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重新给春夏打电话,手机先响了起来。

是画室的素描老师打来的。

“陆壹啊,你最近怎么啦,一直联系不上。”

“这几天有点忙,”陆壹对着镜子扒拉已经长到可以扎小揪揪的头发。

“你这小子天天闲得跟狗,怎么突然忙起来了。”老师笑着说,“你不是让我给你带日本的樱花,喏,专门给你带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画室拿吧,再不来就枯萎了。”

《奇纪》有一幕漫天樱花的画面,春夏画得很漂亮,陆壹原本想趁着花期将尽带她去日本,不想茂茂突然住院,耽搁下来,便托正好去日本玩的老师带一些回来。

他计划得好好的,生日那天要让春夏履行诺言的,在她脚下洒满花瓣,一定很漂亮。

谁曾想住了“监狱”。

“您先帮我照看着,千万别枯,我还有用呢。”陆壹道,“我改天去拿。”

老爸既然把手机还给他,晚上还要和他谈,应该是要放他出去了。

“是不是用来撩妹的,你们这些小孩真有意思。”老师笑着打趣一句,忽然叫了一声,“春夏。”

“谁?”陆壹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是他脑子里一直惦记着,出现幻听了?

那边电话似乎被拿开了,说话声远了一些。陆壹支棱着耳朵努力听,只分辨出她在和人打招呼,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片刻后,老师的声音清晰起来,和他解释:“刚才看到一个熟人。”大概是想起了上回陆壹闹的笑话,笑道,“就是上次被你耍流氓的模特,还记得吗?”

“她现在在画室?”陆壹问。

“对啊。说是约了人。”

就姐姐那个人缘,能约谁?

何况现在已经是傍晚,下课下班的时间。

陆壹操着一颗老妈子的心,立刻道:“你快帮我问问,她约了谁。”

老师不禁疑惑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你先问。”

老师嘀咕着,扬声冲已经走进电梯的人喊了一句:“春夏,你约了谁啊?”

几秒钟后,有些茫然地对着话筒回答:“蒋什么若,我没听清。”

陆壹的心猛地一沉。

来不及解释便挂了电话,给春夏打过去,不出意外没人接。陆壹冲到房间门口,拧动门把手却打不开门,抬手拍了两下:“开门!”

保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依然冷硬:“陆先生没吩咐。”

“我他妈有急事,”陆壹心急如焚,“你给我开门!快点!”

保镖不为所动:“有什么事等先生回来再说吧。”

“艹!”

陆壹焦躁地锤了一下门,转过身大步走到桌子前,双手抓起旋转椅,猛地扬手砸向落地窗。

哗啦一声巨响,门外两个保镖对视一眼,迅速拿出钥匙开门。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影,窗前一地碎玻璃,隐约有血迹落在其中。

两人立刻冲上前,从足有六米之高的三楼往下望去,草坪上只有一片被压倒的印子,庭院的栅栏外,一道如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春夏走进那间画室。

这是去年之后,她第一次回来。

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做一次人体模特,强迫自己去适应来自别人的目光,用自我麻痹,来克服心理障碍。

也许是这个方法奏效,也许是自己日渐强大,这种自我治疗的次数越来越少。

陆壹出现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再一次站在这个画室,已经又是一个夏天来临。

不由得回想起陆壹被揪着耳朵站起来的场景。

那个画面其实有些模糊了,如果不是后来他的再次出现,春夏大概不会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当众出言调戏,却坦坦荡荡的,一点不猥琐。

唯一清楚的是,他笑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那双眼睛格外干净明亮。

身后响起关门声,春夏转身,蒋明若走了进来,v领黑色上衣,浅色牛仔裤,简单又利落。

“好久不见。”她笑了笑,阔别多年老同学相见的口吻。

春夏不知道为何施暴的人可以这样坦然,至少她这个受害者是做不到的。

她来,是因为蒋明若在电话里提了陆壹。

“寒暄就不必了,”她看着蒋明若,“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蒋明若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画室,手指从一个画架上拂过。

“听说你们就是在这儿认识的。人体模特——”她转头看了春夏一眼,“挺好的,看来你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这样我也就不用内疚了。”

无论心情如何,春夏此刻的脸色却是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

“就是给你个教训,做人别那么爱出风头,也没对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你的小跟班不是一直在外面,让她帮你把衣服捡回来就行了,你穿好衣服离开,没人会知道那件事。”

蒋明若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闹得人尽皆知,最后把你搞到那个境地不得不休学的,是你自己吧?”

第42章 四块二

这番话的理直气壮,倒好像春夏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一样。

她盯着蒋明若看了片刻,一时很难分辨出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不过看她如此振振有词的样子,大概是没必要说谎的。

春夏沉默良久,思绪纷杂。

她在想,假如蒋明若说的是真,那她的衣服究竟是被谁扔掉的?

是那个忌妒她,找来蒋明若为自己出气的女同学,抑或是在潮湿阴暗的洗手间一直陪伴着她的、懦弱胆小的张小萌。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无解了。

“我的衣服被人丢掉了。”

春夏说完这句话,看到蒋明若很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

那个微表情倒真不似作伪,春夏蓦地向前迈了一步,逼近蒋明若。

“你知道我无法离开,在厕所里面呆了几个小时吗?你知道一个男人突然向你扑过来力气有多大吗?你知道躲在教室里,外面几个男人走来走去,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蒋明若一贯强势的气场在那一瞬间竟然弱了几分。她抿紧了嘴唇想说什么,春夏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现在把你的衣服脱掉,从这个窗户扔下去。”

蒋明若目光变了变,春夏还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今天不会专程来见我。”

半晌,蒋明若只是略带不屑地道:“我低估你了。以前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现在心机这么深。也对,没点心计,怎么能把陆壹骗得团团转。”

春夏没说话。

“我本来真没把你放在眼里,想着等他出国你们自然就断了,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你跟家里闹翻,被关了这么久都不肯服软。”蒋明若目光讥诮,“你在这里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陆壹他太善良了,才会被你利用,若不是他,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经历过什么,我甚至不会想起,曾经有过你这样一个可怜的同学。”

春夏看着她,忽然说:“你喜欢他。”

陈述句,而非疑问。

蒋明若蹙了蹙眉:“想多了。我把他当弟弟,看不得他这样被你利用。”

“我没有利用他。”春夏并不避讳地承认,“我喜欢他。”

蒋明若的脸色便倏然难看了几分,冷冷道:“你配吗?”

“不配的是你。”春夏说,“陆壹恨你,因为他喜欢我,因为你丑恶。”

蒋明若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扬起了手。一挥而下时,却被春夏准确地抓住了手腕。

她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从小欺负别人欺负惯了的,虽然长大了已经很久不曾动手,但还从没失手过。她用力挣了一下,想抽回手,竟然没能挣开。

便冷笑一声:“有长进啊。”

“我因为你学了跆拳道。”春夏的声线依旧没什么波动。

倘若不看眼下的画面,只听这句话,结合那淡淡的语调,大概会让人误会是一种温柔。

她的冷静也让蒋明若更加不爽,几乎有些恶意地说:“那你应该感谢我,让你成长。”

她用力往回抽手,春夏松开,力道顺势往前。蒋明若用力过猛后退几步,撞到墙边堆着杂物的铁架子。

春夏便是在这时闻到烧焦的味道。

她向窗外望去,发现隔壁画室的窗户正在向外冒着黑沉沉的烟雾。而另一侧的门紧闭着,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春夏走到门口,便察觉到了透过金属门无形涌入的热量,手碰到门时,被那灼热的温度烫了一下。

她蹙眉缩回手,用袖子垫着,再次去拧门把手,却无论如何拧不动。

蒋明若也在这时意识到了不对,立刻想要向门边跑,脚步却被勾在铁架子上的裤子阻碍。她拽了一下,却不知为何勾得那样紧,不仅没拽出来,反而带得原本就重心不稳的铁架子晃了一晃,随即向她倾斜着倒下来。

蒋明若惊叫一声,躲闪不开,被砸个正着。

幸而那架子的重量还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她只是被压到了小腿,裤子仍然被勾着,一时间无法脱身。

而此时,春夏正在门口与那扇门抗争,门把手依然烫得要命,无论她怎么拧,都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用力地拍了拍门:“有人吗?”

回应她的是渐渐从各处缝隙涌入室内的黑色烟雾,和走廊上大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陆壹跳下计程车时,甚至没有来得及付车费。

人到中年热血不减的司机,一路飞车送他过来“救女朋友”,还探着身子追喊了一句:“加油!”

接着便被车窗外的景象惊到:“怎么着火了?”

消防员也刚刚赶到,正动作迅速地从车上搬下高压水枪,准备开展救援和灭火工作。

陆壹看到几乎被大火吞没的整栋楼,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楼下聚集了一些围观群众,被拦在隔离带之外。

“这火怎么烧起来的?”

“哎呀,这楼上可都是开画画班的,那些颜料呀都是易燃品,随便来点火不就烧起来了吗。”

“上头还有人吗?”

“这个点儿都下课了,应该没了吧。”

大妈大婶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陆壹已经头也不回地冲进大楼。

他跑得太快,许多人阻拦不及,距离最近的消防员还来不及说出阻止的话,便被一把推开。

一楼的火势还不大,但陆壹一进来就被呛得猛咳起来。

一栋楼,六层,至少有二十家画室。他捂着鼻子在原地站了两秒钟,拔腿便沿着安全通道往楼上冲。

这一层的情况最为严重,整条走廊已经烧得一片狼藉,凶悍的火舌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陆壹的眼睛被烟熏得直流泪,烟雾和大火中也很难辨认方向,只能凭着记忆摸到记忆中那间画室的大概方位,一边用力踹门,一边高声喊:“姐姐!”

“姐姐,你在哪儿?”

他踹开门,在一间一间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的画室中寻找春夏的身影。有些门踹都踹不开,他便往烫手的门板上用力拍,一遍遍喊着“姐姐”。

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什么东西轰然掉落倒塌的声音充斥在四周,唯独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火场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口腔快要被烟雾堵塞,呼吸道灼痛。越往里火势越大,喷薄而来的火舌几乎要将人吞噬。

陆壹不死心地沿着走廊上的每一间画室,一直找,一直喊。

终于,就在他没有得到回应,准备转身跑向下一扇门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敲了一下。

他立刻蹲下来,对着声音的方向:“姐姐,是你吗?你在里面吗?”

彼时春夏已经快要失去意识,话根本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力气,又在门上捶了两下,回答他。

那有气无力的两下,让陆壹喜极而泣,又心疼得厉害。

“我来了!你别怕,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他起身后退两步,猛地一脚踹上去,门板震了震,锁却纹丝不动。

脚腕的剧痛终于在这时发作,他咬牙放下,用尽力气将身体向门上撞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轰地一声,金属门终于在刺耳的声响中被撞开,陆壹踉跄着冲进来,几乎是扑到了春夏身前。

她靠在墙边坐在地上,一个尚未被火侵略的区域,闭着眼睛很是狼狈。

“姐姐。”陆壹捧着她的脸叫了几声,看到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才松了口气,打横将人抱起来。

火势已经比来时更大了一些,他抱着春夏穿过走廊,沿着楼梯下到一楼,一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