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得很慢,想和金条多待一会儿,但路就那么长,迟早会到达。林予走进院子和大鹅对视一眼,上台阶、推屋门、进里间,腿像灌了铅。

“大哥,我来看你了。”

向洧云精神不错,但是生了许多白发:“快来,这几天没人陪我说话,无聊得很。”

村民们都把向洧云当恩人,毕恭毕敬的,从来不在他面前畅所欲言,而且他懂风水,忽悠村民们自己是什么什么的后人,让村民更觉得他非同一般。

林予坐下就掏包:“大哥,金条我还是不要了,还给你。”

“这是为何?”向洧云按住他的手,“你怕大哥的钱不干净?这都是大哥的血汗钱,来路光明正大,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林予解释:“拿人家的手软,我不想欠你的。”

向洧云叹息一声:“傻孩子,你帮我那么多忙,我却害得你差点送命,还欠什么欠哪。你听大哥说,余下的半生大哥另想办法回吴国也好,窝在这儿郁郁度日也罢,以后你我还能重逢抑或是再也不见,你都是我的小弟。既是兄弟,那就只有兄弟情,没有记账簿,谈何亏欠?”

林予超级感动,但还是很犹豫:“可我哥不让我要。”

“原来如此。”向洧云捻捻胡须,“两口子还可能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亲兄弟之间也不能管太多,况且你们又不是亲兄弟,你听他的作甚。”

林予说:“是他收留我,不然我还没着没落呢。”

向洧云不以为然:“你会算命还会风水,占便宜的是他。这样,你听大哥的,把金条收好,不要告诉他,不就结了吗?”

林予本就不坚定的心摇摇晃晃,在向洧云的洗脑下更加和萧泽的意见背道而驰,最后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金条还是十根,安生地装在背包里。

没听萧泽的话,有点害怕。

但是金条能压惊,美滋滋的。

林予回了住处,悄悄把金条用衣服包好,然后塞在了行李箱里,这样萧泽就不会发现了。折腾完无事可做,他便出屋帮范和平扫院子。

不出来还好,一出来发现篱笆外面围满了村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浑身发毛,心想不会是金条被发现了吧?

范和平急忙抢下扫把:“林大师折煞我咧!你快歇着,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嘛!”

林予说:“我不饿,和平哥,大家伙站在外面干什么?”

“他们来求你。”范和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和向大师打赌探灵脉的事村里都传遍了,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向大师还厉害!他们找你,是想求你给看看风水,你不用理,好好歇着嘛。”

林予一听那不行,立刻抬手一挥:“感谢乡亲们对考察队的帮助,需要我上门看风水的尽管来,阳宅阴坟无所顾忌,不过天高水长,我就不管售后啦。”

他说到做到,立刻开始上门服务,好在各家离得都不远,不然几十户下来还挺累人。到了马大哥家,他瞅见了马大哥的女儿,对方和他差不多年纪,但是很认生,躲在屋里不出来。

林予看看罗盘:“马大哥,小妹是不是身体不好?”

“是嘞,每年都闹咳嗽,严重了还要去县城看,花好些钱。”马大哥很发愁,既心疼女儿,又心疼钱,“林大师,你怎么晓得哇?娃儿刚才没在咳嗽哇?”

林予回答:“你家在村子正西,西乃兑位,属金,主少女。金生水,也就是金被水泄,而水为病,所以小妹身体有损,家里同时也会破财。”

马大哥慌道:“那怎么办,搬家也要重新盖房子,哪有那么多钱?”

林予安抚道:“这不是请我来了吗?我帮你调理风水,自然就化解了灾祸。”

去完马大哥家还有魏大嫂家,到门口时魏大嫂正在往外泼水,为了迎接林予特地擦了擦地。林予站在门口,压根儿不打算进去,速战速决道:“胡大嫂,你家正门南开,向午,意属地支,也就是流年时间,此为风水中的风。而水看做钱财的话,你这奋力一泼,小心破财。”

魏大嫂惊道:“我男人进城就丢了钱包!”

“所以以后别往外泼水了,丢了的就当破财免灾吧。”林予笑着说完,直接从院门外离开了,身后跟着不少村民,有看热闹的,也有想偷学一二的,大部分都是夸奖点赞的。

这场上门看风水的服务持续了好几天,林予已经有取代向洧云的趋势,在村民眼中跟个小神仙似的,范和平家里也被堆满了吃食,全是送来感谢林予的帮助。

晴了多半个月,一早睡醒发现起了浓雾,好在考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不用那么长时间的跋涉。林予穿了一身黑,衬得脸白白净净,他叼着块地瓜,说:“哥,我干活儿去了啊。”

萧泽看他那老气横秋的模样就想笑:“全村不都让你看过了么,又去哪儿?”

“看完了阳宅,今天看阴坟,所以我穿得很酷。”他系好鞋带,“我今天回来阴气会比较重,请你躺平让我吸阳气,给我补身体。”

萧泽挑挑眉毛:“软着吸还是硬着吸?”

林予愣了两秒:“流氓!不害臊!”

他一溜烟儿跑出去,和几十户村民去了后山的坟地。路上还没什么,一到地方他就崩溃了,这些坟头在杂草碎石间,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简直是乱来。

“哎,你们愁死我了。”

“不怪我们,这些都是旧坟,几座新坟是听向大师的安排选的,还不错。”

“不错个头啊,旧坟这么完蛋,早把新坟给冲撞了。”林予站在一堆坟头之间扫视,就像玩儿最难的推箱子,怎么着都是死。

他掏出纸笔开始画图,要从头规划,不但要规划这些,还要预留出空位,不然等他走了,这些人又开始乱埋,死都不让人省心。

修修改改四十分钟,等于上了节美术课。这一天没干别的,他就像个包工头一样,指挥大家认真作业,最后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迁坟结束。

村民们千恩万谢,要摆酒席请林予大吃一顿。林予挥挥手,揶揄道:“不用这么客气,大家伙先回去吧,刚迁了坟,亡灵不安,我要陪他们说说话。”

村民们不敢违背,再次道谢后离开了后山。整片坟头只剩下林予一个人,荒草飘动,显得格外萧索落寞。

他抬头看了眼斜阳,雾天的太阳像裹了层纱,没那么亮,有些朦胧。

林予环顾四周,忽然双膝紧并跪了下去。

他一直以来靠算命过活,但也只是看相,偶尔看看风水。自从遇见萧泽后,他见到鬼魂,通了心术,还能做风水探灵脉,他无法笃定这些变化和萧泽有关,但又想不出其他原因。

至今,他仍算不出萧泽的命数前程,但是他也不纠结,顺利就一起开心,不顺就一起克服,他没什么害怕的。

不过他最近心底藏着一件事,他曾经梦见过一次,梦里面算到萧泽活不过三十五岁。他当时没有当真,因为他每晚都做梦,并非事事皆真。可穿越那次的梦里,萧泽是将军,提到了三十五岁之前会战死沙场。

是不是巧合无从查证,但他很介意,和萧泽沾染一点关系,他就很介意。

林予想了很多,太阳马上就要落了,大地一半是夜幕,一半是残红。他双手合十,声息平稳:“我没害过人,只帮过人,以后还会尽自己所能帮越来越多的人,不论生死。如有福报,如有阴德,希望全部转赠给萧泽。”

日落月升,周遭似乎全是鬼魅。

林予叩首三下,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福,萧泽会给他,他有了难,萧泽会帮他担着。他也一样,愿意用现世的福报和积攒的阴德换对方一生安乐,说得出做得到。

踏着一地月白的光,林予渐渐远了。

第50章 我欲因之梦吴越

考察队的工作已经开始收尾, 而元旦也已经悄然而至, 不长不短的三个月,考察队的队员和村民们从激烈一仗到亲如兄弟, 变化真够大的。

村民们对待其他考察队员像兄弟, 那对待林予就是亲儿子了, 弄得他都不敢出门,光遇见寒暄就十分累人。

反正重点都已经忙完, 也不用再上山趟水, 林予便和萧泽待在住处,萧泽编写报告, 他整理编录资料。两个人并肩靠着墙, 各忙各的, 范和平偶尔进来送点水果,后来范和平也出门去了,家里完全只剩下敲键盘的动静。

林予整理完一类伸个懒腰,脑袋倾斜靠在了萧泽的肩膀上, 问:“哥, 回去以后是不是就快过年了?”

“嗯, 喜欢过年么?”

“还行吧,谈不上喜不喜欢。”林予终止了话题,目光飘向桌上的那盘果子,一个枝上结着很多,又小又圆,像一丛小豆豆。

萧泽忽然说:“也不清楚现在压岁钱什么行情。”

“哥, 你要给我发压岁钱吗?”林予眼睛一亮,财迷劲儿显露无遗,“哥,你往常都怎么过年?串亲戚遇见小孩儿,你吓唬人家吗?”

萧泽笑了一声:“我吓唬人家孩子干什么,二百五啊。”

林予心里不得劲:“那你成天吓唬我干什么?”

萧泽扭脸看他:“你是我家孩子,我愿意哄着就哄着,发坏的时候想吓唬就吓唬,或者吓唬完了再哄着,其乐无穷。”

林予注视着萧泽深邃的眉眼,抬头噘嘴,忍不住向萧泽索吻。等萧泽轻轻地亲完他,他才说:“哥,我第一次吃麦当劳是十四岁,是除夕那天。当时大家都吃年夜饭,我没什么地方去,就去麦当劳了,第一次点餐好紧张啊。”

萧泽敲着键盘的手指顿住:“点了什么?”

“点了套餐,我本来只想点个汉堡,后来发现套餐的性价比高一些,可是性价比再高也是比一个汉堡花的钱多,所以我纠结了好久,服务员都烦了。”林予絮叨着,“后来我还是点了套餐,吃着也就那样吧。”

萧泽顿住的手指还没动弹:“第二次吃是什么时候?”

林予想了想:“就是曹安琪来店里,给我吃麦旋风那次。”

萧泽皱眉:“你碰瓷儿我之前,平时都捡树皮吃?”

“谁碰瓷儿你了,我跟你明明是,明明是天降姻缘。”林予揪对方的衣领,“我吃东西不讲究,填饱肚子就行,其实一块馒头仔细咂摸的话,会发现也挺好吃的。”

“忽悠蛋。”萧泽终于忍不住了,“你每天摆摊一个人二十的话,二十个人四百,一个月就一万二,很多上班族都挣不了这个数。”

林予吸吸鼻子:“我攒钱买房,付首付。”说完觉得太扯淡,“不是,我攒钱开店,就不用接受风吹日晒了,争取把林氏招牌做大做强。”

萧泽继续打字,懒得和这家伙闲扯。其实他本来想问问林予过年回不回家乡,看样子是不回,十四岁就自己窝在麦当劳过除夕了,十七岁有了男朋友,那更不会回去了。

眼看已经到了元旦,村民的生活水平处于平均水平线以下,往常任何节日也都是各回各家,各吃各瓜。但是今年不一样,林予给村民们调理了风水,大家都热情高涨,准备在考察队离开前大摆宴席,既是欢度元旦,也是为考察队践行。

还是上次举行篝火晚会的那片空地,室外寒冷,但是人多很热闹,再架起锅烧上柴,仿佛也暖和了起来。

林予本来和萧泽一同前去,结果半道被巴哥薅走了,巴哥住在一户四口之家,几间屋子很宽敞。林予进卧室后看见摊开的行李箱,说:“巴哥,你都开始整理行李了?我帮你。”

巴哥穿着秋衣秋裤:“非也,今天不是元旦摆酒么,我要打扮打扮。”

林予看热闹:“你要穿什么啊?”

巴哥终于不用再穿户外工作服了,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件衬衫,抖了抖穿上,又蹲下挑选长裤,他琢磨道:“小予,我给你也打扮一身,趁年轻就是要臭美。”

林予急忙摆手:“我好动,万一给你蹭着划着怎么办,我赔不起。”

“客气什么,坏了正好买新的。”巴哥找了好几件,全是名牌。林予耳根子软,人家怂恿几句就什么都肯听,迷迷糊糊地换上了新衣服。

他和巴哥像一对亲兄弟似的,从家里一出来,把山村土路走成了米兰秀场。到了大部队面前,把村民们全震惊了,范和平甚至吓得把勺子掉进了火堆里。

萧泽正趁着信号强给院长通话报进度,一个眼神扫过去差点对着电话骂一句“操你妈”。

巴哥拉着林予走到他面前,介绍道:“萧队,怎么样?这大衣挺括吧,这牛仔裤修身又修型,这毛衣贴身穿舒服死了,这小皮靴,啧啧,号买小了,正适合弟弟。”

林予不好意思得很:“我都不会走路了。”

“弟弟,放心大胆地走,我要是年轻二十岁,我天天在街上浪。”巴哥一巴掌拍林予的后背上,迫使林予挺直,“萧队,弟弟跟着我多洋气,跟着你就不行。”

萧泽点了根烟:“跟着我怎么不行了?”

巴哥说:“跟着你不能看,一看就是搞勘探的!”

这句话激起了民愤,队友们一哄而上追着巴哥开始闹,村民们看热闹也开心,一时间像过年那么喜庆。原地只剩下萧泽和林予,林予浑身不自在,身体藏在新衣服里都有点烧得慌。

萧泽吐出一缕烟雾:“甭听他的,这衣服穿上也就那样。”

“噢。”林予抿抿嘴巴,其实他以为萧泽会夸句好看的,人为悦己者容,说不失落是假的。这时萧泽伸手撩了撩他额前的头发,补充道:“好看也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林予开始笑,又燃起了期待:“哥,你迷我吗?”

“……”萧泽差点把烟掉了,“迷,迷死了。”

林予傻乐着跑走了,萧泽用力吸尽了那根烟,他恍然觉得自己发生了变化,弄不住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有时候甚至还很深情。

他想着想着也乐起来,就这么着吧,变就变了,挺好的。

没有一成不变的人,能让你变的,都是缘分。

开席时已经天黑了,考察队所有的便携灯都绑在周围的树上,再加上皎洁的月光,倒是很亮堂。开席之前,范和平和几个村民去接了向洧云来,又是几日不见,向洧云的精神还不错。

林予左边是萧泽,右边是向洧云,面前是一只大烧鹅。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这只鹅,完全不想搭理两位大哥,伸手撕下一只烧鹅腿,闻闻香气喟叹一声:“我不管了,我要吃啦。”

村民们把他当座上宾,待他啃完便向他敬酒,他没怎么喝过白酒,一口咽下燎了嗓子,火辣辣的,甚至逼出了两行泪。

酒过三巡,他已经适应了那种烧灼感,倒满一盅看向向洧云,说:“大哥,我们来碰杯。”

向洧云和他碰杯:“小弟,元旦过完就是新的一年了,大哥祝你心想事成,财源广进。”

“谢谢大哥,那我祝你什么呀?”林予微微酒醉,眼睑下方如同打了腮红,他嘴角勾着浅笑,眼中的光芒却闪烁着坚定,“大哥,我祝你破笼而出,振翅高飞。”

向洧云怔住,缄默着没有说话。

林予把酒喝掉,油乎乎的爪子搭上向洧云的肩膀,恳切地说:“大哥,你想让我信你是夫差,那我就信。不管你是谁,你从哪儿来,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你回去以后要好好活着,回不去也要好好活着。”

他似是坐不稳一般,身体前倾附在向洧云的耳边:“大哥,这世界上好多人都挺苦的,有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可是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看见光了,就能捡到颗糖。我是这样,你也能这样。”

向洧云眼圈发红:“小弟,大哥当如何?”

林予坐好:“你每天都喝茶,那就喝完了笑一笑,就这么简单。”

他朝另一边倒去,依靠在萧泽的肩上,萧泽揽住他给他擦手,边擦边笑话他:“不止会算命,连心理辅导也会了?”

他哼哼两声,萧泽又问:“你捡到什么糖了?”

林予还是没应,只隔着那团餐巾纸握住了萧泽的手,他把五根手指嵌进萧泽的指缝中,牢牢扣住,严丝合缝地不留一点空隙。

周遭喧闹,还有向洧云独酌的失意叹息。

但月光很好,照得人双目发亮。

林予笑着说:“萧泽。”

萧泽愣了一瞬,笑着答:“嗯。”

林予道:“我想我也爱你,和你一样。”

当晚的酒席很晚才散,平均五个人里有三个人喝得烂醉,林予属于那三个人里的,萧泽属于另外清醒的两个人之一。向洧云也醉了,说着胡话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众人摸不清他的情绪,有悲有喜吧,但是分不清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

太晚了,大部分村民也都醉了,向洧云自己站都站不稳,自然无法回山林里的小屋。林予不大的手掌一挥,做主道:“和平哥,今晚大哥也在你家睡,你们俩挤一宿吧。”

范和平惊喜道:“不敢不敢,我打地铺,让向大师睡床。”

“唉,你随意嘛。”林予的舌头都捋不直了,舌尖都被酒液浸得发麻,他挽着萧泽的手臂往回走,垂眸盯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

“哥,你的影子比我的高。”

“嗯,羡慕么?”

“羡慕。哥,我快过生日了。”

“我也快了,你先十八,还是我先二十九?”

“哈哈,不知道呢。”林予说完腿一软,穿着浑身上下好几万的衣服就往地上摔,萧泽揽住他,托着屁股把他抱起来,还笑骂了一句。

林予真的喝多了,以前几次喝多还能说说胡话,壮壮怂人胆,这回喝得太多了,直接就闭眼睡了过去。

回到住处,范和平烧了一大锅开水给大家洗漱用,向洧云两杯热茶灌下去清醒了些。毕竟是经商做过亿万富豪的人,见识过的酒场比这些丰富多了,不至于醉得那么彻底。

他还惦记着林予,进到另一间卧室说:“他哥,你去歇着吧,我照顾小弟。”

萧泽正给林予脱裤子呢,这名牌裤子的拉链怎么那么钝,拽了半天。闻声抬头,他谢道:“不用,你赶紧休息吧,我给他擦洗一下也就睡了。”

不料向洧云进来在桌边坐下,看架势还要聊上几句。

萧泽停下脱衣服的手,他可不想让忽悠蛋在外人面前袒胸露背,拧了条热毛巾给林予擦擦脸和脖子,可能有些烫,林予咕哝了一声。

向洧云的目光中满是怜爱:“其实我有个儿子,年纪和小弟差不多大。”

萧泽敷衍道:“那你要孩子有点晚。”

“忙啊,忙着赚钱。”向洧云把目光又移到萧泽的身上,“看得出来小弟与你很亲,想来他也告诉了你我的秘密,萧队,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疯子吧?”

萧泽挪到床尾,脱掉林予的袜子给对方擦脚,说:“你那个秘密我肯定不信,而且你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秘密是真的。对于林予的劝告,你听得进去也好,当耳旁风也罢,其实都无所谓,林予已经尽了全力帮你,他没遗憾了。”

向洧云点点头,认同道:“小弟帮了我很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会仔细掂量。”

屋门开合,向洧云离开了。萧泽给林予换了睡衣,然后收拾完自己也准备睡觉。被窝中暖意融融,呼吸间还萦绕着酒气,林予枕在他的手臂上酣睡,睡着睡着还叫唤一声。

夜半时分,萧泽抽动酸麻的手臂,托着林予的后脑转移到枕头上。林予骨碌着翻身,突然猛地一脚踹在了墙上。

“睡着觉还闹腾。”萧泽笑了一句。

林予幽幽地梦呓:“保护,保护……”

萧泽把人拽到身前搂住:“别保护了,我保护你。”

考察队的收尾工作陆续结束,此次为期三个多月的考察任务圆满完成。从到达后为了进村恶斗,然后是几天的河滩扎营作业,克服困难后终于进村考察后山,雨天行动停滞,之后加班赶工,平均每个人都瘦了七八斤吧。

拆营帐的时候村民们都来帮忙,与其说是搭把手,其实更像是阻挠。他们很舍不得,考察队的人带他们走进了外面的世界,他们喜欢听考察队讲东话西,喜欢通过考察队了解大城市里的斑斓样子。

可能他们之后仍然没有勇气和决心走出这片山林,但心底的愿望单上都丰富了些许。

当然,他们更舍不得林予,阳宅阴坟是一辈子的事儿,林予当时说了——不包售后。眼下分别在即,真是挺伤感。

林予的心情也挺复杂,他这个人说好听了善良心眼好,说不好听了就是世人他都爱,仗着自己技能多,简直用菩萨普度众生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他不想和村民们依依惜别,于是连忙都没帮,收拾好东西就躲进越野车里。

玻璃贴着膜,他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见他。和平哥、马大哥、马大哥家的小妹、魏大嫂,还有好多亲切又熟悉的村民,他强迫自己别再看了,掏出手机寻找微弱的信号。

他给萧尧发信息:妖娆哥,我要启程回去了。

萧尧白天总是很闲,迅速回道:真的啊?我操,你哥每次考察完回来都像一个落拓浪子,我他妈已经开始激动了!

“……”林予收起手机,顿时没了继续聊的欲望。

正好车门打开了,落拓浪子上身只穿着件黑色毛衣,袖子挽在手肘处,手掌因拆营帐弄得都是灰。林予小算盘一打,扒着车座椅就倾身亲了萧泽一口。

亲完没管对方的反应,重新掏出手机回复萧尧:妖娆哥,我亲了落拓浪子一口,美滋滋。

他发完把手机揣回口袋,后来连续响了七八次,不用看也知道是萧尧在发飙。萧泽已经擦干净手,还点了根烟,他没管小男孩儿的恋爱心思,直接说:“忽悠蛋,下来跟村民们道个别,咱们准备走了。”

要来的总会来,林予下了车,才惊觉众村民已经将越野半包围起来,全都在等他。他受不了这种氛围,低下头做了个深呼吸。

范和平率先喊起来:“林大师,我们真舍不得你走哇!”

大家伙一听都被带动了情绪,年岁大的老太太甚至还哭嚎起来,林予不知如何安慰,便告诉大家他要回的城市叫什么,希望有缘再见。

萧泽叼着烟很想笑,不是他冷漠,实在是这幅场景有些滑稽,好像犯罪头目林予被缉拿归案了似的。

全部收拾妥当,也已经告了别,考察队的成员都纷纷上车准备出发。林予最后朝村民们挥了挥手,笑了笑,然后转身打开了车门。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小弟!”

林予回头望去,看见了十几米之外的向洧云,村民自动闪开一条通道,他和向洧云分别朝着对方飞奔过去。

“大哥!”

“小弟!”

萧泽落下车窗猛吸了一口烟,腮帮子都抽紧了。

“大哥!我以为你不来送我了!”林予跑到向洧云的面前,二人拉起手,对着眼,“大哥,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向洧云点点头:“小弟,遇见你是大哥的福气,哪怕没能返回吴国,大哥也没有遗憾了。你说的话大哥会好好考虑,你也要好好保重。”

话已经说完,但二人眼中还似有千言万语。

寒风吹过,落叶堆积,向洧云的眼中蓄着热泪,林予的脸上也已斑驳,这对忘年交紧紧拥抱在一起,循环喊着对方。

大哥,小弟,大哥,小弟……

这时向洧云镇定耳语:“小弟,金条收好,大哥不会算命,但也知道你的富贵在后头。”

林予感动得无以复加:“大哥,你就是给我第一桶金的人,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你。”

“小弟!”

“大哥!”

萧泽搭着车窗看了很久,以为看了一集情感大剧,可能是占有欲,也可能就是骨子里有些坏兮兮的缺德因子,他掏出手机播放那首《送别》,给林予和向洧云加了个背景音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向洧云松开林予,在歌声的烘托下泪涌如柱,林予也好不了多少,一步步后退着,伸着胳膊放开了向洧云的手。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向洧云悲恸无比,也许想到了自己被妻儿抛弃的往事,他目送林予上车,立在原地挥手哭喊,“小弟!他日有缘再见!千万珍重!”

林予扒着车窗:“大哥!好好活着!”

考察队走了,就此告别了郢山。

林予一直哭到了县城,把杏眼肿成了桃眼。

上高速之前到加油站灌满油箱,萧泽从驾驶位上下来,跟副驾上的巴哥说:“你开,我到后面哄孩子。”

在加油站的超市买了点零食,萧泽开门上了后排。高速路上风景不错,他伸手给林予擦掉泪珠,哄道:“行了,再哭真瞎了。”

林予直抽抽:“我、我不放心向大哥。”

“他都五十好几了,比你靠谱。”萧泽拆开一包薯片,“听话,吃薯片,别哭了。”

巴哥也哄:“弟弟别伤心啦,没有向大哥还有你萧大哥,你萧大哥哪这样哄过人啊,都是直接吼,别他妈哭了!你珍惜珍惜他嘛。”

林予破涕为笑:“那我抱抱他,你别看。”

他拧着身子抱萧泽,把那包薯片都挤碎了。萧泽抚着他的后背,揉捏他的后颈,说:“你不是都算出来他富贵在天了么?那说明他以后的日子过得不赖,别担心了。”

“嗯,哥,我听你的话。”林予把眼泪蹭在萧泽的衣服上,然后安安生生地吃薯片。

回家的路上本来就该高兴,巴哥吹起了口哨,吹完一拍方向盘:“对了,萧队,你快过生日了吧?”

林予想起来元旦那晚,萧泽好像提过,他问:“哥,你什么时候生日?”

萧泽想了想:“正好是除夕。”

林予愣住:“我也是除夕那天过生日。”

他们俩相视却没笑,倒都有些晃神,世界上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这么巧?萧泽没有多想,随后开心地搂住林予,也跟着吹起了口哨。

林予在兜里摸着自己的八卦阵,思绪却越来越远。

这时巴哥问:“那你们正好一起庆祝,开个生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