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不时有嘈杂的人声传来,婠婠只当不曾听见,自顾自与王怜花说着闲话。不过片刻,行驶中的马车便停了下来,随后是一个明显带着笑意的语声,“王公子今次可是来晚了,如今只剩那贾相公与冷二爷未曾出手。”

“贾相公的东西我可不敢要,谁都知道他‘剥皮’的名声,与他谈生意,我岂非要倒大霉?”王怜花一边笑着应道,一边撩开布帘,扶着婠婠步下马车,“不过冷二爷的东西,一向都是好的,只要他还没出手,我便不算来晚。”

“也只你敢这么说贾相公。”一个三十上下,五短身材筋肉强健的锦衣汉子,负手当门而立,见到王怜花带着婠婠出现,虽微露惊诧之色,神情却仍然从容异常,抬手虚引,“王公子请,若迟得片刻,岂不是我的罪过?”

瞧了锦衣汉子两眼,婠婠心下认定他便是欧阳喜,随即移开视线,任由王怜花牵着进了大门。早在车上时,她已脱下兜帽,却戴上了白纱。王怜花让婠婠穿狐裘的初衷本就是让她掩住脸,虽是换了一种方法,倒也没有说什么。

由欧阳喜带路,婠婠与王怜花很快便进了大厅。大厅中灯火通明,两旁各有一排紫檀木椅,上面坐着二三十人,只见这些人年龄模样都不同,衣着却都十分华贵,气派也都不小,显见得都是江湖中的豪商巨子。

瞧见欧阳喜带着婠婠与王怜花进来,皆向他们看来。待看清是王怜花时,又都敛起惊讶之色,多看了婠婠两眼后,便移开视线,喝茶的喝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

王怜花微微一笑,牵着婠婠找了两个空位坐下,马上便有丫鬟送上了香茗。

欧阳喜见婠婠与王怜花坐定,环视了一周正欲开口,门口却忽然传来争吵嘈杂之声。面色微微一变,欧阳喜抱拳告罪,“看来今日的客人不少,还请各位稍待片刻,容小弟出去看个究竟。”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关系,欧阳喜歉意地一笑,便又出了大厅。片刻后,欧阳喜去而复返,带回了一个形容略有些狼狈的美丽少女。

婠婠顺着众人惊讶的目光望去,亦不由地微微一楞。那跟着欧阳喜进来的少女,可不就是之前王怜花刚提起过,与她有几面之缘的朱家千金,朱七七么?

作者有话要说:不容易,我终于快把白飞飞和熊猫儿拉出来了,不容易啊。。。泪目

楚楚可人落难女

朱七七身为首富“活财神”朱百万的幼女,自是从小便让旁人的各种目光看惯了。如今大厅众人皆诧异地盯着她打量,她也丝毫不在乎,反而自顾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抬眼一一看回去。

这般大胆又容颜绝美的少女,江湖上并不多见。是以朱七七眼波四下乱飞的时候,厅内很多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暗自评头论足起来。王怜花与婠婠瞧了两眼之后,便即唇角含着兴味的笑意移开了视线。

不过,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不时落在身上,耳边听着众人隐隐约约的猜测,朱七七很快便不耐烦了。她本就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又不懂掩饰,更是藏不住话,当下,那厌烦之色便染上了她漂亮的眼眸。

“各位难道没有见过女人么?不是说要做生意么?再等下去都赶不上午饭了!我又不曾生得三头六臂,有什么好瞧的?”说着,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一一瞪过说的最大声的几人。

被朱七七这么一说,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满堂二三十人,倒有一多半让她看得垂下头去,有几人甚至隐隐红了脸。朱七七见此情景,面上不由地闪过一丝得色。

她叫别人不要看她,自己的眼睛却是不曾停下,一个劲儿打量着众人。待视线扫过王怜花与婠婠时,朱七七忽然顿住,微微蹙起眉。

感觉到朱七七的目光,婠婠不自觉地侧头瞧了王怜花一眼,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发现婠婠看过来,他还冲着她眨了眨眼,笑得灿烂。

看王怜花的模样,朱七七该是认不出他的,多半他当时戴了面具,未在她面前露出真容。

转过头,婠婠抬眼看向朱七七,心下不敢肯定她是否已认出了自己。毕竟,仁义山庄时她也是这样一副装扮。想了想,婠婠还是在朱七七略显疑惑的视线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朱七七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一声轻咳,打破了厅内有些凝滞的气息,引得众人纷纷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见所有人望向自己,欧阳喜双手抱拳,微微一笑,“此刻只余冷二爷与贾相公还未出手,贾相公今次前来洛阳,不知带了什么奇巧的货色?”

欧阳喜话音刚落,王怜花已倾身凑近婠婠,偷偷一指坐于他们斜对面的一个头戴逍遥巾,身穿浅绿绣花袍,腰畔褂着十多个绣花荷包,手里端着个翡翠鼻烟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生得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悄声道,“那便是贾相公,江湖人称‘奸商贾剥皮’。”

听得王怜花介绍,婠婠下意识地向贾相公看去。说实话,天莲商号如今虽在她的名下,各种事务却是由原有的管事掌柜负责,江湖上的巨商豪贾,她也许听过名号,却根本没有见过几个。

贾相公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打量了一圈,“这些年来,兄弟也赚得够了,自觉越来越懒。此番洛阳之行,明知有冷二爷到场,四方朋友定是来的不少,却仍然只带了一样东西。”

欧阳喜也不在意贾相公卖关子,兀自有礼地笑道,将东道主的气度做得十足,“物贵精而不贵多,贾相公拿出手的东西,必定让我等大开眼界,还请快些拿出来,好叫我们见识见识。”

“好说好说,江湖朋友都知道,五千两以下的买卖,兄弟是从来不做的。”贾相公一脸得意,“此次带来的东西,绝对是众位做梦都想不到的…她是个…她简直是个奇迹,保证是个众位眼睛从未瞧过的奇迹。”

说话间,贾相公已伸手向门口。贾相公的声音嘶哑难听,却不妨碍他那番话的蛊惑与煽动,大厅中人皆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连婠婠也饶有兴趣地抬眼。

一看之下,婠婠亦不由地微微一怔,其他人甚至都发出了声声惊叹。原来,贾相公说的奇迹,竟是一名秀发如云,披散双肩的白衣少女。

她怯生生地站在那里,面容娇美清秀,虽已骇得面无人色,那楚楚可人的神色却扣人心弦。她的双眸明媚温柔,眸中交织着惊慌与羞涩,她窈窕玲珑的身躯因为害怕微微颤抖着,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涌起类似于怜惜的情绪,恨不得将这只小鹿收进怀中,用自己所知的最温柔的语言安抚劝慰。贾相公瞧着众人表情,眼底闪过一抹狡猾与得意的笑意,他一把拉过少女,大声开口。

“她本该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各位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此刻只要出得起价钱,这天上的仙子可就永远属于你了。你烦闷时可叫她抚琴唱曲,定叫你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寂寞时她会紧紧依偎在你身畔,用她娇美温暖的身子安慰你。”

众人听得呆了,如痴如醉地瞧着那白衣少女。过得许久,人群中忽有一人大声道,“她既然如此美丽动人,你为何不自己留下?”

众人纷纷点头,目含质疑地望向贾相公。他的手段委实让他们有些怕了,这少女虽美,可谁知道贾剥皮又在其中埋了什么诡计?

“我为何不自己留下?”贾相公一脸苦涩地笑道,“你们以为我不想么?只因…只因我家里的雌老虎实在太过厉害,否则我又怎舍得卖她?”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这么一个看似荒唐的理由,视线却又不时在那少女身上流连。

“你们还在等什么?”贾相公舔了舔嘴唇,忽然伸手将少女白雪的衣领扯下一截,露出她白皙圆润的肩头,细若白瓷的肌肤,“这样的女子,你们可曾见过?若有人说她不美,那人不是呆子,便是瞎子!”

“好!”不等贾相公说完,一个满面疙瘩的大汉一跃而起,嚷道:“俺出一千两!不!一千五百两!”

有人打了头,众人便不再顾虑贾相公“剥皮”的名声,纷纷争抢起来。

“两千两!”

“我出两千五百两!”

“两千八!”

“三千两!”

随着价钱越攀越高,那白衣少女的身子更是颤抖起来,一双温柔的眼眸里已渐渐蒙上水雾,眼看便要化作水滴顺着脸颊滑落。

看着厅内各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婠婠忽然伸手捅了捅身侧的王怜花,循着那少女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王怜花,你对她没有兴趣么?”

“那是因为他们无缘见得婠儿,才会被她所迷。”王怜花伸手捉住婠婠来不及收回的手,笑嘻嘻地低声道,“我已有了婠儿,再去凑热闹的话,婠儿必不饶我。”

“谁不饶你?”微微使力,婠婠想将手自王怜花掌中抽走,却不料被他捉得更紧,不由地横了他一眼,“你若看上她,将她买回去便是,却又关我什么事?”

“婠儿忘了么?”王怜花将婠婠的手紧紧裹在掌中,面上的笑容已经敛起,瞬间换上了伤心失望之色,“昨日婠儿与母亲的交易,莫不是作假的么?”

婠婠怔住,定定地瞧着王怜花逼真的神色,忽然展颜笑开,倾身往他那边靠了靠,轻轻吐字,“你说呢?”

说完,婠婠不再看王怜花故作可怜的模样,也不再企图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坐直身子重又向泪盈于睫、楚楚可人的少女望去,眸中的兴味渐甚。

“婠儿,你认识她。”不过片刻,王怜花又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肯定的猜测。

“不认识。”婠婠摇头,矢口否认。

“你骗不了我。”王怜花瞧着婠婠,笑得一脸自得,“婠儿,我可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我不会看错,你一定认识她。当然,我也知道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婠儿,我若说谎,也必瞒不过你。”

婠婠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这的确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可是你已认出了她,对么?”王怜花笑意渐深,似是对婠婠变相的承认非常满意,“她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婠婠轻叹一声,“若你真想知道,何不去问夫人?”

“婠儿的秘密可真不少。”王怜花轻轻摇头,也不生气,只笑着道,“婠儿莫不是以为你不说,我便查不出来么?”

婠婠未被王怜花捉住的手一摊,“你尽可以去查。”

王怜花正欲接口,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我出一万两!”

王怜花微微皱眉,抬眼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却是朱七七看不惯那么漂亮可人的女子落入这些猪一样的男人手里,忍不住出声喊价。

大厅里忽然安静下来,众人都有些呆住,显然是被万两高价吓住了,只那个白衣少女抬眼望向朱七七,目中闪动着欣喜与惊讶。

贾相公目光闪动,面露喜色,想周围看了一圈,“这位姑娘出价一万两,若各位没有意见,这天仙样的女子便是她的了。”

众人回过神来,看向朱七七的目光各种各种,却又纷纷摇头。

不等朱七七松了一口气,贾相公亦转向她,将白衣少女拉到她身前,“恭喜姑娘,她是你的了。却不知银子在哪里?一万两白银也够重的了。”

朱七七呆了呆,呐呐地道,“银子我未带着,但…但过两日…”

贾相公面色突然一沉,道:“姑娘莫不是开玩笑么?没有银子谈什么买卖?”

同时,大厅内立时响起了一片讥嘲窃笑之声。

朱七七粉面涨得通红,竟是羞恼成怒,正侍翻脸,忽然听得一个轻柔温和宛如春风轻拂的语音传来,“银子我借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白飞飞出场~

玉印开出莲花台

 随着话音,厅内的骚动瞬间停了下来,便连那自始至终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一副穷酸样、怎么看都不像生意人的老头也忽然张开眼,向着婠婠看过来。

朱七七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何要帮我?”

方才见着婠婠的装扮,朱七七的确怀疑她是仁义山庄里自称代表补天阁而来的女子。不过江湖上面覆白纱的女子并不算少,而婠婠这一回未曾施展天魔大法,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一种虚无缥缈之感,与王怜花交谈的时候,两人也将声音压得很低,加之厅内嘈杂,朱七七并没有机会听到婠婠的声音,如此种种加起来,她终是不敢肯定。

直到此刻婠婠出声说要帮她,朱七七听着熟悉的声音,这才认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只是,不管是在仁义山庄,还是在古墓,她与婠婠都称不上有交情,甚至曾经在言语上有所得罪。

婠婠为什么要帮她?朱七七心性单纯,却并不傻。听闻一个跟她有过不愉快、又称不上熟悉的陌生人要帮自己,首先浮上心头的不是感激,而是怀疑。

“理由有很多。”感受到朱七七带着质疑的目光,婠婠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柔声道,“比如,跟你一样,我也觉得那般标致可人的女子落入这些人手中,委实有些不妥。比如,看在令尊与沈公子的份上,我帮你一次,绝对不吃亏。”

说到沈公子的时候,婠婠觉出王怜花捉着她的手一紧,随即又是一松,掌心传来一阵轻痒。微微侧头,却见王怜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掌心被他用指腹缓缓摩挲轻划着。

横了他一眼,手腕一转,微一用力,婠婠将手从王怜花掌中抽离,转过头时却发现满厅的人都用一种暧昧不明的目光看着他们,这才意识到她与王怜花的小动作尽数让人瞧了去。

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了王怜花一眼,不想正对上他表情无辜的脸,末了,还冲着她挤挤眼,摊了摊手。

张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婠婠心下一惊,忽然微微睁大眼眸,定定地瞧着王怜花。

王怜花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惊讶,紧接着变成心虚,看着婠婠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丝慌乱与不知所措——只因婠婠眸中闪过的情绪复杂到让他根本来不及分辨。

王怜花下意识想开口,婠婠忽然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那般移开了视线,这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底有了些许诡异的空落,仿若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此时的婠婠,相较于已看不出半点异样的眼神,心下却着实颇不平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已经拿王怜花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还是因为没有了师尊的期望、师门的重担、静斋的压力而倦怠?

不管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轻轻蹙起眉,婠婠逐渐陷入了沉思。

相比起以前,如今的她确实变得有些懒散。她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做的事。修炼天魔大法,找寻“玖儿”中毒真相,这些事她固然在做,又何尝没有一点无所事事之下,找点事情做的意味?

说起来,重新修炼天魔大法,的确有自保的因素,更多的是出于习惯,出于对师尊的怀念。至于找寻中毒真相,却是不得不为之。

她不知道,如果天魔大法练至顶峰大成,寻到下毒之人,除去隐在暗处的隐患之后,她还能做什么。

即便是这样,似乎也不能成为她容忍王怜花到如此地步的理由。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婠婠还想继续思考,有人却已等得有些不耐了。眼看着婠婠与王怜花两人都沉默不语,贾相公清了清嗓子,上下打量着婠婠,“这位姑娘,做买卖一向讲究钱货两清,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贾某人的货在这里,敢问姑娘的银子在何处?”

被贾相公打断思路,婠婠心下有些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压下心思,开口应付他,“贾相公忒也心急,即便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在坐的各位么?有他们在,难道还怕我会赖账?区区一万两,必不会少了你。”

不理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贾相公,婠婠径直转向朱七七,“朱姑娘,怎样?”

事实上,婠婠说到看在沈浪面子上时,朱七七心下便有些酸涩不喜,不过想到自己此刻身无分文,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救人,她也只能点了点头,同意了婠婠借银子给她的提议。

朱七七是恩怨分明的性子,先前虽与婠婠有些芥蒂,不过现在婠婠主动借了银子给她、帮了她也是事实,当下便向婠婠道了谢,心里对婠婠的印象也好了很多。

眼瞧着婠婠将自己撇在一边,转而与朱七七交谈,贾相公思及方才先是被她一顿抢白奚落,如今又受冷落,再接触到厅里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心道他们定是在嘲笑他被个小娘皮欺负,不由地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

婠婠与王怜花携手而来,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的情景,贾相公都瞧在眼里,按照一般规律,他很自然地便将婠婠当成了王怜花的禁脔。理所当然的,在他看来,婠婠敢这般与他说话,分明是借了王怜花的势。

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他不怀疑王怜花能不能拿出来,却怀疑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一时兴起而一掷千金,没看到他到现在还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什么也不曾表示么?

想到这里,贾相公不再理会婠婠与朱七七,径直向王怜花抱拳道,“王公子,你身边的这位姑娘说要出借一万两,此事本不该打扰你,只是…一万两实非小数,你看…”

“要给银子的是婠儿,你问她要便是,跟我说做什么?”看着贾相公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怜花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有人要倒霉,他乐得看热闹,顺便添一把火,“贾相公行走江湖多年,一向谨慎小心,今日这事却是做的有些过火,难道你连谁是主顾都分不清了么?”

“这个…”

贾相公混迹江湖商场多年,顿时便觉得方才的做法实在愚蠢。打狗还要看主人,更何况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王怜花对婠婠的宠爱,这王怜花,他可惹不起。可惜话已出口,该得罪的也得罪了,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弥补罢了。

当下,他讪笑着搓搓手,讨好地道,“王公子提醒的是,是小弟逾越了,不过,小弟这不是瞧着你是主事人么?说错了话,该打该打。”

说话间,贾相公当真抬起手来,在自己面颊上作势拍了几下。王怜花看着他这副模样,仅只细细拢了拢袖子,没有说话——贾相公已经不打自招,剩下的便没有他的事了。

贾相公的话音还未落,婠婠已似笑非笑地扫了王怜花一眼,对他的小把戏感到有些好笑。不过,这贾相公不但在方才打断了她的思路,而且听他句中的意思,竟是在心里这般编排她与王怜花的关系,当真可恼。

想到这里,婠婠转向了贾相公,“原来贾相公以为王怜花是‘主事’之人么?”

“主事”两字被婠婠咬得极重,听得贾相公有些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得婠婠直呼王怜花之名,更是面色一变,一颗心七上八下,再也无法平静。

还来不及思考对策,婠婠轻柔的语音又已响起,“人人都道贾相公‘剥皮’之名,我却以为名不副实,他应该被称作有眼无珠,这才恰当。”

“‘贾剥皮’,说你有眼无珠还是轻的,要我说,你是狗眼看人低。”婠婠的话音刚落,坐于角落里的那个穷酸老头已冷哼一声,嘲讽道,“便是方才喊价的那位姑娘,也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婠婠那里,贾相公方才已吃了教训,自是不敢再得罪。而这穷酸老人似乎也身份不简单,贾相公脸色变得铁青,却又不敢回嘴,只压着怒意问了一句,“那位姑娘是谁?”

“你贾剥皮再会骗人银子,再骗三十年,她老子拔下根汗毛,亦比你得腰粗。我老人家也不必说别的,方才这位姑娘实则已叫破她身份,她姓朱。”

贾相公忘了恼怒,着实吃了一惊“莫…莫非她是朱家的千金?”

穷酸老人哼了一声,又闭起眼睛。但其他人的眼睛却个个睁得如铜铃般,吃惊地望着朱七七。

贾相公面上立刻便换了一个表情,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这…这…你老人家虽然这么说,只是我贾某人做生意,还从不曾有过赊账的先例…”

见识了贾相公瞬间变脸的样子,婠婠不由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欧阳喜借用了一下文房四宝,执笔写了一张短笺,紧接着自怀中掏出一方玉印盖了,随手递给了贾相公。

“一万两银子我的确未带在身上,不过我亦说过不会少了你去。一万两,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贾相公疑惑地接过短笺,一看之下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失声道,“十…十二品莲花印?这…”

 

阴差阳错失了算

莲花印是天莲商号的独门标记,以莲花品级来区分商号内地位的高低。莲花印按花瓣的多少,分三品、六品、九品、十二品,品级越高数量越少,在商号内所代表的地位也越高。据说最高的有二十四品,仅只一枚,掌握在天莲商号的主人手中。普通的店铺掌柜无权使用莲花印,若想拥有最低级的三品莲花印,至少也得是个管事。

天莲商号自五年前忽然出现,准确地说,应该是许多老牌商铺一夜之间换上了天莲商号的招牌,五年里更是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壮大,如今甚至有了隐隐能与朱家相抗衡之势。

天莲商号的出现本就极富传奇色彩,连带着关于它的一切都传得沸沸扬扬,若论名气,几乎没有一家商号能出其左右。贾相公作为一个商贾,又怎会不知道天莲商号之名,又怎会不认得莲花宝印?

贾相公虽算得上江湖巨商,但跟天莲商号比却是差距不小。平日里,他有缘见着的莲花印最多只有九品,乍一见冒出一个十二品的来,当下已惊得话都说不完整。

他不会怀疑莲花印的真假,不说天莲商号内部有鉴定真伪的方法,单是莲花印上每一瓣花瓣上不同的花纹便极难仿制,其纹路的繁复精美堪堪已至雕刻的顶峰。

捧着这张薄薄的短笺,贾相公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只觉得掌中重若千斤。

贾相公方才失声叫出“十二品莲花印”,声音不小,厅内众人自然也听到了。当即便有不少人惊叹出声,看向婠婠的眼神也多了些许异样。

之前婠婠与王怜花同来,他们的想法即便没有贾相公那么龌龊,亦只当她是随着王怜花看热闹而来,粗粗看过一眼,便不再注意她。

此时再看,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在心底暗骂自己瞎了眼。天莲商号的名字说出来,在场的没有人敢于小觑,相比之下,婠婠不俗的风骨反而变得理所当然了。

无视众人窥探的视线,婠婠径直行至原位坐了,“贾相公,你还有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贾相公微微一惊,当即反应过来,瞬间笑眯了眼,将手中的短笺整整齐齐地叠好,宝贝似地放进怀内,“天莲商号旗下的钱庄洛阳城便有,我相信天莲商号的信誉。”

顿了顿,贾相公向前两步,凑近了婠婠,面上的笑意开始变得谄媚,“姑娘方才教训的是,贾某人当真有眼无珠。不如由我做东,备下酒席向姑娘赔罪,姑娘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

这人倒是能屈能伸,不过,现在才知道害怕赔罪,早做什么去了?

婠婠正要答话,她身侧的王怜花已轻哼一声,“贾相公,既然已收了银子,接下来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我教你么?”

“不敢不敢。”贾相公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一张原本白白胖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连连弯腰拱手,看看婠婠,瞧瞧面沉如水的王怜花,终是再不敢为自己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