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春家那个漂亮女儿的对象把二伯给打了”的消息,在附近流传开来。

二伯还在医院,二伯母气不过又来找他们理论。

妈妈上班不在家,春夏打开门,却没请她进来的意思,惯常冷冷淡淡的声调问:“有事吗?”

她这幅样子,让二伯母更生气了:“你说我有没有事?春夏,你找的那是什么对象啊,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你二伯给打成那样,你跟你妈没一个人劝着,到现在也不说去医院看看你二伯。以前你爸出事,茂茂也生病,你二伯前前后后尽心尽力地帮忙,也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什么都不图你们的,结果你们就这么回报我们?”

“谢谢你们。”春夏说。

无论如何,当年二伯对他们一家确实有恩情。

“一句谢谢就完了?你那个对象呢,叫他出来,我非得让他赔偿不可,还得好好给你二伯道歉。什么人呐,跟疯子似的动手打人。”

春夏直接拒绝:“我不会让他道歉。”

“你!”二伯母气得肝疼,恨恨地指着她,“你真是白眼狼啊,你二伯白疼你了!”

春夏的眼中露出一丝厌恶。

她平时像机器人似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因此一旦有微小的情绪,便很容易看出来。

“你回去问问他,怎么疼我的。”

“你这话什么意…”二伯母还没喊完,门已经在眼前被关上。

春夏不知道她回去有没有真的询问,也不知道二伯有没有回答,但那天之后,二伯母倒是没有再来过。

倒是大伯一家去医院探望过之后,又来他们家坐了一坐,提起二伯的鼻子骨折了,还有点脑震荡。

虽然陆壹下手不算重,但毕竟年纪大了,各项指标都不合格,一检查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直到陆壹和春夏启程回市里,人还在医院住着没出来。

后两天陆壹的手机总是不断有电话打来,他一概不接,后来干脆也调了静音。

回程的车上,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出站时人有些多,陆壹一手托着行李,一手牵着春夏,尽量将她护在一个安全的范围里。

但还是有一个小朋友撞到了春夏,陆壹急忙把她往怀里揽,还是没躲开,小朋友手里已经化掉的冰淇淋全洒在春夏身上。

她倒不介意,但陆壹看着她白色的裙子被玷污,很在意。

他把小朋友提拎起来:“你怎么这么不乖啊,这么多人还乱跑?”

小朋友有些惊恐地挣扎。

陆壹把他放下来,然后将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抓在手里:“等你妈妈来找你吧,省得一会儿你跑丢了。”

他蹲下身用纸巾帮春夏擦拭裙子,春夏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说:“回去洗一洗就好。”

陆壹却不嫌麻烦:“没关系。”

他希望他的神仙姐姐永远干干净净的,不被任何污秽烦扰。

人来人往的通道,他擦得专注又小心,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小朋友的妈妈很快就跑了过来,忙把小朋友接过去。

看着他们的目光先是有些怀疑防备,但大概是看两人长得太过漂亮实在不像坏人,连连道谢。

陆壹直起身,笑了笑:“没事,小朋友有点调皮,你看好他。”

咖啡色的痕迹擦不干净,陆壹带春夏洗手间清洗,他拉着箱子站在外面,笑着说:“我在这里等你。”

再平常不过的话和笑容,与平日的他并无任何分别。

当春夏从洗手间回来,却只剩行李箱孤零零地立在原地。

那是在东站外宽阔平坦的广场上,正午时分阳光正盛,普天之下难见阴影。

可是本该在那里等她的小朋友,不见了。

第39章 三块九

陆壹是被两个壮如铁牛的保镖一左一右押上车的。

加长版奔驰V260,对坐格局的贵宾舱空间阔绰,陆壹被迫与铁牛保镖挤在双人座上,对面,陆问君一身白色职业装,交叠的双脚上是一双简约的白色真皮高跟鞋。

她低头看文件,对陆壹被塞上车闹出的动静置若罔闻。直到车门关上,才从文件上抬眸,扫了他一眼。

“我提醒过你,不要搞事。昨天的飞机,一切都安排好了,结果全世界都找不到你。我下午还有股东会议要开,特地跑到这里来抓你,好玩吗?”

陆壹的肩膀被保镖按着:“我说了,有事要处理,回来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的交代,就是不用和家里商量,随便找个人拍结婚照?你的一举一动影响的不是你自己,还有陆家的脸面,你知道爸被记者问起却什么都不知道情况有多被动吗?做事之前能不能用用脑子?”

“那只是一个广告。”陆壹皱起眉,有些无语,“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如果陆家的颜面这么容易受影响,也太不堪一击了。”

陆问君冷笑一声:“有长进,会顶嘴了。”

她重新将视线落在手中的文件上,“这么牙尖嘴利,待会儿自己跟爸解释吧。”

陆壹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脸,收回自己的不耐。

“我跟你回去。你让我跟她说句话再走。”

陆问君只是意味不明地扯了一下嘴角。

“姐,你让我和她说一声。”陆壹看着她,缓和下来的语气甚至有一丝哀求,“我突然不见,她会担心。”

对面的人充耳不闻。

陆壹再次试图起身,又再一次被保镖铁钳一般的手猛地按回去。

“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他微微偏头,发型因为之前的一番抗争乱了一些,斜过来的眸子里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戾气,锋芒迫人。

保镖训练得一成不变的脸色,也难免有一瞬间的迟疑。

春夏报了警。

童宪跟谭风吟很快赶了过来。

两人正好在一块玩,第一次收到神仙小姨的主动联系,那叫一个受宠若惊,游戏都立刻不打了。却不想春夏联系他们的理由,竟然是陆壹走丢了。

陆壹的手机提示无法接通,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谭风吟忙着联络各个朋友打听情况。童宪在春夏身边笨手笨脚地安慰:

“你先别着急,老陆不是这种没交代的人,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说完意识到不对,赶忙又改口,“呸呸呸,我的意思是,他可能临时有什么事不得已走开了…”

正是因为清楚,陆壹不会不说一声就消失,所以才担心。

春夏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了。警察让回去等消息,她不肯走。

谭风吟把所有能问的人问了一圈,甚至连蒋明若那里都抱着万一的心态打去电话,没人有陆壹的消息。

还反问他:“你们不是穿一条裤子的么,怎么沦落到来跟我们打听了?”

是啊,他们三个从来都是焦不离孟出入相随,如果他和童宪都找不到陆壹,其他人怎么可能找得到。

这时候唯独陆家的人一个都联系不到,谭风吟心里隐约有了些谱,交代童宪:“你在这里陪着小姨,我上陆壹家里看看。”

“成,你赶紧过去,有消息马上告诉我们。”

春夏下意识站了起来。

谭风吟正要走,脚步顿了一下。

其实是很想一起去的,但春夏也知道不合适,最后也只是说了声:“谢谢。”

“这话就见外了。”谭风吟笑了下,拉开贴着蓝色POLICE字符的玻璃门,大步走了出去。

谭风吟的消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姗姗而来。

“老陆在家呢,”他在电话里道,“你先送小姨回去吧,让她别担心了。”

童宪欣喜地冲直勾勾盯着他的春夏做了个“找到了”的口型,松了口气又问:“你见着他人了吗,怎么回事啊,这一声不吭的。”

“没见着。”

童宪笑容一凝:“啥意思?没见到你怎么知道他在?”

“反正就是在,阿姨说的,还能有假。”谭风吟叹了口气,“你先送小姨回家,我们见面再说。”

情况似乎有些复杂,童宪走向春夏的时候,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老陆在家呢,咱们也回去吧。”

春夏却没动:“他怎么了?”

“啥事没有,好好的。”童宪没看她的眼睛,拉过靠在墙边的行李箱。

“那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春夏问。

“兴许是手机出毛病了吧,”童宪有点后悔没随身揣着点酒,此刻好喝上两口,激发他胡扯八道的技能。“他你还不了解吗,肯定很快就主动找你了。”

他不知道春夏会不会相信,但看她的反应,显然是不信的。

“我在这里等。”

她的裙子上还有一块残留的咖啡色印记,和一个差点走丢的小朋友有关,也和另一个已经走丢的小朋友有关。

她坐在那里,仍然是沉静的。

童宪哄女孩子的功力虽然比不得陆壹的天赋跟谭风吟的老练,好歹也是把过不少妹子的,唯独在自己小姨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劝了半晌,无论怎么保证春夏都无动于衷,他无计可施,只好跟谭风吟求助。

“老陆那儿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让他跟小姨说几句话,我实在劝不动。”

谭风吟的口吻也不见得多轻松:“这会儿我也见不到人,你再想想其他办法,好好哄哄。”

最近帮助童宪解决困境的,的确是来自陆家的一通电话,却不是陆壹打的,也不是打给春夏。

没多久,办案警察走了过来,看着春夏道:“你是报案人是吧,失踪的人已经找到,家属撤案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他人在哪里?”春夏问。

“回家了。”见春夏扔执着地望着他,警察笑了一下,“你不相信啊?信不信这案子到这儿都结了,人电话直接打到我们局里,局长亲自过问的。你要是想见他,直接跟家属联系吧。”

陆宅。

陆爸爸结束股东会议,回到家已经六点。一进门,便被陆妈妈气呼呼的抱枕招呼到头上。

“陆正诚,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抱枕正正砸到陆爸爸脸上,又掉下地,佣人胆战心惊地捡起来,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陆爸爸越过两个煞神一般站在门口的保镖,面色不虞地走进来。

他一声不吭,陆妈妈更来气了,又是一个抱枕丢过来,却失了准头,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去。

陆爸爸的神色已经难看到一定程度,一声忍无可忍的斥责还未出口,陆妈妈先声夺人哭了起来:“你竟然和你女儿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儿子是我生的,你凭什么关着他,凭什么不让我见?”

“够了!”陆爸爸皱眉喝道,“当着下人的面胡闹,成何体统!”

陆妈妈跺脚:“体个屁的统!你晚上和我睡觉的时候怎么不说体统?”

“…”陆爸爸眉头抽了抽,不想和她多说,径直上楼。

陆妈妈连忙小跑过来,快步踏上楼梯,一边拿纸巾擦眼泪,一边抽着鼻子说:“你们父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要带宝贝离家出走,以后再也不见你了。”

“一把年纪净会胡闹,也不怕人笑话。”陆爸爸低斥道,“他这个性子,都是跟你学的,你看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做事三分钟热度,年级也不小了,一事无成,还任性妄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

“我惯着我儿子怎么了?我辛辛苦苦生下来,又不是给你们欺负的。”陆妈妈忿忿地说,“宝贝明明长得很好,就你们看他不顺眼。”

陆壹的房间门口守着两个同样体格魁梧的保镖,见了陆爸爸恭敬地颔首,随即拿出钥匙开门。

然后便被陆妈妈泪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了一眼。

狗腿子!都不给她开门的。

陆壹坐在床脚的地毯上,屈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

听到开门的动静,放下手臂,起身,才缓缓抬起眼睛。

房间里倒是整洁如初。他被关在这里的整个下午,没摔过东西,没闹过,安安静静。

陆爸爸没有过问陆壹这些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没有意愿去了解他这一切行为背后的原因。

卖掉咖啡店开工作室也好,到了行程时间玩消失也罢,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不负责任的表现。

叛逆作祟。

“你姐给你重新定了后天的机票,这两天你待在家里好好反省一下。”

宣布完这个决定,他便转身打算离开。

“爸。”陆壹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我有话要说。”

三个人在房间的小客厅坐下来,陆壹站在老爸对面,陆妈妈则在一侧,一直用不满的眼神瞪着陆爸爸。

“我不出国。”陆壹说。

“爸,我从小没有得到过你的理解和肯定,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我有出息,配得上做你的儿子。但我现在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你如果不支持,也请不要干涉,我成年了,我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还有,我需要给我的女朋友打一个电话,我被带走的时候没有和她告别,她会害怕。”

许多长者以过来人的阅历和经验,笃定你现在所坚持的、所在意的,不过是一瓣色泽艳丽的花,引得流水片刻追逐,但早晚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淹没。

而你的某些选择,只是将有限精力无谓消耗的错误分支。

这种上帝视角的傲慢在陆爸爸身上尤为显著。

陆壹的话甚至没有引起他一丝的波动,他起身时道:“你除了姓陆,什么都不是,想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等你有那个能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