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声,那将军猛然站起,翻身上马,拔剑出鞘,低喝一声:“全军上马,突击!”

八百精兵齐刷刷的上马,向着洛阳城狂奔而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泥巴和锅灰,形同鬼魅,手中轮着明晃晃的兵器,八百匹战马一起加速疾驰在中原大地上,如同雷鸣一般,倒也震人心魄。

可是距离洛阳城还有一百步的时候,偃旗息鼓的城墙上忽然变得灯火通明,无数支火铳、弓弩从垛口后面伸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枪口让人心里发毛,同时城门也迅速的关闭了。

领头的周军大将一勒缰绳,战马前蹄抬起,仰天长嘶,将军大吼一声:“不好,中计了!”可是奔腾的马队很难停下来,依然向洛阳城猛冲,奇袭变成了强攻,周军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只要对方开枪开炮,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百步,正是火器射击的合适距离,城墙上果然开始鸣放枪炮,一时间枪声震耳欲聋,硝烟一片,箭矢也密密麻麻的射了下来,嗖嗖的声音急促而密集。

训练有素的周军努力拨转马头,掉头就走,一个个身子藏在马镫里,躲避着弹丸和箭矢的袭击,每个人都是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一场奇袭就这样失败了,周军狂奔到三里之外才停下收拢人马,清点残余,八百兵居然还有七百五,这个意外中的惊喜让大家心中一松,好歹没把蓝帅的家底子砸进去。

可是领军的参将蓝小龙心中却是狐疑不已,那一轮打击少说也能干翻二百人,怎么只倒下五十人,不过此时他根本没有时间思索了,因为汉军骑兵已经追了出来。

失去了突然性,这股周军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不过蓝小龙是不会放任叔父的亲兵营折损在洛阳城外的,他毅然亲自带领留下一百五十人阻击,其余人迅速回撤商丘。

当夜,洛阳城内确实一场大乱,好几处地方起火,据官府宣称,这是因为燃放烟花爆竹不当导致的,但是百姓们不禁奇怪,白天已经放了不少爆竹了,怎么半夜还放,而且那些巨响分明不是爆竹,而是火枪火炮的声音。

当夜宵禁,老百姓不许外出,谁也没看到真相,但是对有心人来说,是没有秘密可言的。

汉王行宫门口,一所三层的茶楼,靠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两位相貌平平的中年人,一边喝着茶聊着天,一边有意无意的往王府那边看。

王府大门口,搭着脚手架,七八个工匠正在粉刷,这大门明明是刚粉刷过,怎么又要粉?细心人仔细看,会看到有些地方已经焦黑,分明是被大火焚烧过的。

又过了一会,两顶轿子停在门口,轿子里钻出提着药箱的老郎中,中年茶客眼睛一亮,认出这俩人都是洛阳城内有名的外科郎中。

他俩对视一眼,眉眼中都是难以察觉的笑意,会了帐便走了。

等他们俩出了茶楼,坐在门口的乞丐也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拎着破碗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城内兵营外的大路两侧,坐落着一些简陋的草棚子,卖些便宜的酒水和熏肉,偶尔还会有些粗壮的老娘们陪酒,新兵自然不敢来此鬼混,但是一些关中出来的老兵油子,却经常来此厮混,这些老油条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喜欢吹牛,但是十句里面怎么也会有两句是真的,稍微有点分析能力的就能判断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昨天晚上蓝玉那老小子派人来捣乱,结果让俺们包了饺子,八百骑兵一个都没走,全弄翻了。”

“朝廷的兵都是面瓜,你想想,这不是来送死么,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就让俺们乱箭射死,你们是不知道啊,东门外血流成河,尸横遍地,那叫一个惨啊。”

酒铺老板笑笑:“军爷威武,小人敬您一杯。”

可是端盘子的小厮却撇着嘴,心中暗道:今天早上才从东门经过,火药味是大了点,可是地上半点血迹也没有,哪里来的成河道理?

商丘,蓝玉帅府内,一份来自洛阳的礼物让他坐立不安。

案子上摆着一个锦盒,盒子里赫然是楚王的首级,面目依旧栩栩如生。

亲兵营已经铩羽归来,居然一个兵都没损伤,八百人出去,八百人回来,这已经让蓝玉很是纳闷了,现在汉军又把楚王的首级客客气气的送来,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按说自己夜袭洛阳,单方破坏休战协议,对方应该大怒,把楚王首级丢给野狗吃掉,再大举兴兵来攻才是正道,如此客气反倒让蓝玉极其的不安。

第63章 反间计,御驾亲征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皇帝面前摆着一份来自于河南的锦衣卫密报,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太监们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在他们印象里,每一份来自于前线的奏报都会让皇帝暴跳如雷,可是这一回竟破了天荒,皇帝脸上露居然露出淡淡笑意。

锦衣卫的奏报称,伪汉匪首刘元封大婚当夜,遭蓝玉精兵突袭,损兵折将,连刘元封本人都受伤了。

这可是戡乱以来的第一场大胜,皇帝不禁对蓝玉赞叹有加,到底是老将出马啊,兵不厌诈的真理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照这个路子打下去,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正巧曹少钦进来,皇帝忙招呼他:“老曹,看看蓝玉的战绩,不枉费朕对他期望那么高啊。”

曹少钦看了奏报,也是一脸惊喜,慌忙下跪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戡乱大功告成,只在朝夕之间。”

皇帝得意的捋着胡子,心情大好。

从养心殿出来之后,曹少钦明媚的脸色变得黯然下来,蓝玉竟然出此奇招,就在即将失去皇帝信任的时候,扳回了一局,是他始料未及的。

曹少钦是阉人宦官,对于权力和金钱有着远超常人的贪婪,蓝玉是当年从龙旧臣,德高望重,身为兵部尚书,手下有兵有将,再加上屡立新功,地位扶摇直上,很有可能危及到老曹的位置,那种景象可不是曹少钦愿意看见的。

而且由于蓝玉进兵缓慢,导致洛阳的曹家被汉军剿灭,无法计数的财产都化为乌有,亲人也多遭横死,曹少钦可是把这个仇记在蓝玉身上的。

“哼,就算你爬上来也能把你踹下去。”曹少钦望着宫殿飞檐上一只飞累的乌鸦,心中默默地想到。

锦衣卫的奏报是通过飞鸽传书送到京城的,速度比八百里加急还快,三日之后,河南前线的军报才到京师,令皇帝有些纳闷的是,蓝玉竟然没有大肆渲染夜袭洛阳的战绩,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派军深入敌后,互有胜负而已,另外说楚王的首级已经寻获,王爷可以全尸下葬了。

自古以来武将都爱邀功请赏,杀敌三百都会吹成三千,如今蓝玉却有功不报,是何道理,正在皇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内厂的密报到了。

内厂番子的业务水皮明显比锦衣卫们要高,虽然情报来的迟一些,但表述清楚,证据可靠,根据他们侦查,蓝玉军当夜根本就没进洛阳城,甚至连战斗都没有爆发,至于元封受伤的事情更是子虚乌有,锦衣卫的人只看见外科郎中被请进行宫,但却并未深入了解,内厂番子却把工作做得极其细致,买通了老郎中的儿子,得到的信息是,老郎中只是在行宫内喝了几杯茶,和汉王聊了几句而已。

内厂的密报让皇帝有些不悦,但更让他不满的是蓝玉对自己有所隐瞒,凭着多年的斗争经验,皇帝敏感的察觉到有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进行之中。

蓝玉并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他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将,稍微懂得一点韬光养晦的道理,打了胜仗就请功,打了败仗就请罪,就是这么简单而已,但是自从奇袭洛阳落败之后,蹊跷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

短暂的休战期过去,双方继续开战,但奇怪的是,汉军遇到蓝玉的旗号便望风而逃,遇到李伯升的旗号就上去玩命的打。

西征军连战连捷,接连克复数座县城,全军上下都进入一种狂热状态,骄狂的了不得,叫嚣要半个月收复洛阳,半年收复关中,当官的嚣张,当兵的也跟着骄傲,走路眼睛都朝天,尤其是遇到湖广来的友军之时,更是恨不得嘲笑到人家脸上去。

汉军在蓝玉军面前丢掉的场子,全部从李伯升身上找了回来,头天蓝军打下的地盘交给李军把守,第二天就被汉军给夺了回去,连续几次下来,不光西征军瞧不起湖广军,就连湖广军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人比人气死人,李伯升的资历一点也不比蓝玉低,都是从龙旧臣,又都是御封的大将军,除了蓝玉多了个兵部尚书的头衔之外,基本没有差距。

李伯升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汉军总是专门找自己下手,按说柿子专拣软的捏是有些道理的,但是自己并不是软柿子啊,湖广军的素质并不比西征军差多少,究竟为何会这样?

难不成是蓝玉这厮和汉军合谋暗算自己?

李伯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仔细思量一番,似乎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联系最近发生的蹊跷事情,这个可能性可不小呢。

接连的败仗,损兵折将,李伯升已经毫无退路,再打下去,这点楚王带出来的家底子就全完了,连带自己这个败军之将也要被朝廷惩处。

仔细思量一番,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李伯升毅然决定背水一战,当然作战的目标并不是汉军,作战的兵器也不是刀剑弓弩,而是拿起他的笔,向皇帝奏报河南前线发生的种种怪事。

李伯升不知道的是,朝廷里亦有一位大佬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内厂竭力搜索蓝玉和汉军勾结的证据,令内厂番子骄傲的是,他们的工作效率远比锦衣卫要高出许多,凡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只要稍下功夫就能得到,窃喜之余,番子们不但感慨自己的高明,还为锦衣卫们的不争气而扼腕叹息:唉,自打文海接手之后,这锦衣卫的业务水平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说是叹息,还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摊上这样一个竞争对手真是幸运。

深入敌后的内厂番子们将情报源源不断的发往京城,西征军中的锦衣卫亦是滔滔不绝的将连战连捷的捷报发往京师,内厂的情报显示,汉军和蓝玉统辖的西征军之间打的是太平拳,一场仗下来死不了几个人,往往是周军一个冲锋,汉军就撤了,简直和过家家一般,而锦衣卫们的战报则是写的花团锦簇,添油加醋,动辄斩首数千,重创敌军云云。这些相悖的信息最终都被整理成文字资料,不加评论的放在了皇帝的案头。

刚开始的时候,皇帝看到捷报还会欣喜万分,再后来就淡定多了,再到后来又变成深深地沉默,皱眉,沉思。

作为谋反起家的皇帝,张士诚对于手握军权的将领深为忌惮,自从他登基之后,如同吕珍那样拥兵自重的老军头,已经陆续清理的差不多了,蓝玉因为身在京城,人又低调,所以一直没动他,但是谁又能保证他永远那么低调呢。

手上握着十万大军,想低调都不成啊,如果手底下再有几个脾气暴躁别有用心的将军,搞个黄袍加身也不是不可能啊。

对于河南来的情报,皇帝更加相信内厂的侦查,蓝玉的战绩越是辉煌,他越是迷惑,各种各样互相矛盾的情报,让皇帝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李伯升的秘密奏折,到底是被逼到绝路上的武人,言辞间毫不忌讳,直接点明蓝玉有可能通敌卖国!

皇帝在养心殿内来回踱了一下午,最终想出一个试探蓝玉的办法,他直接下令给军前,命令蓝玉挥兵急进,务必在一个月内收复河南!

不久,蓝玉的回信来了,严明敌军主力一直按兵不动,游而不击,虽然胜仗多多,但敌人实力未损,所以一个月之内收复河南并不现实,然后他又催要军饷战马粮秣等物。

蓝玉竟然抗旨不尊,皇帝大为忧虑,一天都呆在养心殿里默默念着一句话,有那近侍小太监支起耳朵听了个清楚,然后下值之后悄悄学给曹少钦听,这句话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曹少钦阴险的笑了,老实说蓝玉这老小子确实不好扳动,因为他忠心耿耿,而且心直口快,要说他谋反,就连老曹自己都不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近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简直是天助我也。

看来汉军里有高人啊,离间计耍的出神入化,连我都差点被他们骗了。曹少钦暗道。

虽然已经看出这是一个针对蓝玉的阴谋,但曹少钦却刻意不去挑明,他要让皇帝自己去判断。

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皇帝身处那个位置,思考的角度便不会一样,更何况这位皇帝本来就是个多疑之人,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是孤家寡人,除了他自己,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是他能无条件全盘信任的。

包括我在内,曹少钦这样想。

次日清晨,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震动了朝堂,皇帝决定御驾亲征,亲自戡乱中原,若在以往,大臣们肯定会冒死苦谏,皇帝乃是万金之躯,怎可亲身犯险,更何况现在连皇储都没定呢。

可是敢说话的大臣都不在了,就连柳松坡也被贬去了岭南,整个内阁被阉党和少壮派把持,哪还有老成持重的大臣,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想的无非是升官发财,投机取巧,皇帝御驾亲征,那可是立功的大好机会,所以皇帝旨意一下,除了几个死脑筋的御史跪在午门抗议之外,全部都是阿谀奉承的赞同之声。

曹少钦自然也是赞同皇帝亲征的,因为他知道,皇帝亲临前线之时,就是蓝玉人头落地之日。

第64章 柳暗

广西梧州,简陋残破的馆驿内,柳松坡正在病榻上辗转难眠,京师到岭南万里遥远,艰难险阻数不胜数,走到广西境内,柳松坡便一病不起了。

这一病就是几个月,盘缠已经用尽,全靠当地官府的资助,柳松坡一家人才在馆驿内栖身,老伴亲自熬药伺候柳松坡,儿子靖云拿着几件棉袍去当铺换钱,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凄苦惨淡,相比往日在京师的日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柳松坡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额头上缠着一条布带,脸色蜡黄,稍微一动就气喘不止,即便这样,他还是拿着一份从当地官府讨来的邸报在看,天下烽烟四起,半壁江山已经沦陷,江南也乱的不成样子,这大周朝的江山怕是不牢稳了。

柳夫人端着一碗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吹拂着热气,“老爷,趁热喝了吧。”柳松坡放下邸报,端过药碗刚要喝,忽然抬头望着夫人消瘦的面庞和眼角的皱纹,有些心疼,伸手轻拂她鬓边的头发,柔声道:“苦了你了,自打跟了我以后,就没怎么过过好日子。”

夫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叹口气道:“老爷,我是打算和你死在岭南的,可是靖云和迎儿怎么办啊,尤其是迎儿,一直没有音讯,怕是…”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想到聪明伶俐的女儿,柳松坡心中也是一紧,言不由衷的安慰夫人道:“迎儿机智过人,定会逢凶化吉的。”但是他也知道,迎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在锦衣卫的通缉追捕之下,怕是凶多吉少。

老两口相对无言,唯有清泪四行,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随即听到馆驿的老差人的问话:“你们是干什么的?”然后便听到了熟悉的京城口音:“锦衣卫办差,闪开!”

夫人身子一颤,紧紧握住了柳松坡的手,杂乱沉重的脚步声在馆驿的院落中响起,四面漏风的破门板被一脚踹开,趾高气扬的声音响起:“罪臣柳松坡接旨!”

果然是京城来的人,柳松坡强撑着病体,哆哆嗦嗦下床,在夫人的搀扶下跪倒在地,等着来人宣读圣旨。

那锦衣卫刷的抖开一张纸,中气十足的念道:“奉皇上口谕,捉拿反贼柳松坡进京!柳大人,服绑吧。”

柳松坡有些吃惊,在他的预料中,皇上有可能会继续贬他的官职,甚至削职为民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冠上反贼的名号就让人震惊了。

但柳松坡并未说什么,和这些缇骑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轻轻一笑,对满眼泪水的夫人道:“别哭,好歹又能回京城了。”

锦衣卫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抖开铁链套在柳松坡脖子上,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拉了出来,院子里已经站满了锦衣卫,手扶腰刀,骄横无比,一辆囚车就停在门外…

等柳靖云两口子拿着典当来的几百文铜钱回到馆驿的时候,发现父母已经不见了,院子里到处是杂乱的脚印,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馆驿的老差人叹着气走过来道:“柳大人被锦衣卫锁拿进京了。”

囚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之中,柳松坡一袭残破肮脏的白衣,坐在木头栅栏组成的囚笼中,披头散发的脑袋随着囚车的晃动而左右摇摆,病饿交加,昔日的柳右相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押运的锦衣卫们丝毫也不怜悯,鲜衣怒马的他们只顾抓紧赶路进京表功,反正此番柳松坡已经是必死无疑,也用不着给他好脸色。

柳夫人也不好过,已经不惑之年的她带着木枷,踉踉跄跄的跟着囚车徒步前进,身体受到的折磨还在其次,眼睁睁看着病弱的丈夫一步步走向死亡,才是最刻苦的折磨。

“各位大人,休息一下吧,老爷病的厉害啊。”柳夫人抬起头来,渴求的目光望着高高端坐马上,披着大氅的锦衣卫们。

没有人搭理她,锦衣卫们都是些心狠手辣的小人物,昔日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此刻在他们的淫威下发抖求饶,这份满足感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可是真把柳松坡弄死了也不好交差,领头的锦衣卫百户望望漫长的山路,问向导:“距离韶关还有多远?”

“还有八十里,今天怕是赶不到了。”

“那好,暂且扎营休息。”百户翻身下马,此时夕阳西下,远处山坡上似乎有镜子的反光一闪,人困马乏的锦衣卫们却都没有注意到。

找了个避风的山窝,将囚车停下,骡子解开放到一边吃草,锦衣卫们也下马休息,缇骑们出来办差,从来都是当地民夫们随行伺候,扎帐篷,喂马,埋锅造饭,自有民夫们料理。

两广地区近来也不太平,前朝越国公胡大海在闽粤起兵,遥尊汉王为主,最近搞得风风火火,所以锦衣卫们虽然懒散,还是放了两个哨兵。

阳春三月,广东的天气已经很温暖了,夹杂着米饭香味的山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坐在高处望风的那个锦衣卫忽然身子一歪,躺下了,他旁边的人笑骂道:“吴老二,瞌睡这么大。”说着就去推他,却发现吴老二胸前插着一支短箭!

那锦衣卫刚要大喊示警,四下的土坡树木突然动了起来,数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潜伏到了宿营地旁边,锦衣卫们都解了盔甲兵器,有些人连靴子都脱了,猝不及防之下,当时就被放倒了一大半。

来人凶悍异常,招招致命,下手异常狠辣,刀下根本没有活口,片刻过后小山坳里便尸横遍野,只剩下十几个民夫,瞪着惊恐的眼睛瑟瑟发抖。

身上披着野草伪装网的彪悍汉子们并不难为这些无辜的民夫,径直走到囚车前,其中一人忽地举起了明晃晃的大斧头,远处的柳夫人惨叫着扑过来,但是为时已晚,大斧头已经劈下,但尸首分离的景象并未出现,相反是囚车化为碎片。

那大汉径直将已经昏迷的柳松坡扛上了肩头,柳夫人惊呼:“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大汉眯着眼望着她:“你是柳夫人?”不等她回答,便递了个眼色给手下,立刻有人上来,强行将柳夫人带走了。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一群宫女太监围着皇帝,正在帮他穿戴甲胄,这是一套军器署特制的盔甲,通体金黄,用盘绕的金龙作为装饰,精美奢华,威风凛凛,皇家威仪尽显。

皇帝最宠爱的兰贵人亲自帮皇帝系着腰带,年仅十八岁的兰贵人是这次选秀进宫来的,贤良淑德,温柔大方,所以屡承圣恩,现在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虽然肚子还没怎么大,但兰贵人总是骄傲的挺起肚子,双手扶在腰间,周围时时刻刻不能低于八个宫女伺候着,众人也都心知肚明,若是兰贵人此番能诞下一子,少不得会母凭子贵升为妃子,皇帝老来得子,肯定会加倍宠爱此子,封为皇储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现如今的内宫中,除了老眼昏花的皇太后之外,最为尊贵的人竟然是这个小小的贵人。

皇帝终于穿上了这套御用盔甲,兰贵人退后一步看了看,柔声道:“陛下真是威武。”

两个小太监捧着昂贵的大玻璃镜子放在皇帝面前,皇帝望着镜子中自己英姿勃发的身影,得意的笑了:“朕还不老,还能骑马挥刀。”

“嗯,陛下永远也不老。”兰贵人娇柔的笑着,忽然看到皇帝头盔上的雉鸡翎子有些歪,于是踮起脚去帮他扶正,可是一不小心滑倒了,皇帝眼疾手快,一把将兰贵人拉在怀里,呵呵笑道:“兰儿要小心啊,你肚里可是怀着龙脉呢。”

兰贵人羞红了脸,将火烫的小脸深深埋进皇帝宽广的胸膛,其实她是装的,这个颇有心计的女孩,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巩固自己的位置,尽早登上母仪天下的宝座。

十万京营大军已经整装待发,御驾亲征不是小事,整个京城几乎都掏空了,内阁六部,内务府十三衙门,还有御林军、锦衣卫等单位都派出最强大的阵容,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五万壮丁,队伍倒也气势滂沱,有了这支至少看起来很强大的军队,皇帝不用害怕有人对自己不利。

皇帝亲征,坐镇京师的责任就交给内阁首席大学士胡惟庸了,这位大学士中庸低调,其实权力都在杨峰和孟知秋两个年轻人手上,皇帝不喜欢用那些老奸巨猾,根基深厚,人脉错综复杂的老家伙,对立足不稳的年轻人更加信赖,若是此次留守做得好的话,这两个人定会取代胡惟庸的位子。

皇帝带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征了,望着渐渐远去的黄罗伞盖,留守京城的百官们不免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连皇帝都御驾亲征了,这大周的天下似乎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虽然已经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但每个人心里都是秋风萧瑟。

唯有杨峰和孟知秋这两位年轻的高官一脸的淡然,皇帝走了,这京城就是他俩的天下了,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是多年挚友一般,但内阁臣工们都知道,其实这俩人已经势成水火,这次皇帝离京,二人肯定要掀起一场斗争。

第65章 花明

崎岖的山路上,一辆小巧的骡车正在不紧不慢的行进,车辆周围,是骑着战马的彪悍男子,红帕包头,赤裸着强壮的胸膛,腰间插着细长的倭式长刀。

骡车里坐着的正是柳松坡夫妇,柳大人散乱的头发已经重新梳理过,身上多日没有换洗的白色单衣也换成了干净整洁的青色文士长袍,柳夫人的木枷也被卸下,骡车里温暖舒适,还摆着酒菜干粮,但夫妇二人却都是一脸的阴郁之色。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敢在闽粤地方斩杀朝廷缇骑,劫走钦犯,肯定不是一般土匪,再加上他们红色的包头装扮,以柳松坡的智慧不难猜出,这些人就是闽粤反贼胡大海的部下。

胡大海在福州起兵,和远在河南的元封遥相呼应,企图颠覆大周江山,这个事情柳松坡已经从邸报上得知了,对于这位失踪多年的前朝越国公,柳松坡并不太以为然,因为胡大海虽然地位崇高,但属于那种有勇无谋的类型,和话本中隋唐时代程咬金的感觉差不多,这样一个武夫造反,岂能成功。

正因为如此,柳松坡算到胡大海手下急缺谋士,这才悍然劫了自己,自从知道自己的处境之后,柳松坡便一言不发,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

柳松坡是个坚守信念的人,绝不会做贰臣,他年纪轻轻就得皇帝重用,虽然几番起落,但是对皇帝依然怀着一颗赤诚之心,让他背叛朝廷,投身叛军,那是绝无可能的。

车行数日之后,来到武夷山中一个山村,红旗招展,刀枪林立,看来是闽粤汉军的一个前哨,柳松坡夫妇被请下骡车,好生接待,柳松坡也不客气,酒饭茶水来者不拒,但是一谈到正经事情,就闭口不言了。

汉军陆续派了好几个人来劝柳松坡,无非是些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说皇上已经要杀你,为何还死忠于他。柳松坡笑而不语,根本不屑和这些人辩论,他认定反贼虽然来势汹汹,但必败无疑,自己就算死,也要死个光明磊落,不能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见说不动柳松坡,那些谋士束手无策,一个个拂袖而去,竟然没人来管柳松坡,当然一日三餐还是供应的,武夷山中景色秀丽,气候宜人,住了半个月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之后,柳松坡的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没事他就出去闲逛,体察民情,采茶采药,倒也不曾生出逃走的念头,因为不管何时何地,都有几个红衣汉军在远远地跟着他。

有一天,柳松坡正要出去闲逛,忽然村子里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量伟岸如同铁塔,一脸虬髯豪气万丈,站在一群闽粤健儿之间,如同鹤立鸡群,不消问他就是反贼大头目胡大海了。

胡大海下了战马,径直来到柳松坡的草屋前,躬身钻了进去,大大咧咧的一坐,很自然地问道:“柳先生,住的还习惯么?”

柳松坡淡然一笑:“多谢款待,不知道胡头领何时放柳某人回京?”

胡大海爽朗笑道:“你巴巴的赶回去等着张士诚砍你的脑袋么?”

柳松坡到:“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皇上只是拿我进京,并未说要处死柳某。”

胡大海道:“想必柳先生还不明白此番张士诚锁你进京的原因吧,呵呵,你那宝贝女儿,现在不但是丐帮的掌门,还是咱们汉王驾下的军师,你觉得还能和以前一样,再咸鱼翻生一次么?”

柳松坡如遭雷击,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女儿不但没死,还混得风生水起,正式加入了反贼的行列,先是逃皇帝的婚,然后造皇帝的反,就算皇帝脾气再好也容不下柳家人,这简直就是在抽皇帝的脸啊!

胡大海豪爽的一笑:“令嫒是咱们汉王的军师,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柳先生何必再固执己见,不如咱们并肩携手,推翻张士诚这个龟儿子,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柳松坡还是摇摇头,读书人是爱惜羽毛的,他情愿一死来证明自己对朝廷,对皇帝的忠心,留千古美名在人间。

仿佛看穿了柳松坡的心思似的,胡大海又是一阵大笑,道:“我是粗人,说不动柳先生,不过我这里有人能说服你。”

说着,冲远处的马车喊了一嗓子:“军师,来劝劝这个死脑筋。”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走了下来,身穿道袍,脚着云履,手拿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意,望着柳松坡含笑不语。

“老师…”柳松坡整个人呆住了,不知从何说起,眼前这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正是自己的恩师,若没有他的教导和资助,自己一届贫寒放牛娃,又如何会饱读诗书,连中三元,飞黄腾达。

可是恩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而且还被胡大海称为军师?

看到柳松坡惊愕的表情,胡大海满意的笑了,摸着虬髯笑道:“柳先生,我来引荐一下,这位便是我们闽粤汉军的首席军师,前朝诚意伯,刘基刘伯温先生。”

徐州府自古有五省通衢之美誉,四通八达,兼有运河之便利,是中原一座雄城,如今更加热闹非凡,因为皇帝御驾亲征,徐州府正是行宫所在,当地官府加派成千民夫,连夜赶工,在城南建造了一所富丽堂皇的行宫,又从民间征集了五百余名妙龄女子,充入行宫作为宫女。

徐州府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兵营,十万将士分布在周边数十里内,联营一片,每日里御林军将士鲜衣怒马,来回奔走,正值春耕时节,百姓们更种下的粮食就被战马践踏,士兵们喝醉了还要骚扰村庄,奸淫掳掠,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官无能为力,毕竟现在戡乱才是首要大事,小民们的生计可以缓一缓。

十万大军的加入,形成了巨大的局部优势,而且皇帝御驾亲征也使士气为之一振,按说应该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讲汉军一扫而光,但是蹊跷的是反而不见起色。

皇帝御驾亲征,指挥权当然要全部收上来,别管是蓝玉还是李伯升,军权一概上交,皇帝远在徐州统筹安排,旨意通过司礼监发布,命令直接下到营。

前线战况瞬息万变,层层报到徐州,再通过司礼监那帮太监传给皇上,指挥系统臃肿低效,一线军队哪能打胜仗。

接连损兵折将,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将西征军主要将领前来徐州,召开御前会议。

半年前还是骄奢淫逸、脑满肠肥的武将们,此时已经大变了模样,一个个精神抖擞,眼中精光四射,到底是经过战争洗礼的人,和当初在京师的精神面貌大不相同,皇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再看蓝玉,两鬓已经斑白,看来老将军为了戡乱战事,操劳不少。

七八位总兵、参将职衔的高阶武官站在蓝玉身后,向皇帝躬身行礼,皇帝道:“尔等暂退,朕和蓝尚书有话要说。”

众将竟然充耳不闻,依然原地站立,皇帝以为他们没听见,便又说了一遍,哪知道众将还是纹丝不动,此时蓝玉一摆手:“退下。”

众将这才鱼贯而退,皇帝心中一股愠怒升起,但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根本也提也不提此事。

君臣二人商讨战事,蓝玉向皇帝提出,屡战不胜的原因在于指挥系统太过臃肿,军令传达不畅,若想战胜,必须将指挥权下放,集中优势兵力击垮敌人。

皇帝也是行伍出身,自然明白蓝玉话里的道理,他略一思忖,道:“依你的意思,谁可胜任?”

蓝玉道:“臣不才,愿当此任。”

皇帝盯着蓝玉的眼睛看了半天,蓝玉丝毫也不闪避,坦荡的和皇帝对视着。

洛阳,汉王府,众将汇聚一堂,一将站起慷慨陈词道:“不能再退了,咱们虽然并不如他们多,但是个顶个都是硬汉子,只有战死的好汉,没有逃跑的孬种。”

坐在元封下首的柳迎儿皱眉道:“王将军此言差矣,兵不厌诈,岂在一城一地的得失,咱们图的是天下,不是一两座城池。”

那姓王的将军愤然道:“又不是打不过他们,为何要退,难不成下一步连洛阳都要让出来?”

柳迎儿道:“你说对了,我还真要把洛阳让出去。”

众将哗然,唯有元封和李善长沉思不语,汉军虽然占据地利人和,但是在人力物力上远弱于朝廷,虽然天下大乱,但大多是疥癣之患,朝廷毕竟占着大义名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倾尽全力来打汉军,还真够他们受的。

所以柳迎儿采取的战术还是合理的,分化瓦解,诱敌深入,但是计策总有利弊,这样做的结果是保存了实力,但降低了士气,而且还将投靠汉军的百姓推给了朝廷一方,一场清算复仇是少不了的。

此时柳迎儿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管谁胜谁负,老百姓总要经历一场磨难,这是改朝换代的过程中所必不可少的,所以柳迎儿咬咬牙,将心一横,还是做出了将洛阳拱手相让的决定。

第66章 诱敌

这已经是汉军第三次大败,自从蓝玉重新掌了帅印之后,朝廷大军士气振奋,如虎添翼,打得反贼们落花流水,望风而逃,眼看就要打到反贼的巢穴洛阳了,全军上下更加精神抖擞,信心百倍。

虽然战场之上斩首不多,但是汉军的惨败是有目共睹的,今日一战,前锋刚接触上,汉军的溃逃了,周军趁势追击,终于在中午时分攻占了汉军大营,缴获甲仗粮草无数。

蓝玉身穿一身靛蓝战袍,手扶佩剑站在小山包上,眯着眼睛看着手下士兵忙忙碌碌,清点着战果,他是老行伍了,能从蛛丝马迹中寻找出汉军队伍中发生的事情,片刻后,一名小校来报:“启禀大帅,小的们清点过了,贼军的灶能供三万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