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为了回答主人的这个问题,立刻从记忆深处调取视频资料播放。

夏日的午后,寂静的画室,她站在炽烈的阳光里,身体玲珑起伏的轮廓被画笔描绘…

草!

陆壹瞬间被扎到似的弹起来,屈腿,并膝。

他把只剩下一片湿润颜色的棍子从嘴里拿出来,凶巴巴地掰断。

又凶巴巴地骂:“你这个禽兽!”

最后凶巴巴地摔到地上。

春夏还是被季泽予找到了。

周五辅导员的形教课,逃不掉。

春夏在最后五分钟才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季泽予。他站得很显眼,跟辅导员在讲台一侧,正在讨论什么。春夏的视线扫过,便很快移开。

她在角落找了个位置,打开随身的本子,埋头随意写写画画。

前面的同学转了过来,问她:“春夏,你现在在外面租房子吗?”

春夏抬头:“嗯。”

“那你自己住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谢谢。”春夏说。

她不爱说话,同学表达了关心便转了回去。没多久,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下来。

春夏的笔顿了一下,听到方晓的声音:“春夏,你还在生气吗?”停了会儿,见她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道,“我不是故意的,照片本来就打算自己删掉的,反正也没传出去,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春夏没反应,也没看她。

方晓咬了咬嘴唇,皱着眉。

本来辅导员就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晓不担心什么,但春夏执意搬出去,现在全学院的人都知道了。背地里好多人说她变态,用各种异样的眼光看她,方晓有点受不了了。

她真不是有心的,她一个女的对女人有什么兴趣啊,大一的时候和男朋友视频,春夏正好在换衣服,男朋友一直闹着看一下,她拗不过才…反正当时也没脱内衣,能有多大损失啊?

她真不知道春夏计较个什么劲儿,做人体模特不也被人看了。

春夏一直当方晓不存在,她说了半天得不到回应,渐渐有点不耐烦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

春夏终于抬头,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方晓被她看得有点难堪,又听到她冷冰冰的声音说:“你现在把衣服脱了,我拍一张照片,如何?”

方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有病吧?”

她想报复私下里解决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是故意羞辱吗?

她的声音在恰好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并不刺耳,但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讲台上季泽予和辅导员也看了过来。

“春夏,你别太欺负人了!”方晓红着眼睛说。

春夏看着她眼眶含泪哽咽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有那么委屈,还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装的,这样的速度和演技,去隔壁学表演会更有前途。

方晓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跑回自己的位置,趴在了桌子上。

众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交头接耳。

“上课了啊。”辅导员在上面清了清嗓子。

季泽予皱着眉往春夏的方向看了片刻,在前排落座。

一节课结束,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他跨越整个阶梯教室,来到春夏身边。

坐下时经过的男同学打趣道:“哟,头上的伤好了吗?”

季泽予微微一笑,没有理会话中的调侃。

等人走了,他才转向春夏,看着她的侧脸,笑了一声,道:“伤好了,你不用躲我了。”

春夏低着头,没看他。

季泽予伸手,抽走她的铅笔。

春夏这才抬起眼睛:“对不起。”

“你的道歉真的很难等。”季泽予笑着说,“我来找你不是逼你道歉的,你的稿子该交了,上周开天窗,很多粉丝私信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五给我有问题吗?”

“没有。”

“还有件事,工作室来了个新人,也是你的粉丝,想见见你,你有时间过来一趟露个面。”

春夏“嗯”了声。

沉默在两人中间持续片刻。

季泽予的声音低下来:“你不用觉得抱歉,那天是我不好。”

春夏没说话。

“行了,我走了。”

他的语调已经恢复之前的从容,起身,将铅笔插回她手中。

第6章 六毛

唐琪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听到隔壁储藏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今天来得早,这个时间伯克利还没营业,开门的时候并未看到其他店员。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顺手抄起一只拖把,两只手抓着,紧张兮兮地朝储藏室的方向走过去。

门半开着,她小心地用拖把头顶着门,一点一点推开,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乍然涌入的光线,还是惊扰到了那个,鬼鬼祟祟撅着屁股趴在存放高级咖啡豆的货架上翻找东西的身影。

陆壹回过头瞧了眼,唐琪大大舒了一口气,放下拖把,走进干燥清凉的储藏室。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来找点东西。”陆壹拿起一罐罐咖啡豆,看了眼名字便放下。

唐琪被他毫不怜惜的动作搞得心惊胆战,这个货架上的豆子一磅都在20美元以上,很贵的。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La E□□eralda庄园那两罐红标瑰夏呢?”陆壹往后退了一步。

瑰夏作为咖啡品种中的王者,以其独特的水果风味和花香元素闻名,其中又以巴拿马埃斯美拉达庄园最为著名。

埃斯美拉达庄园的红标瑰夏也就是竞标瑰夏,今年五月份竞价拍卖时,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搞到两瓶。一磅数百美金的天价,最重要的是有钱也难买到,国内拥有红标瑰夏的咖啡店屈指可数,说是镇店之宝也不为过。

结果在店里坐镇不到一个月瓶子都没暖热,就被这个败家老板给祸祸完了。

“一瓶你拿给陆总了,”唐琪提醒他,“还有一瓶你朋友来的时候直接磨了一股脑煮完了,你忘了?”

陆壹懊恼地往地上一坐,拍了下自己的脑瓜子。

送老爸干什么,老头子喝什么不是喝;还有那帮狐朋狗友,这么珍贵的咖啡进他们嘴里,不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子吗,浪费。

他还想送给神仙姐姐呢。

瑰夏,瑰夏。

这个名字多适合她。

味道也适合。

干净的口感,浓烈的甜度,异常出色的冷香。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瑰夏了?咱们定的绿标估计下周就到了,”唐琪一边把他搞乱的豆子整理好,一边说,“不过也不多,是客户定的,你…”

没等她说完,陆壹抬头:“哪个客户?”

唐琪伸着一根手指,往乔氏大厦的方向指了指。

陆壹脸上的沮丧已经眨眼间消失无踪,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到了直接通知我,我有急用。”

唐琪为难:“啊?那乔总那边怎么交代?”

陆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他不是爱喝蓝山吗,找两罐给他,大男人还讲究什么。”

“…”这话唐琪哪儿敢跟那个冷面阎罗说啊。

她苦着脸,恨不得当场辞职,那边不做事还搞事的陆老板已经神清气爽地上楼睡觉去了。

春夏的作息很怪,大多时候在十二点前准时上床休息,但连夜赶稿到凌晨四五点也是常事——对于许多创作者来说,深夜的万籁俱寂和悬在头顶的deadline是灵感的最佳催化剂。

交完稿子倒头就睡,仍能在八点之前醒来。

睡十二个小时与睡三个小时,她脸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陆壹按响门铃是在十点一刻,门打开后,入目却是一片昏暗。

他转头看看走廊亮堂堂的窗口,像站在明暗两个世界的交界点。

“早上好,姐姐。”他笑眯眯地说。

春夏站在门口,平静的眼睛望着他:“你有事吗?”

陆壹晃了晃手中印着伯克利咖啡店标志的纸袋,有咖啡的香味扩散出来。

“你请我吃雪糕,我请你喝咖啡,礼尚往来。”他眼尾微微弯着,这样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乖。

“不用了,谢谢。”春夏说。

陆壹像没听到她的拒绝,把手臂往门框上一撑,声音放轻了一些,垂下的黑眸小心而专注:“你刚刚在休息吗,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那你在做什么,家里怎么这么黑?”

“看电影。”

“电影啊,我可以跟你一起看吗?”

春夏看了他一眼,那个目光中的意味,陆壹一下子没看懂。他只顾着顺杆子往上爬,一副天真又诚恳的目光瞅着她。

春夏沉默了几秒钟,侧身,让他进门。

陆壹压下心头的狂喜,咳了一声,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说了句:“那就打扰了。”

将迫不及待的脚丫子迈进门。

房子已经不复上次的杂乱和空荡,客厅挺宽敞,沙发上盖着白色的针织线毯,下面铺着长方形地毯,在暗光下看不出具体颜色。

电视暂停在一个光线挺暗的画面,陆壹没看过,也看不出是什么电影。

小圆几上摆着一些零食,已经拆封的膨化食品,和吃了一半的面包。

挺乱的,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让陆壹觉得很亲切。

神仙姐姐也是食人间烟火的。

春夏回到客厅,背靠着沙发,在地毯上席地而坐。

陆壹脱了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走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侧面坐下。把两杯外带咖啡放在桌子上,一杯放到她手边,温热的香气慢慢向清冷的四周蔓延。

“你尝尝,我亲手做的。”

“谢谢。”春夏说。

陆壹又取出那两罐重色轻友的咖啡豆。

“那天看到你买了很多速溶咖啡,那东西没正经的咖啡香,以后喝这个吧。”没等春夏说出那句不用了谢谢,他便道,“不许拒绝哦,我们店的东西售出概不退换的。”

春夏道:“我没有研磨机,所以不用了,谢谢。”

陆壹一摆手:“没事,店里的机器我给你搬过来一台。”顿了一下,补充,“淘汰的老机器,放着也是放着,能找到姐姐这样的主人重获新生,是它的幸运。”

春夏没说话,按了下手里的遥控器。

背景音从暂停处响起,陆壹瞬间屁股一紧,端咖啡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这音乐有点恐怖啊。”

春夏看着屏幕“嗯”了一声。

陆壹难得没有话来接,在阴森森的音乐中紧张地喝了口咖啡。

画面越来越不对劲,声音也越来越诡异。

西式独栋楼房,窄窄的木质楼梯,墙上挂满了相框,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沿着楼梯走下来,地板的吱呀声被刻意放大,在昏暗的色调下渐渐弥漫出恐怖的气息。

陆壹悄悄从背后拉过来一只抱枕,一手攥着咖啡,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看的什么电影?”

“招魂。”

春夏转过头,屏幕灰蓝色的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

与此同时,耳畔骤然一声巨响,小女孩身旁的相框猝然破碎,哗啦啦沿着楼梯一路碎裂下去。

“啊——!”

陆壹尖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咖啡杯被大力捏爆,液体飞溅而出。

春夏再次将电影暂停,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