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这些年你在哪里过的,怎么音讯全无?”

林廉江却不答话,后退一步,撩袍跪倒。朗声道“臣,闽粤汉军大都督、太子太保、一等越国公胡大海麾下左营总兵官林廉江,参见太子殿下!”

第59章 洞房花烛夜的一碗拉面

元封赶忙将林廉江扶起,欣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兄弟是殊途同归啊,好,好,好!”

太子殿下竟然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心中之高兴,林廉江也是两眼微红,感慨万千,只是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两人连干了三杯,元封又和他说了几句,这才移步走向下一桌。

又敬了几杯酒,元封借故不胜酒力来到花厅暂歇,脸上的兴奋颜色退去,命人将李琪传来。

李琪一进花厅就觉得气氛不对,汉王脸上表情平淡,若有所思,李琪赶忙躬身道:“主公何事?”

元封淡淡的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我,务必第一时间通报。”

语气虽然不重,但是分量不轻,李琪赶忙跪倒:“主公,闽粤汉军是最近才起兵的,臣也是昨日才得到消息,林总兵也未曾告知和主公有此渊源,加之主公日理万机,所以臣疏忽了。”

元封点点头:“知道了,下不为例,越国公胡大海是怎么回事?”

李琪道:“回主公,胡公爷亦是跟随先帝起兵的老帅,变乱之后不知所踪,如今胡公爷与诚意伯在闽粤起兵,胡公爷为帅,诚意伯为军师,号称战船千艘,精兵十万,有他们在南方牵扯周军水师,复汉大业有望矣。”

“哦,我明白了,闽粤方面必须接受汉王府的节制才行,具体事宜还要你们去谈。”

“主公放心,胡公爷与诚意伯都是先帝的嫡系,自然会追随主公,不像那江南汉军,虽然也打着反周复汉的旗帜,但却是另立门户,别有所图。”

元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江南汉军是由太湖水寨和姑苏夏家联合而成的武装力量,在江南一隅实力颇强,周军屡屡进剿皆以失败告终,但是他们却和元封不是一朔,人家打的是前朝长公主的旗号,这位所谓的前朝皇帝的大女儿自然就是江南名闻遐迩的天之骄女夏沁心,当然现在已经更名为刘沁心。

当年的武帝爷爷可是个有名的情种,沾花惹草,处处留情,光是遗腹子就有七八个,假作真时真亦假,谁知道这里面有几个是真的,几个是假的,这年头拉大旗作虎皮的人多了,元封作为正朔,也是实力最强的一系,对于其他打着汉旗的义军也是尽量拉拢,现在主要的敌人还是周军,等将来抽出手来,就要对付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兄弟姐妹了。

元封本来是个孤儿,突然之前有了母亲,又有了一个胞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是慢慢的兄弟姐妹越来越多,让他不胜其烦,所以他才会问闽粤方面的立场,倘若他们也供奉一位太子出来,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偏偏林廉江还是那边的人,元封可不想出现兄弟兵戎相见的情景。

再者说了,就算都是当年先帝的嫡系手下,也并非铁板一块,比如李善长和汤和的关系就近一点,徐达自成一派,胡大海背后的人应该就是诚意伯了,他们俩未必能和李善长尿到一个壶里去,如何整合这些资源,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元封面临的问题还很多。

这些都还好说,关键就是江南汉军,实力相当强大,不但有数量可观的陆师,还有犀利的水师炮船,更有夏家强大的经济力量作为后盾,经过元封的谋士们分析,夏家的丝绸布匹生意其实只是他们第二位的产业,他们最大的产业是海运!

夏家暗地里掌握的船只水手和资源,难以计数,周朝重视海洋贸易,民间船舶制造业发达,能通东西南洋的船队不计其数,海上贸易的发达必然引起海盗的猖獗,为了对付海盗,远洋船上通常配备火炮火箭等兵器,货船随时可以变成战舰,水手也可以随时变成水军。

为了打击张九四的统治,动摇大周的根基,元封和夏家的合作一直在继续,从朝廷中枢窃来的秘密情报源源不断的传给沐英,这才导致了江南周军的屡战屡败,夏家日益壮大,眼看就要有养虎为患的意思了。

想到那位曾经和自己有些暧昧之情的夏大小姐,元封不禁苦笑起来,自古帝王家是没有亲情的,当面临皇位之争的时候,即便是父子兄弟都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是这种真假莫辨的兄妹姐弟。

即使夏沁心不和自己为敌,也难保她手下那些大将会听她的,真要到了那一步,自己将如何面对?

元封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漫天火焰的夜晚,夏沁心和自己携手奔跑在京城南门外,共同在扬州乡下养伤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不禁暗自叹气,但愿永远不要出现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武帝遗书里面有一句话说得好,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现在正是大家共同从张九四手里抢天下的时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吧。

大喜的日子,不能老想着这些烦心的事儿,元封喝了两杯醒酒汤,拍拍李琪的肩膀:“李兄,走,咱们出去喝酒。”

出了花厅,来到院子里,几十张大桌子旁,数百豪杰正在开怀畅饮,看见汉王出来,大家一同站起,举杯恭贺汉王,元封也举杯对饮,正当他一仰头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但只是惊鸿一瞥,再去看时已经没有了踪迹。

难道是她?元封不禁狐疑起来。

柳迎儿一袭男装,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杯杯喝着闷酒,意气风发的新郎倌在人群中穿梭,却始终没有看到她。

我爱的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柳迎儿唯有一醉解千愁,虽然她天生好酒量,但是对于伤心的人来说,一杯就醉了,看着帮主苦楚的样子,几位长老也猜出了其中缘由,不过他们却无从劝解,只好陪着代帮主一醉方休。

天色渐渐晚了,循规蹈矩的士绅们先行告退,然后是各怀鬼胎的各方使节,最后还余下几桌子的客人在猜拳行令,空的酒坛子东倒西歪,躺在桌子底下鼾声震天的人也有好几个。

柳迎儿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望着夜幕下闪烁摇曳的大红灯笼,心中苦楚又起,爹爹被放逐,自己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和这些粗莽江湖豪客们周旋,其中的艰辛谁能知晓,想着想着满肚子的酒水就化成了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酒碗里。

“酒呢,我还要喝!”醉醺醺的柳迎儿嚷道。

“帮主,您已经喝了一坛子了,却粒米未进,不能再喝了。”长老们劝道,柳迎儿沧然一笑,也不强求,起身离席,踉踉跄跄的往后院走去。

一位长老担心柳迎儿的安全,赶紧拿起打狗棒欲追过去,却被另一位长老拉住,悄悄道:“帮主心里有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帮主一个人…”

“鲁长老,这里是汉王府,不会有问题的,你若是不放心,咱们可以远远跟着,暗中保护。”

春寒料峭,已经是掌灯时分,空荡荡的汉王府里,警卫也都撤岗了,四下里一片静悄悄,唯有后宅传来隐约的丝竹之声。想必心急的新郎已经和两位新娘子共赴巫山了,想到这里柳迎儿就满心酸楚,她走到一棵树下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大树哇哇大哭,然后一阵狂呕,将满肚子酒水倾巢倒出,实在吐不出来了,就吐黄水,眼泪鼻涕酸水一起往外冒。

忽然一只手放在柳迎儿背上,轻轻帮她敲打着,柳迎儿一转身,赫然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此时的她已经心力交瘁,再加上空腹喝酒,惆怅满怀,竟然一下子昏迷过去,幸亏那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抱起。

远处树丛中,鲁长老就要窜出,被李长老拉住:“且慢,你看清楚点,那是汉王!”

“啊,原来帮主真的和汉王很熟啊。”

“废话!岂止是熟,哼,今天本来新娘子应该是咱们帮主的。”

“那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闪吧。”

说着,李长老拉着摸不着头脑的鲁长老悄然离开。

柳迎儿慢慢醒转过来,眼睛还闭着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浓郁芳香,沁人心脾,食欲大动,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间豪华典雅的书房,几上点着一根红蜡烛,自己正半躺在湘妃榻上,身上盖着一件大氅。

柳迎儿一惊,迅速摸了摸衣服,还好没有动过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寻着香气望过去,桌上竟然摆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拉面。

清澈的牛骨头汤,白而薄的白兰瓜片,红通通的辣椒油,翠绿的香菜和蒜苗,淡黄色爽滑劲道的细面条,和切成薄片的干牛肉,一双竹筷,一碟辣油,一壶香醋,井井有条的摆在桌上。

柳迎儿什么都明白了,眼泪哗的一下夺眶而出。

那年元封十五,柳迎儿九岁,两人因为一碗兰州拉面而结缘。

第60章 齐人之福不好享

“砰”茶杯摔在坚硬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顿时化为晶莹剔透的飞花,根据内务府不完全统计,最近三个月来皇帝摔碎的杯具餐具已经不下三十套,这些瓷器都是极其珍贵的上品,御用官窑一年也烧不出多少来,一套瓷器中摔碎一个,整套就废了,为了降低损失,内务府不得不偷偷将皇帝御用的瓷器换成了不太值钱的那种。

这一次皇帝暴怒是因为反贼刘元封在洛阳大婚,官军已经坐视不管,按兵不动,任由他从容不迫的将婚事办完,而且还办的风风光光,这简直等于打皇帝的脸。

“蓝玉在干什么!他是不是还想送一份贺礼啊!”皇帝冷冷的喝道。

御书案上摆着的是前线送来的密报,皇帝刚刚翻开的就是内厂的秘密奏折,内厂有自己的通信渠道,采用飞鸽传书,密语书写,传递速度比八百里加急还要快,这样做是出于让皇帝掌握先机的原因,虽说皇帝表面上摆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架势,但是对于西征军的监控一点也没放松。

太监们战战兢兢不敢说话,龙颜震怒,可不是几个茶杯能发泄完怒气的,但又不能立刻对远在河南的蓝玉做什么,只能拿太监们撒气,上回楚王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皇帝的脾气就明显变坏,借故杖毙了三个太监呢。

怒归怒,皇帝还是继续翻开了下一份秘密奏折,这是锦衣卫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皇帝看了之后,脸上的阴郁之色更加浓厚了,不过却并未摔茶杯,而是冷笑了两声:“好一个柳迎儿,柳松坡就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人啊,传曹少钦。”

锦衣卫密报上说,钦犯柳迎儿已经成为丐帮中人,并且人在洛阳,看来已经和伪汉沆瀣一气了,本来有可能成为皇妃的女子,竟然和仇敌搞在一起,如何不让皇帝恼怒,这种恼怒远比楚王战死,蓝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的更加强烈,因为,这是在打皇帝的脸。

曹少钦很快赶到,此时皇帝已经暂时按下了怒火,只是交给曹少钦一道命令,速派得力人员前去岭南缉拿柳松坡,押解进京交付有司问罪。

曹少钦并没有问为什么,接了圣谕刚要下去,皇帝又开口了:“老曹,蓝玉的家人要照顾好,保护好,可别弄丢了人。”

“遵旨。”曹少钦顿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来蓝玉的西征大将军的位子坐不了多久了…

“老曹,陪朕到御花园走走。”皇帝忽然说道。

君臣二人来到御花园,今天是二月初二,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京城昨日下了一场春雪,江南的雪花细小微弱,此时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唯有假山石头上还残留着一些雪痕,御花园中,草木还未从严冬的蛰伏中苏醒过来,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枝桠,天也是阴沉沉的,晦暗萧瑟。

皇帝在前面背着手慢慢的走着,曹少钦在他身后一步半左右紧紧跟随,身子微微弯曲,眼神紧随着皇帝的目光,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在整个大周朝廷中,能和皇帝如此亲密之人唯有曹少钦,那些大臣虽然也会阿谀奉承,但终究和皇帝是君臣关系,而非老曹这般纯粹就是皇室奴仆,家奴自然要比臣子亲近和值得信任。

“老曹,你说朕这个皇帝当得如何?”皇帝登上假山凉亭,望着远处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阙问道。

虽是春寒料峭,曹少钦背后的冷汗还是下来了,他怎敢妄自评价皇帝当得如何,身为皇家最忠实的仆人,他太了解皇帝的脾性了,若是奉承他说什么千古明君,皇帝八成是淡然一笑,认定你是个言不由衷的小人,若真是正儿八经的评价皇帝这儿干的不好,那里干的不对,更是找死的做法。

所以曹少钦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他说:“奴婢只知道一心为皇上办差,就算皇上让奴婢立刻去死,奴婢也毫不含糊。”

皇帝扭头看了一眼曹少钦,面无表情道:“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一个废人,得皇上恩宠至此,虽死无憾,绝无虚言。”曹少钦信誓旦旦道。

“那好,你现在就去死吧。”皇帝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柄金镶玉的精美袖珍火铳丢到曹少钦面前。

沉甸甸的火铳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曹少钦一下就愣了,眼睛盯住火铳的象牙手柄,脑子迅速的转动着,难道是害死淑妃那件事被皇帝知晓了?亦或是自己贪墨了远超国库的巨量金钱的事情被查出来了?

一滴滴冷汗落在地上,曹少钦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他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在皇帝面前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皇帝很精明,召见他的时候,身旁侍卫的人都是锦衣卫,召见文海的时候,身边之人都是内厂番子,曹少钦虽然是内厂提督,但一点武功也不会,真要打起来,恐怕还不是戎马出身的皇帝的对手。

忽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皇帝嘴角的一丝笑意,曹少钦一咬牙,毅然抓起火枪,顶着自己的胸膛,眼中带泪道:“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陛下,来生奴婢还要为您效犬马之劳!”

说着便扣动了扳机,“啪”

的一声轻响,击锤打在火蛅上冒起一团火花,但并未有弹丸射出,这只是一柄空枪罢了。

皇帝发出爽朗的大笑,彷佛做了恶作剧的孩子,拍着曹少钦的肩膀道:“哈哈哈,老曹,你真是朕的好奴才。”

曹少钦大口喘着粗气,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也陪笑道:“皇上,您也吓死奴婢了。”

闹了这一出,皇帝的心情好了许多,曹少钦心里也明白,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恐怕又稳固了几分,皇帝命人传了酒菜,就在亭子中摆开,曹少钦站在一旁伺候,这凉亭是用白铜铸造,下面烧了炭火,所以外面寒冷,亭子里却是温暖如春,皇帝一边喝酒,一边和曹少钦探讨着朝中的人事任免,有了刚才的考验,曹少钦的话自然分量又重了一些,谁可以重用,谁要限制使用,谁不能用,老曹的意见很重要。

洛阳,汉王府的书房内,柳迎儿正捧着一口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海碗,吸溜吸溜的喝汤,元封笑眯眯的坐在一旁问道:“怎么样,还算地道吧?”

“汤还差点,该用牛肩胛骨熬,面条细事够细了,但是不够筋斗,牛肉片切的不够薄,芫荽不新鲜,还有这白兰瓜,分明是拿萝卜冒充的。”柳迎儿品头论足,俨然是兰州拉面的行家,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将一大海碗的面条吃了个精光。

元封很纳闷,时隔半年不见,柳迎儿似乎变了个人一般,毫无淑女风范,饭量奇大,将这么大一碗面条全扒进肚里不说,还像个最粗俗的乡民一般呱唧嘴,吃完之后把筷子一丢,拿袖子一擦嘴巴,打了个饱嗝。

昔日的大家闺秀,竟然变成了市井小民,想来这段时间柳迎儿一定经历了某些巨变,元封奇道:“迎儿,你…”

“我?你还好意思问呢,你可把我害惨了,若是当初带我一起走,啥事也没有,你个狠心的放我鸽子,结果人人都来欺负我,杨峰个无耻小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不提了,皇帝老头也想打我的主意,真他妈的!若不是我聪明,恐怕就被老东西吃了嫩草了。”

“你知道为啥我饭量这么大么?那是饿怕了,我离家之后随身钱财被偷,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能想象那种情况么?”说着,柳迎儿的眼泪又下来了。

元封无语,柳迎儿所受的磨难从她的改变就能看出,值得庆幸的是一直以来她能凭着聪明机智化险为夷,甚至进入到汉王府中,可见此时她的身份已经不一般了。

“迎儿,你是跟谁进来的?”

“跟谁?应该是他们跟我进来的才对,如今本小姐是丐帮第二十一任代帮主,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不过这个代字什么时候能取消,就要看你的配合了。”

说道自己的新身份,柳迎儿很骄傲,但是元封却黯然,柳迎儿一介大家闺秀,竟然沦落丐帮,即便是乞丐头子,也是乞丐,再说丐帮中那些人无不是龌龊肮脏面目丑陋行为粗鄙之人,让柳迎儿整天和他们为伍,真是受罪了。

柳迎儿昂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元封却只是期期艾艾道:“你…受苦了,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柳迎儿很不满足,不过面对如此木讷之人,只有主动出击,她粗暴的将元封拉过来道:“借你的肩膀用一用。”然后趴在上面抽泣起来,如此大好机会,元封竟然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恨得柳迎儿牙根痒痒,狠狠一口咬下去…

忽然门外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元封赶忙放开柳迎儿推门一看,只见赫敏愤怒的背影在远去,再一转头,走廊那边正站着李明雪,李大姐也摇着头,拿手指点着元封:“行啊,你。”

一时间元封百口莫辩,这齐人之福还真不是好享的。

第61章 女王很生气

能容忍和李明雪一起拜堂,已经是赫敏顾全大局,做出极大让步后的结果,自打两年前父王驾崩之后,赫敏就成了羌人的女王,掌管着从青海到云贵的广大疆域,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她本来的性子就是外柔内刚,和李明雪的外刚内柔正好相反。

羌王身份尊贵,可不是什么暴发户,和汉王联姻绝没有攀高枝的感觉,想当年元封还没发迹的时候,若没有羌王赠送的那批羌马,恐怕也不容易混到今天这个局面。

若是按照那些头脑简单,脾气火爆的羌人大将的意思,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也不能让自己女王忍受这种委屈,但赫敏毕竟是上位者,站得高看得远,自己不嫁给元封又能嫁给谁呢,虽然元封现在只是一方诸侯,但不出五年,定会定鼎中原,站在这个高度看问题吗,什么委屈都不算个事儿了。

所以她才捏着鼻子答应和李明雪一起进门,但是洞房花烛夜元封一定要先进自己的屋,李明雪到底年龄长些,知道顾全大局,不让元封为难,所以也勉强答应下来,本来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就可以了,可是半路忽然又杀出来一个新人,如何不让赫敏发飙。

天色已经黄昏,宾客们也走的差不多了,按说新郎该进洞房了,可是左等不来,又等不来,本来含羞带喜的心情渐渐变得烦躁起来,赫敏索性出了洞房去找元封,她首先想到的是李明雪那里,可是过去一看,人家也在独守空房,于是两人在行宫里到处搜索,终于在书房发现了这一幕。

洞房花烛夜,新郎竟然和另外一个女子卿卿我我,赫敏顿时怒了,话也不说一句,扭头就走,元封一时间呆住,望向李明雪,李大小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点着元封摇头叹气:“你啊你,真不知道说你啥好了。”

元封百口莫辩,这事儿也不需要辩解,反正也没冤枉他,柳迎儿迟早是要进门的。

在对付女人方面,元封的经验很欠缺,看到赫敏暴走,竟然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李明雪见他那副傻样,无可奈何的一跺脚,紧随着赫敏也出去了。

一肚子委屈和怨恨的赫敏抹着眼泪,径直出了行宫,门口的卫士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不是女王陛下么,怎么洞房花烛夜一个人跑出来溜达,女王的事情他们没权利过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赫敏带着几个横眉冷目一肚子不高兴的女兵渐渐走远。

初春的夜晚,风冷如刀,渐渐吹醒了赫敏的头脑,中原有中原的讲究,就算是平常人家多收了三五斗尚且纳妾,更何况元封是汉室唯一的传人,肩负着开枝散叶的责任,他绝对不会只娶一两个女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是有可能的,而汉人的规矩里,女子最大的恶习就是善妒,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自己却因为妒忌让元封下不来台,确实不太应该。

道理都明白,但是这股气还是消不掉,回头看看空旷的街道,依然没有人追过来,赫敏不由得又是一阵懊丧和赌气,这个死元封,竟然没追出来,难道不明白女孩子是需要哄的么?

赫敏赌气继续往前走,几个贴身女兵气哼哼的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小声说着元封的不是,更让她心烦意乱,屈尊嫁给元封,已经是冒着族中的反对意见坚持而为的,现在又闹成这样,自己两头受气,真郁闷。

正生气呢,忽然发现前面街角处有几个人影探头探脑的,赫敏一指:“你们几个,鬼鬼祟祟干什么的?”

赫敏还穿着新娘子的行头,凤冠是取下了,可是身上依然大红霞帔,女兵们也穿着吉服,都没带兵器,此时的洛阳街头,已经行人寥寥,空旷的大街上只有白天留下的鞭炮纸屑,几个妙龄女子就这样大大咧咧走在街头,也是很不符合常理的。

所以那几个人听到赫敏的质问,一下就愣了,但只是一瞬间而已,他们迅速从阴暗处窜出来,从三面包围了赫敏,涂了锅底灰的利刃出现在绑着白手巾的右手中,赫敏顿时明白了,这是敌人!

对方也是训练有素之人,也不搭话,扑上来挥刀便刺,赫敏身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见状不妙,急忙上前挡住敌人,一边搏斗一边用羌语大喊:“陛下快走!”

但赫敏却并未惊慌失措的逃走,气头上的她正愁找不着发泄场所呢,这几个来历不明的歹人简直就是上天恩赐的礼物,赫敏疾步上前,施展空手夺白刃的功夫抢下一把腰刀,便和那些人厮杀起来。

始料未及的是,缠着白手巾的人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从黑森森的巷子里涌出来,他们仿佛已经觉察出赫敏的重要身份,特意分出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对付她,意欲生擒,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赫敏在干掉三个敌人之后,已经有些应接不暇,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虎啸,墙上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刀光舞动,如同白练一般,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赫敏顿时松了一口气,元封来了。

同时赶到的还有李明雪和柳迎儿,两个万人敌,外加一个藏在后面扔黑砖的角色,乒乒乓乓打了个不亦乐乎,形势急转直下,那几十个右臂缠着白手巾的武士施展不开兵力,被打得节节败退,此时巡夜的骑兵也已经赶到,前后夹击将这些贼人包围起来,优势兵力下,迅速将这些贼人生俘。

行宫中驻扎的卫队也迅速赶来,狭窄的街道上刀枪如林,灯火通明,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十来具尸体,另有十几个人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垂头丧气。他们的服装各异,有商人打扮,文士打扮,还有工匠农夫的短打衣装,所用的兵器也杂七杂八,唯一相同的是右臂上都缠着一条白手巾。

赫敏撅着嘴,背对着元封站着,身边一大群赶来的羌军将士,具是一言不发;李明雪在自家铁鹞子的护卫下在一旁抱着膀子看热闹,柳迎儿也是一脸的不相干,若无其事的站着,身后也挺立着几个背着破口袋的龌龊老头,眼中精光稍纵即逝,一看便知是江湖中的猛角色。

几声惨叫传来,巡夜将官前来禀告:“主公,都是些硬骨头,死也不愿招供。”

元封道:“押回去慢慢审问。”

柳迎儿忽然插言道:“他们挑选这个时机出动,定然怀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断不可等闲视之,必须尽快问出口供,你们不行,不妨让我的人试试。”

“你的人?”元封狐疑的看着柳迎儿身后那几个龌龊的老家伙。

“对,你们逼供的手法太单调,一点也没威慑力,还是让我们江湖人士出马比较合适,鲁长老,露一手给王爷瞧瞧。”

见柳迎儿如此自信,长老们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于是便同意了鲁长老出手。

鲁长老先给汉王施了一礼,然后施施然走了过去,片刻之后就听见杀猪一般的惨叫,有个京城口音喊道:“我说!今夜蓝帅欲夜袭洛阳,我等为前部,城外还有八百精兵,深夜子时举火为号,趁你们不备大开杀戒。”

元封一惊,好个阴险的蓝玉,故意示弱,然后派精兵乔装打扮渗透洛阳,竟然走的是千里奔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路子,兵行险着,有一套!

据说这八百精兵都是蓝玉的亲兵,战斗力相当强悍,以一当十不是吹牛,毕竟化装渗透到敌人防线后面不是一般士兵能做得来的,今夜是汉王大喜的日子,除了值夜的部队之外,所有军士都放假休息,军中还发了酒肉供他们开怀畅饮,可以说洛阳今夜不设防,蓝玉挑选的时机还真是好,扫平洛阳,八百精兵足矣。

按说蓝玉的计划很周密,今夜是汉军最放松的时刻,主帅大婚,春宵一刻值千金,即便发生什么事情,下人也会尽量不打扰他,再加上各营军士都烂醉如泥,此时发动进攻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汉王府中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新郎新娘闹别扭,赌气跑到外面正遇到周军的细作,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都没地方说理去。

得知蓝玉的计划之后,赫敏和李明雪都气炸了肺,这蓝玉简直就是成心捣乱啊,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就这样被他破坏掉,这个仇要是不报,死都不甘心。

“拿披挂兵器来!”两位女将同时对手下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柳迎儿若有所思的问元封。

“知道他们的计划就好办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我准备将蓝玉的这八百人全留下,就当他的贺礼好了。”元封道。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你觉得这八百精兵和蓝玉本人,哪个对你的威胁更大?”柳迎儿皱着眉头道。

“当然是蓝玉了,解决他是战略问题,解决掉这八百人是战术问题。”

“那好,你听我的,借着今天这个事儿,能把蓝玉给阴掉。”

“咳咳,你是谁啊?口气这么大。”一旁的赫敏不满的说道,眼睛瞟着柳迎儿,一脸的戒备。

柳迎儿淡淡的笑笑,并不解释,元封干咳一声道:“我来引荐一下,这位是丐帮第二十一代掌门,周朝右相柳松坡之女,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柳迎儿。”

第62章 赌约

柳迎儿的事迹在大周高层,可谓人尽皆知,放着唾手可得的皇妃身份不要,离家出走浪迹天涯,如此离经叛道的作为,放在一位名门闺秀身上,对比如此强烈,几个月前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可是赫敏和李明雪生活在遥远的边疆,从未听说过柳迎儿的事迹,只是听说此人是柳松坡的女儿,才浅浅的嗯了一声,因为她俩都知道元封和柳松坡的渊源,想来这位女子和元封也是老相识了。

这么一想,也就稍微释然一些了,两位女将本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世俗女子,知道轻重缓急,现在敌军精锐正在城外埋伏,岂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但是对柳迎儿的海口,她俩却是毫不为意,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就算熟读兵书又能如何,还不是纸上谈兵的料。

所以赫敏和李明雪根本没把柳迎儿放在眼里,一厢情愿的把她视作一个柔弱无比,却又喜欢吹牛的富家小姐。

赫敏根本连瞧也不瞧柳迎儿一眼,直接对元封道:“到底怎么打,你拿个章程,我和雪姐姐一人一半,把这八百敌军就给包圆了,这些狗贼真够胆大包天的,居然敢趁我大喜的日子来捣乱,今天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还亲昵的拍了拍身边战马的脖子,那是一匹桃红色的胭脂马,高大神骏,双目炯炯,听到主人的话语,很通人性的仰天长嘶了一声。

元封道:“不是已经定了吗,柳帮主出谋划策,借此机会干掉蓝玉,咱们按照她的计策行事便可。”

“她?”赫敏斜着眼瞟了柳迎儿一眼,柳迎儿不卑不亢,含笑面对,眼神中没有丝毫怯懦忧郁。

“既然元封如此信任你,那我就暂且信你一回,若是能出奇制胜,不费刀兵扳倒蓝玉,我就把这个赏给你。”赫敏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精美的和田玉佩,在手中摇晃着。

“这种玉佩,我家里有很多,女王想打赌的话不妨下个重点的赌注。”柳迎儿道。

赫敏嘲讽的笑笑:“不知道柳大小姐眼里,什么才是重注?”

“比如你身边这匹胭脂马,我看就挺贵重的,不如就押它吧。”

一听这话,赫敏暗自咬牙切齿,这小蹄子眼睛够毒的,胭脂马的父母都是羌马中最优秀的品种,坝上草原赛马大会冠军的后代,赫敏亲自接生,从小喂养大,不但速度迅猛,耐力过人,还极通人性,可谓价值连城。

不过此时面子重要,再加上赫敏根本不相信这个小丫头片子能想出什么好计策,于是一狠心道:“好,我就赌红云了!”

名叫红云的胭脂马似乎听懂了这句话,不满的叫了一声,硕大的马头在主人身上摩挲着,似乎在闹情绪。

赫敏轻轻拍着红云的脖子,道:“那请问柳大小姐押什么?”

柳迎儿一举手中的棍子:“押这个。”

赫敏嗤之以鼻:“一根要饭的打狗棍,一文不值。”

“女王陛下有所不知,这是丐帮掌门人的信物,代代相传的绿玉杖,看起来是根竹棍,其实是一条未经雕琢的玉石,价值不菲暂且不论,谁手中有此物,就能号令五十万丐帮子弟,您说这个东西一文不值却是说对了,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

柳迎儿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将赫敏噎了个半死,李明雪到底年岁大点,行事沉稳,此时抱着膀子笑吟吟站在一边看热闹,也不帮腔,也不掺和。

元封干咳一声道:“好了,现在是打仗,不是玩闹,要不要我在一边说买定离手啊。”

柳迎儿道:“殿下,这可不是玩闹,自古以来行伍中立军令状可是常事,今天我和女王陛下打这个赌,也就相当于立军令状了,所要还要劳烦汉王做个见证,到时候别有人耍赖。”

元封看看赫敏,后者一脸的不以为然,于是元封道:“好,一言为定,我帮你们做证人!”

柳迎儿又道:“还有一条,我的号令你们必须遵守,不能阳奉阴违,否则再好的计策都是白搭。”

赫敏冷笑道:“这个自然。”

洛阳城外,荒郊野外寒风呼啸,一片杨树林中,埋伏着八百精锐周军,这些兵将都是蓝玉的亲兵,个个弓马娴熟,膀大腰圆,冷兵器作战,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就是精兵,这八百精兵的战斗力少说也能敌得过一万缺乏训练的民夫,蓝玉为将多年,深知兵贵精而不在多的道理,所以才将只派了这八百人过来。

正所谓兵不厌诈,一方面答应汉军休战的要求,一方面秘密筹划夜袭洛阳,正是汉王大婚之际,洛阳城的防范肯定会有疏漏,届时先混进城去的精壮趁夜色点起大火,偷开城门,八百精兵趁乱杀进城去,突击汉王行宫,杀掉汉军中枢人物,不愁大事不定。

这八百精兵乔装打扮,通过各种途径汇向洛阳渗透,中原都是开阔平原,并无天险屏障,汉军防线只能防止大队敌军,对于这种小股化装的敌人根本无能为力,所以竟然被他们混了进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响,但是八百周军人马衔枚,竟无一点动静,夜色中只有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洛阳城。

忽然,城内火光冲天,噪杂声远远传来,一个颜面用锅灰涂成黑色的士兵兴奋地回头禀告道:“将军,火起。”

“嗯,好,继续监视。”那将军坐在胡凳之上,面色沉稳,颇有大将之风范。

士兵继续用千里镜望着,忽然又回头惊喜的低声道:“将军,城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