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不止这样吧?”

“除了忌惮你再找上门去——她,也到了。”

“怪不得。”婠婠了然,“夫人听闻快活王要娶白飞飞,必定是坐不住的。”

王怜花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哪怕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婠婠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也去吧。”

“那是自然,他们斗了这么多年,我总要亲眼看着他们分出胜负。”王怜花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过,婠儿不觉得现在有一件事比这重要多了么?”

说是去大漠,但等真的做好准备动身,已是好几日之后了。快活城的所在一向神秘,这一回快活王执意与白飞飞成婚,自然有许多地方得与外界联系着,倒是给了有心人一个寻觅的良机。

譬如王云梦,譬如王怜花与婠婠,快活城的所在都不再是秘密。

大漠中,白日酷热,夜间酷寒,再加上烈日、风沙,即便有骆驼代步,食水充足的情况下,亦是行走不易。好在婠婠与王怜花皆是内功深厚之人,倒也不觉得辛苦。

两人的本意只是去看看,在事情明朗之前都没有出手的打算。所以,即使得知王云梦已经赶去,场面必会更加混乱,婠婠与王怜花也不着急。

只要赶上白飞飞与快活王的婚典,便不会迟。

这一日,烈日缓缓收敛起灼人的光芒,往西边落下,将整片天空染得金红。婠婠与王怜花穿着连着大兜帽的袍子,将脸遮在阴影里,骑着骆驼,向往常一样走在连绵不绝的沙丘上,一眼望去,这一片荒漠仍是那般无边无际。

忽然,金黄与金红交界的边际,几个小黑点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婠婠与王怜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驱着骆驼靠上前去。

一共三男两女,皆是他们识得的。

沈浪、熊猫儿、那日晚上阻住快活王的青衣人、朱七七、以及白飞飞。

这五人满面风尘,疲惫至极,看上去情况都不太好。尤其是白飞飞,竟似已昏迷多日,整个人憔悴不堪。

见着婠婠与王怜花,几人虽有些惊讶愣怔,不过随即倒似都松了一口气。很显然,若不是遇上婠婠与王怜花,或者其他偶然路过的商队,在这千篇一律的黄沙中,没有地图,没有充足食水的他们,走出荒漠的几率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随意地扫过几人,婠婠对能在这里遇上他们亦觉得有些讶异。依着他们得到的消息,白飞飞与快活王的婚典该是在三日之后,看现在的情况,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婠婠下了骆驼,摘下兜帽,随手将一只装水的牛皮袋扔给沈浪,与王怜花一道寻了一座沙丘,靠着坐了下来。沈浪几人也不客气,分饮了清水,也皆各找地方坐了下来。

喝过水,几人似乎精神了一些,而朱七七正用一条撕下的衣襟,蘸了清水润着白飞飞干裂的唇瓣。婠婠收回视线,略过那青衣人的奇怪目光,望向沈浪,“怎么回事,可以说说么?”

沈浪正要开口,却被王怜花打断,“其他的不用多说,直接说结果。”

没有立即回答,沈浪询问的目光投向婠婠。婠婠瞧了一眼仍遮着脸,袖下手掌已捏成拳的王怜花,缓缓地点了头。

“快活王将婚期提前了。”沈浪下意识地看了白飞飞的方向一眼,就是不知道他在看的是昏迷的白飞飞,还是白飞飞身边的朱七七。“王云梦在婚礼上忽然出现,她与快活王武功相当,最后——与快活城一起,化为了灰烬…”

“是么…”王怜花的声音淡淡的,婠婠却仍是听出他隐隐的颤抖。

婠婠伸手覆上王怜花握紧的拳头,却是不再理会沈浪几人,只专注地看着王怜花。

静默了片刻,身侧传来沈浪有些犹豫的声音,“婠婠…”

婠婠似是没有发现几人越来越怪异的视线,抬眼看向沈浪,“什么事?”

“你都知道了吧?”

婠婠皱了皱眉,犹疑地扫了那个青衣人一眼,“知道什么?”

感受到婠婠的视线,青衣人微微一笑,和声道,“孩子,你腰间的相思佩,能让我看看么?”

下意识地探手抓住缠满相思花藤的环佩,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合理的解释,饶是镇定如婠婠,也不由地满脸惊讶意外,“你…你是…沈天君?”

“我没死的事,看来让所有人都很意外。”沈天君轻捋长须,笑意不变。

当年快活王势大,沈天君阻止不及,由明转暗,再伺机而动,倒不失为一着好棋。

“你是仁义山庄真正的庄主?”沈天君的死讯本来就是李长青三兄弟传出来的,既然这个消息是假的,而仁义山庄又存在一个神秘的庄主,自然最有可能便是沈天君。

果然,沈天君爽快地点了头,却是笑看着婠婠没有说话,似是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沈浪的武功都是你教的?”所谓的散尽家财,最终是散到仁义山庄,所谓的浪迹天涯,其实是闭门苦修?沈浪所谓的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其实是建立在仁义山庄强大的情报支持上?

“你认识莫师父。你早已知晓‘玖儿’未死,知道相思佩在‘玖儿’手上,所以才留着沈氏的那些暗势力,等着‘玖儿’去接收?”因为早已有所关照,她才能这么顺利地将那些势力接到手?

“那时的情况,你留在药谷要安全得多,也方便治疗。”沈天君敛起笑容,认真地解释道,“至于那些势力,一向是你娘在打理,自然是留给你的。”

“很好,父亲。”婠婠缓缓勾起唇角,将相思佩递了过去,“希望你看过之后,马上还给我。”

是父亲,不是爹。关乎不可割裂的血缘,却无关感情。婠婠知道沈天君父子都能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一声父亲,便是偿还了沈天君于“玖儿”的生身之恩。至于什么父女之情,那时断然不可能有的。十几年,所谓的父亲从来不曾出现,便连看一眼“玖儿’都没有,该庆幸她不是真的“玖儿”么?

倒是给了她划清界线的理由。

避开沈天君与沈浪复杂的视线,婠婠缓缓地靠向王怜花。

那边朱七七与熊猫儿看了半晌,似是想开口,又约摸是想到自己没有资格插口,又没有多说什么。

“相思佩…”沈天君低叹一声,指腹轻轻划过环佩上的铭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好好保存它,将它传下去。”沈天君重又露出微笑,将相思佩递还给婠婠,笑意里含着明显的苦涩,“只要你过得好,其他的,不提也罢。”

接过相思佩,婠婠忽然望向白飞飞,“白姑娘,听了这么久,你还想再装下去么?”

众人惊疑不定,纷纷看向白飞飞,却见她仍是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分明是晕厥之像。

“你别胡说。”朱七七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这些天她一直没有醒过,怎么可能是装的?”

朱七七说完,熊猫儿接口道,“婠姑娘多虑了。她中了迷药,才会昏迷不醒,若是装的,怎么可能装得这么像?若是醒着,怎么可能受得了饥渴之苦,这么多日来滴水未进?”

“白姑娘,你若是再不醒,有些事怕是瞒不住了。”没有理会朱七七与熊猫儿的疑问,也似没有看见沈天君父子深思的表情,婠婠径直笑看着沈天君,“父亲,不知沈浪可有告诉你,他与这位白姑娘的事?”

沈天君狐疑地扫了一眼沈浪,“什么事?”

“应该是这几日发生的事,依我看——”

“闭嘴!”暗哑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婠婠的话,正是白飞飞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怒视着婠婠,“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你…”朱七七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退到沈浪身后,指着白飞飞,“你真的是装的,你——”

“我可没让你们救我。”白飞飞转过脸,看向婠婠,再次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这怎么行?你与沈浪已成就好事,做什么这般藏着掖着?”婠婠含笑的目光扫过朱七七,定格在沈浪脸上,“万一有了孩子,白姑娘忍心让他一出生便没有父亲么?”

方才看到白飞飞时,婠婠已看出她失了红丸。既然王云梦成功地搅乱了婚典,那么破了白飞飞纯阴之身的人便不会是快活王。除了让她爱上的沈浪,还能有谁?

而且,多半是强迫吧?在复仇之前将身子交给心爱之人,的确像白飞飞会做的事。

婠婠并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只是,朱七七几次三番得罪她与王怜花,王怜花不想计较,她却没有这么大方。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让朱七七好过。

“沈浪,她说的是真的么?”朱七七震惊地看着沈浪,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失声痛哭,“原来…原来这便是白飞飞说的…她与你的秘密…原来这是真的…”

不再理会神色各异的几人,婠婠伸了个懒腰,拉着王怜花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笑看着沈天君,“白姑娘和朱姑娘都很好,无论谁嫁给沈浪,我都乐见其成,或者,干脆让他一并娶了。”

沈天君皱了皱眉,终是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多说什么。他看着婠婠从骆驼上摘下一部分食水抛到地上,接过她递上来的一卷羊皮纸,忍不住问道,“你要走?去哪里?”

婠婠抿了抿唇,却是答非所问,“离这里最近的绿洲只需三个时辰便能抵达,那幅地图上标了路线。”

说完,婠婠拉住王怜花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

牵着骆驼,婠婠与王怜花并肩走在松软的沙地上。渐渐的,朱七七的哭泣质问,熊猫儿的安慰,白飞飞尖锐的讽刺,沈浪无奈的语声,以及沈天君轻声的叹息都留在身后,听不见了。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起风了。不大,却带走了黄沙里的最后一丝酷热,含着让人舒适的凉意。

不知走了多久,王怜花终于轻轻开口,“我们去哪儿?”

“快活城。”去看看,让快活王与王云梦入土为安。

别人也许没有发现,但婠婠却看到了。虽然有兜帽遮着,她知道,在沈浪说出王云梦与快活王同归于尽的时候,王怜花落泪了。

脚步一顿,王怜花伸臂一揽,将婠婠纳入怀中,头埋入她颈间,“婠儿,谢谢你。”

只要有她,去不去快活城,真的没有关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