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所知,姨姥姥家的经济状况自从姨姥爷得病提前退休之后就不大好,还有个小表舅先天身体不好常年在吃药的。这房子的地段虽然说不上好,但在A市的房价,月租少说也三千起步,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还不够买双球鞋的。

他挠挠头,想着让老妈怎么帮衬一下,又觉得之前那么艰难的时候姨姥姥都没开口,现在肯定也不会接受。

“小姨,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吗?”童宪想了半天,问。

春夏正在整理一个箱子,里面是用泡沫小心垫着的手绘屏。

“画画。”她说。

一个清冷的,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

童宪就不好意思再问。

“姐姐喜欢喝咖啡吗?”

陆壹在帮忙收拾东西,看到小半箱的速溶咖啡粉,各种口味。

春夏抬起眼睛,又垂下,没说话。

陆壹没听到声音,扭头,她顾自整理。

箱子下头有个没封皮的线稿本,看样子已经年代久远,纸页微微泛黄。

第一张画的线条很丰富,甚至打眼看去有些乱,陆壹研究了会儿才发现是一只构造奇特的怪物,上好色大概会很华丽。

“姐姐,你这个画的是什么?”

还没转过身,本子便被夺走了。

春夏将本子收进一个抽屉,继续之前的动作,没看他,没说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壹看到她眉头下压的、小到几乎看不出的弧度,有点挫败,从兜里掏出娃哈哈吸了口。

毕竟是女孩子的东西,他们不好乱拆,按照春夏的意思把箱子搬到合适的地方,便无所事事了。

童宪转了几圈,打算献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拖地,结果连拖把都没有。

不得不和陆壹一起撤退了。

“小姨,那我们先走了,”童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叫我,我们都很闲的。”

春夏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们。”

陆壹发誓自己真的有看到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童宪还在傻不拉几地笑:“别客气啊,我们是亲戚嘛。你没事就上我们家吃饭吧,离得也不远,我来接你半个小时就到了,我爸厨艺很厉害的。”

不晓得是不会说客套话,还是懒得应酬,春夏回答:“不用了。”

童宪:“…”

他咳了一下,拉着陆壹出门:“那你收拾好早点休息。”

陆壹正饶有兴致地倚在门框上不知琢磨什么,被他拽着往外拖,扭头冲春夏摆了摆手,笑得格外甜。

“姐姐再见。”

童宪摁了电梯,后知后觉地嘀咕道:“我小姨你怎么叫姐姐啊,那不是差了辈分,我得叫你叔叔了吗?不行,少占我便宜。”

“叔叔就算了,”陆壹抱着手臂靠在电梯壁上,“叫我小姨夫吧。”

“…”童宪呸了一声,“想得美你!”

“臭不要脸的我看你就是想趁机占我便宜,懂不懂长幼有序啊?”下到一楼的时候童宪还在叭叭叭不停。

陆壹但笑不语,跨上哈雷。

“老陆我告诉你,别的女的你随便撩,别打我小姨主意啊。谁敢对我小姨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同意。”

陆壹点头附和,眼神却看不出多少诚意:“说的是,坚决不允许。”

他正要戴上头盔,顿了下,转向童宪:“我上回给你那个硬币呢?”

“什么硬币?”

“打赌的时候,我押的那个五毛。”陆壹说,“你花了吗?”

“…就五毛钱我上哪儿花去,你还好意思说,”童宪转着车钥匙,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谁知道弄哪儿去了,也许喝多了落在酒吧就没收起来。”

依陆壹多年的了解,就算他押根雪糕棍子,童宪也会收起来的。

他戴上头盔,“回去给我找找,找不着提头来见。”

事实证明,童·小媳妇·宪没有辜负他的人设。

那天酒确实喝得不少,但走的时候他不仅记得拿了谭风吟的钱包和陆壹的五毛钱,还惯例老妈子似的提醒两个人不要落东西。

到家的时候把东西交给了他妈,说自己赚回来的,还嘱咐他妈给那个五毛钱找个好点的盒子装着,神仙开过光的呢。童妈妈还真的找了个好几千的盒子供着那个五毛钱。

他把硬币还给陆壹的时候,是在体育馆,正准备打球呢。

那还真的不是一枚普通五毛,是在九十年代发行的梅花五角硬币,有段时间曾经掀起收藏热潮,价格最高曾达到几十元一枚。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

陆壹把硬币捏在手指里转了两圈,一抬头,余光瞧见一道身影闪过,消失在安全通道里。

“你专门把它要回去干嘛?”童宪在问。

“转运。”陆壹笑了笑,抬起手对着阳光照了下,金黄的铜材,色泽还真挺漂亮。

“那我的赌注呢,你不得赔我?”

“我新买的那双球鞋送你了。”陆壹豪爽地说。

然后捡起丢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往外走。

童宪的声音从背后追过来:“你去哪儿,不打了?”

“去转运啊。”

陆壹朝着安全通道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到一半欢快地甩着手蹦了一下。

第5章 五毛

体育馆是一座圆形建筑,从安全通道出来,右转,沿着偏僻狭窄的通道走上十几步,便能抵达体育馆背后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区域。

正对着一片葱郁的小树林,坐在台阶上,能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春夏不知道刚才季泽予有没有看到她进来。

眼下她并不想见到他。

脚步声藏在风声中,她立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闯入视线的身影修长高挑,运动短裤下的双腿很结实,肌肉饱满,却又和少年人独有的清瘦感相得益彰。

但浑身还是那头金亚麻色的头毛最惹人眼。

半长不短,带着蓬松的微卷。

陆壹一句“姐姐”还没叫出口,春夏已经抬步要从他身旁绕过。

“哎…”他错身一步,挡住她的路。

“又不记得我了?”

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二两次吃瘪都在同一个人身上,陆壹说不出新奇还是困惑,盯着她那双漂亮又清冷的眼睛打量,“你不会是脸盲吧?”

他站在一个并不会冒犯的安全距离之外,春夏还是立刻后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眉头再次压下一个陆壹很熟悉的弧度。

有点不耐,还有点抗拒。

“那个…”陆壹舔了舔嘴唇。

他还从没试过用“童宪的朋友”这个身份来介绍自己,想一想就莫名觉得不爽。

只好把裤兜里那枚硬币摸了出来,拇指和食指捏着,举到她面前转了转:“没印象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五毛钱。

不是因为没人给他钱,而是没人给的这么少。

春夏的视线在梅花五角上停留三秒钟,抬眸,看了他一眼。

陆壹收回手,眯了眯眼睛:“记起来了?”

春夏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嗯”。

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记得他这张英俊的脸。

陆壹在心里美的时候大概是忘记了自己是靠一个五毛钱才被记起来的。

他只是笑,眼尾微扬,睫毛像把小刷子。

春夏的目光落在他背后,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接着像在躲避什么似的,转身背靠他身侧的那面隔断墙站着。

陆壹下意识回头,看到一个人向这边走来,一边四处张望。

他看了春夏一眼。

她也看了他一眼。

陆壹很快收回视线,往墙上一靠,斜倚着身体,双手环在胸前。

季泽予走过来,温润有礼的声音:“你好,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吗?长头发,穿米色的衬衣和长裙。”

“没有啊。”

“穿米色衬衣和长裙”的春夏就站在距他半米处,陆壹脸不红心不跳,“没人来过。”

“是吗?”季泽予的语气仍然客气,但似乎不大相信。

他看到春夏躲进安全通道,她不大可能上楼,这里没有第二条路了。

季泽予想侧身进去,陆壹手臂往墙上一撑,将并不宽裕的通道堵住。

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向对方靠近几寸,压低嗓音意味深长地说:“同学,不太方便。”

然后暧昧地挤挤眼睛。

“…”

大学校园里,小情侣找个安静的地方做点不安静的事,没什么稀奇。这处风景不错,人少,凉快,是个挺合适的地方。

穿篮球服的愣头青,年轻气盛,不知廉耻。

季泽予笑了下,彬彬有礼的姿态将眼底那点轻蔑很好地隐藏了。

“打扰了。”

一直看着他走远,从安全通道进了体育馆,陆壹才从墙上起来,站直身体,往后仰着脑袋,望着春夏。

“你在躲他?”

难道是个疯狂的追求者?看起来倒是挺人模狗样的。

春夏没回答,只说:“谢谢。”

绕过他要走。

陆壹想也不想地伸手要拦,伸到一半不知为何又缩了回来,转身跟在春夏屁股后头,隔着一段距离,慢悠悠地晃着走。

她的背总是挺得很直,走路的体态很好看,像骄傲又优雅的天鹅。

夏天的余温快要散去了,凉爽的小风吹着她的裙摆,天气很不错。

她看起来清清凉凉的,陆壹反而有点燥,食指在胸口挠了两下。“姐姐,我今天帮了你一个忙,你不请我吃个雪糕吗?”

春夏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从前头传过来:“你今天带钱了。”

陆壹将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的硬币弹起来,在空间转了几圈,又落回他手心:“五毛能买什么?”

体育馆门口就有个小商店,夏天专卖各种冰饮与雪糕。

陆壹看到春夏朝小卖部走过去,眼睛一亮,小跑几步到商店门前。

还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春夏已经买好了,转身时手里拿了一只曾经红极一时的老冰棍。

不知道是不是被入手的温度冰的,陆壹的脑子当机了片刻,回过神来时忙将冰棍换进另一只手里。

他把冰丝丝的手心贴在脖子上,抬头时那片米色的裙摆已经飘远了。

小卖部的老板正悠闲地用平板电脑播韩剧,视频里雄浑有力的男声喊着:卡几嘛~

陆壹啧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台阶上跳下去,拆开包装,把冰棍叼在嘴里。

神仙姐姐有点抠啊。

陆壹回到体育馆的时候,童宪已经打得满身大汗,摆了下手示意暂停,带着一股熏哄哄的热气跑到陆壹跟前,从椅子上抓了条毛巾一抹脸。

“你吃的什么玩意儿?”

童宪拿起一瓶矿泉水,又被陆壹手里冒着凉气儿的冰棍勾引,虽然水也是冰的,但原配总比不上妖艳贱货有吸引力。

他放下水要去抢,“给我吃一口。”

陆壹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滚,你不配。”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选择性遗忘了这冰棍是人小姨买的,而自己是人“小姨夫”。

“抠死你!”童宪愤愤不平地甩下水去买雪糕了。

陆壹往后一躺,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嘴里唆着那根老冰棍。

舌头被冰得快没麻了,胸口还是有点燥。

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