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说法本来也只是一种玩笑,这一次,黑人妇女却认真起来,一面冥思苦想,一面不依不饶地反驳:“不不不,你像一个影星,他叫……他叫……”

亚当斯微笑着把单据递了上去。

“加里·亚当斯!”黑人妇女脱口而出!

亚当斯拿着那张单据,没有动。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单据上的签名,结巴起来:“你……你真的是……”

他展颜微笑,似是默认。

“上帝啊,我是你的影迷。”她欣喜若狂地看着他,“三个月前,我刚看过你主演的《春闺风月》!你在那里边真是太帅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给我签名?”“已经签过了。”亚当斯指了指那张洗衣底单。“这个……”黑人妇女有些不知所措。

他微笑道:“当我经纪人在的时候,通常会向每个索要签名的影迷收费五美分。而这一张价值二十美金,异常珍贵,与众不同。你可要小心收藏。”

黑人妇女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将那张底单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真是太感谢了。另外,你看上去比荧幕上还要迷人……”

她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亚当斯微笑着向她挥手道别,而后轻轻关上了门。

凯瑟琳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点空荡荡的。

她犹豫了片刻才道:“你真的是演员?”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洗好的礼服:“我说过了,好莱坞的演员。”

她有些担心地低下头:“你的电影,很受欢迎吗?”

刚一出口,她就觉得这样的说法似乎没有礼貌,于是赶紧补充道:“我很少看电影,所以不知道……”

“幸好没看。”他干脆地打断她,“一部恶俗的爱情肥皂剧。无非是说一个出身寒门、初入社交圈的少年,爱上了一位乐于资助他的贵妇。”

他冷笑了一声:“只有傻瓜才相信那是爱情。可大家偏偏被感动得流泪。”

凯瑟琳似乎想起了什么,却迟疑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问:“是不是,有人因为看过这部电影,才那样说你?”

“谁?说我什么?”他将礼服上罩着的白布袋子取下,一件件搭在手臂上,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我不记得了。”

凯瑟琳有些窘迫,沉默了片刻,才指了指浴室:“你该去换衣服了。”

“是的,这种浴袍质地太硬,让我很不舒服。”他若无其事地解着浴袍,缓缓走到浴室门口。拉开门时,却回头对凯瑟琳一笑:

“王后陛下,这次可千万别再靠在门上了。”

凯瑟琳的脸又有些发红,幸好,他已关上了门。

一切仿佛回到刚才。只是这一次,她心中少了几分慌乱,却多了些说不出的落寞。她倚在浴室门旁的墙上,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亚当斯先生……”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问。

“叫我Cary。”对方隔着门回答。

“哦……你真的是演员?”她倚在墙上,目光有些发呆,在对面的窗棂上游移。

“王后陛下,一分钟内你问我两次了。”

“哦……你对所有的影迷都那么好吗?”想起他刚才在门口温柔的微笑,不知为什么,凯瑟琳的心中竟有点小小的不悦。

“当然,那是我的工作。”

“那……为什么不做一些别的工作?”

他在里边似乎笑了:“王后陛下,原来你也认为做演员是贱业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演一些更好的片子,你有这么好的……”她斟酌了一下词句,“天分。”

她犹豫着,声音低了下来:“这样,就不会有人那样说你了。”

亚当斯似乎沉默了片刻,却又微笑起来:“王后陛下,好莱坞的实际情况是,绝少有好的剧本和导演会找上一个不满三十岁的男演员。”

凯瑟琳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自己写呀!”

他的笑又恢复了以前的戏谑:“写什么?人族十万大军围攻蓝色魔王,冰雪国度里烽火漫天,血流成河?”

凯瑟琳的脸不禁又红了,她正要争辩,门突然开了。

他已穿上了原来那套礼服,温柔地看着他。

第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讥嘲,多了几分真诚:

“谢谢你,凯瑟琳。”

那一瞬间,凯瑟琳低下头去,不敢正眼看他。不是以前的羞涩与恼怒,而是有一种别的什么,在心底动了动。

好在,他随即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王后陛下,天色已晚,是不是要准备请我吃晚饭?”

凯瑟琳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心中有一丝慌乱:“你……你还是回去吧。”

她用眼角的余光扫着他,心里有点害怕。

害怕他答应,也害怕他不答应。害怕这个时候不让他走,就再也没法让他离开。

出人意料地,他点了点头:“是的,有人已经认出了我,消息一定会传出去的。要是被媒体知道我和你在一起,那可真是糟糕极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整理着衣服,向门口走去。

“等等!”凯瑟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跟了上去。

他拉开了门。

一道炫目的镁光照了进来,凯瑟琳禁不住闭上了眼。

等她重新打量门口时,却发现门外站着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当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台长镜头的相机。

当中一人热情地向亚当斯打招呼:“啊,亚当斯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另一人赶紧上来握手,满面笑容地自我介绍:“我们是《纽约时报》的记者,本来是为玛丽王后号起程写一些无聊的花边消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大明星,哈哈哈哈……”他笑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没人理睬,颇有些尴尬地退了回去。

后面一人手里拿着记事本,鬼鬼祟祟地朝凯瑟琳张望。

亚当斯微笑道:“我更关心你们拍到了什么。”

拿相机的那位记者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娱乐版头条绯闻,好莱坞当红小生游轮豪华包房密会神秘少女。”

“标题不错。”亚当斯伸出手,“给我看看照片怎样?”

摄影记者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把相机藏在身后:“亚当斯先生,您的脾气圈内无人不知。上次马术俱乐部里,你一共砸碎了十台相机。”

亚当斯依旧微笑着:“这次我保证不会,我会对它very gentle。”

摄影记者还在犹豫,亚当斯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知道,如我这样刚刚走红的演员,需要一些绯闻来博取版面,但必须保证照片不会破坏在我影迷心中的形象。放心,我只是想看看刚才那张照片的效果罢了。”

摄影记者将信将疑,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拿了出来,双手紧紧抓住,生怕被他抢走。他迅速调取出前一张图像,在亚当斯面前一晃而过。

亚当斯微微皱起眉头:“光线很模糊,构图也不好……不如我和她到窗边去,你重新拍一张。”

“这可真是太好了。”摄影记者喜出望外,连连点头,“亚当斯先生,您可真是内行。这张照片的确不怎么样,刚才太匆忙忘了调光……”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位小姐会同意吗?”

“当然。”亚当斯的笑容显得胸有成竹。

记者心领神会地跟着笑了起来。这答案再自然不过,不过又是一个沦入他浪漫陷阱的天真少女罢了。本来,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又怎么能拒绝他这样的男子?

亚当斯回头看了凯瑟琳一眼:“莫妮卡,到这里来,愿意合照一张吗?”

凯瑟琳怔了怔。

他在搞什么鬼?谁是莫妮卡?

凯瑟琳还在犹豫,他已上前几步,拖起她的手一直到了窗边。她想要抗拒,可他的手握得很紧,一时也无法挣脱。

“准备好了吗?”他很绅士地问了那位摄影记者一句。

摄影记者连连点头,从镜头旁伸出手,做了个OK的姿势。

亚当斯轻轻地为凯瑟琳摘下眼镜,放到一边:“这样,合影的时候才不会反光。”

凯瑟琳完全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他,任他替自己整理好头发。

就听他在耳边低声道:“好了,闭上眼睛,数到十。”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突然,她的身体一震。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已被他搂了过去。

他一手与她十指紧扣,一手却搂住她的腰,轻轻放下,在窗棂透出的夕阳光线中,她的身体向后仰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而他则俯身做出一个欲吻未吻的姿势。

这是那个时代,好莱坞电影海报中最标准的姿势。

爱情的象征,浪漫的见证。

镁光灯闪烁,凯瑟琳感到一阵晕眩。

她惶惑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离他那么近。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眸子是那么深也那么温柔,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虽然很少进影院,这一刻,她却感到自己仿佛置身银屏之上,成为浪漫故事的主角——那场动人的故事已演到了最后,四周是炫目的灯光,万众瞩目,观众热泪盈眶,不舍离去。而他们在另一个时空中深情拥吻,直到荧幕上打出The End,并永远定格在此刻。

即将双唇相接的刹那,他却一笑,微微侧脸,轻轻滑了过去。

凯瑟琳有些茫然。

他已将她拉了起来,回头问摄影记者:“拍好了吗?”

她似乎这才回到现实,想到了这是在拍照片。一时间不由羞愧交加,又有点怅然若失。

摄影记者兴奋地查看着屏幕:“天啊,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好的一张照片了,这可真是艺术品!”

他得意地将相机递到亚当斯面前:“光线、构图、神色都那么完美……尤其是您,看看这侧影多么漂亮,我也听许多圈内人说过,您有整个好莱坞最完美的侧容……”

屏幕上,果然是一张美到令人震惊的照片。

夕阳的光芒被窗棂遮挡,迸散出一道炫目的光轮,在两人身后撑开华丽的屏幕。两人相拥的姿态凸显在光之屏幕上,只剩下轮廓清晰的剪影,每一处线条都精致得宛如名手笔笔镂刻。最后那一吻定格在若即若离的瞬间,留下无限想象。

“Perfect.”亚当斯微笑着看着屏幕,不知不觉中已将相机接了过去,“果然是完美的作品。记者先生,你应该至少对作品中的这位小姐说声感谢。”

摄影记者回头,正要向凯瑟琳道谢,却觉得手中突然一空。

那台相机带着其中的“艺术品”,一起被亚当斯抛出了窗外。

水波溅起,在海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

“天啊!”摄影记者扑了上去,伏在窗台上悲声大喊,“这可是一台莱卡的最新款相机!”

“节哀顺变。”亚当斯拍了拍他的肩,在他口袋里放上一张名片,“这是我经纪人的电话,他会赔给你一台新的。”

摄影记者猛地回过头,满面怒容地看着他:“可那里边有我最好的作品!我珍爱的无价之宝!”

亚当斯无奈地耸了耸肩:“那就没办法了。你若真的爱你的作品,刚才就该跳下去。”

摄影记者悲愤莫名地挣开他,起身向门口走去。他招呼同伴离开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回头道:“亚当斯先生,这实在太过分了!你最好记住今天的做为,咱们纽约见!”

Chapter 5 我非天使 I'm No Angel

记者们离开后,一切又安静下来。

失去了眼镜,凯瑟琳只觉得周围一片模糊,她呆呆地站在客厅中,有些不知所措:“亚当斯先生……”

他轻声打断她:“Cary.”

凯瑟琳低下头。她本来想找他要回眼镜,不知怎么却犹豫了一下,担心地道:“Cary,你对媒体界的朋友一向这样吗?”她虽不谙世事,也知道作为一个演员,得罪媒体的后果。

“是的,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干净利落,”他满不在乎地微笑,“这是最漂亮的一次。”

“但……他们可是《纽约时报》的。”虽然不关心娱乐新闻,凯瑟琳也常常听父兄提起这份报纸,知道它在报业的影响力,“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无所谓,只是不能让他们骚扰到你。”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触到了什么,让凯瑟琳的心轻轻一动,她低下头:

“我很抱歉……”

“别傻了。”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着自己。她没戴眼镜的时候,眸子里似乎有种迷离的水色,加上惊慌失措的神情,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他替她将眼镜戴上,整理了一下她散乱的金发:“是我该说抱歉。从今天起,他们一定会蹲守在你门口,吵得你无法安宁。”

凯瑟琳有些紧张,但这紧张不是为了自己:“那你怎么办?”

“我登记的时候用的是假名,他们没那么容易查出我的房间。”

凯瑟琳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日色也暗淡了,房间内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暗。最后一缕夕阳仿佛预感到了告别的来临,在两人中间久久徘徊,不愿消散。

“再见了,王后陛下。”亚当斯适时地打断了沉默。他退后一步,行了一个宫廷礼,用戏谑的姿态拾起凯瑟琳的手轻轻一吻。

“再见,亚当斯先生。不……”凯瑟琳怅然若失地看着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再见,Cary。”

他笑着转身,将门推开,又在身后轻轻带上。

凯瑟琳目送他消失在走廊的微光里。这一次,她心中无比希望有谁来打断,比如洗衣店员,比如记者。

但什么都没有。

凯瑟琳看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沉默着。

之后的一个星期,她再也没有见到他。

虽然游轮航行在茫茫大西洋上,但他这个人仿佛消失了一般。

凯瑟琳本来井井有条和有些古板却宁静的生活全部乱了套,她变得寝食难安起来。她再也无心阅读枕边的骑士小说,也无心享用行李箱中的美味,而是失魂落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她会不知不觉地将游轮赠送的曲奇吃掉,只为了它盛在那个盒子里。有时她会带着小说去阅读室一坐一个下午,却连扉页都不曾翻开。只是她再没有遇到过他,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尽是看爱情小说的女人和借阅财经杂志的男人。有时她到甲板散步,迷迷糊糊分不清方向,也曾撞到过别人,抬头看时却是那么失望。

几天前,她推开房门,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记者蹲守门外,竟也会忘记了生气,而是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你们有谁看到他了吗?”

航程日益接近尾声,她心中的不安也加了倍。她知道,如果在这艘船上都无法见到他,一旦到了纽约,相遇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有时候,她祈祷这次航程永远不要结束,这样她总能再见到他,而她又恨不得这个航程早点结束,终结这恼人的折磨。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周,但在她的生命中,真是如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她再度遇到了他。

那天傍晚,她正在餐厅里,味同嚼蜡地吃着一份鳕鱼。

“王后陛下,不准备请我吃晚饭吗?”

她错愕地抬头,就见亚当斯微笑着向她走了过来。她还没有从错愕中恢复,他已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拿起菜单看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

他一面从容自在地招呼服务生点菜,一面叹息道:“忙着躲避那群扛着摄影机的hunting dogs。”

凯瑟琳有些担心:“他们没有找到你吧?”

“当然没有。我下一个角色可是FBI的超级探员,类似于……”他戏谑地做了个间谍片海报姿势,“I am Bond,James Bond.”(我是邦德,詹姆士·邦德。)

凯瑟琳原本满腹委屈,却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一旁,服务生拿着他的单子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迟疑:“先生,这些对于您一个人而言,是不是太多了?”

凯瑟琳赶紧道:“我来付账。”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有些不妥,小心翼翼地看了亚当斯一眼。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亚当斯不仅没有感到难堪,还大言不惭地支使着服务生:“甜点要双份。记住,汤里边千万不要加罗勒叶。”

服务生点了点头,走开了。

看他的样子,凯瑟琳不知为什么有了一些埋怨:“你很忙吗?我找不到你。”

“当然。忙着整理情报,向总统汇报,和俄罗斯女间谍鬼混……”

他偶然抬头,看到凯瑟琳紧皱的眉,适时地终止了玩笑,半认真道:“好吧,实际上,听从你的意见,我正在写剧本。”

凯瑟琳惊喜地抬起头:“真的?”却又报复般地问了一句:“写魔王的故事,还是007的故事?”

他随手抖开餐巾:“公主的故事。”

凯瑟琳微笑起来:“那是什么?”

服务生送上了餐前面包,他一边在面包上抹着奶酪,一边漫不经心道:“发生在游船上的浪漫的爱情。有一部分虚构,有一部分真实。大概是一个出身普通的年轻人,偶然间邂逅了一位出身高贵如公主的女孩。他对她一见钟情,却出于自尊心,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明明知道两人无法在一起,却始终无法自拔,于是在情感纠结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