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盛夏,剧组离开后就切断了主供电,只留下极少的灯光照明。没有了空调,棚内的气温迅速逼近四十度。Candy来回擦着地板,又饿又渴。当她准备去卫生间喝点水,起身时却感到一阵晕眩,软软地跌倒在地板上。

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扶住了她。Candy回过头,发现一个矮个子男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这人是剧组负责管理道具的小头目,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头发已经半秃了,一根根被油亮的发蜡包裹着向头顶聚着,却也掩饰不住必然零落的命运。

Candy轻轻推开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这人有些悻悻地退了一步,瞬间却又堆起笑,递上一瓶果汁。Candy淡淡地接过了。他似乎得到鼓励,凑了上来,一脸猥琐地大讲演艺圈的黑幕。不外乎今天那位颐指气使的女星,半年前来到好莱坞时不过是个村妞,和Candy一样四处碰壁,最后“舍身”傍上了某制片,一炮走红。

他挥汗如雨,将那些尽人皆知的故事讲得神神秘秘,但限于表达能力,总是东拉西扯地找不到重点。酷热的空气里,只见那张嘴毫无意义地一开一合,显得有些滑稽。

Candy看也不看他,仰着头一口气将果汁喝光,用手背擦了擦,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如果我和你上床,你能给我怎样的角色?”

那人有点惊讶,似乎没有想到这位一脸稚气的女孩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直截了当似乎直接打击了他的气势,半晌,他才诺诺地应声。

“不是角色,是出生证。”

Candy将空瓶抛在地上,没有说话。

对方以为她不肯,赶忙为她指出形势:他认识一个道具专家,只要四十分钟,就可以为她伪造一个出生证,保证没有任何人看得出来。而她没有成年,没有出生证就找不到工作。

Candy却打断他,执著地说:“我十八岁了,只是出生证丢了。”

对方怔了怔。完全不明白,她在这种没有意义上的细节上纠缠个什么劲?管她真的几岁,没有那张纸就是空谈。

果然是孩子脾气。对方有些郁闷,还要再劝她几句。Candy却干脆地点了点头。

“午夜的时候,你到我住的地方来。带着那张出生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人喜出望外,走之前留下了一个纸袋,里边有剧组中午剩下的盒饭。

他心中打好了如意算盘,给她这张假出生证,便掌握了她最大的秘密,以后还怕她不随叫随到?若真碰运气,她成了大明星,或许还能敲到一大笔钱。

这是财色双收的美事,不枉他满头大汗地在这没有空调的鬼地方站这么久。

摄影棚最北面有一个废弃的储物室,如今是Candy的住处。

储物室里堆放着大量杂物,有道具书架、椅子、壁炉、泡沫做成的钢琴,都缺胳膊少腿,落满了灰尘。防尘的黑色幔帐被Candy揭了下来,堆在最北面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晚上,她就蜷缩在那些散发着霉味的布幔里过夜。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狗窝。

她付不起房租,又经常加班熬夜,索性就住在这里。片场管理员看她可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Candy随手扭亮了台灯,萤火一般的灯光闪烁了几下才最终亮了起来。她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着盒饭。虽然很饿,她却吃得很慢,因为她知道,吃得慢一点,食物似乎就不那么容易耗尽,明天也会支撑得更久一点。房间里只有一个电源插口,她想了想,拔掉了台灯,将另一根线插了上去。

那是一台老式录音机,看年头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应该是哪部老电影里出现过的。那时的电影人似乎格外认真,这台录音机不仅仅是道具,而且真的可以播出声音。储物间里还找到一盒老旧磁带,经Candy简单修理后还能播放。

这盒磁带大概是当时片场用来做场记的。二十年前,胶片还是贵重物品,只有大制作的电影才能有画面记录,一般都是声音。为了省电,Candy将声音调到最低,要用心分辨才能听清。

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电流嘈杂声传来,时空仿佛在瞬间逆转,二十年前曾在这里响起的声音再度回响,她的心一点点安宁下来。

这种带子通常被反复使用,一个剧组用完,就轮到下一个剧组接着用。录一次就抹去一次。里边的内容非常杂乱,有歌舞片中的角色唱词,有爱情片中的男女对白,有道具在地板上被拖动的锐响,有导演训斥演员的怒吼。

Candy听过很多遍了,每一句都能倒背如流。

一段咝咝的声音后,Candy知道,即将播报的是一段新闻。新片《春闺风月》在该片场开机,女主是当红一时的影星,男主却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只有十九岁,虽然没有演出经验,却有英俊的外表和过人的才华,前途无量。

新闻只有简短几句,接下来又是冗长的歌舞剧。

每次播放到这条新闻时,Candy都禁不住有些失神。她对那个时代的电影并不了解,不知道这部片子后来的命运:是红极一时、彪炳影史,还是已被历史遗忘?

她只是想,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初出茅庐的男演员怎样了?是生,是死?继续在影坛奋斗,或已退隐江湖,结婚生子?

或许他幸运地成了巨星,住在比佛利山庄里,车库里堆放着各种名车,陈列架上堆满了各大影展的奖杯。

又或许,还和二十年前的他或现在的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她的心竟有些感伤。默默记下了男主角的名字。

时钟报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已经是午夜了。

Candy关上了录音机,将磁带取出,用布小心包好塞进了柜子里。那盒被人遗忘的老旧磁带,陪伴了她很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她不想一会儿做那肮脏交易的时候,让它也染上不洁之气。

钟声轻轻回荡,敲打着寂寞而闷热的夜色。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最后的时间,悼念自己的童贞。

她知道,这是在出卖自己。

但她也知道,她和母亲有不一样的地方,或许只是一点点,却因此而大相径庭。她决不会为了一碗饭、一只汉堡出卖自己。

她要的不仅仅是吃饱,不仅仅是活下去,甚至不仅仅是钱。

如果她要的是这些,她只用顺从自己的继父就可以了。

她要的是未来。

一个可以令她不再受人侮辱、受人践踏的未来。

吱的一声,房门被推开,泛着油光的头探了进来,正是那位道具头目,站在门口,满脸笑容地张望。Candy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坐在床上,缓缓脱下外衣,小心叠好,放在枕头下。

明天还有面试,她不想弄坏了唯一一身衣服。

她漠然地解着衣衫,不紧不慢,不喜不怒。细腻的肌肤一寸寸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带着蜜色的光泽。

男人呼吸急促起来,连滚带爬地凑到她身前,迫不及待地扯下脖子上那条滑稽的领带。

Candy却在此刻伸手拦住他:“东西呢?”

这一问有些扫兴,但毕竟是有备而来,一阵手忙脚乱后,男人还是掏出了一张淡蓝色的纸。

这是一张补办出生证的表格,上面大部分内容都空着。男人赶紧解释,用人方会核对笔迹,只要Candy亲笔填完了,他再拿去找朋友盖上伪造的公章就可以了。

他怕Candy不信任他,赶紧赌咒发誓,说朋友的作伪技术多么高,他的信誉是多么好。最迟第二天中午,就能将以假乱真的出生证交到她手上。

Candy默默注视着那张纸。她每看一下,男人的心就禁不住七上八下一会儿。她的目光失神而散漫,似乎找不到焦点。他甚至不清楚,她是否真的在看,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就会反悔。

好在,她终于将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放到枕头下。

而后轻轻躺了下去。

那人的手冰冷、潮湿,像一条游鱼,在她身上摸索。她没有动,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一角积满灰尘,挂着一张多年前的蛛网,却早已被风干了。灰暗、枯槁,却又精致得让人叹息。仿佛时光的雕刻者用尘埃编织成的杰作,简到极致,却凝聚着千丝万缕、千针万线的心意。

男人喘息着解开她的胸衣,细瓷般的双峰上,有胭脂新点的甜美。他迫不及待地吻了下去。这个吻湿冷而污浊,让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起了一阵寒栗。她心中却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是觉得这个人的样子有些滑稽。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夏日的水塘。烈日下,水温越来越高,渐趋干涸。一只青蛙抱着救命的石头,一副拼命要爬上去的神情,却是在做色厉内荏的垂死挣扎。

可笑且可悲。

其实,从一定意义上讲,她同情这个男人。

他又算什么呢?一个混迹好莱坞半生却不得出头的杂鱼。成天跟在导演、制片商、明星身后点头哈腰,不过为了讨得一点好处。欺骗、背叛,坏事做尽,却到底不过是个小头目。所谓尊严,早就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为了保住自己这点可怜的地位,他恨不得把灵魂压榨成一张红毯,满脸谄媚地奉到成功者的皮靴下。

这岂不是在出卖自己,和她的母亲又有什么不同?

Candy微微冷笑。

卖并不可悲,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不需要出卖灵魂或尊严?可悲的是,大多数人卖了,却浑浑噩噩,不知未来在哪儿。

她却不同。

从决心走上这一条路开始,她就知道出卖是在所难免的。但她亦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今天,她脱下衣衫,将少女唯有的珍宝放在一个陌生人脚下,任他践踏。但她并没有出卖灵魂。她要交换的,正是一份非凡的未来,不容人碰触的尊严。

男人用力扳过她的脸,在黑暗中去寻找她柔软的嘴唇。

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一刻,她眼前那张尘埃之网溃散而去,化为一幅极为熟悉的画面。

仿佛是童年噩梦中的海洋,深沉,平静,荒唐无际。

再度置身暗与死的渊薮,四周荡漾着一股血液、体液、霉斑混合的气味。正是母亲辞世那一天,房间里弥散的气味。多年的梦魇,让她一阵反胃。

她突然后悔了,猛地推开男人:“住手!”

对方还未成事,自然气急败坏:“你疯了吗?我们不是说好的?”

她决绝地道:“今天不行!”

对方正在兴头上,不肯作罢,紧紧按着她的手,就要强行侵犯。

Candy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却是极力挣扎。多年苦难生活锻炼出的气力竟让那人一时无法得逞。相持中,她突然坐起身,膝盖正撞在那人下体。那人失声痛呼,下意识地放手。

她脱身向门外跑去。

却拉不开房门——储藏室的门却已经被他事先锁死了。

Candy回头,男人已一瘸一拐地挣扎起身。那双猥琐的眼睛已满是凶光,手上不知抄着什么重物,一边咒骂一边向她走来。她知道不妙,拼命地拽着门把,老旧的门板发出吱呀的碎响,随时要崩塌的样子。

突然,耳侧一阵剧痛。

血腥的气息四溅开去。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男人抛开手中的花瓶,却还不肯罢休,上前狠狠踢打着她。Candy没有躲避,只是蜷起身子,连呻吟都没有了力气。

“不识抬举的婊子!”

她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金色的卷发拖在肮脏的地板上,仿佛一朵盛开的花。鲜红的血迹混杂其中,点滴都是鲜亮的装饰。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如雪的肌肤上遍布着红痕与青淤,在幽暗沉沦的背景下是无比醒目,构成一种特殊的诱惑。

堕落,痛苦,悲怆,却诱人践踏。

男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不是不想趁机遂了心愿,她那一撞实在不轻,不仅欲念全消,还得赶紧去诊所看医生,才能确定下半生不至于残废。

他再狠狠踹了她一脚出气,而后整了整衣衫出了储藏间。临走时不忘将门反锁上——绝不能轻易放过她,等从医院回来再找她算账。

钟声响起时,Candy曾短暂苏醒过片刻。她似乎能听到滴答的碎响,不知是童年时屋檐下连绵的雨滴,还是母亲手腕上那道缠绵悱恻的血痕。

全身破碎般的剧痛,似乎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会这样死去吗?

在无人知道、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迷茫中叹息了一声,又昏了过去。那一瞬,她并没有太难过,而仿佛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命运就像一个在海中戏耍的孩童。当你站在岸边志得意满时,他会露出恶作剧的神情,将你苦心砌好的沙塔一脚踢飞。而当你在海波深处绝望沉浮时,他又会乖巧地出现在你面前,吻干你脸上的斑斑泪痕,展露出妖精般迷人的微笑。

4.幸运星 Lucky

自从国家建立后,五洲统一。各大产业都迅速向垄断发展,娱乐业也是一样。十五年前,六大影业集团、四大唱片公司逐步合并,缔造出一个版图空前广袤的娱乐帝国。这个帝国占据了全球影音产业百分之六十的产值,人们能从屏幕上看到的几乎所有影像、声音,都打上了它的烙印。

然而,极少有民众知道,它实际上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他是这个娱乐帝国的影子帝王,亦是合众国第二大公。他和他的家族掌握着世界三分之一的重权,财富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由于个人兴趣,才将这个娱乐帝国收购于麾下。十年中,他从不过问集团的实际事务,却操控着暗中的提线,让这个帝国日益壮大。

一开始,知情者私下称之为御用影视集团,讽刺这是赤裸裸地破坏自由竞争。但十年过去了,在这个帝国的统御下,全世界的娱乐产业都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各种类型的影片在世界各大院线轮番上映,一张张微不足道的电影票,汇成江河奔涌之势,堆积起以百亿美金计算的票房巨浪。人人称之为好莱坞的第二个黄金时代。甚至就连已成为夕阳产业的唱片业,也重整旗鼓,焕发生机。

这个帝国的辉煌功业,让民众目眩神摇,沉醉其中,也让少数知情人闭上了嘴巴。毕竟在这个资本为王的时代,金钱、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至于自由竞争、资本精神,都是学者们纸上谈兵的废话。

这在业内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只是还不曾在民众前公开。

上午八点,福克斯公司总经理正在豪宅大床上做着美梦,突然电话铃响了:紧急通知,第二大公要临时视察片场。

经理立即跳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大公早年曾有过做演员的经历,如今虽位高权重,却依旧对影业十分热心。加上如今四海升平,国家无事,他也乐得安享繁华。过去的几年中,他不时偶然临时决定,以幕后股东的身份,秘密视察旗下的娱乐集团。这种突然袭击,经常让各大影业公司老板叫苦不迭。

何况,这一次视察来得太为突然,从接到通知到车队莅临,加起来不过两个小时。

经理手忙脚乱,急得不知所措。好在第二大公传下指示,务必低调行事,不得兴师动众。虽然如此,经理仍不敢怠慢,片场上上下下紧急动员起来,对照着第二大公的行程表,清理出一条既定线路。片场看上去仍然是在正常工作,其实闲杂人等早已一律清场,换作了内部员工,甚至伪装的安保人员。

万无一失。

两个小时走马观花后,秘密视察接近尾声。公爵大人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在此处多做停留。经理揉了揉笑得僵住的脸,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准备仓促,但一切还算顺利,一行正沿着走廊返回时,第二大公突然示意大家停下。

所有人都不禁有些紧张。

他抬头看着一块古老的指示牌:“那边是第93号摄影棚?”

跟在身后的经理赶紧点头。

第二大公若有所思:“二十几年前,我曾在那里拍过电影。”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轻轻挥手,指挥随从向那座始建于上世纪的摄影棚而去。

经理惊出一身冷汗——那间摄影棚不在原定计划中,既没有搜查也没有打扫,若有意外可怎么办?但要推托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Candy渐渐醒来。

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四周一片黑暗,分不清昼夜晨昏。尘土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创痛亦随着神志缓缓复苏,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事。

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似远似近。

随即就止息下来,摄影棚里一片寂静。

一个声音响起,温柔而低沉,虽然目不能见,却已可想象声音主人的微笑。

“我记得二十年前,这个舞池铺着地毯。”

旁边有人赶紧附议:“是是是。七年前才换成地砖的。真不该把摄影棚租给乐团拍MV。说起来真是可惜,大好的真丝地毯就被那帮朋克少年的烟头毁掉了。本来说再买一块代替,但大部分人都说还是地砖方便。现在的演员可是一点不讲究了,礼仪风度一概不懂。阁下当年在这里拍的舞会的那场戏,演绎起贵族来,那可是真是从骨子里透着优雅……”

这高了八度的声音透过千疮百孔的门,让Candy忍不住起了一层寒栗。她依稀认得这是公司总经理,素来颇有威严,此刻却因为紧张变了调,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丝毫没有平日发号施令的样子,倒像个腔调古怪的小丑。

对方似乎只是淡淡一笑:“可我当初在这里扮演的不是贵族,而是个小混混。”

经理尴尬地笑了几声,不知说什么好。那人却已走开了,转而问起大厅顶上那盏水晶吊灯的去向。

Candy禁不住有些疑惑。听这口吻,似乎是个当年的大明星?但,什么样的明星能让福克斯公司的总经理赔这样的小心?

人群缓缓跟着他向前,在摄影棚里走动着。随着他询问一处处,二十年前的衣香鬓影、富丽堂皇的画面似乎又浮现在眼前,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他的语调温柔而低沉,让人没有半点压迫感,但Candy能感到,周围的人都异常紧张,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每一次回答都字斟句酌,生怕有什么闪失。

那人在摄影棚里逛了一圈,最终在Candy所在的储物间前止步:“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里放着一台道具钢琴,是剧组当年用过的。”

经理不敢扫了他怀旧的兴致,赶忙躬身道:“应该还在的。阁下当年用过的道具,每一件我们都小心保存了……我这就命人开门。”一转身,便换了副脸色,对身旁的矮个男人训道:“还不去把门打开。”

一听要打开门,矮个男人脸色顿时惨变。

他就是昨晚被Candy狠踹了一脚的道具小头目。去医院打了止痛针后,就一直头晕,迷迷糊糊地撑到家,沾床就睡熟了,早把Candy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Candy还被他锁在屋子里。

现在他又怎么敢打开?

他结巴道:“钥匙,钥匙丢了!”

经理脸色铁青,正要骂他是不折不扣的蠢货。而薄薄的门板后,Candy已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认得道具头目的声音。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全身青淤,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这时,却听那人淡淡道:“算了,也没什么可看。”

似乎随着他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行队伍折转方向,就要准备离开。Candy陡然站起身,从床上扯下一张幕布,草草裹住身子,冲过去狠狠地拍起门来。

视察队伍浩浩荡荡,正在准备回程时,储物间的门突然响了。

似乎有人在大力撞击着门板,伴随着一声声嘶哑的喊声:“Vincent!Son of bitch!”(文森特,你这婊子养的!)

Vincent,正是道具头目的名字。

摄影棚里鸦雀无声,只有拍门声突兀地传来,惊得人一身冷汗。那扇木质门板本来就年久失修,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哀鸣,似乎随时要碎裂。

道具头目早就吓得腿软,其他人亦目瞪口呆。保镖们如临大敌,迅速排好阵形,将第二大公围在中心。

“放我出去!王八蛋!下流痞子!”那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不仅粗野,还不时夹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只是,嘶哑中,仍掩饰不住声音本身的甜美。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第二大公却轻轻挥手,示意手下将门打开。

门刚拉开一条缝,Candy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

她身上裹着一张破烂的黑布,双肩和脖颈都裸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肤上交布着一道道青淤,触目惊心。金色长发被额角的血迹一缕缕沾在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却不曾用手拂一下,只是固执地仰着头,直直地盯着前方,稚气尚存的脸上满是怒容。

她看到躲在人群后方的道具头目,狠狠地痛骂了一声,看也不看周围的情况,一头撞了过去。

两位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眼明手快,瞬间已把她按倒在地上。

她极力挣扎着,一面痛骂,一面连抓带咬。无奈对方久经训练,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她每挣扎一次,手腕都像要脱臼一般。

Candy放弃了挣扎,却依旧仰着头,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吓得瘫倒在地的道具头目。

一丝野性的凶悍从她青春美好却又伤痕累累的身体里透出,让她看上去似极了一只被触怒的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