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婠婠抬眼笑看着王云梦,“夫人的提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夫人得偿所愿之后,我能得到什么?夫人莫要忘了,在快活王眼里,我早已是个死人,即便我站在他面前,他也必定认不出我。所以,不管我想做什么,大可以徐徐图之。甚至,我可以等夫人与他斗得两败俱伤,有了十足的把握再伺机出手。”

顿了顿,婠婠看着王云梦愈发难看的脸,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夫人的情况却是不同。夫人的存在与他便似芒刺在背、如鲠在喉,便如夫人恨不得剥其皮、噬其肉、拆其骨,他亦时时想着除去夫人,此后高枕无忧。若与夫人合作,说不得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危险之境,婠婠这条命好不容易才捡了回来,却是不能如此随意丢弃。”

“你想要报酬么?”王云梦轻声开口,面上忽然现出温柔的笑意,话是对婠婠说,视线却移向了王怜花,“我的儿子,王怜花,怎么样?方才进来时…我看得出来,你挺喜欢他的。”

饶是婠婠早有准备,听到王云梦的话时,亦不由地有些瞠目结舌。她明白王云梦的意思,这不是简单的结亲,而是将王怜花当做一个物品,作为报酬给她了。

先不管王云梦此举的真假,又有哪个正常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转头扫了王怜花一眼,婠婠不意外地看到了他紧抿的唇,铁青的脸。

“夫人此言,当真让我出乎意料。”定了定神,婠婠轻叹一声,看向等她回答的王云梦,“说实话,我很为难。王怜花不是可以随意给予的物品,若他自己不同意,我实在无法相信夫人的话。”

“我答应。”王云梦还未接口,王怜花略显阴沉的声音已自婠婠身侧响起,清晰地传入她耳内。

“你——”

“我说我同意。”对上婠婠因为讶异而微微睁大的双眸,王怜花忽然缓和了面色,轻声重复道。

“他答应了,那便没有问题了吧?”王云梦笑得异常柔媚妖娆,似乎王怜花会同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看着婠婠,唇角眉梢的笑意竟渐渐生出些许莫名的诡异来,“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要小心,小心——”

“小心什么?”婠婠的戒心提到了最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着轻声询问,“请夫人明示。”

“当然是小心你自己。”王云梦的笑意逐渐扭曲,语声越来越柔和轻缓,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便如耳语一般,“你该听过,有其父便有其子,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

王云梦说的是谁,婠婠自然是知道的。莫尘颜虽然有意避开“玖儿”的身世,却没有禁止江采月将一些江湖秘闻说给她听。所以,王云梦与化身快活王的柴玉关之间的纠葛,她知道得不比当事人少。

王云梦字里行间,当真是恨极了快活王,便连王怜花都被她迁怒至此。不过,当年王云梦帮着快活王设下无敌宝鉴的骗局,事成之后又以独门暗器云罗五花绵助他金蝉脱壳,让世人以为他已死在她手上,好让他隐藏起来研究各派绝技。她如此真心待他,快活王却忘恩负义,为了独占衡山一役遗留的宝藏,做那真正的天下第一,连王云梦也想一并杀了。

婠婠易地而处,若她被人这般对待,必定会十倍百倍地向他讨回来。当然,她绝对没有将人鞭笞致死、或者将儿子当成仇人替身来憎恨的爱好,虽然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而仅仅是从抚养明空的经验来看。

抿了抿唇,婠婠没有接话,笑意早已随着王云梦的话消失无踪。她微微侧头,偷觑了王怜花一眼,正好见着他掩在袖口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几不可查地颤抖着。

心下暗叹一声,婠婠没有企图看得再清楚一些,她知道,王怜花不会愿意让她看见此刻的他,也不会希望她因此对他生出同情。

“他不也是你的儿子么?”婠婠收起心思,让柔和的笑意重又染上眼角眉梢,“我以为,他更像你一些。”

“可不是么?”王云梦“咯咯”的笑了起来,似是异常愉悦,“若他不是长得像我,你以为他能活到今天么?”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之间,我也觉得公子很可怜,摊上这么一个BT的母亲。

机关算尽太聪明

王云梦轻软的话音轻轻落地,花厅里一下子便沉寂下来,没了声音。随着她一句话,冰冷的空气似乎也逐渐凝滞,压得人隐隐喘不过气。

虎毒尚且不食子,听这王云梦的意思,竟是对王怜花心存杀意。若说先前王云梦毫不在意地将自己儿子当做物品一般交易,婠婠只是有些惊讶,那么如今,她是真的呆住了。

待王云梦轻快的笑声再度响起、打破花厅内有些诡异的宁谧时,婠婠甚至下意识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风,似乎这样便能驱散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寒意。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们不用如此紧张。”王云梦笑得花枝乱颤,似是得意与终于让婠婠变了脸色,轻柔的语音像极了呓语,“他终究是我生的,我又怎么会想杀他呢?”

王云梦简直就是个疯子。

婠婠不知该如何形容王云梦的行为,却不妨碍她看出她的疯狂。她听得出来,尽管王云梦方才自己否定了,但是杀意这东西,并不是一句话便能掩盖过去的。看王怜花刚刚的样子,多半也感觉到了。

婠婠心下警觉,暗暗戒备的同时,瞧着王云梦笑意恍惚、美眸半张、面上闪过隐约的迷茫之色、陷入沉思的模样,却已调整好情绪,望向王云梦的眼中平和无波,再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夫人可当真吓了婠婠一大跳。”婠婠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上,神色瞬间放松下来,露出一抹心有余悸的浅笑,微垂下眼帘,“夫人先前的提议,婠婠想了想,便答应了。夫人有什么话,婠婠洗耳恭听。”

“你是个好孩子,我可对你寄予厚望哩。”王云梦幽深的眸光扫过婠婠,原本的轻柔的笑意被她敛起,面上神情晦涩不明,“沈天君与唐心语的女儿,想来必是不差的。”

“玖儿”的身世,婠婠早已有所猜测,除去之前与王怜花隐晦的交流,此时又被王云梦证实,她倒也不觉得意外。

对上王云梦看不出情绪的双目,婠婠没有接口,只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当年,我助快活王算计整个武林,谋夺天下武学秘技,直到衡山一役得偿所愿,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在此之前,我跟他将所有的事情谋划了一遍又一遍,一致认为沈天君会是计划实行过程中最大的阻碍。所以,快活王决定先除去沈天君。”

说到快活王三个字时,王云梦自是又免不了一番咬牙切齿,不过,她也总算是平复了情绪,这一席话说来亦是条理清楚,表达清晰,不用婠婠再猜来猜去了。

衡山一役约摸发生在九年前,“玖儿”却是十六年前到的药谷,快活王与王云梦一场谋算,果真是耗费十余年,算尽天下人。

婠婠这般想着的时候,王云梦在扫了她一眼后,便又续道,“沈天君武功高绝,便是合我与快活王之力亦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以我不愿与他一起冒险。沈天君动不了,快活王便将主意打到了唐心语身上。当初唐心语为了沈天君自废武功,脱离唐门,一身精深的内力尽去,如同一个普通的女子。”

“平日里,沈天君对她的安全自是极上心的,快活王亦无法潜入沈宅做些什么。不过,自你出生后,事情出现了转机,给了他出手对付唐心语得机会。”

“是因为天阴绝脉么?”婠婠轻叹一声,虽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你说的不错。”王云梦双手搭在扶手上,柔声答道,“唐心语不相信天阴绝脉是不治之症,便想带着你寻访天下名医,沈天君杂务缠身,却是没有时间。最后,无法说服唐心语放弃希望的他,只能派了属下跟随保护,任由唐心语抱着不过满月的你上了路。”

婠婠掩在披风底下的手下意识地捉住了系在腰间的环佩,手指指腹刷过环佩表面相思花藤的暗纹,淡淡地开了口,“那些随从又怎是快活王的对手?他在路上动手了吧?”

王云梦直直盯着婠婠,似是不想错过她脸上哪怕是最微小的表情变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温柔,一字一字慢声低语,“全军覆没,除了你。”

婠婠摩挲着环佩的手微微一顿,“人质?”

“不愧是沈天君的女儿。”王云梦眸光一闪,“快活王的本意是捉了你与唐心语两人威胁沈天君,可惜唐心语性子倔强,宁死不从。为了不让快活王得逞影响到沈天君,她不但自己服毒自尽,还在你身上下了碧落凤莲。”

“我身上的毒,原来竟是唐心语下的么?”婠婠微微一怔,喃喃自语,“她既然藏了瞬时毙命的毒药,为何不直接将我毒死?”

“想是舍不得你吧。”王云梦无所谓地摆摆手,神色轻松慵懒“或许慌乱中拿错了药,或许她以为碧落凤莲已经足够,谁知道呢?”

唐心语可是唐门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唐门制毒的本事天下闻名,怎么可能拿错药?若王云梦不画蛇添足地加上这么一句,听上去还靠谱一些。

王云梦这番话不尽不实,破绽不少,婠婠却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还配合着她将整个故事编下去。事实上,无论是王云梦还是婠婠,都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婠婠知道王云梦说的不全是真话,王云梦亦知道婠婠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话。

王云梦需要这个故事达成与婠婠合作的目的,婠婠则希望从这个故事里得到某些有用的信息,做出一些推断,两人各怀心思,造成了合作愉快的假象。

这边婠婠沉默,那边王云梦已紧接着笑道,“快活王见唐心语自尽,兼之她又给你下了毒,他以为你定是活不成了,气得直想一掌劈了你,幸亏我及时赶到,看出你中的是碧落凤莲,暂时并不会致命,这才劝他停了手。之后,我便遇上了莫尘颜,下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般说来,我还要多谢夫人活命之恩。”婠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是没有对王云梦所言发表什么意见,“方才有劳夫人,这些陈年旧事我想我都清楚了,夫人想让我怎么做呢?”

王云梦点了点头,面上的笑容竟是真实了一点,似是对婠婠的上道异常满意,“我需要有个人潜入快活城,将快活王的一切情况传出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婠婠轻蹙起眉,沉声道,“快活城远在玉门关外,从没有人知晓具体位置,即便知道入口,也必定戒备森严,想要安然潜入,又谈何容易?”

“此事对别人来说确实很难,但若是婠婠你,却是容易得很。”王云梦上上下下打量着婠婠,笑意温柔,语声轻缓,“快活王一向喜爱美貌女子,手下四使之一的色使便是为他收罗天下美女之用。以婠婠的绝色姿容,只要出现在那色使眼前,即可轻轻松松见到快活王。”

停了一会儿,王云梦笑得愈发温柔,“据说,这位色使大人已在日前踏足中原。”

作者有话要说:下注下注,王云梦所说的话中,认为真话超过一半的压左边,认为假话超过一半的压右边,认为真假参半的压中间,哈哈

螳螂捕蝉黄雀后

“夫人当真是消息灵通。”婠婠毫无诚意地赞了一句,平和的目光中看不出半点情绪变化,柔柔地道,“不过,婠婠这条命来之不易,兼之素来胆小,不敢将己身安危寄于旁人,更何况是那底细不明的色使,恐怕当不得如此重任。”

王云梦没有生气,而是幽幽地叹了一声。这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含着某种奇特的音韵,仿若愁肠百转,听得人的心都要紧紧纠起来,“你以为我想么?若不是除了婠婠你,委实再无能担此重任之人,我也不会让你冒险。毕竟,我那儿子看起来已对你用情极深,如果可能,我并不想让他难做。”

王怜花脸色微变,掩在袖口里的手掌紧握成拳,因为用力,指节泛起淡淡的青白之色。王云梦的话音轻轻落地,却似并不曾消失,给人一种余韵缓缓盘旋上升,萦绕不绝的错觉。

不知道王怜花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原本略有些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紧握成拳的手掌亦同时放开,白净修长的手指大半露出衣袖,轻轻地搭上扶手,整个人靠向椅背,合上了眼睛。

“夫人慈母心怀,婠婠佩服。”婠婠瞥了身侧的王怜花一眼,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讥诮,语声却是不见半点变化,“夫人手下能者辈出,想来必可寻出比婠婠更合适的人选。比如,夫人身后的染香就不错。”

“染香?”王云梦轻轻摇头,环绕其中的忧愁更甚,“她虽是我亲手调教,却连怜花这一关都过不了,即便侥幸瞒过色使,又怎会是快活王的对手?”

“夫人未免太过看重婠婠了。”婠婠轻叹了一声,“此事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婠婠做不来。”

“是么?”

婠婠直截了当的拒绝,让王云梦有些意外,似乎自始自终,她们两人一直都在绕来绕去,猜来猜去,婠婠的忽然转变,甚至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微微有些怔住。

只不过,王云梦瞬间便回过神来,眯起眼来望向婠婠,“不去便不去罢,我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不过,有些事还要麻烦你,还望你不要推辞才好。”

“夫人的意思是?”

王云梦收回视线,整个人忽然柔若无骨地向后倒去,斜斜倚在了宽大的椅子上,完美的唇形微微翕动,轻轻地吐出三个字,“补天阁。”

补天阁三个字从王云梦口中说出,婠婠没有觉得有丝毫惊讶。仁义山庄的事情闹得不小,以王云梦十数年的布置,若还没有听到消息,那才是一件奇事。只是,却不知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一念至此,婠婠亦不由地正了正神色,“请夫人明示。”

一路车马劳顿,先前又与王云梦一番相斗,婠婠已有些倦了。是以这一回,她没有再虚与委蛇,而是直接说出了要求,横竖她与王云梦都会极力促成此次合作。只因目前而言,两人暂时结成同盟利大于弊。

见婠婠明显不想再纠缠下去,王云梦敛起面上多余的表情,竟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我要补天阁与仁义山庄交易的那一份情报。”

王云梦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这份情报吧?

至于先前让她通过色使,潜入快活城的提议,王云梦不过是随便说说。若她能答应,王云梦自然是求之不得,若她不答应,王云梦本人也没有损失,反而会因此让她无法拒绝她后面的要求。

想清楚这些,婠婠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笑了。这一回,王云梦多半是要失望了,那份情报,也许会让李长青等人当宝,但对无比熟悉快活王生平的王云梦来说,却是远远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珍贵。更何况,以王云梦对快活王刻骨的恨意,她对关外快活城的关注亦不会比补天阁少。

“那玩意儿并不值钱,既然夫人想要,婠婠自当双手奉上。”婠婠唇角微勾,笑得眉眼弯弯,“补天阁内,关于快活王的其他情报,婠婠也可交与夫人。甚至,我可以让补天阁为夫人提供快活城最新的情况。”

快活王与王云梦,不管是谁向“玖儿”下的手,都已不重要。王云梦要对付快活王,她乐得提供一切便利,他们斗得越狠,她便越高兴,最好斗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省了她出手的工夫。

不过,王云梦显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经过方才的唇枪舌剑,婠婠对她疯狂偏执的性子已有所了解,往后对上她时,只会更加小心谨慎。

婠婠如此大方好说话,王云梦哪能不明白她心下打着的主意,不过王云梦不在意。且不说短期内,婠婠会是她对付快活王的较大助力,即便真个闹翻,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对付不了婠婠,更重要的是,婠婠想要做那幕后黄雀,可黄雀又岂是那么好做的?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那我先在这里谢谢了。”王云梦轻轻拍掌,似是非常欢喜,整个人仿若那璀璨的繁花,晃得人有些炫目,“婠婠这般大方,却不知是何缘故?”

什么原因你会不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婠婠心下暗骂王云梦得了便宜还卖乖,面上却是柔柔一笑,恰似早春初绽的第一抹新绿,“自然是为了夫人的报酬,夫人又何必取笑婠婠?”

“我倒险些忘了。”王云梦轻笑一声,瞧了闭目养神的王怜花一眼,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异芒,“至此,你我同盟已算初定,时辰不早了,我看今日便到这里,其他的我们日后再议。”

见着婠婠点头,王云梦侧头唤了一声染香,“染香,带婠姑娘入住听松阁,好生招待,若有丝毫怠慢——”

“染香省得。”染香移步上前,对着王云梦欠身行礼,“夫人请放心,染香定不出差错。”

王云梦满意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站起身来,“怜花,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王怜花睁开眼睛,默默地站起身来,跟在王云梦身后。

“姑娘,听松阁离此地不远,请随染香来。”

眼看着王云梦母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染香收回视线,望向了婠婠,面上的娇柔惑人敛起了许多,却因为那双怎么也掩饰不住妖媚的眼波,使得她不那么笑的时候,看去会出现些许不协调。

较之王云梦,这染香丫头可是差得远了。不过相比先前见着的那四个“白云牧女”,处于“惑而有形”之境的染香,显然要高明多了。

罢了,便先这样吧。

暂时将心思压下,亦不去理会王云梦会与王怜花谈什么的问题,婠婠站起身来,随着染香出了花厅,向那听松阁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下面揭晓谜底,上一章里,王云梦除了那句遇上莫尘颜的话,其他的都是假的,虽然她最开始与快活王密谋,衡山一役这些确有其事,只是王云梦把它用在玖儿中毒这件事上,便成了假的了。玖儿中毒另有真相,并不是王云梦说的这样。嘿嘿,有人猜到咩?

卷三 美人如玉剑如虹

看热闹再遇七七

自前往仁义山庄开始,婠婠一路上追击金不换与徐若愚,深入沁阳古墓,遇上王怜花,与王云梦一番争斗,确实有些倦了。

随着染香进了听松阁,婠婠便借口小憩将染香送出了房门。事实上,她也并不算说谎,染香离开后,她的确上塌小睡了片刻。

王云梦没有再来寻她,便连王怜花也不见。待得用饭的时辰,也是由染香引着几个女婢,将吃食送到听松阁。对此,婠婠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若对着王云梦,只怕这顿饭无人能吃得安稳。

很快,这一日便过去了。一夜好眠,婠婠起身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只东方露出了些许鱼肚白。一番洗漱后,又用了染香等人送上的早膳,婠婠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的疲倦之感尽去。

眼看着染香指挥几名女婢收拾完桌上碗筷,之后跟着女婢默默离去,婠婠微微一笑,心下亦不觉对染香生出些许赞赏。她确实严格遵从了王云梦的命令,未曾让自己觉得有丝毫怠慢之处。

此时,天已经大亮,浅金色的阳光温柔的洒下,给万物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让人感觉暖和了许多。当然,实际上这只是错觉,大雪过后的晴朗,只会更冷。

想了想,婠婠站起身来向屋外行去。昨日来去匆匆,她没有机会看清整座庄园的模样,如今得了空,倒是有了出去看个究竟的想法。

刚及出门,还未走出几步,婠婠便看到王怜花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婠儿。”行至婠婠身前,王怜花笑着轻声唤道,伸臂一揽将婠婠揽进怀里,低头凑近。

有了上一次被王怜花偷袭成功的经验,这一回,发现他还想故技重施的婠婠下意识地侧过头。温热柔软的触觉轻轻划过唇瓣,落在婠婠腮边,一触即走。

王怜花这个人,若她跟他较真,他必会不依不饶;若她完全避开、抑或稍微露出一点恼羞成怒,那才是正中他下怀,随后变本加厉。只有这般视而不见、若无其事,他觉得无趣,自会放弃戏弄她。

果然,下一刻,王怜花已松开婠婠,笑嘻嘻餍足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猫,“昨晚睡得可好?”

婠婠抬眼看着王怜花,细细分辨他的表情,却是看不出半点昨日的痕迹,便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想起昨日看到他被王云梦叫走时心下一闪而过的担忧,再瞧着眼前人嬉皮笑脸、没事人的模样,婠婠亦不由地暗笑自己多事。

“还好。”婠婠唇角绽开一抹笑意,“你来寻我,可是夫人找我?”

“她让我过来陪你。”王怜花极其自然地牵起婠婠的手,抬步向前行去,“‘白云牧女’回来了,这会儿她恐怕正忙着,哪里有工夫来招待你?”

“有你在也一样。”没有理会王云梦忙着什么的问题,婠婠抿了抿唇,“我们要去何处?”

王怜花笑而不答,婠婠也没有再问。

沿着长长的回廊走了一会儿,王怜花忽然轻声开口,“‘白云牧女’除了带回该带的人,还带回了一个不该带的人。”

婠婠奇道,“是谁有这般本事?”

“朱七七。那几个女婢当真该死,居然让她一路藏身与马车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庄院。”王怜花微笑着,眸中却是闪过一丝戾色。

“是她?想来夫人必不会放过她。”婠婠轻蹙起眉,“她一个人来的么?”

“一个人。”王怜花微微点头,“这事儿只有我知道,除了婠儿你,我谁也没告诉。而且,我已经将她放了。”

婠婠一怔,随即笑开,“怜香惜玉?的确像你会做的事。”

王怜花挑眉,“婠儿吃醋?”

“你觉得我像么?”婠婠斜睨了王怜花一眼,“你若真看得上朱家千金,我正求之不得。两位大喜之日,我必奉上厚礼,祝贺你们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很像。”王怜花手上一用力,将婠婠拉近身侧,抬手揽住她纤腰,笑得愉悦,“不管怎么听都像。尤其是最后两句,听着更是醋意十足。”

婠婠不说话了。与王怜花斗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他也能将句意完全扭曲,这一点婠婠在药谷时已深有体会,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反击,什么时候该暂时退让。

眼见婠婠沉默,王怜花亦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前日听婠儿盛赞沈浪,我一直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寻到他讨教一番。此前朱七七与沈浪形影不离,我猜她离开这里后,必会去寻那沈浪。我已经差人跟着她,想来很快便会有消息。”

“我不过随意一说,也当得你记挂这么久?”听王怜花说得认真,婠婠不由地掩唇而笑,“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莫不是朱七七已经与沈浪汇合?”

“当然不是。”朱七七不过刚离开,怎么可能有这么快?“洛阳东城的欧阳喜,婠儿可识得?”

“听说过。传闻此人交友甚广,又乐善好施,素有‘中原孟尝’之称。怎么?你找他有事?”

王怜花笑着否认,随即解释道,“今日有位江湖巨商冷二爷借了他的地方做生意,四方宾客来了不少。婠儿掌管天莲商号,想必精通此道,我们去看看热闹。”

“冷二?”婠婠轻声低语,陷入了沉思。王怜花笑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出声提醒。

过了片刻,婠婠眉间舒展,抬眼望向王怜花,似是终于将事情想通,“可是仁义山庄的冷二爷?”

“正是他。”

“若是他的话,的确有些手段。”婠婠沉吟道,“听说近十年来,仁义山庄散出的悬赏花红,皆是这位冷二爷四处奔波所赚,昔日众人捐赠的母银分文未动。他来做生意,如果运气好,倒是可以买到好东西。”

王怜花展颜一笑,“婠儿有兴趣,我便放心了。”

说话间,王怜花揽着婠婠停在了前厅前面的空地上,一辆崭新的马车已等在那里,染香手上搭着一袭雪白的狐裘站在车旁。见着王怜花与婠婠走近,她眸光微闪,笑着欠身,“公子,婠姑娘,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王怜花点了点头,自染香手中接过狐裘,展开帮婠婠披上,又拉好帽子,这才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吧。”

婠婠没有拒绝,与王怜花一起登上了马车。染香没有跟上来,留在了庄院内,马车由一名粗壮的黑衣大汉驾着,很快便出了大门,驶上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