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抬头就笑:“徐奶奶,去菜市场了?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啊?”

“这几天你不出摊儿,我做什么都吃不香。”老太太拎着购物袋,“我最近右眼皮老是跳,右眼跳灾,我都小心翼翼好几天了。想找你算算,你也不出来。”

林予心里感动,有什么比被客户惦记着更温暖的事呢。他立刻承诺道:“明早公园外,老地方,咱们不见不散。”

徐奶奶高兴了:“那我现在就排上号,明天我要头一个。”

翌日清晨,晨雾都还没散干净,早雾晴,林予出门的时候揣上了太阳镜。他溜达到公园外面,依旧挨着花圃摆摊儿。

几日没见,惦记他的老头老太太着实不少,很快就围上来堵了个密不透风。林予昨晚的炒饭吃得很饱,这会儿出门只喝了口水,没想到这群爷爷奶奶那么会心疼人,豆浆烧饼大苹果,应有尽有。

挨个看完,连算命带聊天,轮到最后一个时嗓子已经哑了,雾也已经散了。林予说完最后一句,收了钱再赠送一句“慢走”。

他咕咚咕咚灌进半瓶水,眯着眼睛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

转移到树荫下,才想起来自己带太阳镜了。他拿出来戴上,以前戴是装瞎,现在戴就要酷一点。“怎么着才算酷呢?”他细细琢磨,微张着嘴巴,有点傻气。

还没琢磨出来,面前的小凳突然坐下一人。

林予表情没变,但此时张着嘴巴代表吃惊。因为面前这人……不太寻常。

一身校服,背着书包,是普通高中男生的打扮,但是却带着帽檐十分宽大的遮阳帽,还戴着墨镜和口罩。

林予心惊,不会是个明星吧?

不对,穿着校服,莫非是个童星?

“你好,请问你是算卦的吗?”男生忽然开口,语气怯怯的。

林予点点头,想让对方伸出手来看看,结果瞥到对方竟然戴着手套。

他更迷茫了,是严重洁癖还是容易过敏?

“我没什么想算的,我就是不知道去哪。”男生放松了些,不过讲话还是犹犹豫豫的,“冒昧地问一句,你看不见会不会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林予怔了几秒,原来对方把他当瞎子了。

他刚想回答,对方却抢先一步:“其实我也有点缺陷,但是我还接受不了,也不想见人。”

既然捂得这么严实,说明缺陷在脸上?林予在墨镜后仔细端详,终于发现男生仅露出的一小块皮肤有点问题。严重青春痘还是什么,他也不太清楚。

他安慰对方:“聋人也是有缺陷的,但是有的聋人不会为此难过,反而会享受他们自己的安静世界。看不见是很倒霉,但是能感受到很多肉眼会忽略的东西。你——”

男生打断他:“我觉得太牵强了,如果能选,我选择和正常人一样。”

他的声音不太平稳:“我很久没在街上走过了,没抬头看过人。今天到了校门口,我也没勇气进去,我都快忘记做正常人是什么感觉了。”

男生甚至哽咽起来:“我想像以前一样自在,像以前一样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林予有些慌张,他递给对方纸巾,同时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晨练的人差不多都回去了,上班时间也已经过了,路上很冷清。

既然对方是逃学路过,以后估计不会再遇见了。而且对方把他当成瞎子才倾诉心事,那他不如好人做到底。

林予闭上眼睛:“反正我看不见,以后也不会认出你,你有什么想倾诉的,想做的,都可以。不用担心。”

男生不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吗?”

林予用沉默回答。

男生顿了良久,终于一点点卸下防备。而这层防备不是对于林予的,是他自己的心防。抬手摘掉了墨镜,露出了双眼,然后又缓缓地摘下了口罩,他极低地垂着头,紧张得浑身都在颤抖。

仿佛过了几个春秋,他在头抬起时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林予的心跳有一瞬间发生错乱,咬紧牙关却觉得更加难受。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睛,视线正对上男生隐在帽檐下的面容,骇得他险些惊叫出声。

那张脸上瘢痕交错,皮肉畸形,蒙着泪的双眼都无法完全睁开。

林予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归静,似乎看到了男生经历的那场熊熊大火。

第19章 看上去很美

男生怯懦的神情背后是鼓足的巨大勇气, 他正对林予, 以为林予是盲人,所以才敢摘下口罩和墨镜, 然后不加掩饰地抬起头。

可是肩膀仍在颤抖, 他的心里也仍然萦绕着巨大的不安。

林予甚至不敢喘气, 生怕一点微弱的呼吸声都会惊扰了对方。他动动嘴唇,试着询问:“你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男生也试着说明:“我、我来的时候带着口罩和墨镜, 刚才我把它们摘了。”他又加了一句, 说明的意味不明显,倒像是给自己鼓励, “我现在露着脸, 和其他人一样。”

男生说后面这句的时候音量渐小, 可能他自己都觉得自欺欺人。那副模样让林予十分难过,他觉得男生在死命地憋着、压抑着,需要扎个眼儿,或者拧开阀门, 让男生发泄出来。

他故意道:“你一定长得很帅, 很精神。”

男生颤抖不止的身体僵住, 终于在林予的这句话中崩溃。他捂着脸低下头去,随后传出了极力克制的啜泣声。

林予伸手触到男生的肩膀,轻轻拍打,同时轻轻地说:“我是算命的,主要是客户听我说,不过我听客户说也行。”

男生微微松开手, 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没有倾诉对象就哭出来,如果哭出来还是很难受,我可以做你的倾诉对象。”林予已经适应了对方可怖的面容,“而且,我还挺好奇你遇到了什么事儿。”

“谢谢。”男生回应了一句,但好像不敢确定,“真的能对你讲吗?”

林予点点头,笑着说:“但是要收费,五块钱。”

男生终于把手放下,从兜里掏了十块钱出来。他把钱塞给林予,像买了什么救命宝贝,恳求似的问:“明天你还出来吗?”

林予想了想,如果早上出来,遇见老头老太太们的话就穿帮了,他点点头:“出来,明天还是这个时间,还在这儿。”

男生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擦了擦眼泪,又说了一遍“谢谢”。

林予忍不住问:“明天你来哭,还是来找我倾诉?”

男生发愣,显然没考虑那么远。他慌忙戴上口罩和墨镜,又把自己置于铠甲之中,但起身后没有马上离开,踌躇着说:“我……我还不知道。”

林予笑笑:“没关系,随你。反正你给钱了,怎么样都行,不用有负担。”

男生走了,林予又独自坐了半个钟头才收摊儿。他不紧不慢地挪动步子,寻思那个男生明天会鼓起勇气向他倾诉心事吗?还是只露着脸体验正常人的感觉?一路走走停停,男生那张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以前遇见过得绝症的人,遇见过因长相而自卑的人,有比男生惨的,也有没男生惨的。他走到了书店门口,看见老白卧在垫子上晒太阳,又想起来以前遇见过的流浪猫。

有的猫好吃好喝,还有玩具。有的猫四处流浪,冬天只能蜷缩在车底。

猫跟人一样,或者说人跟猫一样,又或者说这世间万物都一样。

男生的脸终于从脑海中散去,他推门进入了书店。

“靠,还不如多溜达一圈呢。”林予一进去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了之前遇见的那个女生,也就是曹安琪。

曹安琪坐在他最喜欢的单人沙发上,抱着跟他最亲的陶渊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直接不客气地说:“给我来杯冰淇淋,要香草的。”

林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萧泽,萧泽正给客人算账,根本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只好从算命的林老师自动切换成猫眼书店的服务员,挖了杯香草冰淇淋给曹安琪拿过去,还很专业地说:“您慢用。”

曹安琪看着他乐:“你今天没课啊?”

林予没明白,什么课?转念一想大爷大妈们都喊他林老师,那算命也等于上课了吧,回道:“上完了。”

曹安琪心想大学就是轻松,又问:“下午还上么?”

林予回答:“下午不上,光每天早晨上。”

曹安琪羡慕道:“你这个专业课好少啊。”

林予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他打量曹安琪,这姑娘是个十足的美少女,看两眼就抚平了刚才看那个男生所受的伤害。

“哎?你这校服……”林予才看出来,曹安琪身上的校服和那个男生穿的校服一样,“你也是实验高中的?”

曹安琪吃着冰淇淋:“是啊,怎么了?”

林予心想,这学校的学生怎么都这么爱逃学。他瞅了眼桌上的卷子,问:“不去上学,却跑到这儿学习,你图什么啊?”

“图这儿的猫好看,图这儿的老板长得帅。”曹安琪理直气壮,把猫放下重新拿起笔,但眼睛直瞪着林予,“现在还图和你聊天。”

林予也回瞪着对方,瞪着瞪着脸红了。

他基本只接触大爷大妈,很少接触小姑娘,他又是个小伙子,真叫人不好意思。

“你学习吧,我上楼了。”林予抓抓脸颊,起身准备回小阁楼。曹安琪在身后问:“你那天晚上说我爸妈吵架,瞎蒙的?”

如果承认是算到的,那对方肯定问东问西,林予回身,坚定地说:“对,瞎蒙的。”

下午天阴了,客人们担心下雨便都提早回了家,萧泽干脆也直接关了门。阴天的傍晚凉风阵阵,林予待在阁楼上,开着窗户吹小风。

但是他有些担心,如果明天下雨,那个男生还会去找他吗?而且今天是逃学经过,如果明天男生鼓足勇气去上学了呢?

“去上学的话,那说明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皆大欢喜嘛。”林予靠着墙分析,他本意就是想男生破除恐惧,如果对方自己就做到了,那他被放鸽子也无所谓。

思考清楚以后心中的石头暂时落地,林予拿来自己的背包,把里里外外所有的兜都翻了一遍,准备数数最近的工资。数完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非常原始的橡皮筋,他把整卷钱扎起来,然后连钱带皮筋一同塞到了枕头下面。

刚塞好,萧泽敲门而入:“忽悠蛋,下来。”

“干吗啊?”林予踩上拖鞋跟着萧泽下楼,直接跟到了二楼的浴室。门打开,他看见了六只神色凄厉的猫。

“哥,要给猫洗澡吗?”明知故问多半表示惊讶,林予贴着门不敢动,平时就经常被挠,此时此刻感觉危险得紧。

浴缸里已经放了些水,萧泽把六只猫挨个扔进去,谁敢往外蹦直接一巴掌呼回去。林予稍稍放心了些,看这架势,六十只猫也降得住。

他走到萧泽旁边坐下,对着陶渊明看傻了眼:“原来你是虚胖!”

陶渊明贴着浴缸壁眯着眼,跟喝多了似的。

两个人一起给猫洗澡,扑腾得上半身都湿了。萧泽一手拿着花洒,另一只手摁着小黑,冲洗完推开换下一个,有条不紊。

林予给冲洗完的擦干,小黑知道他好欺负,张口就要咬他。他下意识地靠向萧泽,慌忙之中先捂住了脸。

小黑喵呜一声,被萧泽拍到了地上。

六只猫都洗完了,花洒还哗啦哗啦流着水,萧泽扭过脸来:“顺手给你也洗洗?”

林予的T恤衫已经湿透,他知道萧泽在逗他玩儿,但还是想不出还嘴的话来,真不争气。后来萧泽去卧室里的浴室了,他才脱掉衣服开始洗澡。

晚上果然轰隆起雷来,不多时便开始下雨。林予恋恋不舍地关上阁楼里的窗户,平躺在他的单人床上想入非非。

想想毁容的男生,再想想漂亮的美少女。

想到虚胖的陶渊明和总欺负他的小黑。

没风吹进来,小阁楼很快就变得闷热,他把被子蹬开,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最后想到萧泽,萧泽敢招呼六只猫,搁在古代怎么着也敢上山打虎了吧。

林予闷在枕头上傻乐,终于睡着了。

雨下了一宿,时大时小,直到天光大亮都没停。林予约了那个男生见面,哪怕下雨也不能放人鸽子,九点多起床收拾,还要装扮成瞎子。

戴上墨镜,打上雨伞,他细心非常,临走还拿上了导盲棍。

萧泽没去跑步,这会儿刚刚起床,一走出卧室正好看见林予下楼的背影。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的确是熟悉的装瞎操作。

不是都承诺不再骗人了么,这算怎么回事儿?

萧泽不着急不着慌地洗漱换衣服,十分钟后也打着伞出了门。他当时给了忽悠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就那一次,如果忽悠蛋出尔反尔,又装瞎骗人,那他绝对不会容忍第二次。

溜达到公园外面,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林予坐在花圃前面,大号雨伞虽然遮得严实,但仍能看见对方拄在地上的导盲棍。

萧泽站在树下,在雨声喧嚣中点了根烟。他很纳闷儿,这种天气、这个时间连行人都没有,更不会有人停下来算命。忽悠蛋傻坐在那儿干什么,装着瞎又是准备骗谁呢?

林予已经等了一刻钟,他微微抬高雨伞朝马路边望了望。

只这一个动作,萧泽大概看出忽悠蛋是在等人。

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穿着校服的男生从车上下来。他打着伞快步走向林予,在林予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两个人距离很近,甚至雨伞边缘都重叠在一起。

萧泽掸落烟灰,操,还真有人来算命。

“下雨不好打车,让你久等了。”男生依旧武装得那么严实,但脖子上多了个校卡,“今天走到校门口都戴上校卡了,我以为自己能鼓起勇气进去,结果还是失败了。”

林予看见校卡上写着名字,便试探着问:“我叫林予,你想要我怎么称呼你?”

男生犹豫了一瞬,诚实地回答:“我叫叶海轮。”

名字和校卡上的一样,说明对方很信任自己。林予握着导盲棍的手心有些发热,他又问道:“你今天戴口罩和墨镜了吗?”

叶海轮说:“嗯,戴了。”

“所以,你的烦恼和容貌有关?”林予尽量把声音放轻,生怕刺激到对方。

叶海轮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手摘掉了口罩和墨镜,在帽子和雨伞的遮挡下,他多了不少安全感,应道:“之前学校的食堂发生爆炸,起了场大火,我……”

林予想起之前在萧泽家看了新闻,当时没注意听,原来是男生所在的学校。他见叶海轮犹豫不决,便开始引导:“你当时在食堂吃饭吗?”

叶海轮回答:“我吃完了,在操场和同学打球。”

林予疑惑道:“那是不是躲过了一劫?”

叶海轮摇头:“我听见出事儿就冲进去了,当时很乱,老师们也没注意到我。”

“你冲进去的时候不害怕吗?”林予顿了顿,“火场那么危险,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躲得远远的。”

叶海轮顿的时间更久:“害怕,但我更想救人。”

林予在镜片后猛地闭了下眼睛,他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你真的很勇敢。”他缓过劲后说,说完觉得无比难过。

那么大的勇气冲进火场救人,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连见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漫长的沉默过去,叶海轮捂住下半张脸深呼吸,痛苦地坦白:“我的脸毁了。”

忽大忽小的雨始终没停,萧泽已经从树下走到了花圃另一侧,隔着一坛子花等着林予收工。

手机铃声响起,叶海轮盯着屏幕说:“我爸打来的,他知道我没去学校,估计要来找我。”

林予说:“那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最近天气不好,不过我每天都会来的。你要是还想聊就直接来找我,还是这个时间。”

叶海轮的“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又熟悉的嗓音:“下着雨当街营业太苦了点儿,去店里呗。”

林予回头,吓得把伞都扔了:“哥?!”

萧泽单手揣兜,:“昨晚上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瞎了啊?”

“哥!不是!你听我解释!”林予跳过花圃,伸手摇晃萧泽,“我不是故意骗人,真不是!哥,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

萧泽看着他:“组织啊,要不再给你工夫写份《陈情表》?”

这就被了抓现行,林予快急死了,急道一半惊觉叶海轮还在场。他转回去看向叶海轮,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他又冲过去:“我开始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以为我瞎,正好我怕你不能放松所以干脆装瞎……我就是想让你能没有顾虑地倾诉出来……”

林予像泄了气的皮球:“对不起,说到底还是骗了你,我错了。”

叶海轮从震惊与恐慌里回神,但又被林予充满歉意的慌乱解释所感动。如果不是想帮他,只是看笑话,何必下着大雨还在这儿陪他挤牙膏似的聊天呢。

但秘密被无知觉地窥探,总归有些难受,他捂好口罩,声音低得都听不真切:“我先走了,有机会的话……再见吧。”

叶海轮打车走了,原地只剩下萧泽和林予。林予蹲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明明是好心,怎么弄得像坏事败露一样呀。

“哥,我这回不是故意骗人的。”他好委屈,“下着大雨,等了二十分钟,陪聊半个钟头,就挣五块钱,我图什么啊。”

把导盲棍折好塞包里,墨镜也塞包里,林予钻到萧泽的伞底,拽住萧泽的上衣,边走边解释。从叶海轮出现误会他瞎,到今天再见,以及叶海轮的遭遇,全部讲给了萧泽听。

比倪萍主持节目还煽情。

讲完用力一拽:“哥,你还怪我装瞎骗人吗?”

的确是事出有因,萧泽很讲道理,不会一棍子打死。但说了不会容忍第二次,这就要打脸了,他转移话题:“那个男生完全是自发冲进火场救人?然后毁了容,现在意志消沉,不想面对同学?”

林予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带跑,点点头说:“嗯,他这种情况可以做手术吧?是不是要花很多钱?”

“如果很严重的话,后续修复需要相当大一笔费用。”萧泽说,“但学校应该会担负责任,毕竟食堂爆炸是灾难的根源。”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雨也渐渐停了。伞一收,萧泽和林予同时看见了蹲在店门口屋檐下的曹安琪。

曹安琪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汉堡,德行跟第一次见面那晚如出一辙。校服裤腿挽到了脚踝,帆布鞋上沾了一点雨水,校卡缠在书包带上晃晃悠悠,感觉和主人一样不太靠谱。

林予愁道:“她是退学了吗?”

曹安琪闻声抬头,像等得失去耐心:“你们大上午不开门干吗去了?我都等半天了。”

她冲过来把手机塞给林予,颐指气使地说:“帮我发条信息,我吃着东西腾不开手。”

林予拿起手机,正好在短信页面,已经打了“这个”俩字。

曹安琪口述:“这个家就是个不健康的家。”

林予打完问:“还有吗?”

“曹国伟不就是会赚两个臭钱么,有什么了不起啊,整天回了家就知道打游戏。”

“嗯,完了。谁是曹国伟?”

“我爸。继续,你也不正常,什么都要管,连我吃苹果还是吃香蕉都要管,你不累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其实都清楚,这个家绝对有问题。”

曹安琪嚼着汉堡:“没了,发送。”

林予点击发送:“怎么跟吵架似的,给谁发的?”

“我妈。她太麻烦了,你妈麻烦吗?”曹安琪没想要答案,就是寻求认同的那么随口一问。发送成功,正好萧泽已经开了门,林予准备归还手机。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递过去:“有人打给你。”

曹安琪接过按了通话键:“喂?谁啊?”

林予走到了门口,故意撞上了萧泽的后背,等萧泽回头,他仰着头装傻。今天虽然装瞎被拆穿,但是又被原谅了,说明萧泽很客观,对他没偏见。

没偏见和挺喜欢就一步之差吧?没准儿等于有点喜欢呢。

所以他找事儿试试,看萧泽会不会揍他。

奈何萧泽还没动作,先听见了曹安琪的指责:“叶海轮,你他妈别再骚扰我了行不行?!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他妈少烦我!”

林予屏息,是他知道的那个叶海轮吗……

这时候虚胖的陶渊明蹿到了门口,估计是闻到了曹安琪手里的汉堡味儿。曹安琪和猫对视,咬牙切齿道:“骗你干什么,他叫陶渊明,你死心吧!”

林予那口气呼出来,震惊地看着对方。

猫都有对象了,有没有搞错啊。

第20章 看上去很美

猫眼书店挂了“休息”的牌子, 正值中午, 应该是到了午休时间。

店里的沙发和小桌被重新摆置了一番,单人沙发跑到了长沙发的对面。萧泽面无表情地坐在长沙发上, 林予略带严肃地坐在旁边, 曹安琪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看手机。

她把叶海轮再次拉黑了, 加上这个号码,前前后后已经拉黑了五个号。

拉黑完顺便点了外卖, 她抬起头看着萧泽和林予, 浑不在意地开口:“干吗?跟三堂会审似的,我妈都没摆过这阵势。”

萧泽问:“你妈打过你么?”

曹安琪想了想:“小时候打过, 但我就不认错, 她说我比刘胡兰还顽强, 气得她离家出走了两三天。”

林予很是吃惊:“你妈离家出走?”

“对啊,她吵不过训不服就离家出走。”曹安琪收起手机,“我叫了外卖,三人份, 所以中午饭就在你们这儿吃了, 能不能赠我杯冰淇淋?”

林予起身去盛了一杯, 递给对方的时候却没立刻松手。他微微弯腰,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终于进入了正经话题。

“你认识叶海轮?”

曹安琪表情没变,但眼神瞬间凶了好几分,似乎在嫌弃林予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捧着冰淇淋搅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

林予如实回答:“他经过公园的时候找我算命。”他没撒谎, 但也没详细说明,只回答了这么笼统的一句。

曹安琪被这一句话带跑了注意力:“算命?”

林予点头,他还以为曹安琪知道呢。但他现在没心情聊事业,于是打断又问了一遍叶海轮的事儿。曹安琪闻言低下头,肩颈处的头发垂落,把巴掌大的脸都快遮住了。

萧泽始终没什么表情变化,懒洋洋的仿佛漠不关心,不过目光一直在对方身上盘旋。他不会算命,也不会看相,可他能通过曹安琪细微的表情变化获取信息。

比如曹安琪此时的表情,让他充分读出了对方的厌恶。

“我和叶海轮是同学,一个班的。”曹安琪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托他的福,我从班里二十多名努力到前五了。”

说不吃惊是假的,林予都不太敢相信。班级前五会经常逃学?会大半夜在街上乱逛不回家吗?

他直白地问:“你们学校是不是不太行?”

曹安琪白他一眼,扯着校服外套上的校徽让他看:“实验高学,分数不够掏三十万都不让进好不好,我中考成绩六百多分,你以为我是不爱学习的差生?”

从小大到不知道上过多少补习班,基本没享受过完整的假期,还有声乐、小提琴、围棋这些特长班。曹安琪能把她妈气得离家出走,敢直呼他爸名字进行人身攻击,她被溺爱着,但也被督促着,某种程度上,一纸成绩算是她在家里作威作福的通行证。

而她作为学霸从初中升入了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对手变强,学习的内容也增加了难度。考试失利几次后就没那么自信了,因为她从小没遇过什么挫折。

不过学习习惯和学习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奋起直追还能翻身。

萧泽问:“那和那个男生有什么关系?”

冰淇淋已经化了,曹安琪一口还没吃:“我们是按照成绩排座位的,之前他坐我后面。为了离他远点,我拼命学习,终于换到了第二排。”

林予的脑海又浮现出叶海轮的脸,比起可怖的伤痕,他对叶海轮的绝望痛苦印象更深。也许是有这份同情心在,他看向曹安琪时有些不高兴,问:“你为什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