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这回惨了,婚书都接了,却交不出女儿,这可是欺君大罪啊,柳松坡何等样人,立刻想到这里面的猫腻,按说内厂那些人不会这么白痴,逮到小翠之后肯定要加以甄别的,居然能以假乱真,说明有人在背后“协助”。

这个人希望柳迎儿逃走,但又希望柳家人因此遭殃,有这个动机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杨峰。

简直太阴险了,杨峰知道柳迎儿是个聪明的人,如果真让她进宫当了妃子,以后绝对没有他的好果子吃,所以故意放水,将小翠当柳迎儿拿下,而把真的柳迎儿放走,这边又逼着柳松坡接了婚书,才把小翠放回,这样一来,可谓一箭双雕,柳家人犯了欺君大罪,再也不能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柳松坡眼前浮现出一个神情恭谨衣着朴素的青年人形象来,那人满怀感激的称呼自己为恩师,和自己彻夜长谈,畅所欲言,踌躇满志,一腔抱负,没想到几天竟然变成了白眼狼。

一碗米养个恩人,一斗米养个仇人,自己对杨峰实在是太好了,太照顾有加了,以至于让他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忘记了自己的根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坦然面对,这一夜,柳松坡书房的灯一直亮着…

与此同时,杨峰书房的灯也亮着,和柳松坡猜测的一样,这件事确实是杨峰一手安排的,目的是打垮柳松坡,因为这位恩师已经成为自己仕途上的绊脚石,想要更大的发展,只有踩着他才能上去。

当然,顺带着也要报复一下柳迎儿,杨峰不傻,知道柳迎儿若是真想有所作为,肯定能当上皇后,而且当上皇后之后,肯定要拿自己开刀,他才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情呢,所以他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柳迎儿。

敢放皇帝的鸽子,还能有个好?以后柳迎儿就是钦犯了,整天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不知道那时候她会不会后悔当初没答应嫁给自己,想到这个,杨峰就觉得解气。

次日,柳松坡递牌子进宫,在养心殿面见了皇帝,两人之间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太监们只知道皇帝龙颜大怒,在柳松坡走后摔了好几个珍贵的瓷器。

皇家哪曾受过如此羞辱,婚书被退回,皇帝看上的女子竟然逃之夭夭,这简直等于在皇上脸上扇了一巴掌,不过皇帝就是皇帝,内心强大到无法想象,他居然隐忍了此事,只是安排礼部想办法将这件丢人的事情掩了过去,对外只是说柳家的女儿有隐疾,婚事才取消的。

民间对此事也不敢过多评论,反正天佑朝的丢人离奇的事情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桩,而且酒楼茶馆里到处都是番子,胡乱谈论国事,是要吃官司的。

柳松坡将辞呈献上,意欲辞官回家,皇帝不准,将其贬为琼州知府,令其即刻出京赴任去。

琼州府属于广东省管辖,是一片荒蛮酷热的地方,瘴气毒虫横行,在那地方当官,十有八九会水土不服客死他乡,不过柳松坡没有任何怨言,悄悄地整理行囊上路了。

出发那天,京城竟然无人送行,因为大家都去恭贺杨峰杨大人高升去了。

第39章 陕西十万火急战报

京城外,长江边,秋风萧瑟,江阔云低,一艘不大的木船停泊在码头边,几个下人正搬运着行李,如同九年前贬官甘肃一样,柳松坡依旧是轻车简从,老妻,老仆,几箱藏书而已,不同的是,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儿,而柳松坡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官员了,不知不觉间,鬓已苍苍。

柳靖云在一旁低声道:“爹爹,风大,上船吧。”

柳松坡轻轻摆了摆手,依然望着远方的京城,似乎在向这座城市无言的告别,此去岭南前路坎坷,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柳靖云的心情很糟糕,是他向官兵报告了妹妹的行踪,哪知道却抓错了,本来许诺给他的官职也飞了,想起来就后悔,不该相信杨峰那个白眼狼,现在说啥都晚了,只能指望老爷子再次复出,尽管那很渺茫。

柳靖云两口子没孩子,在京城也没收入,所以依然跟随老父赴任琼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会儿媳妇和老娘正在船舱里抹眼泪呢,自从柳迎儿走后,柳夫人的眼圈就一直红着,现在老爷又被贬官,双重打击让她郁郁寡欢。

柳松坡在等人,他不相信自己为官多年,此去前去岭南九死一生,竟然没有人来送别。

可是,竟然真的没有人来相送,柳松坡的挚友户部尚书周子卿为了实行新的赋税制度,尚在湖广一代巡查,这偌大的一个京城,竟然就再没有第二个人来送自己了,想想真是心寒。

柳松坡却不知道,今天是杨峰杨大人升任辅政大学士的大喜日子,朝中百官都去贺喜,哪还有人管他这个落魄的贬官。

柳松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要登船,忽见一骑飞奔而来,他眼睛一亮,立刻停下脚步,可是等来人到了近前,柳松坡却又眉毛倒竖起来。

来人竟然是杨峰。

杨峰只穿了一件居家的棉布长袍,打扮很是朴素,望见柳松坡站在码头,赶紧滚鞍下马,疾走过来,纳头便拜。

“恩师,学生刚才听说您今日出发,所幸没有来晚,恩师您要保重啊!”

杨峰涕泪横流,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柳松坡却只是淡然道:“杨峰,你天资不差,只是心机太重,希望你能将天下黎民百姓的福祉放在心头,而不是整天去做巧言令色之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登船,官船解开缆绳,离岸逆流而走。

杨峰依旧跪在码头上遥拜官船,为恩师送行。

次日,养心殿。

“听说几十位文武大臣去恭贺你高升,却被你放了鸽子,你可真行啊,说,你干什么去了。”皇帝微笑着问道。

“臣去送柳大人了,恩师年纪大了,此去岭南,怕是…”说着,杨峰的眼圈居然红了。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皇帝暗暗赞许。杨峰去送柳松坡的事情,早被锦衣卫报了上来,皇帝心知肚明,他只是好奇,杨峰为什么会丢下那么多的文武官员,去送别一位没有前途的贬官。

其实皇帝也舍不得放柳松坡走,但是这一次柳老头玩的太过火了,搞得皇帝的面子没地方放,帝王的尊严是何等的不容侵犯,所以就算柳松坡的功劳在高,才能再强,也必须受到惩处,而且,现在已经有了能接替柳松坡的人,所以皇帝才下了狠心将柳松坡贬到琼州,若是他造化好,兴许还能再回京城呢。

“杨峰啊,听说很多人对你有看法啊,再加上这次你放了他们鸽子,恐怕会有更多人对你不满。”皇帝道。

“陛下破格提拔,臣惶恐至极,不敢不鞠躬尽瘁,臣年轻,资历浅,被人妒忌也是正常,而且臣为陛下改良税收制度,势必会得罪很多人,这一点,臣早有预料。”杨峰不慌不忙应对道。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你是打算做孤臣了?”

“正是。”杨峰骄傲的抬起头,年轻的脸上写满忠诚与壮志。

当孤臣,已经是杨峰唯一的选择,他提出的税制改革,已经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再加上骤然登上高位,很多人对他是又恨又妒忌,千方百计想打击他,可是杨峰深得皇帝宠信,和内厂的关系也不差,所以一时半会还扳不动他。

杨峰明白自己的境况,所以他只能抱紧皇帝的大腿,既表现出忠诚与才干,又不能显得太有心计。

这次他明明知道人家摆了酒向他道贺,几十个大小官员巴巴的等着,却故意放人家鸽子,就是做给皇帝看的,为君者,最忌讳权臣,若是杨峰和那些官员打成一片,到处笼络,才真的离死不远呢。

柳迎儿跑了,皇帝倒也不是很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跑到哪里去,锦衣卫和内厂的探子遍布天下,还怕孙悟空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不成?

柳迎儿不在,可以先娶其他的女人,选秀的大事,各级官府在杨峰的督促下,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千名秀女已经选好了,从中又选拔出十名才貌俱佳的女子直接充作嫔妃,也不用举行什么仪式了,皇帝只要愿意就可以去临幸。

皇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多的莺莺燕燕了,一千名年轻貌美的宫女来到皇宫之中,在深秋的季节中为阴郁的宫殿平添了许多娇艳柔美,似乎连冷风都变得柔和起来。

乾清宫东暖阁,皇帝面前摆着一桌精致的酒菜,金盏里血红的液体是鹿茸血,壮阳的好东西,桌子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隆重的凤冠霞帔和稚嫩的面孔格格不入,红扑扑的俊秀面庞,低垂的眼帘,长长地睫毛,还有修长粉嫩的脖颈,娇艳的红唇,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皇帝将盏中鹿茸血一饮而尽,那个乖巧的女孩子拿起酒壶,又帮皇帝斟满了一杯,纤纤素手,如玉般的皓腕,还有羞涩纯真的面孔,再加上皇帝肚里那杯加了料的鹿茸血,让他下面的龙鞭立刻有了感觉,也不喝酒了,径直张开龙臂将女孩子拦腰抱起。

女孩低低的惊呼了一声,随即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小脸变得通红,任由皇帝抱着她走向龙塌。

春宵一刻值千金,皇帝感到自己宝刀不老,当年雄风依旧,望着身下辗转承欢的女孩,他越战越猛,正在奋力冲刺之时,忽然暖阁门被轻轻叩响。

“陛下,陕西十万火急战报。”一个微微带着颤抖的声音响起。

第40章 西征

皇帝临幸妃子的时候前来打扰,这太监还真是活泼的不耐烦了,不过这也怨不得他,皇帝有严令,但凡是十万火急的军报,不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要第一时间呈上来,所以那太监才壮着胆子来敲东暖阁的门,但说话都带着颤音了。

皇帝并没有发怒,他依然在专心致志的耕耘着身下那块处女地,随着皇帝动作的加快,女孩终于忍不住娇哼起来,皇帝奋力一挺,一泻如注,这才畅快淋漓的翻身下来,沉声道:“在外面候着。”

太监没敢吭气,乖乖在外面等着,皇帝站在地毯上,让刚被破瓜的小妃子帮他穿衣服,小女孩还不太会服侍人,忙乱之中把皇帝的扣子都扣错了,皇帝也不动怒,反而微笑着掐掐妃子的小脸,自己将龙袍穿了起来。

“在这歇着,朕去去就回。”皇帝抚摸一下妃子的秀发,昂首阔步出了暖阁,脸色这才阴沉下来,外面已经等了一群太监,狐裘,帽子,披风,步辇都预备好了,皇帝上了步辇,侍卫开道,太监们挑着灯笼跟随两侧,迅速向乾清门走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按照定制,大臣是不能进后宫的,所以只能是皇帝出来,皇宫的格局是前朝后寝,出了乾清门向东,就是大臣们办公的所在,来到文华殿,发现这里已经灯火通明,内阁大学士杨峰,孟知秋、兵部尚书蓝玉,司礼监总管兼内厂提督曹少钦、锦衣卫提督文海都已经到了。

事态紧急,也不用那些虚礼了,皇帝一到,御前会议立刻召开,兵部尚书蓝玉命人将墙上的帘子拉开,露出一幅巨大的山川地理图,大周朝的疆域尽显其上,蓝玉指着地图道:“河南山西皆有八百里加急到,据称陕甘已落入贼手,贼人刘元封号称伪汉太子,已经在长安称王。”

说着,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表示贼人已经控制的地域,对于大周朝的疆域,皇帝了然于心,看到蓝玉画的这个圈,不禁暗自震惊,不知不觉间,竟然半壁江山易手了!

皇帝狂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对大臣们吼道:“你们是聋子瞎子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到现在才知道,朕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养了那么多的兵将是干什么吃的!”

曹少钦和文海脸上都有些发烧,锦衣卫和内厂的精力一点都没放在这上面,光想着怎么争权夺利,怎么捞银子了,对于陕甘地面上的事情还真没在意。两人赶紧跪地请罪。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只有杨峰跪下磕头道:“陛下请熄雷霆之怒,事已至此,还是尽快安排兵马,趁贼人立足未稳平乱为宜。”

皇帝就能听进去杨峰的话,他冷哼一声,不再看曹少钦和文海,问蓝玉道:“咱们有什么兵马可以动用?”

蓝玉到底是兵部尚书,对于全国各地的兵马驻防情况了如指掌,他拿着小棍指着地图道:“山西、河南、四川三地的兵马正好对陕西形成包围之势,三面夹攻之下,贼定难支撑,只是…”

“只是什么?”

“山西兵马虽然精锐,但担负防御北元重任,倘若调兵南下,恐北方不稳,河南入陕西的咽喉要道潼关在贼掌控之中,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攻克,川军向北出击,需跨越大巴山和秦岭,道路崎岖坎坷,实难通行啊。”

其实蓝玉还有一句话没说,河南和四川的地方军队疲弱至极,对付土匪马贼或许还有些胜算,打大规模战争的水平就差点,大周朝建国也有二十余年了,除了北方边患比较严重之外,还算四海承平,所以地方军队根本没必要保持规模,像河南、四川、云贵两广、福建浙江这些地方,省军就是个摆设,充其量不过几千人而已,还都是老弱病残,也不习武操练,也不扩充人员,整日就是混吃等死,充其量不过是地方治安武装罢了。

唯有河北、山西、陕西这几个地方的军队强一些,这是因为河北陕西要面对蒙古人的不断袭扰,而陕西省军是在宿将汾阳侯吕珍的掌握下,所以战力颇强,现在吕珍不在了,他训练的军队全都便宜了贼人,真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周朝就没有可用之兵了,周朝仿效的是宋制,军队分为好几个级别,最高等的禁军,驻扎在京城附近,然后是各省的省军,再往下是地方团练保甲。

京城周围尚有数十万禁军,都是精壮之士,朝廷进行总动员之后,还能从民间征募不下百万的壮丁,大周朝有的是人!

皇帝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排兵布阵不是外行,他当机立断下令,调集十万禁军西征,河南四川省军配合行动,山西省军抽调精锐南下助战,三管齐下,务必将伪汉政权消灭在萌芽状态。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缺不得钱粮,皇帝又令曹少钦加紧征募西饷,朝廷危难之际,凡事一定要雷厉风行,三个月内,务必要募集一百万两银子。

这只是加征的西饷而已,等户部尚书周子卿回来,还要让他开征明年的税粮,现在大周朝要同时应对三场战争,不得不下狠手了。

这场御前会议一直进行到天亮,御膳房送来了热腾腾的莲子银耳羹,众人有幸和皇帝一起用早膳,无不感动,纷纷谢恩,并且表示为平贼万死不辞。

皇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回宫歇息,那位刚承了雨露的女孩还在乾清宫眼巴巴的等着皇帝呢,皇帝回来之后,龙威大发,又上龙塌征战杀伐了一通,事毕,皇帝感觉通体舒泰,精神焕发,也不睡觉了,命人将他的宝刀拿来,在乾清宫的院子里耍了一套刀法。

战争真的来了,皇帝却如此兴奋,如此期待,这是因为对手的身份比较特殊,刘元封,前朝皇帝的遗孤,那个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人的后代,能战胜他,就相当于战胜了他的父亲,也算了皇帝一个夙愿。

西征主帅的人选问题,皇帝已经有谱了,让老将蓝玉出马,燕王做副帅,皇帝对这个二儿子并未放弃,这是给他一个机会,哪里载到就从哪里爬起来,老张家的儿子,绝不比老刘家的差。

打仗无非就是拼钱粮,陕甘的人口耕地比中原江南差远了,刘元封那小子拿什么问鼎天下?难道就靠拼凑起来的那些关西壮丁么?亦或是仗着有西凉做后盾?简直就是笑话!

尽管锦衣卫进行了消息封锁,但是前朝太子在长安称王,誓师东征的消息还是在京城悄悄的传开了,天下脚下的老百姓就喜欢传个小道消息,显示自己的能耐,茶馆酒楼里贴着莫谈国事的纸条子,他们依然在底下窃窃私语,绘声绘色。

“年兄,听说了么?前朝太子在长安登基坐殿了,人家要报杀父之仇呢。”

“可不是嘛,听说在灞水里还发现了九鼎呢,这可是天意啊。”

“你光知道九鼎,还有真龙出水呢,天降祥瑞,有点意思了。”

“唉,这陕西怎么说丢就丢了呢,悄没生息的就改了姓。”

“还不是因为…若是汾阳侯还在的话,陕西可丢不了。”

两人还想再说,瞅见有穿官衣的人走进茶楼,便闭口不言了。

城外禁军大营,却是一派萧瑟景象,眼瞅着就要立冬,天气越来越冷,大军却要开拔西征,西边不比江南花红柳绿莺莺燕燕那么好,荒滩戈壁雪片大如席的苦寒之地,谁乐意去那里啊,而且还是去打仗拼命,大家伙就更不乐意了。

虽说是比省军高一头的禁军老爷,但水平也不过尔尔,下雨下雪不出操,天冷天热也不出操,当官的就嫖婊子吃空饷,当兵的就斗鸡斗狗耍钱,没个正儿八经练兵的。

西征主帅已经确定为兵部尚书蓝玉,老爷子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想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如今宝刀不老,雄风犹在,他领了皇命之后便去禁军大营挑选士兵,可是击鼓三遍之后,竟然有一小半的军官没来点卯。

蓝玉大怒,喝令军法队将未到的军官绑来,一直等到天黑,那些迟到的将军才陆续被抓来,有的是从酒桌上抓来的,有的是在牌桌上绑来的,更有甚者是从婊子被窝里揪出来的。

一干人等在帅帐内站定,蓝玉内穿熟铜铠甲,外罩湖蓝色战袍,威风凛凛,眼含杀机,冷声质问道:“按大周军法,三通鼓后不到者,应如何处置?”

两旁亲兵叉着腰,中气十足的喊道:“按律当斩!”

蓝玉一挥手:“统统推出辕门斩首!”

可要了亲命了,军法啥时候当过真啊,这些将军们哭爹喊娘磕头求饶,但是蓝玉不为所动,任何人的求情他都不理睬。

二十八颗血淋淋的首级送到帅案前,众人无不惊叹蓝玉的铁腕,一时间无人再敢懈怠。

“传首各营,以儆效尤!”蓝玉道。

第41章 紫金山的秘密军械库

二十八颗血淋淋的首级往各营一传,效果立竿见影,再无人敢懈怠,蓝玉又检视三军,把各营的兵马拉出来在校场上集合。

有了那二十八个人的前车之鉴,士兵们哪敢怠慢,不到一刻钟时间,数万将士便顶盔贯甲站在校场上了,虽然队伍不甚整齐,盔甲靴子也有不少穿错的,但整体的精神面貌已经比蓝玉刚进大营的时候强多了。

司令台前的旗杆上,挂着刚砍下的脑袋,一咕噜吊在一起高高悬着,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初冬的风在校场上吹着,硬是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偌大的校场上只有呜呜的风声。

蓝玉站在司令台上,手按剑柄目视前方,纹丝不动,也不说话,他身后那些将佐也不敢坐下,只好陪着干站,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蓝玉硬是一动不动,可那些将佐们却有些站不住了。

长久的太平日子,让这些人失去了往日的骁勇,肚子上的肥肉起来了,弓马也荒废了,牌九倒是推得比以往更好了,这盔甲也有些日子没上身了,大周朝的定制,将军盔甲净重六十四斤七两,这么一大堆铁玩意罩在身上谁能受得了,半个时辰下来,已经有人的腿开始发颤了,可是蓝玉那个老家伙,依然是纹丝不动。

就在将佐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蓝玉终于发话了:“各营成纵队,绕校场跑动!”

司令台上的将佐们擦一把汗,暗自庆幸终于结束这场苦熬了,但是蓝玉下面的话让他们差点瘫在地上:“所有将佐必须以身作则!”

蓝玉回头望了一眼,这帮酒囊饭袋的嘴脸看的清清楚楚,他也不想让这些当将军的在士兵面前太过丢人,那样毕竟会影响士气,于是道:“尔等可以骑马。”

这句话可救了命了,将佐们纷纷扭动肥硕的身躯,在亲兵的扶持下狼狈的爬上战马,跟着士兵们的队列跑起来。

蓝玉也走向自己的战马,虽然身上穿着铠甲,但并不用人扶,一脚踩住马镫,身子一偏就上马了,动作潇洒利落,不减当年。

城北大校场占地极广,几万人在上面跑动起来都有富余,数万只军靴踏的烟尘滚滚,加之人喊马嘶,倒也有些沙场秋点兵的感觉了。

远方城墙之上,黄罗伞盖之下,皇帝收回了千里镜,嘴角浮上一丝笑意:“蓝玉,宝刀不老啊。”

半个时辰之后,还能继续跑动的人已经不多了,士兵们身上穿的是步人甲,虽没有将军的全身甲重,但也有三十五斤,加上铁盔和兵器,也是不小的负担,禁军里已经很久没进行过这么大强度的训练了,初冬的天气里,每人身上都是一层白毛汗,小兵们只觉得嗓子眼里冒火,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肺管子都要冒血了,就这样蓝大帅还是不喊停。

有些人实在支撑不住,栽倒在地,被人扶了下去,也有人故意装晕,偷懒躲滑,蓝玉也不管他们,能跑的继续跑,不能跑的一边歇着去。

将佐们也不好受,战马颠簸,盔甲磨肉,那叫一个痛苦,他们倒是想装病躺下,可是那二十八颗首级还在心头悬着,蓝大帅不讲情面,若是寻个由头把他们开革了咋办。

就在大家伙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蓝玉终于喊停了,中军旗牌把令旗一挥,整个大校场之上顿时东倒西歪,躺下一片。

蓝玉冷眼看一下众人,翻身下马,回帅帐去了。

谁的表现好,谁的表现差,这些营头的素质强弱,经过一场操练,蓝玉心中已经有谱了,到底是多年的老行伍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次日,校场之上又进行了一场弓马射箭考核,石锁,关刀,箭靶子,每人都不得例外,事先订好了考核标准,达标的可以留下,不达标的,对不住,禁军这碗饭就别吃了。

大周朝禁军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一个正兵的饷钱可以养活一家人,所以众人也不敢存了侥幸,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这样一来,那些平日里没有荒废武艺的人就占了上风,而那些平日里就知道喝酒耍钱的兵油子就难看了,想作弊也不行,蓝大帅的亲兵四下里监视着呢,谁敢作弊,那就不是开革的问题了,立刻拉到辕门斩首,就这一会功夫,已经砍了七八个老兵油子的脑袋了。

蓝大帅赏罚分明,凡是弓马娴熟者,一律提拔半级,佼佼者,可以破例提拔为军官,而不合格者,给与遣散费裁撤出禁军。

至于那些军官们,蓝玉自有办法,逼着他们主动请辞,要是赖着位子不想走的话,好办,先锋官就是你的了,那些将佐贪恋位子,无非就是想吃空饷而已,真要上阵杀敌了还不跑的比兔子还快,这样一来,光是营官的位置就空出来不少,正好安排那些新近提拔的将军。

大周朝的兵部,其实并不直接管理兵马,而是负责钱粮军械为主,蓝玉虽然身为兵部尚书,但只是文官身份,这些年来对于禁军的武备荒废也不甚知情,现在一看,比想象的还要可怕,不过还没到无可用之兵的境地,用心挑选,凑出十万西征大军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在蓝玉轰轰烈烈大练兵之际,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也出来了,说蓝玉任人唯亲,铲除异己,有些人甚至把状子递到了内阁,皇帝看了之后,不过一笑置之,不但不调查蓝玉,还加封了他太子少保的头衔,那些宵小之辈见皇帝如此态度,便也不敢造次了。

其实此前蓝玉在接西征帅印的时候就和皇帝有言在先,选兵挑将,不能受任何干扰,皇帝不但应允了他,还赐了尚方宝剑给蓝玉,可以先斩后奏,所以蓝玉才这么大的胆子,说杀就杀,一点顾忌都没有。

陕西大乱,兵贵神速,蓝玉将挑兵的任务交给副将之后,又到皇宫来请示皇帝,要求将封存在府库之中的兵器拿出来使用。

皇帝沉思良久,终于还是答应了,提御笔写了手谕给蓝玉,让他前去提取封存兵器,待蓝玉走后,曹少钦走了上来,低声道:“陛下,那些大杀器一旦重现人间,怕是有风险啊。”

皇帝道:“朕何尝不知道,可是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难道要等敌军打到京师城下才动用么?”

曹少钦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那些兵器神勇无比,蓝玉又是能征惯战的宿将,万一他…”

皇帝眉毛倒竖:“难道朕就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将军了么?蓝玉执掌兵部以来,兢兢业业,从不揽权,就连禁军大营都没去过一次,这次挑选兵将,也是朕给他的授权,难道有何不妥么?”

曹少钦惶恐不安,赶紧叩头请罪:“陛下息怒,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你是什么意思朕明白,待会报个名单上来,朕交给蓝玉,让内厂的人一同出征去吧。”皇帝道。

曹少钦叩首谢恩,喜滋滋的去了,西征可是建功立业的大事,内厂要是分不了一杯羹,就损失大了。

他却没有想到,为了平衡起见,皇帝立刻又召见了锦衣卫提督文海,让他也拟个随军出征的名单来。

蓝玉来到城东紫金山军械库,这里树木幽深,警备森严,负责看守库房的竟然是御林军,依着山势建了寨墙,滚木礌石,火铳床弩,堪比要塞。

出示了皇帝手谕之后,蓝玉才进了大门,又走了许久,才在一座刀劈般齐整的峭壁前停下,一座厚重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上挂着巨大的铜锁,若是没有钥匙,恐怕用大锤也砸不开,只有用炸药才能爆开。

士兵们取了钥匙,打开铜锁,缓缓推开大门,库房是建在山洞里的,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幽深黑暗,终年不见天日。

士兵们将墙壁上的松油火把点燃,陈年的火把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明亮的火光将库房照亮,墙壁上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地上铺着青砖,墙角挖着排水沟,蓝玉摸着墙壁,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储藏条件,那些兵器部生锈才怪。

再往前走了几十步,又有一座闸门,生铁铸成,不知道有多厚,士兵们扳动机关,一阵阵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起,千斤闸门慢慢拉起,露出库房的真面目来。

里面别有洞天,墙壁和地面都经过处理,涂抹着一层油灰,不但不潮湿,还干燥通风,把守库房的御林军小校向蓝玉介绍道:“外面的是真山洞,这里面其实是挖出来的空间,上面开着通风口,地上墙上用木炭、石灰和油泥做了防护,可保军械不会生锈。”

蓝玉点点头,望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木条箱子,果然没有潮湿的迹象,他掀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口箱子上的苫布,从人上前用撬棒打开箱子,里面又是一层油毡,撕开油毡,露出一捆涂抹着油脂的火枪来,浅红褐色的核桃木枪托,发着幽兰色光芒的枪管和枪机,让蓝玉感慨万千。

“老伙计,你们又该上阵了。”蓝玉拿出一支火枪,擦去油脂,动作娴熟的扳开黄铜击锤,从人们却已经傻眼了:“这是什么火枪,怎么从没见过。”

“这叫燧发枪,当年我们就是拿着这个赶走鞑子的。”蓝玉说完,将火枪抛给从人,“接着!全部拉出来,这些老功臣要重见天日了。”

第42章 吃大户

风萧萧系江水寒,皇帝在长江北岸为西征大军践行,一座临时搭起来的土台子上,高达九丈的皇帝大纛迎风飘扬,数百名身着玄色铠甲的御林军拱卫着土台,队形严整,森然有序。

本来蓝玉不想这么着急出征的,因为十万大军还没整训完毕,士兵和军官还不熟悉,新式武器也没掌握熟练,按照兵部一帮参谋将军的推演,贼人应该据守关中,以逸待劳才对,可是从河南发来的八百里加急称,贼已破洛阳!形势危急万分,再不出兵的话中原腹地就不保了。

河南乃是帝国的腹部,向来没有多少驻军,因为根本不需要,湖广山东直隶包围着河南,没有外患之忧,偶尔出些上规模的盗匪响马,千余省军就能灭了他们,哪里需要常备军马啊,所以河南等同于不设防的地域。

上次皇帝命令河南省军向潼关进逼以作试探,那场仗打的简直形同儿戏,河南省军一触即溃,连潼关的墙角都没摸到,酒囊饭袋胆小怕事的省军提督怕据实以报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便让师爷写了一篇含糊其辞的报告上去,糊弄了事,结果耽误了重大军情。

贼已入中原,皇帝这才感到元封的可怕之处,催促蓝玉赶紧起兵,十万大军仓促出征,用船运到江北,然后列队誓师,皇帝亲自前往,为将士们打气鼓劲。

已经是初冬天气,北风呼啸,大旗猎猎,十万将士站在沃野之上,倒也雄壮威武,站在土台子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眼看不到头,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亲自斟了一杯酒赐给蓝玉,蓝玉跪接了,一饮而尽,正要豪言壮语一番,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只听咔吧一声脆响,九丈高的皇帝大纛拦腰折断!

出征之际,大旗折断,这是大凶之兆啊,十万将士都目睹了这一场面,无不骇然,此番西征,必定凶多吉少。

皇帝也呆了,所有的旗帜都没断,唯有象征皇帝权威的绣龙大纛折断,意义非常明显,他回头望一眼文武大臣,众人皆是面带惊讶之色,唯有大学士杨峰出来奏道:“天象瞬息万变,非人力可以控制,陛下不需纠结此事。”

皇帝面子上这才好看一些,但心中阴影始终存在,一场誓师大会也只得草草结束。皇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顾自己的威风八面,搞了一根九丈高的旗杆,木秀于林还风必摧之呢,九丈高的木头杆子上哪找去,还不是中间接了好几节,本身强度就不高,别说是大风了,就是中级风都扛不住。

大军开拔了,顶着西北风向河南方向进发,车辚辚马萧萧,宛如长龙一般,皇帝的御驾也回京城去了,只剩下蓝玉站在光秃秃的土台之上,望着西征大军的队列发呆,这十万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此时,元封已经坐在洛阳府的衙门正堂里了,洛阳知府已经反正,归顺了汉军,正捧着本地的府库典册陪着笑脸站在一旁。

本来元封的谋士们建议他据守潼关,经营关中,待到兵精粮足,西凉后顾之忧解除后再提兵东进,但元封执意立即兵出潼关,逐鹿中原,他自幼熟读兵书,大大小小的战争也打过许多场,中原也是走过一遭的,对于天下态势心中自有分寸,眼下汉军威势正盛,就应该一鼓作气打进中原。

虽然手下这些人马素质稍差,但比中原那些土鸡瓦狗来说,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元封麾下汉军,基础是吕珍的陕西省军,加上他自己征收的新军和从农民起义军中挑选的精锐之兵,用西凉的步兵操典加以训练,用陕西武备库房里储存的兵器盔甲加以武装,裁撤了老弱病残,只留下精兵悍将,总共是四万人马,留下防备山西四川来袭的守备人马之后,带出潼关的只有两万五千兵而已。

但是对付河南省军,已经是绰绰有余。

大军一出潼关,势如破竹,河南省军望风而逃,丢盔弃甲,汉军兵不血刃就夺了洛阳,由于进军太过迅速,大军入洛阳之时,一应官员都没来得及逃跑,只好开城投降,献上府库钥匙。

汉军顺利接管洛阳政权,所有官员均暂时留任,大军驻扎在城外,元封带领亲军营入住府衙,上来就让知府把所有典籍卷宗拿来观看。

元封是个真正的人才,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汉军和周军逐鹿中原,遭殃的是百姓,怎么样才能让老百姓支持自己呢,洛阳就是一个试点。

去年元封前来中原路过河南之时,就发现中州大地上民不聊生,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得不卖儿鬻女过活,但是另一方面地里的庄稼却很茂盛,这就不得不让人生疑。

检查了洛阳府的卷宗之后,元封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大周朝目前是这样一个怪现象,老百姓穷,地主富,官府穷,皇帝富,贫富分化极为严重。

士绅们不纳粮,不出徭役,手上却有大把大把的良田,普通百姓仅有一两亩的薄田,却要负担及其苛重的赋税,有时候一年的收成都不够缴税的,无奈只好把土地卖掉进城打工,或者给地主当佃户,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百姓的负担就越来越重,官府收税的难度越来越高,就不得不动用粗暴手段,这样就更加剧了矛盾。

那些土豪劣绅,往往在京城有亲戚,或者自家就是举人进士,官府的老爷们都是亲朋故旧,岂有不相护的道理,就这样形成一个怪圈,河南有七成的土地就不纳税的,如此这般,官府哪有收入。

但皇帝的内帑却是另外一回事,司礼监把全天下的矿山,煤田,盐田,都占据了,巨额收入不进户部,直接进了各级太监和皇帝的腰包,这些钱又拿来购买土地,或者直接放在大内库房里发霉,不参与社会流动,这又是一项顽疾。

元封准备拿洛阳作为试点,要增加收入,赢得民心就必须对那些大地主下手,可是吃相也不能太过难看,所以元封打算从刑名上做文章。

那些土豪劣绅,几乎没有哪个不是劣迹满身,洛阳府里挤压的状子,一大半都是状告他们欺男霸女,杀害无辜的,以往的官府自然不敢碰这些烫手的玩意,但在元封看来,这些状子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