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少年的谦逊有礼让莫尘颜很满意,连带着声音亦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你去吧。让采月安排房间给你,她知道你今日会来。”

眼看着绯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之间,莫尘颜收回视线,轻声低唤,“玖儿,师父有话跟你说。”

知道莫尘颜接下来要说的必是与刚才的谈话有关,婠婠心下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地搁下医书,略显疑惑地望向莫尘颜,“师父,什么事?”

莫尘颜移开视线,看向前方,久久没有回答。微风轻轻吹过树梢,带来枝叶摩擦间“沙沙”的声响。

婠婠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等待着。过了许久,莫尘颜终是低低地开了口,似是叹息,“玖儿,再过些时日,你来药谷便满九年了。玖儿也该是十岁了。”

莫尘颜没有看向婠婠,也没有停顿,接着道,“那少年名唤王怜花,是方才王云梦的独子。他来药谷,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交易。当年,我以教授王怜花一年医毒之术为条件,从王云梦手中换回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可怜的公子,乃现在完全被婠婠无视了啊无视了。。。

尘颜遥想当年事

莫尘颜收回视线,柔和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暖意,落在婠婠身上。她轻抬右掌揉揉婠婠头顶,唇角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玖儿很好奇师父为何会这么做,对么?”

婠婠轻轻点头,适时露出疑惑之色,“师父认识玖儿么?”

“不认识。那是师父第一次见到玖儿。”莫尘颜收回手掌,淡淡地笑,“不过,玖儿必是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的玖儿连话都还不会说。师父还记得那日是九月初九,便给你取了玖儿这个名字。”

原来不认识。

婠婠微微有些失望。实际上,她想问的是莫尘颜认不认得“玖儿”的双亲。听莫尘颜的意思,她该是不认识的,或者,她刻意地避开了这个问题。至于玖儿名字的来历,婠婠根本没有兴趣。

看着婠婠轻蹙起眉,低头沉思的模样,莫尘颜平和的黑眸深处似是闪过一丝波动,却又被她极快地重新藏起,“玖儿,师父会救你,难道一定有理由么?”

婠婠微微一愣,随即明了自己沉思的模样看在莫尘颜眼里,让她有些误解了。不过,莫尘颜要这般理解也未尝不可,一念至此,婠婠抬起一双明显带着疑问的眼望定莫尘颜。

“这些事,我本想等你大点再告诉你,却不想今日让王云梦漏了口风。”莫尘颜微微垂下眼睑,似是叹息了一声,“她之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看到婠婠点头,莫尘颜才接着道,“她曾经提及碧落凤莲,那是你所中之毒的名字。而她被我打断的话,说的是天阴绝脉。”

“玖儿身上的毒,是她下的么?”这个问题很重要。一个隐在暗处的敌人远远比站在明处的要危险得多,即便会因此多出极其强大的对手,也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不知道。”莫尘颜神色不变,语气平静,“我见着你的时候,你中毒已有些时日。正是发现你中了碧落凤莲、又是百年难遇的天阴绝脉,我才会用教授一年医毒之术为条件换回你。”

以莫尘颜表现出来的性子,这倒的确像她会做的事。这么说,她会救自己回来,纯粹是为了研究碧落凤莲、以及所谓的天阴绝脉?

虽然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婠婠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不过,她还是将压在心头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莫尘颜在提及王云梦后,情绪已有了细微的变化,语中更是不再自称师父,这些婠婠都发现了。

不过,她还有不少问题想问,即便知道继续问下去可能会触及莫尘颜藏在心底的秘密,婠婠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要知道,这次不问也许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她猜不透莫尘颜到底试图隐瞒什么,但是,她有理由相信莫尘颜不会骗她。她说不知道玖儿身上的毒是不是王云梦下的,便是她没有亲眼看见王云梦下毒,也不曾做出猜测罢了。

不告诉与说谎是两个概念,婠婠一向分得很清楚。她不会怪莫尘颜,毕竟,任何人都有不想提及的隐秘,莫尘颜只是选择不说而已。

想了想,婠婠决定转移话题,不再纠结与之前的疑问。她没有听过碧落凤莲的名字,却已经从莫尘颜口中知道是一种毒药。至于天阴绝脉,却是闻所未闻,“师父,碧落凤莲的毒性很强么?天阴绝脉又是什么?”

莫尘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答道,“碧落凤莲只是毒性奇特,发作起来歹毒异常,倒不是见血封喉、瞬时毙命的剧毒。身中此毒,初时没有明显的感觉,慢慢地会感觉到疲劳,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皆逐渐消失,便如那行尸走肉一般。”

“只是,皮肤虽然不再有感觉,身体的痛觉却还在。碧落凤莲发作起来,血脉逆流、七窍流血、全身经脉骨骼便如寸寸断开碎裂般疼痛,恨不得就此死去,却又偏偏死不了。中了碧落凤莲的人,几乎都不是中毒而死,而是承受不住痛苦自杀身亡。”

“中了碧落凤莲的人,在心口处会逐渐开出一朵青莲,随着毒性扩散、中毒渐深,青莲也随之渐长、颜色愈深。待青莲长成墨莲、盘踞整个上半身,碧落凤莲的毒性才算真正发挥出来。这段时间很长,长到如果中毒之人一直不死,便会伴随一生。也就是说,碧落凤莲更像是一种折磨人的药物。”

说到这里,莫尘颜轻叹一声,语中透出遗憾,“可惜,碧落凤莲是何人炼制早已不可考,便连这炼制方法亦失传了。”

“师父已经解了玖儿身上的毒,难道也炼制不出碧落凤莲么?”若当初莫尘颜为了研究碧落凤莲而救她,如今她已经成功让自己安然无恙,那么,莫尘颜对碧落凤莲的了解也必是到了极深的程度,甚至已经还原出配方。

“解毒与炼毒是两回事。”莫尘颜轻轻摇头,语气平静,显然已经恢复如常,“而且,你能这么快复原,却是托了天阴绝脉的福。”

这一回,婠婠没有搭话,只用疑惑的目光望着莫尘颜。单听名字,天阴绝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莫尘颜停顿了片刻,续道,“天阴绝脉,实际上是一种病症。天生体内阴气郁结,阻塞奇经八脉,是为天阴绝脉。这是一种自娘胎带出来的症结,百年难得一见,属先天不足,药石罔效。”

“怎么会?”婠婠此刻惊讶万分,不用刻意伪装,面上便现出震惊之色,“若是奇经八脉阻塞,经络不通,气血不畅,身体必是虚弱无比,根本活不长。”

婠婠跟着莫尘颜与江采月学习医术,这些简单的道理早已烂熟于心。莫尘颜说她是天阴绝脉,但她现在明明百脉畅通,既然药石罔效,又怎会安然无恙?莫不是碧落凤莲治好了天阴绝脉?

莫尘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自古天阴绝脉的得主,皆为女子,女子本属阴,受阴气滋养,必成绝色之姿,可惜命不长久,红颜薄命。不过,我却不信此症无药可医,即便是先天不足,我亦用后天补足。”

“你身中碧落凤莲,毒性渐渐与郁结经脉的阴气融合一体。初时因为你年龄幼小,经脉脆弱,受不起药力刺激,只能以调理身体,控制毒素蔓延为主。”

“我却没有想到,碧落凤莲的毒性会被阴气完全吸收。待你经脉能够承受药力时,你全身的毒素已与阴气难舍难分,我所要做的只是解去集中于经脉阴气中的毒素罢了。不过,解除毒性的同时还能祛除阴气,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要将阴气郁结的经脉尽数疏通,至少还要再过五年。”

说话间,莫尘颜抬手揉了揉婠婠的头顶,语气中带入了一丝明显的柔和,“玖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师父很高兴。”

莫尘颜的态度还是很不对劲。若她只是为了碧落凤莲与天阴绝脉,那么,她为何要收自己为徒,又这般细心教导?而且,这收徒的事还是发生在她清醒之前。

只不过,看着莫尘颜此刻温和的脸,婠婠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也便没有再开口。“玖儿”能这么快像个常人完全是因为自己,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玖儿”身上,“玖儿”就算醒过来,多半也是废人一个。不过,这些事婠婠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这一年来,莫尘颜与江采月对她的关心,婠婠不是铁石心肠,当然感觉的到。刚开始迫于无奈留在药谷,她的确存了利用两人之意,但是,如今在与她们的相处中,婠婠已经真心地放入了自己的感情。

以前,人人都道她是阴癸派的妖女,除了师尊与子陵,又有谁真心待过她?

不,子陵的心,从来都不是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写得有些乱了,如果有空会再修改一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

自王云梦母子来到药谷,间接引起婠婠与莫尘颜一番长谈之后,已过去了十几日,婠婠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每日在莫尘颜与江采月的指点下,婠婠同时学习医毒之术与武艺,有空的时候去书房寻些感兴趣的书细细研读,晚上则是修炼天魔大法。除去瞒着莫尘颜师徒重修天魔功,她的表现完全符合一个聪颖好学、乖巧听话的孩子形象。

婠婠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她不可能在药谷生活一辈子,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莫尘颜师徒。只是在这之前,她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保证自己的安全,至少短时间内,她还得呆在药谷,做些准备。

至于王怜花,除了第一日他随着王云梦来药谷时见过外,婠婠便没有再遇到过他。对他,婠婠本就没什么兴趣,也便不会主动去找他。

而王怜花初来乍到,并不熟悉药谷的环境,加之莫尘颜没有安排他与婠婠一起学习,即便他想寻到婠婠,在偌大的药谷里找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一日,阳光和煦,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便如水洗过一般澄澈干净,竟是一丝浮云都不见。微风吹过,带起树叶“沙沙”的轻响,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婉转应和,却愈显得林间宁静安逸。

药园里,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婠婠随意地坐着,手上捧着一册纸页泛黄的医书静静地看着,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书页翻过的轻微声响传来。

婠婠穿着一件白色、略显宽大的布衣,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墨黑的长发披散着,只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松松系住。几缕漏出来的发丝垂在耳侧,将她的脸部线条遮在阴影里。

白色缎面、绣着同色碎花的鞋子被她脱下来放在一边,露出一双精致纤巧的莹润玉足。这是一双属于孩子的天足,线条柔和,形状完美,小巧玲珑的模样还不及巴掌大。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竟似带着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王怜花偶然经过药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婠婠林间精灵般的模样,王怜花的唇角逐渐勾起了一抹兴味的笑意。

似是没有发现王怜花的到来,婠婠依然静静地坐在树下,左手托着书脊,右手拇指与食指搭在书沿上,随时准备翻页。

忽然,婠婠眼前一暗,乌黑的发丝垂下,遮住了摊在她膝上的书页。下意识地抬眼,饶是婠婠早有准备,看清眼前情景时亦是微微一怔。那近在咫尺的,赫然是一张倒置的鬼面。

整张鬼面呈暗青色,翻白的眼珠整个凸出,似是下一刻便会撑开眼皮掉下来。面皮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痕,刀口处的皮肤全数翻起涨开,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像是已经在水里泡烂了。鼻子连着上嘴唇被削去了大半,露出暗红色的牙床和森白的牙齿。

即使是白天,这样一张透着森森鬼气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十之八九的人多半会被骇得心惊肉跳,出得一身冷汗。婠婠却像是根本不曾看见鬼面的可怖一般,只轻轻地抬起右掌将鬼面拨到一边,随后侧了侧身子,换了个姿势,避开那些遮住书页的发丝,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医书上。

身后传来轻微的风声,紧接着有人挨着婠婠坐了下来,婠婠只当不见,视线始终没有从书页上移开。过得片刻,坐于婠婠身侧的人终是没有忍住,率先开了口,“玖儿,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么?”

这声音温婉柔和,带着暖暖的笑意,明显便是江采月的声音。可是,坐于她旁边的根本不是江采月!放下手中的医书,婠婠略显惊讶的抬眼,却正对上王怜花隐含笑意的黑眸。

“玖儿,我学得可像?”王怜花眸中的笑意加深,似是有些得意于终于引起了婠婠的注意。

又是江采月的声音!

婠婠静静地瞧着王怜花不知何时已脱去鬼面的脸,对他熟稔地唤她“玖儿”的行径,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其实,早在王怜花出现在药园,婠婠便已经发现了。后来他悄悄地接近她靠着的大树,倒挂在树上企图吓她,她也没有多加理会。

他会带着那张逼真的鬼面出现在她眼前,倒是有些出乎婠婠的预料。若不是早知道来人是王怜花,刚才看到鬼面的一刹那,她早已一掌劈了过去。

听到王怜花足可以假乱真的模仿,婠婠亦不由地有些惊讶。如果单听声音,她绝对会以为那是江采月在说话。要知道,这世间每个人说话的声音、语气,甚至语调、停顿,都是不同的。而王怜花,竟可以将别人的声音学得如此相像。

她的耳力真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敏锐么?还是,她应该佩服眼前少年的模仿能力?一时间,婠婠不禁有些怀疑起来。

王怜花,可以算作是她醒来之后,除去莫尘颜师徒之外接触的第一人。在他面前,她倒是不用担心会露出马脚,毕竟,他对她应该一无所知。

这一年来,婠婠一直住在药谷,所知的一切皆来自于莫尘颜师徒。而且,因为有所顾忌,有些事情她根本不能问。也许,跟这少年说说话,亦是不错的选择。

看起来,他会是个有趣的人。

“王怜花。”他的名字,她记得是叫“王怜花”吧?婠婠微勾起唇角,轻轻地、一字一字地吐出王怜花的名字,似是在咀嚼这三个字里隐含的深意。

很显然,王怜花随了母姓。想起妖娆魅人、风情万种的王云梦,婠婠心底已有了些猜测。

顿了顿,婠婠合上手中的医书,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怜花怜花,真是有趣的名字。难道,你存在的意义便是怜花么?”

王怜花有些愣住。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王云梦也的确是这么教他的。不过,被人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却是第一次,而且,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居然还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

瞧着眼前眉开眼笑的婠婠,王怜花忽然笑开,笑意里带着些许恶作剧的狭促。他微微倾身,凑近婠婠微仰着的脸,抬手勾起她精巧的下巴,“我还没有这个机会。不如,玖儿来做我的第一朵花,可好?”

这个少年,是在调戏她么?

婠婠有些哑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对上王怜花含笑的眼,婠婠忽然感到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不过,似乎只有她勾引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调戏她?既然有人想玩,她陪着演演戏又有何妨?毕竟,这一向是她所擅长的。

微微直起上半身,婠婠笑得眉眼弯弯,顺势伸出双臂环上王怜花的颈项。原本放在膝上的医书缓缓滑落,婠婠没有理会,只是笑看着王怜花,慢慢地将头靠近他耳侧,“好!”

敏锐地觉出王怜花心底的惊讶,婠婠暗道他到底仅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怕是根本想不到她会这般反应。也许,他初时想看的是她惊慌失措、羞怯难当的表情?

可惜,他多半是要失望了。

微直起头稍稍退开,婠婠顺势在王怜花颊上极快地碰了一下,并趁着他浑身一僵的时候猛地一推,在他错愕的目光中飘然而去,留下一阵愉悦地轻笑声,“王怜花,你已经是我的了,记得等我来接收。”

被婠婠推坐在地上,王怜花愣愣地看着婠婠施展轻功,像一只翩然的蝶般远去。半响过后,他抿成一条线的唇微微勾起,弧度越来越大,终是化作了一阵大笑。

笑声渐歇,王怜花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坐回原来的位置,伸手拿起那本被婠婠落下的医书,随即视线定格在旁边那双白色缎面的小巧鞋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JQ就是这样来的~写得咱心里很惴惴,这两人都太难写了哈,555

悠悠山中无岁月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离婠婠与王怜花那次单独会面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那日,婠婠从王怜花身边逃开没多久,便发现自己将医书与鞋子遗下了。不过,她并没有刻意返回去取,只在第二次见着王怜花的时候随意问了一句,得到了医书已送回书房、鞋子不曾看见的回答。

这些天,婠婠遇上王怜花的次数渐增。闲聊间,像是有着某种默契般,两人谁也没有再提那日的事,只是相处间熟稔了许多。

一个多月以来,婠婠早已发现这王怜花绝不似一般十几岁的少年,他所学之驳杂,所知之广博,便是婠婠,亦不由得有些佩服。言谈中,竟是文治武功、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丝竹弹唱、琴棋星相皆有涉猎,甚至是目前学着的医毒之道也有所知,当真称得上文武双全。

而且,在婠婠看来,这王怜花毕竟年岁不大,以此下去,再过得十年二十年,只怕又是一个惊才绝艳之辈。一想到自己以后离开药谷,出去后必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便已起了结交一番的心思。

这一日,婠婠还是如往常一般,坐在药园的那棵香樟树下,手捧一册医书细细研读。浅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斜斜地漏下来,斑驳的光点投在地上错落有致。

距离婠婠不远的空地上,王怜花面露微笑,身形变幻,出拳出掌间却是气定神闲、四平八稳,正是武当派入门弟子用作奠基的长生拳。

一趟拳法打下来,王怜花依然呼吸平稳,额上连半点汗星都不见。他抽空看了安静看书的婠婠一眼,忽然长袖翻起,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巧妙,浑然天成,口中轻声吟道,“自传芳酒翻红袖,似有微词动绛唇。”

“绛唇”两字刚及出口,王怜花没有丝毫停顿,衣衫忽然鼓动,竟似有什么东西在衣内流窜游动,显然体内蓄满了真气,单凭劲风即可伤人,“雾气暗通青桂苑,日华摇动黄金袍。”

这四句诗分属四人,前两句一属杨巨源,一属唐彦谦,后两句前半句乃李商隐所作,后半句却是许浑绝句,王怜花信手拈来,不但对仗整齐,用来形容刚才那两招更是绝妙异常。

自王怜花开始吟诗出掌,婠婠的注意力便从手上的医书移开,望向了王怜花。她曾经将天魔大法练至最高境界,身负武学宗师之能,如今虽然重修武艺,但眼界仍是不凡。王怜花这几招功夫显然是自创,衔接之间还略有生涩,不过他如此年纪便有这般见识,已是很不容易。

许是察觉到婠婠略带惊讶的视线,王怜花微微一笑,右手下垂,五指接连点出,身形忽转,右手自耳侧翻起,口中接着吟道,“垂手乱翻雕玉佩,背人多整绿上鬟。”

右手一斜,双臂收回,招式一变,攻中带守,王怜花吟道,“纤腰怕束金蝉断,寒鬓斜簪玉燕光。”

这四句,又是分属四人所作,一属李商隐,一属杨巨源,一属薛迁,一属李贺,俱是上下连缀的佳对。除去武学招式不谈,单论这份精妙的心思,便已让婠婠暗自点头。

而此时,随着话音轻轻落地,王怜花已收起招式,身形凝立不动,笑看着婠婠,“玖儿,如何?”

对上王怜花略含自得的双目,婠婠眉目含笑,缓缓地道,“只有这八句么?玖儿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哩。”

王怜花微微一怔,旋即又笑开,向婠婠的方向走来,“玖儿好眼力。这诗句的确还未完,下面该当另有四句。”

“那剩下的四句呢?”婠婠不意外地追问。

王怜花往婠婠身侧一坐,咧嘴一笑,“我还没想好。”

婠婠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你倒是老实。”

王怜花这么爽快便承认自己没想好,倒真是有些出乎婠婠的意料,原本她还以为他会找个借口。

瞧着王怜花笑意不减的脸,婠婠想了想,忽然笑道,“王怜花,若是你还会煮饭做菜,我便真个服了你。”

在婠婠想来,看王怜花的衣着气质学识,显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子弟,加之又是男儿身,多半是连厨房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这厨艺一项,该是能难倒他了吧?

“哦?”王怜花神色未变,只满含深意地瞧着婠婠,“玖儿想吃我做的饭?”

“你真的会?”婠婠有些不信。

“会与不会,玖儿尝尝不就知道了么?”王怜花站起身来,“在这里等我。”

看着王怜花的背影逐渐远去,婠婠抿唇一笑,随即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册。

还未看完三页,王怜花便去而复返,站在了婠婠的眼前。婠婠看看他手中提着的包裹,略显疑惑地开口,“这么快?”

“我只是去准备一些东西。”王怜花扬扬手中的包裹,伸手将婠婠自地上拉起,“随我来。”

不知道王怜花打算做什么,婠婠还是压下心头的疑惑,收起书册跟在了他的身后。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沉星潭边上。

将手中的包裹放下,王怜花交代了一声,便闪身朝树林掠去。不过片刻,王怜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婠婠眼前,手上是一只四五斤重的松鸡、以及两截留着竹节的青竹筒。

接着,在婠婠含着惊讶的目光下,王怜花熟练地升起火来,然后打开包裹,将米洗净,在竹筒一端开了个小口,放米放水,再以木塞塞住,左右以树杈支称,放在火上烤。那只松鸡,也被王怜花去毛、去除内脏洗净,用新鲜的荷叶裹了,再涂上一层厚厚的黄泥,扔进火里煨烤。

很快,两个青竹筒便被烧得“滋滋”作响,冒出一颗颗泪似的水珠。王怜花缓缓地转动竹筒,使之受热均匀,渐渐的,青色的竹筒开始向金黄转变,一股淡淡的竹香味在空气中缓缓地弥漫开来。

过了一会儿,王怜花将竹筒取下,用匕首小心地剥开,连着筷子一起递给婠婠。

婠婠也不怕烫,掌间真气微微外放,便即接过了王怜花手中的竹筒与筷子。看着竹筒里白生生、热气腾腾又清香扑鼻的米饭,婠婠执起筷子,试探性地挑起一筷子放入口中。

与往常铁锅里煮出来的米饭不如,这米饭似乎特别绵软,味道清甜纯正,又带着淡淡的青竹香味,倒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王怜花已将一直在火中煨烤的泥巴团拿了出来,将泥敲碎,揭开层层包裹的荷叶,便有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飘了出来,引得婠婠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向香味的源头。

就着王怜花从药谷居所带出来的酱料,两人将松鸡分食,将竹筒里的米饭吃尽。当然,因为食量的关系,王怜花得到了大部分。

看着婠婠用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王怜花笑了笑,轻声道,“玖儿,如何?”

“不错。”婠婠点点头,微笑,却没有询问王怜花厨艺的出处,显然是没有兴趣。

王怜花得到婠婠肯定,却是笑得异常开怀,“想得到玖儿的一声赞誉,还真是不容易。”

“荣幸之至。”婠婠笑眯眯地吐出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王怜花亦没有再开口,而是抬眼远远地看了出去。一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淡淡的宁谧在两人身周弥漫,只余下瀑布之水落入沉星潭“哗哗”的声响,盖过了其他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公子念得诗来自于原著,竹筒饭与叫花鸡问过度娘,特此说明。

公子翩翩有千面

清晨柔和的阳光下,药园里。

江采月坐于石桌旁,面上带着习惯性的微笑,视线落在不远处练习掌法的婠婠身上。这套掌法名唤弱柳扶风掌,使来绵软柔和,幻起掌影重重,身形灵动轻盈,适合女子施展。

婠婠出掌之间轻松写意,身形变幻间亦是自然流畅,毫无凝滞之感,显然已将掌法练得非常熟练,具备了一定火候。江采月看着,也不由地暗自点头。

“玖儿,今日便到这里。”趁着婠婠收掌凝立,江采月笑着喊停,同时还不忘夸赞了几句,“玖儿天资聪颖,已得弱柳扶风掌‘自然、随意’的真髓,只要多加习练,必能再上一层。”

婠婠抬手擦了擦额上的一层薄汗,微微一笑,“这都是师父与师姐的功劳,玖儿不过是照着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