘锦居住的偏殿。

大太监刘锦睡的正迷糊,忽然感觉床前站了一个人,还以为是太子派人来传,小太监看自己睡着了不敢喊呢,虽然他在太子面前唯唯诺诺的,在下面人眼里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刘锦忽地坐起,尖着声音说道:“小六子,是殿下有事么?”

那黑影却不答话,此时刘锦才发现,这人身量甚高,根本不是小六子,他心中一寒,暗道不好。

第13章 刺客进宫

烛光亮起,屋里亮堂了许多,那个黑影点亮蜡烛之后,并未作出任何有威胁性的动作,反而将烛台放在桌上,回身坐下了。

烛光昏暗,但是依然能看见那人的袍服,蓝色的长袍,牙色腰带,是低等太监的装扮,但此人的做派可不像是低等太监,深更半夜跑到刘锦的卧房中,一言不发故弄玄虚,很不对劲。

刘锦的脑子在迅速的转动着,判断着这黑影背后的人,他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终究还是刘锦忍不住了,颤声问道:“你是谁?”

“你说呢?”那人反问道,语气轻松,漫不经心。

“你是谁派来的?”

“你说呢?”还是同样的回答。

那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沉着冷静,气定神闲,要知道这可是太子东宫,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有大批侍卫蜂拥而来,此人竟然丝毫不怕,那只有一个可能,他有恃无恐。

“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

刘锦就要疯了,在这样一个下着冷雨的冬夜,本应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外面的雨声睡安稳觉,哪知道床前竟然坐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阴森森冷冰冰,不怀好意。

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深宫大内,宫殿鳞次栉比,外人连门都摸不清,更别说混进来行刺了,外人不能进,危险就全都来自内部,自古以来皇宫就是个血腥的所在,逼宫、兵变、谋杀、行刺,历朝历代都少不了。

眼前这个人,肯定不是来自宫外,这一点刘锦已经确定无疑,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您是西边的人?”刘锦小心翼翼的问。

来人不说话了,刘锦心里有了底,苦着脸说:“上回的事情,咱家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不是说好了么,只做一次,咱家欠的银子也一笔勾销,三殿下不能出尔反尔啊。”

原来这件事三殿下也掺和进来了,刘锦身为东宫首领太监,竟然能被三殿下要挟住,看来这位老三也不是善茬,他们弟兄之间的恩怨元封不想知道,关键是刘锦要为军统司那七条人命负责。

刷的一声,来人从袖子里拉出一根钢丝,站起来向刘锦走过来,烛光摇曳,照见此人脸上狰狞的笑意,刘锦慌了,只当是对方要杀人灭口,心中又悔又怕。

刘锦进宫之后,依然烂赌成性,不想落入圈套,欠下上百万两的巨债,他虽然是东宫的首领太监,但太子毕竟只是储君,他的权势也有限,被西宫某人阴了一把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没想到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对方竟然要灭口了。

面临死亡的威胁,刘锦臃肿的身躯爆发出出乎意料的力量,还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就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向门外冲去,“西边”派来的杀手似乎一点也不急躁,不紧不慢的跟在刘锦身后。

刘锦迅速冲到门边,慌忙去拔门闩,他想喊,可是怎么也喊不出声,小六子他们几个睡得真死,往常自己咳嗽两声都要吓醒的,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已经被干掉了,越慌手越抖。门闩竟然拨不动,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锦猛然用力,门闩被拔下来,大门敞开,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四下一片漆黑,唯有太子寝殿那里的宫灯是亮着的。

看到亮光,彷佛看到了生的希望。刘锦不顾一切的向太子寝殿方向扑去,跌跌撞撞的在雨里跑着,一不小心摔到了,满身泥水,爬起来接着跑,回头看去,那个杀手依然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三殿下还真是狠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觉得我刘锦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赶尽杀绝,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的手里,刘锦一咬牙,尖利的声音如同拖着扫帚尾巴的彗星划过夜空:“救命啊,有刺客!”

皇宫大内,其实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到处埋伏着武林高手,大内侍卫,太平年月,四海升平,谁吃饱了没事摸进宫来行刺,宫城的围墙比一般省城的城墙都要高大,每个门户都有御林军执勤,皇宫面积巨大,宫室浩如烟海,除了皇帝的寝宫有些所谓的高手镇守之外,其余宫室根本没有卫兵。

太子这几天睡的都不踏实,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烦心事,老二和老四这俩小子真不省心,到底是一个娘养出来的,憋着劲和自己对着干,虽说自己是嫡长子,又是储君,可父皇那个喜怒无常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搞不好哪天就把自己这个太子给废了也未可知。

睡得浅,稍微有点动静就能醒,刘锦尖利的呼救声传进寝殿,太子张承乾一个激灵,醒了。

“来人啊!谁在喊!”太子咆哮道。

太子就寝,照例是有三个太监宫女在外面和衣伺候,随时听候招呼的,听见主子召唤,一个小太监扑了进来:“殿下,是刘公公在外面喊。”

“救命啊,有刺客。”刘锦凄厉的声音再次传进耳朵,这回太子听清楚了,当场脸色就白了,上回自己就是侥幸逃脱的,要不然就死在马车里了,他吓得连声道:“侍卫呢,侍卫何在?”

奉先殿的大门被刘锦敲得砰砰响,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来:“殿下救命啊,老奴忠心耿耿,一心侍奉殿下,从不敢懈怠,行刺殿下,栽赃陕甘总督的事情是西边一手策划的,现在他们又来杀老奴了,殿下看在老奴多年侍奉的情分上,救救老奴吧。”

声音如泣如诉,加上风声雨声让人更加惊恐,张承乾透过窗户的玻璃格子望出去,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雨里,摇曳的宫灯照射下,蓝色的低级太监袍子忽明忽暗,如此突兀的站在那里,此人当然不是什么太监,而是刺客!

张承乾的胆子不大,但到底是他爹的亲儿子,一点随机应变的本事还是有的,“挡住大门,快喊侍卫!”他急匆匆说完,一按床边的机关,一扇暗门出现在眼前,太子闪身躲了进去,这个秘密的藏身之所连刘锦都不知道,还是母后安排人做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大内侍卫们的反应还算快,听到东宫的预警铜锣声,一队侍卫迅速赶了过来,火把在雨中形成一条漫长的火舌,整个皇宫也被惊动了,到处点起宫灯,太监宫女们从被窝里爬起来,穿衣服穿鞋忙乎着,大周朝建国二十年,皇宫内来刺客,这还是头一遭。

皇上早就睡下了,忽闻一阵锣响,然后外面是急促的脚步声,皇帝迅速起身,抓起床头的宝剑,冷声喝问:“出了什么事?”

御林军统领于虎一身甲胄走了进来,面色如常:“启禀陛下,东宫预警,似乎有刺客进宫。”

皇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还不快去抓,在朕这里守着算什么?”

“末将怕…”

“怕什么,怕刺客来杀朕么?让你去就去。”皇上震怒了,于虎不敢忤逆,领着人去了,但依然留下了大批侍卫和御林军紧紧保卫着皇帝下榻的乾清宫。

雨还在下,皇帝把宝剑往桌上一放,披衣起来在窗前走来走去,几个太监诚惶诚恐在珠帘外面伺候着,生怕陛下发怒,毕竟进宫行刺是对皇家威仪赤裸裸的挑衅。

上回行刺太子未遂还没查清楚,这回刺客居然直接杀到东宫去了,难道真有人想杀储君?这样的招数也太白痴了吧,傻子都能猜到是其余三位皇子下的手,以那三个儿子的智力,想必做不出此等傻事。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的大儿子自己演的一出闹剧,故意栽赃给他三个弟弟,别管有用没用,起码能减弱一点他们三个在父皇心中的印象分。

哼,这小子还有这个心机,皇上鄙夷的撇撇嘴,上床继续睡了,过了半晌,太监才悄悄进来用灯罩盖灭了蜡烛。

刺客进宫,这是大周历史上头一回,于虎以下众侍卫军官不敢怠慢,点起灯笼火把,守住所有出口,重要宫室加派禁卫保卫,兵营里休班的御林军也被人叫起来,顶盔贯甲,上城墙值守,大队的侍卫拿着火把,穿着蓑衣在皇宫中到处布岗搜捕。

当于虎赶到奉先殿的时候,刺客已经走了,他只看到浑身湿透的东宫首领太监刘锦面色灰白的跪在太子面前,太子的脸色也不好看,红一阵白一阵的,不过见到御林军的主将前来,还是勉强笑了笑。

“多亏侍卫们来得及时,刺客未能得手,已经潜逃了,多谢于将军了。”

“末将份内的事情,殿下不必客气,不知道哪位公公可曾看见刺客的相貌。”于虎问道。

“是个身材很高的年轻人,穿一身三等太监的蓝色袍子,外面太黑,相貌看不清楚。”东宫的小太监回答了于虎的问题。

于虎点点头,此时侍卫们来报,奉先殿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他便道:“既如此,末将告退了。”

“于将军请便。”太子微微欠身道。

于虎退出了奉先殿,眉头却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何,他感到奉先殿内的气氛很怪。

等御林军们走了,太子才冷笑一声:“刘锦,你给我解释解释,刚才说的那话的意思。”

深夜的皇宫,已经一片沸腾,各个宫室的人都被吵醒了,到处是急促的脚步声,明亮的火把,惨白的刀枪,储秀宫的小宫女们也起来了,趴在宫门内往外看,时不时唧唧喳喳的议论着,打着纸伞在跑来跑去,宫里来了刺客,她们倒是兴奋的很呢。

安乐公主也醒了,事实上她根本就没睡着,下着冷雨的冬夜,在一般人看来正是沉醉在黑甜乡中的好时机,可是这鬼天气不知道触动了公主哪根脆弱的心弦,她竟然失眠了。

这样的雨夜,竟然有人和我一样睡不着,跑进宫来杀人,这刺客还真是个妙人呢,安乐公主张婉儿这样想道。

第14章 那是鸳鸯

皇宫中竟然混进了刺客,身为御林军统领的于虎难辞其咎,尽管他心中也在犯疑,这刺客究竟是外面混进来的还是宫里本来就有的,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抓到这个刺客,生死无论。

皇子们渐渐长大了,争夺储君位置的斗争并未随着太子人选的确定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前段时间发生的行刺案还未破,居然又发生了一起针对东宫的行刺,平静了二十年的皇宫,要乱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毁灭了所有刺客留下的踪迹,在这样的条件下追踪实在是困难,好在侍卫们反应迅速,已经封死了所有的出口,御林军也全体出动,把四面围死了,不许任何人进出,刺客若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就只能困在这皇宫中,迟早落入法网。

于虎手按佩剑站在高处,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军士,宫内已经戒严,所有人员不得离开所属的宫室,静候御林军搜捕完毕才能自由行动,因为那位刺客很有可能就是宫里人,只有这样才能逮到他。

以东宫为基准,侍卫们向四下搜寻开去,于虎有意无意的将搜捕主线放在西面,虽然不敢确定什么,但他觉得,这样或许能快些找到刺客。

皇宫虽大,架不住兵多,可是一番搜索之后依然毫无所获,难道刺客真能飞檐走壁不成?于虎眉头紧锁,望着下面一队队来回奔走的士兵,忽然目光落在一支巡逻队最后一人的身上,此人身材甚高,头戴铁盔,身披蓑衣,脚上穿的却不是禁军制式的靴子,而是一双鲜见的麂皮快靴。

有蹊跷。

于虎对身边校尉耳语了几句,两个校尉按着刀柄走过去,叫停了那支巡逻小队,于虎则站在原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站在队伍末尾的士兵。

那人身形不动,但于虎已经感觉到蓑衣下面的身子似乎已经弯成了弓弦状,随时准备出击,有点意思了,这人不但胆子心细,看来武功修为上也有点造诣。

两个校尉挨个查验士兵的腰牌,藏在队尾那人见事态不妙,忽然暴起逃窜,几个士兵扑过来阻拦,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那人如同一阵风般逃窜了。

搞了半天,原来刺客混进了士兵里面,怪不得总也找不到,现在好了,刺客终于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场上百名士兵一起追过去,于虎也紧跟着过去。

梆子响处,四下的侍卫都集结过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刺客见逃不掉了,竟然径直窜上高高的宫墙,根本不用绳索飞虎爪之类,只用手脚就能上墙,轻身功夫果然了得。

“好俊的功夫!”于虎一边赞道,一边搭上了雕翎箭,这张宝雕弓还是陛下赐给他的,造价不菲,质地优良,每支雕翎箭都是精工打造,配上于虎雄霸天下的射技,百步之内,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逃不过。

十八般兵器,弓弩为第一,弩是军阵使用的武器,火枪更是那些训练不足的家伙们才喜欢的玩意,真正的武者,还是要用弓箭。于虎就是用弓的高手,中原鲜有在箭术上能和他匹敌的。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就在刺客即将消失在宫墙后面的那一瞬间,于虎的箭到了,正中那人臂膀,这可不是于虎故意放水,而是刻意为之,真射死了可就死无对证了,于虎还不想替谁杀人灭口,也不想掺乎进这谭浑水,他要做的只是抓住刺客,活的刺客,以此来证明自己对得起皇帝的信任,对得起御林军统领这个职位。

刺客中箭,众军齐齐叫好,可是刺客摇晃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了宫墙后面,别管是御林军还是大内侍卫,都没这个本事徒手爬上又高又滑的宫墙,只能穿门而过,可是宫门全被封闭了,上锁上闩,等找来钥匙开开门,寻到刺客落下的地方,除了一片被压倒的灌木之外,已经毫无踪迹了,连血迹都被雨水冲散了。

于虎来到现场,嗅一嗅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道:“他受伤了,跑不远,给我搜!”

元封栽了,自打和突厥狼骑死战之后他还没负过这么重的伤,居然被人射了一箭,那人的箭法实在高超,箭速奇快,听到声音再闪避已经来不及了,正中肩膀,幸亏元封也是久经沙场的好汉,神经粗的很,立刻翻身下墙,迅速脱离。

箭矢头是带有倒钩的,硬生生拔下来会造成更大的创口,所以元封不敢硬拔,只能折断箭杆,撕下一幅衣衫护住伤口以免血迹外流,伤口并没有烧灼的感觉,神智也还清晰,说明箭头上无毒,想来这种箭术宗室也不会屑于在箭矢上喂毒,那样只会丢了他的身份,箭伤并没有给元封带来任何行动上的不便,他的动作迅疾如电,在御林军们赶到之前就已经消失在茫茫皇宫中。

储秀宫,这里也是重点防卫之处,倒不是因为公主会发生什么危险,而是一种级别,一种待遇,皇帝寝宫外多少侍卫,皇太后那边就得加倍安置,皇后那里就得比皇帝那里少上一些,以下的妃子娘娘、皇子公主都有不同的规格,这是宫里的规矩。

宫门口站了十六个侍卫,小宫女们看热闹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关紧了大门各自回去睡觉了,安乐公主站在二楼窗口边,看着外面星星点点的宫灯和火把,本来静谧的雨夜被这么一闹,一点感觉都没了,她悻悻的一转身,却发现珠帘后面站了一个长大的身影。

安乐公主娇躯一震,储秀宫中除了几个年龄很小的扫撒太监之外,都是宫女,忽然出现这样一个男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刺客来了。

来者正是元封,他已经无路可走,被多路追兵逼进了储秀宫,这座造型典雅的两层小楼甚是幽静,想必无人居住,他便悄悄爬了上来,刚进来就后悔了,这里香气四溢,一看就是女眷居住的宫室,再想出去的时候,宫女们已经三三两两的进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安乐公主转身之际,元封一个箭步上前将她喉咙锁住,盯着这双好看的大眼睛,低声恐吓道:“别出声,不然掐死你。”

大眼睛惊恐的闪了两下,没有任何动作,元封见她识相,便放开了手,眼前这个小姑娘水水嫩嫩的,大约也就是十六七岁,都说当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看来所言不虚,随便摸进一座宫殿就碰见这么漂亮的妃子,皇帝的艳福真是不浅。

外面侍卫们还在搜捕,肩上的箭伤急需处理,少不得要在这座宫殿里呆上一阵,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度了,元封低声道:“得罪了。”扭住这位“妃子”的双臂就往床上一丢。

从小到大,安乐公主就没遭遇过如此粗暴的经历,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真是视作掌上明珠,别说打骂了,就连重话都没说过,娇惯的不得了,如今忽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扭住胳膊扔到床上,屈辱、疼痛、恐惧一起涌上心头,张婉儿嘴一扁就要哭出来,还没发出声音,团成一团的枕巾就塞进嘴里,双手也被撕成条的帐幔捆住。

好在这人只是绑住了自己,并没有进一步侵害的举动,张婉儿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甚是单薄,胸口都敞开了,露出一抹雪白,小脚丫也露在外面,她下意识的把脚往裙子里面缩了缩,好在那个刺客忙着在找什么东西,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

现在才回过神来仔细看这个刺客,个头挺高,和大典时候站在金殿外面的金瓜武士差不多高了,他身穿一身低等太监的蓝袍,但是面容和做派却丝毫不像是太监。

太监是阉割了的男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和正常男子不同,他们是皇家的奴隶,在权利斗争的旋涡中生存,仰人鼻息,献媚求荣,就和哈巴狗一般,大周宫廷又流行敷粉,那些个太监整天脸上搽着厚重的官粉,说话尖声细语,就是一群特殊的生物。

后宫是女人和太监的世界,仅有的几个正常男子是皇帝和皇子们,除了他们,张婉儿还真没接触过真正的男子,这位刺客算是头一个。

刺客的面部线条如同刀砍斧削一般锐利俊朗,嘴唇紧闭,脸色苍白,一副冷酷的表情,再往下看,蓝色袍服的肩膀位置已经变成深色,是被血浸透了,天啊,他中箭了,半截箭杆还没在肉里,血不停地往外冒,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撑得住。

元封找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正犯愁,忽听一个婉转清脆的声音问道:“你在找什么?”

元封大惊,回头一看是床上那个“妃子”

在说话,刚才塞到她嘴里的丝团浸了口水缩小了,竟然被她吐了出来。

她没有大声呼救,元封心里稍安,答道:“我找针线。”

“在窗边橱子第三个抽屉里。”

拉开抽屉,果然有针线女红等物,元封从中翻出小剪子、针线等物,顺手拿出一个没绣完的团扇面,或许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他拿起那个扇面问道:“这水鸭子是你绣的?”

安乐公主的脸腾地红了,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那是鸳鸯!”

第15章 刀锋般的男子

“哦,是鸳鸯,抱歉,我看错了。”元封郑重其事的向张婉儿道歉,倒让她有些惊讶了,这刺客,真古怪。

既然人质很配合,元封也就没打算再塞住张婉儿的嘴,他一把将自己的衣服扯开,露出坚实的胸膛和臂膀,又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向着床边的张婉儿走去。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安乐公主吓坏了,向后退缩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要哭出来了。

元封并没有动她的意思,只是将那柄匕首在床头蜡烛火上烤着,烛火温度不够高,但是此时也只能将就了,锋利的刀刃被加热之后,元封紧握匕首,伸向了自己的伤口。

张婉儿目不转睛的瞪着元封,看着他将匕首刺进了肉里,一股焦糊味传来,吓得她闭上了眼睛再不敢看,刀锋割开了皮肤和肌肉,元封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带倒钩的箭镞连同一截短短的箭杆被取了出来放在几子上,啪的一声。

张婉儿一颤,睁开眼来,锋利的箭镞上还带着血迹,锋刃闪着幽光,甚是吓人,元封在针线盒里挑了一根中等粗细的钢针,穿上丝线开始缝补伤口,钢针穿进肉里,用从另一侧穿出,血慢慢的渗出来,顺着强壮赤裸的胳膊流下,每当刺进去一针,张婉儿的面部表情就剧烈的变动一下,似乎被针扎的不是元封,而是她。

可是元封却毫不动容,一针针穿进穿出的似乎根本不是自己的皮肉,不一会儿,创口便被他用十字绣法处理好了,看针脚似乎比公主的女红手艺还要强点。

缝好伤口,元封又拿起匕首向张婉儿伸过来,吓得她一个激灵,终于还是忍住没叫,元封只是将她身旁的被子割开,掏出一团丝绵来,用匕首挑着在烛火上点燃,棉花易燃,一个硕大的火球腾地烧起来,他毫不犹豫的将火球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眉宇间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个…不疼么?”张婉儿忍不住问道。

“不疼,这个可以止血。”

“要是疼的话,我这里有酒,你喝了就不疼了。”

“谢谢,不用了,酒会让我神智不清。”

好心遭到拒绝,张婉儿有点不高兴,咬了咬嘴唇,又问道:“刺客,你进宫来是想杀谁?”

“我不是来杀人的。”

“那你来做什么?”

“你的话太多了。”

片刻之后,张婉儿嘴上绑了一根布条,这回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挣了几下,反倒将衣襟挣开了,露出里面粉红色的抹胸,公主殿下又羞又急,急忙拿胳膊挡住前胸,哪知道人家的眼睛根本就不瞧她,扯过被子来掩住她的身体道:“安静睡觉。”

张婉儿有些失望,虽然她没接触过什么男人,但是各种话本看过不少,其中不乏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小女孩长大了,春心萌动,对自己的身材相貌也是很有信心,哪知道这个天杀的刺客竟然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委实让她心里不舒坦。

四更天了,一阵困意涌上来,张婉儿打了个小哈欠,想睡觉了,可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坐在床边,怎么让人家放心睡觉,要是让他看见自己睡着时候流口水说梦话的样子那多糗啊。

烛光闪烁,那刺客坐在床边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陌生男子坐在身边,张婉儿的内心深处竟然毫不惧怕,只觉得他坐在那里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是来保护自己,而不是伤害自己的。

元封端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外面的情况,繁星一般的火把灯笼渐渐的少了,变成星星点点,噪杂的声音也低沉下去,他却不知道,这是因为老祖宗发了话,嫌吵吵嚷嚷睡不着觉了,让人把兵马撤了回去。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正值黎明前的黑暗,此时不走就只能困在这里了,看看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元封打定了主意…

一觉醒来,张婉儿舒服的从被子里伸出两条洁白如玉的胳膊,伸了个懒腰,咂咂嘴,用手背擦擦嘴角的口水,不好!刺客还在床边看着呢,她赶紧缩进被子里,再看床边,早已没有人了。

手上的绳索已经解开,被角也帮她掖好了,针线什么的也被收拾好了,桌子上整整齐齐啥也没有,再看房子各个角落,纱幔后面,柜子旁边,根本没有人影。

张婉儿揉揉眼睛,难道昨夜只是一场梦?不对啊,被子分明被人割了个口子呀,打开装针线的抽屉,翻了又翻,张婉儿慢慢拿出一把团扇面,雪白的绸子面上,两只“水鸭子”旁边,赫然有一抹红色,那是刺客留下的血迹。

张婉儿忽然奔到窗口,外面依然如往昔般平静,宫墙外,小太监慢悠悠扫着地,没有任何不正常之处。

“来人啊。”公主大喊一声,两个宫女赶忙跑了上来小心伺候着。

“嗯,昨晚那个刺客抓到没有?”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啥时候公主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道:“回公主,没听说抓到什么人。”

“哦,那就好,你们下去吧。”安乐公主挥挥手让宫女下去,自己又走到窗边沉思起来。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不敢多嘴,下楼去了。

“小桃姐姐,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

“失魂落魄似的,是吧。”

“对对对,有点那个意思。”

“…”

御书房,皇帝震怒,摔了一个前朝青花瓷的笔洗,于虎等一干御林军将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刺客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好像从没来过皇宫,到处都搜遍了,竟然毫无踪迹。

难怪皇帝发怒,这刺客太猖狂了,虽然没杀人,但是大模大样的在皇宫里走了一遭,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把皇宫当成他们家后院了,尤其是在中箭负伤之后还能从容溜走,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御林军和大内侍卫们的水平了。

于虎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昨夜他吧兵力主要集中在西宫一线,防止刺客潜回,眼瞅着就快天亮了,刺客再也藏不住了,可是太后她老人家一句话给把御林军给撤了,虽然;留下了一些暗哨,但依照刺客的本事,应该留不住他。

说到底,是太后放水了,但是这话不能在皇上面前说,于虎只能默默承受着皇帝的怒火,所幸皇帝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身为皇宫的主宰,他又何尝不知道刺客能潜逃的原因所在。

老祖宗是有大智慧的人,老人家这是怕家丑外扬啊。

其实皇帝心里也有数,既然刺客没杀人,肯定是去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主使者不外乎自己那几个妃子和皇子,真要弄出真相来,少不得要死几个人,自己虽然舍得,老祖宗却舍不得,罢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于虎,那人中了你一箭?”皇帝问道。

“是,陛下。”

“哦,你下去吧。”

雷霆之怒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有任何的惩罚,连罚俸这样象征性的都没有,于虎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到了外面才发觉自己整个后背都湿了。

中了于虎一箭还能从容逃出皇宫,此人的武功和心机都相当了得,而且对皇宫的地形相当熟悉,不知道是自己哪个儿子收拢了这样一个强悍的手下,这小子倒也有些眼力呢。

御膳房海公公这天没去上班,他病了,病的还不轻,自己把寿衣都穿上了,坐在床头等着侍卫来提自己,他在御膳房的地位甚高,平日里为人也不错,大家都敬他几分,他称病不去上工,不但没人过问,御膳房那边还凑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些糕饼点心来看他。

但是海公公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宫内如同往日一般平静,刺客进宫的消息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不约而同的没有人提及,刺客去的是东宫,况且又没有杀人,再结合不久之前的谋刺太子案件,这一切都很值得玩味,宫中的太监宫女们耳濡目染的久了,自然也明白一些道理,夺嫡之争,不是他们能搀和的事情。

只有海公公明白,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明明是前朝太子回宫复仇来了,只要出事就是大事,刺客是自己带进来的,到处行走拿得又是自己的腰牌,这个死罪是逃不掉了,不过海公公觉得这辈子也活够了,自打净身进宫那天起,他就觉得获得不像个人,只有今天,也是临死的前一天,才觉得活的像个人样,活的有点意义。

海公公依旧坐在床头,眼睛闭着,静静等待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起,御膳房派来伺候自己的那个小家伙气喘吁吁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海公公…海公公。”

“猴崽子,急什么,慢慢说。”

“没事了,御林军撤岗了,今儿个午门外也没杀头的。”

海公公眼睛猛然睁开,心中一阵疑惑,难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昨晚皇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能深入虎穴全身而退。先太子绝对是个豪杰!

海公公嘴角漾起一股笑意:“猴崽子,给咱家拿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来。”

“公公,你不死了?”

“猴崽子,让你去就去,再废话打断你的腿。”

次日,皇宫中又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奉先殿首领太监刘锦留下一纸遗书,自缢身亡了,遗书中坦白了自己贪赃枉法的罪过,表达了对皇上以及太子殿下的愧疚之情。

又过一天,被京兆尹衙门缉拿的陕甘总督进京办事人马全被无罪开释了。

第16章 海公公的回忆也靠不住

定淮门附近有个酒庄,别看门脸不大,生意做得却不小,左邻右舍都知道,他们家是做宫里买卖的,每年光流水就上万两银子,酒庄老板姓江,三十来岁年纪,为人倒也热情本分,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全靠他在宫里当差的大伯照应。

宫廷用酒分类极多,上等的皇室饮用酒自然都是从各地进贡来的,江家酒庄主要供应的是御膳房做菜用的料酒,也就是掺加了各种佐料的黄酒,既便如此获利也是颇丰。

一辆驴车慢悠悠的驶过来,邻居们就知道海公公又来关照侄子家的生意了,果然,从驴车里下来的正是海公公,慈眉善目的老太监和左邻右舍们打个招呼便进了店子,小太监抱着鞭子留在外面看车。

海公公本来姓江,净身进宫以后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便改姓了海,他家里还有一个亲侄子,本来就是酿酒出身,恰逢海公公掌了御膳房,便关照起自家侄子的生意来,现如今海公公已经退居二线,但人情关系,每月依然是由海公公亲自来采买料酒黄酒。

当太监的人没有后代,百年之后连个摔僗盆的人都没有,海公公年龄大了,越来越仰仗这个侄子,他侄子也是个厚道人,很是孝敬这个大伯,所以海公公才会被人要挟,带人进宫。

上次那件事之后,海公公依然心有余悸,倒不是怕侄子家出什么事,太子爷的人品想必没问题,他惧怕的是宫里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要知道大内侍卫和锦衣卫可都不是吃素的,天底下就没有他们查不出来的事情。

可是一直过了好几天,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御膳房出外采买的人捎信回来,说是海公公的侄子有事找他,海公公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去了。

听见驴车响动,江老板早已迎出门来,帮大伯脱掉身上披着的大氅,嘘寒问暖的甚是殷勤,和以往别无二致,可海公公却看出,侄子脸上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自然。

果然,进门之后,侄子的脸色就变了:“大伯,上回那些人又来了。”

“别怕,他们不是坏人。”海公公拍拍侄子的肩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