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阉人就是阉人,替朕当个看家狗还行,做大事,还需你这样的人才。”

杨峰热泪盈眶,能被皇帝如此赏识,重用,此生无憾矣,他郑重的接过了锦盒,又给皇帝磕了三个头,毅然走出了乾清宫。

杨峰身后,夕阳下的乾清宫缓慢的关上了殿门,大殿飞檐之上,一只栖息了许久的乌鸦被惊动,忽闪着翅膀怪叫着飞向血红色的天际。

第22章 看守内阁

长江天险宽阔无比,即使有数百艘船只昼夜不停的摆渡,运送数十万大军也需要一段时日,所以北汉军只是占据江防炮台一线,把城南和城西方向放开,留给了南汉军。

南汉军不负众望,紧急行军赶到京城脚下,在城下摆开阵势,先是派了几个人进城,按照早就联络好的门路给那些总兵参将递话,让他们赶紧开门投降,也好弄个大好前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本来早就暗通款曲的南门守军,此时却翻脸不认人,将南汉军的使者驱逐出来,紧闭城门不理不睬,再敢罗嗦直接拿弓箭招呼。

南汉军大怒,但是却无可奈何,京师城墙不比小县城,随便找几张梯子就能爬上去,这可是花费了十万民夫用了二十年时间才建成的雄关,别说普通云梯爬不上去,就是那些以轻身功夫见长的江湖朋友,碰到这样的城池也是白搭。

女皇的圣旨和沐英大帅的将领一道道的发来,城下的南汉军将领也急了,命令军队在附近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拼了命也要抢在北汉军之前打进京城,这不光是为了先入京师者为王的誓约,而是为了兄弟们的福利。

京城里金山银海,好吃好喝好玩的多了去了,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小媳妇大闺女,平时只有踏春才出来,一个个嫩的能掐出水,这回要是打进了京城,先由着性子抢掠一回,想干啥就干啥,那才是大家伙拼命干活的动力。

雨花台是乱葬岗,除了几颗乌黑的大槐树之外,野草都没几根,反倒是大报恩寺里绿树葱葱,掩映遮盖,南汉军要打造云梯、攻城车等物,必须就近伐木才能来得快,所以将目光投向了这座皇家禅院。

此时大报恩寺内化装成和尚的大内侍卫早就撤离了庙宇,只剩下那些真正的和尚,大报恩寺是天下第一寺院,有着巨大无比的金身如来佛像,琉璃塔上保存着佛祖的舍利子,又是管理全国寺院的行政机关,每日里香客摩肩接踵,香油钱不知道收了多少。

没了官府的庇护,脑满肠肥的和尚们吓得紧闭庙门,躲在大雄宝殿里念经,希望佛祖庇佑,南汉军气势汹汹的砸破大门冲进来,看到和尚就打,见到值钱的东西就抢,抢到后面和尚居住的院落,竟然从一间禅房里搜出十几个捆绑结实的小娘们,一审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进香时候被和尚麻翻迷倒,藏在庙里受用的。

南汉军多是江湖草莽之辈,颇有正义感,一听这话,立刻将和尚们集中起来排队砍脑壳,光溜溜的脑袋滚的满院子都是,如同血葫芦。昔日风光无限的大和尚们全都做了刀下鬼。

杀的兴起,忽然小兵来报,说是一队北汉军开过来,将琉璃塔占据了。

南汉将军大愕,两军之间隔着一道秦淮河,河边还摆着兵马,怎么能让北汉的兵偷偷摸过来,赶紧带着人马赶过去。

只见琉璃塔下,南汉军和一群便装打扮的汉子对峙着,为首一人坐在轮椅上,膀大腰圆,两条小腿却是没有。

“兀那汉子,来此何干?”南汉将军问道。

“老子是西凉军统司副将,卓立格图!奉命进驻琉璃塔,这座宝塔,我们大王要了。”轮椅汉子气势汹汹道。

“就凭你也想和我们抢财宝,门都没有,小的们给我上!”南汉将军一声令下,士兵们就要动手。

卓立格图狞笑一声,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前胸和腰间鼓鼓囊囊的东西:“来吧,老子身上缠的都是炸药,咱们一块完蛋。”

他身后一帮横眉冷目的汉子也都扯开衣服露出身上绑的炸药,一脸玩命的神情,让南汉军将士为之却步。

正僵持着,南汉的旗牌官骑马赶到,气喘吁吁的传令:“皇上有旨,速速占领大报恩寺琉璃塔,务必保全琉璃塔的安全,不得有任何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这下将军可抓瞎了,对方身上绑着火药要玩命,上面还下令让自己占领琉璃塔,这要是硬上的话,琉璃塔肯定炸塌,那自己也得斩首。

没办法,只好派兵将琉璃塔围困起来,反正这些人就算拿了宝物也跑不掉。

城内一派末世景象,朝廷已经完全失去了威信和作用,满街都是散兵游勇和盗匪乱民,好在几支精锐的军队还没散架,以胡惟庸为首的官员们也逐渐组织起一张网络,将京城的治安慢慢弹压下去。

皇帝还没死,就在紫禁城里呆着,汉兵一个都没进来,大周朝的京师就改变了颜色。

忠于皇帝的御林军依然固守着紫禁城,等待着灭亡的时刻,禁军们已经停止了进攻,但是依然死死围着宫城,火铳的射程之外,能清晰地看到右臂绑着白毛巾的叛军士兵来回巡逻着。

皇帝已经不问世事,一个人呆在乾清宫里,将满柜子的奏折拿出来,一张张的看,一张张的烧,表情古怪,一会哭一会笑,伺候太监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皇帝的衣服也没换,胡子头发也没梳理,看起来就像是个穿着戏服的老丐。

偏殿内,文海和曹少钦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壶酒,没有下酒菜,皇宫被围困,新鲜菜蔬无法运进来,全靠那点储存维持,早就见底了。

两人明争暗斗许久,现在终于要一起殉难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唯有苦酒一杯,清泪两行。

忽然外面炮声迭起,有人大呼:“汉军进城了!”

曹少钦和文海赶忙奔出来,爬到紫禁城的城墙上去眺望。

紫禁城的城墙比京师的城墙还要高些,京城的道路又是四通八达,一眼望过去清清楚楚。

清晨的京师大街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城墙上腾起一阵阵白雾,随之传来的是有节奏的炮声,这不是抵抗敌人的战斗之声,而是欢迎汉军入城的礼炮。

京师西门缓缓打开,最先进城的三名骑兵,当中者举着一丈八高的红旗,旁边两人持枪护卫,三人皆着黑色重甲。

旗手过去之后,是一队整齐的骑兵,五个一列,全骑着高头大马,身上一水黑色的铠甲,唯有头盔上的缨子是红色的,肃然的军队如同铁流一般滚滚入城,无穷无尽。

曹少钦颓然的放下千里镜道:“完了,大势已去矣。”

文海也默然无语。

最先进城的是西凉骑兵,五千精骑控制了城中的主要道路,然后是两万名汉军步兵火枪手,从北门和水西门同时进城,进驻城墙和周军的兵营。

除了包围皇宫的军队之外,所有的朝廷禁军都放下了兵器,解除了盔甲,每个军营门口,盔甲堆积的如同小山一样,刀枪剑戟统统入库锁起来,钥匙和清单一起交给汉军接收大员,周军士兵面无表情的站在兵营里,列队等待投降。

南汉军这边也听到了炮声,以为是竞争者提前发动进攻,赶忙拖出刚打造出的几部云梯想要攻城,却被城墙之上坚决而又猛烈地火力打了回去,把个南汉大将气的暴跳如雷,但是一点办法没有,京师城墙固若金汤,明暗火力点不计其数,只要铁了心不让你进,就算你把攻城车造出来也是白给。

城墙上的炮火如同冰雹一般,不要钱似的往南汉军这边招呼,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别说攻城了,就是往前凑凑都难,江湖上的汉子,打家劫舍聚众斗殴还行,冒着天雷一般的炮火爬城墙,那可不是他们的专业。

半晌之后,炮火终于停止,南汉军们以为他们弹药打完了,欢呼一声爬起来就要往前冲,可是忽见城头变幻大王旗,原本赭黄色的大周旗帜被降下,换上了火红色的北汉旗帜。城头上也出现了穿红色号衣的北汉军。

南汉将士们面面相觑,完了,被人家先进城了。

待到汉军步兵控制了城墙,元封才带着文武大员浩浩荡荡开进城来,和他上次来京城的不同,这次京城的城门完全为他而开。

城门大开,黄土垫道,全副武装的汉军步兵和没有武器的原大周京兆尹捕快联合执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路口还放着十名机动骑兵,放眼望去,到处是红色的旗帜迎风飘扬,这倒不是汉军的旗帜多,而是胡惟庸他们临时加急制作的,一夜之间就能制造出这么多的红旗,京城的动员能力可见一斑,如果他们把这个力气花在抵抗上,元封想进京城恐怕还要花些时间和人命。

元封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战袍,头上随便扎了条缎带,腰间宝剑,脚下皮靴,就这样很随意的跨马进了京师。

铺满黄土的大路上,一个单薄的老人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在两边高大雄壮的骑兵衬托下,更显得渺小可怜。

这是胡惟庸,他手里拿着的是用过内阁大印的降书顺表,老头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大礼服,以示庄严隆重。

“臣胡惟庸,奉大王命组建看守内阁,保全京师万民,幸不辱命,现将周室降书献上,请大王笑纳。”

胡惟庸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中气足一些,但是在这些来自西凉的粗犷战士所散发出的强大气息中,他的声音依然颤抖而又微弱。

第23章 北兵进宫

胡惟庸身后十丈远的地方,是大周的文武百官们,大家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汉王受降,现在周军武装尽数解除,城池已经被人家控制,这些人已经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要杀要刮随便人家了。

在北汉军兵临城下之际,大臣们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有的担心汉军屠城,想趁机逃跑,有的想为皇帝尽忠殉国,但是又狠不下那个心,彷徨无助之际,还是老宰相胡惟庸担起了收拾烂摊子的重任,老人家四下发信,安抚联络,稳定了人心。

胡惟庸没什么出色的政绩,但是却安然稳坐大周宰辅位子长达二十五年,大周朝哪个官员不是经他手提拔起来的,可谓门生遍布天下,老人家虽然退位,但是影响力极其广泛深远,他一言既出,谁敢不仔细琢磨掂量。

其实面对此危局,胡惟庸也是担惊受怕,不知所以,关键时刻,一封来自城外的书信让他彻底放心了。

这是故旧柳松坡写来的信,信中并未提及劝降,只是说百姓何无辜,要跟着遭受兵灾,又说汉王取得天下是大势所趋,民心天意,不可违抗,作为臣子,更应该明白重社稷,轻君王的道理。

柳松坡现在是南汉的首席文臣,听说他女儿柳迎儿,就是那个曾经逃婚不愿意当妃子的小丫头,现在是汉王身边的军师呢,而且和汉王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关系,柳松坡一个国丈的位子是跑不了的,有这样一位重量级的老同僚写信过来,怎么能让胡惟庸不动心。

胡惟庸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对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自古来成王败寇,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即便自己为大周殉葬,将来在史书上未必会有好名声,不如顺应潮流,做个改朝换代的助力者。

老夫不想流芳千古,也不愿遗臭万年,在青史上有个小小的名字就行了,这是胡惟庸的心声。

至于其他官员,人心惶惶之际,老宰相的话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咱们上下一力,保全京城献给汉王,肯定能换来一个好前程,汉王仁义,素来不杀降,更是赏罚分明,咱们十几万人马缴械投降,免了多少杀戮,光这一条就是大功一件了,还怕没有赏赐么。

胡惟庸动用了全部关系,联络了六部官员和禁军将领,组成了看守内阁,架空了大学士杨峰,秘密逮捕主战派将领,派兵围攻锦衣卫衙门,炮击宫城,维持城内治安,弹压盗匪,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京城交到了汉军手里。

即便如此,胡惟庸依然颤颤巍巍,心中忐忑,这位汉王虽然是草莽起家的英雄,但是却出身贵胄,乃是前朝武帝遗孤,严格来说,这些人都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又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万一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把他们全都砍了也未可知啊。

幸运的是,这位年轻的君主待人处事极其老城,策马来到胡惟庸身边,翻身下马,扶住了老人的臂膀。

“老大人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胡惟庸还想说两句罪臣惶恐不敢起来的话,但是身子一晃,轻飘飘的就起来了,元封搀着他的手哈哈大笑道:“诸君保全京师,都是大功一件。”

远处黑压压一群原周廷官员,看到这一幕,听到这句话,心中都是一阵轻快,也不知是谁带头,呼啦啦全都跪下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叫的顺口,元封却有些不习惯,呵呵一笑,翻身上马:“听说张九四还在皇宫里,我倒想会会他。”

彷佛为了映衬他的话似的,紫禁城方向忽然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提醒着大家战争并未结束。

炮弹是向这边打来的,空中传来炮弹划破长空的呼啸之声,百官们虽然长期在衙门里享清福,但是围城这些天来也养成了战时的好习惯,纷纷躲避,但是汉军将士却纹丝不动,以他们久经沙场的耳朵一听便明白,炮弹离这边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几枚紫禁城角楼上发射的炮弹徒劳的落入远处的民居,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却激起了大家的义愤。尤其是那些刚刚投降的大周文武官员们,个个义形于色,满脸的愤懑:“太猖狂了!这个无道昏君还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妄图再次兴风作浪!不劳汉军大哥们出动,俺们这就料理他!”

降顺的周军急于在新君王面前表功,奋勇争先,在火铳弓弩的火力掩护下向紫禁城猛攻,一帮人披着浇了清水的棉被,抱着从六部衙门里拆下来的巨大房梁,去冲击午门的正门。

巨大的红色门板上,镶嵌着九九八十一枚铜钉,这是帝国最庄严的大门,平时只有皇帝进出的时候使用,现在却被一群粗莽的军汉用房梁冲击,午门上的抵抗非常激烈,火铳打得如同爆豆子一般,可是细碎的铁砂子却对浇了清水的棉被无可奈何。

午门坚固,怎么冲撞都打不开,情急之下,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挺身上前,大声喝道,我来!

众军士认得是江防总兵邓云峰,操炮的行家里手,便闪开让他操作,邓云峰挥刀割下一块油布,命人将步兵所用的火铳铅子拿来,都是大粒的弹丸,约莫四五十枚,用油布包裹起来,再将发射用的药包打开,取出大部分火药,只留下四分之一的用量,这才将油布包裹着的铅子塞入炮膛。

邓云峰仔细调整着炮口的角度,瞄准城墙上方一丈处,这才用烧红的铁钎子插入了火眼,一声炮响之后,但见午门上方哭爹喊娘,守城军士被霰弹杀伤无数,火力顿时一弱。

其余炮手也依样画葫芦,一团团霰弹朝着紫禁城上方打去,铅子如同暴雨一般,御林军死伤惨重,不堪压力,终于挑出了白旗,投降了。

午门大开,禁军们欢呼着从这座皇帝专门的御道内蜂拥而入,冲进了广阔的奉天殿广场。

午门守军一降,宫城防务就崩溃了,汉军大队人马及时赶到,发出号令,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擅自进入后宫,违者格杀勿论。

禁军在乾清门前止步,大周宫殿采用的是前朝后寝的格式,以乾清门为界,前面是上朝议政,司礼监内阁的所在,后面是皇帝和后妃们居家过日子的地方。

前面半部分有两个重要的机构,位于武英殿北面的司礼监,以及位于文华殿的内阁,内厂那些千刀万剐的阉奴就在司礼监,相比起来,反倒是周军将士比较痛恨这些太监,当汉王的封刀令传来之前,已经杀掉了不少内厂番子,一些太监也跟着遭了殃,被乱刀砍死。

前面宫殿血流成河,浓重的血腥气和不断地惨叫传到乾清门里面,吓得那些大内侍卫瑟瑟发抖,太监们面色惨白,在长长的御道上奔跑着,惨叫着:“北兵进宫了!”

北兵,多么可怕的称呼,野蛮凶悍的骑兵,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想到要被这些肮脏粗俗兽性的大兵施暴,一些脆弱的宫女后妃悬梁自尽,或者投井身亡,还有些人吓疯了,披头散发,抱着首饰盒子乱窜。

西宫,皇帝手持长剑,站在他心爱的翠妃床前,年轻的妃子刚刚小产,病体未愈,就要面临死亡,她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头上缠着白色的汗巾:“陛下,臣妾才十九岁,臣妾不想死啊。”

皇帝惨然一笑:“要怪就怪你不该嫁入宫门吧。”

说着,将长剑刺入翠妃的心窝,用力搅动了两下,翠妃一蹬腿,死了,血流了满床满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曹少钦和文海身穿甲胄手拿兵器奔来,神色匆匆道:“皇上,北军打进来了,我们护着您突围,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低着头,仔细的擦拭着宝剑上的血迹,根本不搭理他俩。两人这才注意到横死在床上依然瞪着两只大眼的翠妃。

“皇上,突围吧!”曹少钦老泪纵横,苦苦劝道,此时撞击乾清门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爆豆一般的火铳声音。

“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弟兄们撑不了太久了!”文海也焦躁的喊道。

“朕不走,朕要留下来看看,历史是怎样重演的。”皇帝冷笑道,又看了看两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叹口气道:“你们走吧,去山西找承平,朕把大统交给他了。你二人要肩负辅佐之责,朕老了,也累了,你们还年轻。”

曹少钦和文海对视一眼,终于屈服了,趴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头,匆匆离去。

皇帝踉踉跄跄的走向御花园,不知道什么时候宝剑也脱手而出,身边忙着逃命的太监宫女来回奔跑,根本就没人注意他这个皇帝。

御花园内有座小山,上面有棵歪脖子树,站在树下遥望皇宫,但见到处硝烟弥漫,黑压压的人群,白晃晃的兵器,惨号声尖叫声不绝于耳,皇帝悲凉的笑笑,望望歪脖子树伸出来的枝桠,伸手向腰间而去。

糟了,龙袍上没有腰带,连上吊都找不到绳子。

正在踌躇,一根长长的腰带递了过来,“陛下,用奴婢的带子吧。”曹少钦不知道啥时候又回来了。

第24章 落幕

皇宫中大火焚烧形成的灰黑色飞灰如同黑色的雪花一般飘落在御花园的小山上,君臣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没想到辉煌二十五年的大周朝,到了最后关头竟然只有一个太监陪伴在自己身边,皇帝百感交集,两滴浑浊的泪水从枯瘦的面颊上留下,曹少钦也泣不成声,将长长的腰带递了上去:“陛下,让奴婢最后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点点头:“好,老曹,朕先上路,在奈何桥边等着你。”

曹少钦将腰带甩到歪脖子树的树杈上,打了个结,退后两步,毕恭毕敬的跪下磕头:“皇帝,奴婢送您上路了。”

说完,膝行上前,跪在皇帝脚下,皇帝踩着曹少钦的脊背,伸手抓住了腰带结成的环扣,将脑袋伸了进去。

皇帝的脑袋进入环扣之后,便用脚点点曹少钦,老曹会意,身子一矮,皇帝的躯体便悬空了。

忽然“嗖”的一声破空之音,皇帝的身躯便重重的摔下来,砸在曹少钦背上,曹少钦一惊,他是干脏活出身,亲手勒死的人都不在少数,结的绳扣牢固无比,怎么会断呢,难道是心慌意乱所致?

还没爬起来,就听见皇帝惊讶的声音:“是于虎!”

曹少钦四下张望,果然见御花园凉亭之上,一个虎背熊腰手持弓箭之人正望向这边,不是前御林军统领于虎还能是谁!

“老曹,快,朕不想落到这个叛贼手里!”皇帝急切的喊道。

曹少钦很明白皇帝的心思,身为一国之君,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决不能落到仇人手里被他们羞辱。

想到这里,他迅速从靴筒里拔出淬过毒的匕首,短小的锋刃闪着幽兰的光芒,这是曹少钦最后防身的武器,经过十三种毒虫七七四十九天熬制淬炼的毒药,见血封喉,划破点皮就能要命。

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了,曹少钦手持匕首呼道:“陛下,来世再做君臣!”

说着就挥动匕首向皇帝的咽喉刺来,皇帝两眼一闭,直挺挺的坐在地上等着受死。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嗖”的一声,雕翎箭正中曹少钦手中的匕首,巨大的力量将匕首碰撞出去,转着圈飞到了草丛中,再也找不到了。

紧接着又是一箭飞来,曹少钦身子一凛,断断续续的说道:“陛下,奴婢先走一步了…”

然后软绵绵的倒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雕翎箭。

皇帝愤怒的咆哮起来,仰天长啸,两眼通红,如同怒火万丈的雄狮。

此时于虎手下的士兵已经扑了上来,这些人都是流落于民间的前御林军叛兵,皇帝虎老余威在,依然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气度,一帮士兵围着他反倒不敢有所动作。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围着一个手无寸铁的憔悴老人,竟然不知所措,皇帝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捡起被于虎射断的布带子,重新打了个结,艰难的站起来,用力将布带子往树杈上抛,可怜他人老力衰,抛了几次都没抛上去。

皇帝依然在执着的抛着上吊用的带子,周围的士兵茫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竟无一人上前制止。

几个西凉骑兵路过此处,看到上面围着人,便下马上山,分开众人一看,赫然是个穿着龙袍的老人,后宫中穿龙袍之老年男子,不是皇帝还能是谁,两个西凉兵想都没想,过去叉住皇帝往外架,一边走一边欢呼:“抓住蛮子皇帝了!”

于虎手下那帮人这才醒悟过来,跟在后面吵嚷起来:“皇帝是我们抓到的!”

西凉兵猛一回头,凌厉的眼神吓得他们不敢言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帝被他们扔在马鞍上,呼啸而去。

于虎依旧站在凉亭上,心情复杂的看着昔日的主子狼狈不堪的趴在马鞍子上,稀疏花白的胡子在风中摇晃,他一扭头,不忍再看,就听到西凉骑兵粗野的声音:“驾!”战马呼啸而去,也带走了于虎的所有仇恨和抱负。

心愿已了,再无牵挂,于虎将弓箭抛下,转身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皇宫大内,到处是焚烧过的痕迹,太液池、玉带河里漂浮着投水而死宫女的尸体,隔上几步便有一具尸体横死当场,虽然汉王下了封刀令,但是仅限于投降之人,后宫中聚集了大量内厂和锦衣卫的番子,顽抗之下难免伤亡累累。

奉天殿广场,满满当当都是兵,战马在花坛里吃着花草,士兵在镀金水缸里清洗着战刀,昔日庄严肃穆的上朝场所,现在变成了一座庞杂的大兵营。

奉天殿前宽阔的丹陛上,士兵们骑坐在铜龟,铜鹤上玩耍,日冕,嘉量也成了士兵们的座椅,看到汉王在众将簇拥下走过来,士兵们才纷纷停止玩闹,肃立敬礼。

元封一路微笑走来,频频向将士们挥手致意,今天终于克复京城,走进了朝思暮想的紫禁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差点死在这座皇宫,多少次梦魇中回到这里,这里是血与火的所在,无数狰狞面孔的所在,让他无数次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

如今,自己终于带着仇恨,带着抱负,带着数十万大军重回这座噩梦之城,奇怪的是,往日那些奇怪的幻想却再也有出现了。

奉天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明黄色的布幔在风中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马粪的味道,檀香来自于宫殿中铜质的仙鹤型香炉,而马粪味道则来自于广场上那些西凉战马。

元封站在门口,凝视着大殿正中央的宝座,那是帝国权力的象征,一统天下的标志,金碧辉煌的宝座两旁,是六根沥粉贴金云龙图案的巨柱,前侧是四对陈设宝象、甪端、仙鹤和香亭,上方则是形若伞盖向上隆起的藻井。藻井正中雕有蟠卧的巨龙,龙头下探,口衔宝珠。大殿装饰豪华精美,彰显着皇家的威仪和气派。

众将都被这种奢华威严的气派惊呆了,站在门口不敢高声言语,元封哑然一笑,高声道:“走,诸君随我进殿!”

众将欢呼一声,紧跟着元封走入大殿,此时即便是最豪迈的武夫也小心翼翼,不敢逾越,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元封打天下,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从龙有功,封妻荫子,以后就是开国元勋了。

元封迈步上前,毫不迟疑的坐上了宝座,身上依旧穿着寒光闪闪的铁甲,坐在宽大的宝座正中央,两手搭在扶手上,两腿叉开,威风凛凛,好一幅马上君王的架势。

面南背北的感觉果然不错,从宝座上望下去,整个奉天殿广场一览无遗,所有的台阶都被自然地遮盖起来,只留下一层层的红墙黄瓦的宫殿,这就是睥睨天下的感觉吧。

元封志得意满,众将也是兴高采烈,忽然,元封在末位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笑道:“那不是邓云峰么?”

邓云峰听到汉王点名,急忙出班磕头:“罪臣邓云峰,拜见陛下!”

元封哈哈大笑:“你何罪之有,说服京城禁军投降,炮轰午门,你是第一炮,我不但不会罚你,还要封你的官呢。”

邓云峰神色黯然道:“臣惶恐,不敢领赏,臣的家小都被昏君杀害,现在大仇已报,无意留恋凡尘,只愿遁入空门。”

元封又是一阵大笑,道:“邓云峰,你当我大汉军统司的人是白吃干饭的么,你的家小早被救下了,毫发无损,现在正在家里等你团圆呢。”

邓云峰大喜过望,下意识的想问是不是真的,但是又想到这句话是从汉王嘴里说出,绝不会有假的,顿时磕头谢恩:“臣叩谢圣恩,万死不足以报答天恩。”

元封笑问:“那你现在还留恋红尘琐事么?”

邓云峰道:“臣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但凭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封道:“好,你就给我当个炮兵提督吧。”

正说着,有人来报,已经俘获周皇,正在殿下候着。

元封道:“提他上来。”

四个士兵将张士诚架了上来,此时皇帝的龙袍已经不知道被人剥去当了纪念品,身上只穿着明黄色的中衣,还沾着泥土和马粪,花白的头发蓬乱松散,胡子又掉了几撮,嘴里还勒着一根小木棍,看起来狼狈之极,哪还有人君风范。

“这是怎么回事?”元封问道。

“老东西想咬舌自尽,咱们只好给他带着嚼口。”

“拿下来。再给他找件衣服披上。”

士兵随便找了一件太监的蟒衣给他披上,张士诚的发髻已经乱了,唇上粘着的胡子也掉了,只剩下巴上的几根假胡子,显得无比的仓皇与狼狈,但他将身子挺的很直,毫不畏惧的对视着那个坐在自己御座上的年轻人。

“二十五年前你发动叛乱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元封开言问道。

“成王败寇,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父亲能做皇帝,朕难道做不得?”张士诚傲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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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卓立格图归队

作为胜利者,元封根本不会在意此时张士诚的态度,他只是淡淡一笑,走向宝座围着张士诚转了两圈,打量着这位落魄的前皇帝,忽然停住脚步问道:“我爹的遗体葬在何处?”

张士诚冷笑一声:“挫骨扬灰,洒在大江大河之中了,你想祭奠那个妖人,没门。”

元封嘲讽的看着张士诚:“你也就这点仰仗了,没关系,我相信你迟早会说的,来人啊,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皇帝被架了下去,元封环视一周,开始分派任务,京城初定,残敌仍在,尤其是大量内厂锦衣卫人员脱下官服混入民间,这次改朝换代虽然极力避免了打得动荡,但是依然会有很多伤亡和混乱,不赶紧弹压是不行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是城外的南汉军。

当初北汉军渡江之初,为了防止周军突围,所以设计让南汉军前来协助围城,现在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没必要再留下了。

“琉璃塔拿下了没有?”元封问道。

“启禀主公,虽然大报恩寺被南汉军占领,但是大琉璃塔却被我司抢占,立此功劳之人乃是卓立格图。”军统司提司叶唐出班奏道。

“哦,卓立格图,他还活着!”元封从宝座上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备马,我亲自去!”

城外大报恩寺,南汉大将头上全是汗水,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快要崩溃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北汉已经占领了京师,南汉军呆在人家炮口下,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但是后方又没命令撤退,让他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