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割了他的嘴?”他侧头问她。

少女耸耸肩,两手一摊:“我只是请他喝了杯茶。”

“谅你也没有这分功力。”

蓝衣男子宽袖一摆,转头正对欧齐:“这位兄台,你有意冒犯在先,我家小妹只是礼尚往来,你又何必动气?”

“废话少说!”欧齐已经气红了眼睛,操起三节棍直直朝他们挥去——“纳命来!”

呼呼呼~~凌厉的风声一路横扫而扫,所向披靡,却在离蓝衣男子半米外的地方噶然而止。

只见那男子凌空一点,三节棍唰的断裂开来,应声而落,成为名副其实的“三节棍”。

一阵风吹过,那三节木棍忽然化成粉末,洋洋洒洒,消失在空气里。

“我真不想出手啊。”

阮似穹望一眼前方还在呆若木鸡的可怜人,收回手,叹气。

“年纪一大把了,还要陪这种小角色闹,真是”

他回头地瞪了顾清乔一眼,似有嗔怪。

“哎呀,是他自己来闹的,又不是我招的!”清乔赶紧抱住他手臂,狗腿般晃啊晃,“是你说只要我请你吃饭,你就考虑教我武功的啊!再说了,我也是看着有你在才敢泼他的,你武功那么高,一定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阮似穹好笑,抬起另一只手揉她的头发:“又耍嘴皮,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丢下你不管,自己先跑了?”

“不会的,你不会。”她嘻嘻的笑,没心没肺,“西陵弟子当倾力相护,我派门规在此,你不会违背。”

然而心底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

——因为我还有趣,还能逗你开心,所以你暂时是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自嘲一笑,她重新抬起脸,期待看向阮似穹:“我说啊,这顿拜师宴也算吃了,回西陵你就教我武功,好吗?”

阮似穹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莞尔点头。

“耶,万岁!”

清乔心花怒放,大力抱住阮似穹,一个劲儿欢快蹦跶:“公平公平我爱你!”

阮似穹噗一声笑出来:“胡闹!”

“你放心,不胡闹,我一定会努力!”清乔高举阮似穹的右臂,神情严肃庄重,“大叔,等下我们不要坐车回去了,就直接向着夕阳奔跑吧!这才是青春呐!”

阮似穹被她逗得仰天大笑。

笑够了,阮似穹忽然转过身,轻轻抬起左臂。

袖子滑下,露出修长的手,在那并拢的四指里,每道指缝中都夹有一片树叶。

“哟,小白菜,看来似乎有人见不得我们开心。”

他冲清乔一笑,神情颇有些奇异。

话音一落,他将手中叶片掷出。

一阵风过,楼侧雅间的帷幔缓缓拉开。

有白衣男子闲闲落落坐于廊下,手里把玩着一枚青佩。

双手相碰,指尖玲珑,是个心思缜密的细腻人,凤眼长挑,星火纷繁,白昼里也闪烁得清楚。

淡淡瞟他们一眼,他轻轻靠向椅背,一个调转,目光入了天边的护城河。

盛夏的岸边树,已是枝繁叶茂,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于地上铺出疏疏落落的影。微微的东南风,带着潮湿的水雾,掠过丛丛花影,一阵紧一阵的拂来灵动香气。

他遥遥打量着那些树叶里面漏出来的光,眼睛微眯,嘴角上翘。

——也许是觉得,那些满地乱跑的斑驳顶有趣吧。

四周一片静魅,偶尔飘来些细碎花瓣,沾了点甜,很香,很温柔。

清乔怔怔看着来人,有那么一瞬,似乎又回到了尚书千金的往事里——左青,乔峰,蒜泥白肉那曾是多么甜美温情的一场梦。

只可惜,结尾处偏生是刻骨的凉寒阴毒。

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亮晶晶的眼,渐渐黯成一团细细的绒。

“小白菜,人家叫你呢!”

阮似穹拍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沉思,满目潋滟。

清乔回神张望,看见雅间里有黑衣男嘴唇隐约张合。

她没能抓住一个音节,只得茫然朝阮似穹看去,抓着他袖子求助。

“——小乔,过来。”

白衣男子忽然发话。

他掉转头看她,眼神锐利。

一道清冷的光流到她身上,低洄婉转,有数不尽的心念,几乎可以渗进五脏六腑每个角落。

菜往事

“这么多人,你可能护我全身而退?”

清乔眼望对面乌丫丫的人群,嘴里的话却是对着阮似穹。

“你放心,大叔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打打杀杀有几分底气。”阮似穹答的轻松。

“他带的人很厉害。”清乔压低了声音。

“别怕。”阮似穹俯下身贴在她耳畔,语气温和,“就算小白菜被恶霸少爷抢跑了,大叔也能马上把你抢回来。”

说罢,轻轻拍两下她的背,以示安慰。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他做这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清乔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小乔,过来。”

雅间里的白衣男子再度发话,语气加重,带着风雨欲来的阴霾。

“如果我真被掳走。”清乔转头,拉住阮似穹的手,目光哀婉,“请一定记得要救我出去。”

有什么在阮似穹眼底闪过,如流星般,稍纵即逝。

“放心。”他展颜一笑,如同晨风吹皱一池春水,浮起层层波澜,“我答应你,解决完这里的事,我就带你回西陵山。”

清乔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腰部一紧,有软鞭灵蛇般迅速缠住她,将她引入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未来王妃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一抬头,对上的是如玉般俊美的面容,三分戏谑,三分薄怒。

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

她垂下眼帘,深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逃太郎,再见。

“段王爷,好久不见。”

她从他膝盖上站起来,整理好衣衫,脊梁挺直,不卑不亢,仿佛一棵骄傲的青松。

“怎么变得这样生分?”段玉扫她一眼,笑的眉眼弯弯。

“哦?王爷以为我当如何?”她也笑,面带不屑,“对着仇人故作亲昵,我倒不记得自己有王爷这般天才。”

“啧,瞧这话说的。”段玉缓缓摇头,似有稍许不悦,“难道我对你不好么?你以为顾尚书能安稳活到现在,是经过谁的默许呢?”

“——很好,很好,你对我很好!”一提到顾尚书,清乔只觉得胸中抽痛,顿时激动起来,“好的要把我关起来杀了,作为你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那些我们稍后再谈。”段玉微微皱眉,食指弯曲叩头,仿佛有些疲惫:“既然如今我已找到你,你就乖乖跟着我回去,谋反一事尚有余地,我也不是一定要”

“——你怎么有脸叫我跟着你回去?”

太自以为是了吧!清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出来。

段玉随意瞟她一眼,背靠长椅,淡淡勾起嘴角:“我也只是先礼后兵而已。”

这才是段玉,真正的段玉。

清乔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完全了解他。

灿然一笑,她抬起手将镯子露出:“段王爷,你可是想要这个?”

对面人沉默。

“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找青木人形剑?”她不屈不挠。

还是沉默。

“我可不以为,你是追着我来到这里的。”她冷笑,“我本人怕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只要有四灵在的一天,段氏江山便有无穷后患。”段玉抬头看她一眼,面色平静,“我身为王爷,有义务维护家国天下。”

“——所以说,为了稳固这江山,如果拿不到完整的四灵,你便要毁掉至少一个,对不对?”

清乔的声音有些发颤。

段玉再度沉默,算是认可了她的答案。

“你果然还是想杀我的。”清乔低喃着,眼神涣散,“毕竟这镯子还套在我手上可是杀我的方法有那么多,投毒,放箭,纵火你为何偏偏要牵连我师兄呢?他是无辜的!”

她忽然目光如炬,直直灼向段玉。

段玉迅速眯起凤眼:“你以为,包全才的死是我做的?”

“我以为?!”她咧开嘴,笑,却有滴泪滑下,“包师兄走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杀他的人是乌衣卫。”

段玉瞳中精光一闪,思忖不语。

再度开口,语气却是淡漠的不得了:“是我手下人杀的,你又能怎样?”

他静静看她,挑眉,眼中一片俯瞰众生的倨傲。

我能怎样呢?

没武功,没权利,没有运筹帷幄呼风唤雨的神力,没有冒死拼搏的英俊死士,我只是个一文不值的普通穿越女。

可是,我至少还有自己。

我没有迷失方向,这条路,我还知道如何走下去。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那鸿鹄,又是否懂得燕雀心中小小的理想呢?

“我不会回去。”

她侧脸看他,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波澜不兴。

“话不要说的太早。”段玉不以为然,笑盈盈朝她探出一只手,“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变瘦了?我把阿达也带出来了,想不想吃红烧肉?”

他是这样的亲昵,仿佛面对久别重逢的娇妻。

于是清乔也朝他伸出右手。

两手相碰,紧紧相握。

“你!”段玉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她。

“我说过,我不会回去的。”清乔笑颜甜蜜。

“——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有多么恨你!”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往外狠狠一拉,努力挣脱开段玉的禁锢。

赤色的血沿着段玉白皙的手掌缓缓滴下,在他手心里,赫然有一条鲜红的长印。

“王爷!”乌衣卫纷纷涌上,面露焦急。

段玉皱眉,挥手一止。

“你几时变得这样张牙舞爪?”他摊开手,静静望着那道伤口,“一点都不像原来的你。”

“你又几时变得毫不设防?”清乔高高扬起下巴,眼中有怒火跃动,“早知如此,这钗上便不要涂什么麻药,直接涂毒药好了!”

“原来你已如此恨我。”

段玉微笑,手指拂过那道伤口,沾上一粒猩红的珍珠:“可惜,不管你如何恨,将来都要跟我绑在一起。”

不是没见过无耻的,但是没见过这样无耻的。清乔怒极反笑:“是啊,将来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日纠夜缠,定要将你踢下十八层地狱!”

“就怕到时你食言不来。”段玉一脸慵懒,好整以暇朝椅背靠去。

  清乔握紧双拳,恨不得手头有一盆硫酸朝这人无赖的脸上泼去。

段玉扬眉看她,似逗弄,又似挑衅。

“小白菜,叙旧叙完了吗?”

紧要关头,有朗润男声打断这剑拔弩张。

清乔回头一看,阮似穹不知已于何时来到雅间里,蓝袍临风轻拂,面带清浅微笑,在一众乌鸦男映衬下更显得超凡脱俗,飘飘胜仙。

——果然是可靠的及时雨!她忍不住要飙泪,早年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每当看到天边的绿洲,我就想起了东方奇洛瓦。”

大叔,乃就是我的绿洲!乃就是我的奇洛瓦啊!

“说完了?”阮似穹脸上挂着宠溺,朝她盈盈张开双手,“来,到师叔这边儿来,乖。”

清乔极其狗腿的屁颠屁颠马上就要冲过去。

一只手伸出来,生生拎住她的后衣领。

恼怒回头,对上一张冰冷的脸,细长凤眼挑成一弯丝,周身寒气四溢。

“好狗不挡道啊!”她吓一跳,赶紧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扑腾,“王爷,就算你囚禁我的人,也囚禁不了我这颗奔向自由的心哎哟!”

那只手一使劲,似乎要将她带入身后怀抱

“——强迫是不道德的!”清乔尖叫一声,死死闭上双眼。

忽闻一声极低的闷笑,只听“啪”的一声,施在她身上力道忽然消失。

一阵清风掠过,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稳稳站了在阮似穹身边。

“段王爷,小乔年幼无知,出手错伤了王爷万金之躯,还请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阮似穹先冲她一笑,这才转头朝段玉拱手。

极其象征性的道歉,导致乌衣卫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和衣服一个样。

“小乔,过来。”

段玉不理他,眼望清乔,幽潭里点燃一簇怒火:“到我这里来,你伤我的事,我绝不介意。”

清乔抓住阮似穹的衣服,心头安稳,冲他扮了个鬼脸:“呸!我巴不得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