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到牛津郡念大学以来,只有暑假才能回家与父兄团聚。这样的仪式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上一次——倒显得她像一位客人似的。

女孩成年后迟早会成为家庭的客人。这些隆重但生分的仪式,似乎在提醒她这一点。凯瑟琳不喜欢这样的提醒。她脸上却不能透露出任何不悦,因为台阶上,她哥哥的新婚妻子琳达,正站在这群仆人的中间,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凯瑟琳还在犹豫,琳达已经笑盈盈地走了上来,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琳达一身蓝色的晚装,丝质裙摆流水般泻下,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亚麻色的长发用一排珍珠发钉盘在脑后,在夜色下显得高贵雍容,光彩照人。琳达出身一个歌剧世家,在百老汇首度登场,就惊艳了整个纽约。正当乐评人说她前途无量时,她结识了罗伯特,而后果断放弃了歌唱事业,嫁入豪门。

与其他明星不同的是,她一进入上流社会,便迅速地融入其中。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平民阶层常有的世俗痕迹,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位贵妇,完全匹配得上第一家族这个令人仰望的门第。在女人眼中,她是贵族风度的楷模,总是穿着最得体的礼服,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而在男人眼中,她是最温柔顺从的妻子,从不干涉丈夫行踪,只在上流社会的八卦和沙龙里打发时间。甚至,对这个庞大家族的复杂人际,她也处理得游刃有余。她知道丈夫对这位小妹妹的喜爱,所以,她也很喜欢凯瑟琳。

凯瑟琳在牛津上学的时候,接到家里最多的电话,就是她的。

琳达一面嘘寒问暖,一面亲热地挽着凯瑟琳,走进了宽敞的餐厅。

接风晚宴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是只有家族成员的家宴;明天,待她休息好了后,会给她举行回到纽约的欢迎酒会。届时,几乎整个美国社会的名流都将光临。

罗伯特微笑着从长长的大理石餐桌的另一端站了起来,隔着巨大的鲜花堆,跟凯瑟琳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快步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标准的美式拥抱,几乎让凯瑟琳喘不过气来。

她抱怨地喊道:“哥哥!”

罗伯特这才将她放开,亲自为她拉开椅子。等凯瑟琳坐下后,管家便带领着女佣沉默地将一道道菜品摆了上来。

在水晶灯的柔光下,琳达用动人的笑容,督促着这场晚宴以从容而优雅的节奏进行着。

罗伯特询问了英国的天气,牛津跟剑桥一年一度的快艇比赛,半真半假地开着英国皇室的笑话。他爽朗的笑声让凯瑟琳慢慢有种回到家了的感觉。

她已经习惯了在餐桌上倾听哥哥的笑话,不出一声。不知为什么,今天,她有种想说点什么的欲望。但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校园生活?学习成绩?船上的见闻?这种模模糊糊的冲动,让她有些烦闷。

凯瑟琳小口品尝着甜品,思量着该怎么开口。琳达已经轻声抱怨起来。她总是不满意家里的厨师,跟罗伯特商量着,该去请一位地道的法式大厨,让家里这位连续三年获得全美厨艺比赛冠军的五星级厨子走人。

她一面尝着烤蜗牛,一面问:“凯茜(凯瑟琳的昵称),你在游轮上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了吗?”

凯瑟琳的心不由得跳了跳,好像别人已经窥探到她的秘密一般。她尽力掩饰着,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没什么,只有一位演员,叫什么加里·亚当斯,当众扔掉了记者的相机,闹得沸沸扬扬。”

“加里·亚当斯?”

似乎是个陌生的名字,琳达沉思了片刻:“他演过什么代表作?”

罗伯特笑了:“亲爱的,你向来不喜欢电影,对于好莱坞,就只记得几位最顶级的明星。据我所知,这位亚当斯,可是近来最有前途的新星,不出三年,你就会在沙龙里见到他。”

琳达的笑容中有几分不屑:“那还要看他在好莱坞能不能待到三年。每年都有大批所谓的天才出现,最终有几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巨星?”

凯瑟琳忍不住道:“他不一样的。我觉得他一定会成功。”

琳达笑了起来:“看来我们的小妹妹知道演员的好处了。若是你肯帮他一把,那自然不同了。”

凯瑟琳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琳达话语中的轻佻,让她感到像是自己受了侮辱。她不由得将嗓音提高了一度:“他不是那样的人!”

琳达跟罗伯特惊诧地交换了个眼神,他们这才注意到,凯瑟琳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那过分古板的圆框眼镜后,一向温柔顺从的眸子里闪耀着某种光芒。那是朝阳初生时,从带露的树叶中反照出的那种光。

通透,坚定,光彩变幻而富有生气。

只有爱情,才能在一位十九岁少女身上印下如此深刻的改变。

罗伯特想要说什么,琳达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他。她挪了挪椅子,在凯瑟琳耳边柔声说:“凯茜,像你这样出身的女孩,一旦成年,进入社交场,就必定会万众瞩目。很多年轻人,包括什么歌手、诗人、演员,都会处心积虑地接近你。他们大多风流英俊,魅力非凡,又终年混迹脂粉群,手段了得。但你要知道,他们毕竟是演员,逢场作戏无伤大雅,但若当了真……”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们只不过利用你的名声,来博得报纸版面,当你是一出戏的女主角而已,就算再浪漫再感人,结局的时候都会转身离去,然后又会有新的片约。”

凯瑟琳咬住嘴唇,恨不得将这些词句都屏蔽在耳朵外。

琳达见凯瑟琳不回答,于是笑了笑:“我亲爱的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为什么不将他‘请’到别墅里住一段时间?一个月之后,你就会发现,他跟别的人没有什么区别,而好莱坞还有大把的明星呢。”

她小心地斟酌着字眼,希望不要刺激到凯瑟琳。但凯瑟琳还是有种被冒犯的恼怒,她用力地叉着盘子里的食物:“我说过,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将盘子用力一推,起身向楼上跑去。

罗伯特和琳达面面相觑。

凯瑟琳回到自己的房间,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她迁怒于床单上盘成玫瑰状的缎带,用力将它们扯得七零八落。失去了经纬的约束,那些纤细如毫的丝线蓬乱开来,缠绕着她的手指,仿佛是一道道鲜艳的伤痕。

她感觉不到痛,只是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琳达所说的一切,每个字都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底深处。带来羞辱与刺痛。

那里,有她最珍贵的记忆与希冀,却被她最亲的人视为笑柄,肆意践踏。

她竟不知要如何保护它,不受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还不待凯瑟琳起身,琳达已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琳达爱怜地抚着她枕上柔软的金发,将它们一缕缕梳好,在手中打成辫子:“凯茜,我刚才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凯瑟琳抬起泪眼,满是委屈:“为什么要这样说他?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一个演员,就没有尊严了吗?”

琳达看着凯瑟琳,沉默良久。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我的父母、两个姐姐也都是演员。”

凯瑟琳止住了哭泣。

她似乎这时才想起,琳达也是出身演艺世家,刚才那番话未免有些冒犯。一直以来,她都是温柔而有教养的女孩,重视别人的感受远甚于自己的感受。这个无意中的冒犯顿时让她感到满心内疚,放低了声音:“对不起……”

琳达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他们都是歌剧演员,而不是电影演员。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歌剧要比电影高贵些,但在真正的贵族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我嫁给你哥哥之前,就曾被整个纽约的报纸质疑、嘲笑过。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揣测我的动机。什么攀附权贵,什么出卖自己……所以,我清楚你若坚持和他在一起,即将面对什么。我和你哥哥只是担心你,不想你承受这一切。”

“我不怕!”凯瑟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余怒。但显然,她的敌意已经放松下来。她心底深处甚至将琳达当做了知己。她相信,既然她和自己有同样的经历,一定能理解自己,甚至帮助自己。

琳达此刻的笑容也显得那么温柔、值得信任:“那你愿意告诉我,你和他之间的事吗?即使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我总得帮你把关,看他是否值得呀。”

凯瑟琳被她诱导着,将玛丽王后号上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邮票,曲奇,剧本,照片,以及甲板上的那令人心跳的一幕,那个带着Ugali苦涩滋味的吻。她在述说这一切的时候,所有郁结、愤怒已消失无踪,变得神采飞扬。

琳达一直微笑着听她诉说,只在她不注意的时刻,才深深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凯瑟琳是动了真情。如她这样循规蹈矩的女孩,一旦被浪漫的爱情俘获,往往迸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做出不可思议的事。十几年来,她在书本中读过的雪莱、拜伦、莎士比亚……都在心底某处蛰伏着力量,等待一场爱情来彻底释放。

何况,在凯瑟琳的描述中,那个叫做加里·亚当斯的少年,是那么完美。英俊,温柔,又带着一点神秘,一丝危险,一种玩世不恭。这样的男子对于凯瑟琳来讲,无疑是无法拒绝的毒药。

她暗中叹息,抬起头,真诚地注视着凯瑟琳:“凯茜,你真的爱他吗?”

“是的。”凯瑟琳的回答不假思索,“我爱他。我希望你和哥哥能祝福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琳达轻轻打断:“那么,他爱你吗?”

凯瑟琳顿了顿,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爱她吗?

过去的一周里,在那艘豪华游轮上,他带她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险。

他和她偶遇,和她吵架,和她一起写作。为保护她,他一把夺过记者的相机,抛入大海;为躲避记者追踪,他带她去自己的房间,在高亢的非洲乐曲中分享一盘玉米糊。他也曾言行轻佻,气得她哭,却又随即挽起她的发,温柔地吻她,让她无法责怪。甚至,他为她改变了剧本的结局,和她相约六个月后在帝国大厦重逢……

但他真的爱她吗?

她竟然不能确定。

在这场浪漫邂逅中,她全心投入,他却若有所憾。她能隐约感到,他心中有一个无法宁静的声音,在召唤着他。让他不甘于停留在她身边,而是要继续前行。

他有他的梦,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她无法给予的。

泪水又无声无息地坠落。

这一次,没有了愤怒作为支撑,她的心变得那么孱弱,不堪一击。

琳达看着凯瑟琳眼中的痛苦,禁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像凯瑟琳这样出身的女孩,未来的命运多半是成为政治联姻的棋子,从一个令人仰望的高门嫁入另一个,从父兄的怀抱,飞入丈夫的怀抱,不必经历风雨,却也无法体会世间最危险也最动人的情感。

本来,在这一切来临前,放纵她经历一两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没有什么。只要不出什么乱子。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真的可能帮助凯瑟琳,把那个好莱坞男孩邀请到一栋乡间别墅里,让他们一起度过这个夏天。他迟早会走的,这一点琳达有足够的把握。这样的男孩,绝不会为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放弃自己的未来。他会回到好莱坞,继续他的荧幕之梦。如果他不肯走,她也会用一大笔钱让他走,甚至逼他走。总之,当秋天来临的时候,这段恋情就会和紫藤花一样枯萎。这也许会让凯瑟琳伤心很久,但伤痕总会消退,并成为成长的力量。来年春天,也许她就会从一个充满浪漫幻想的女孩成为一个成熟而坚强的女人,能够自如地应付未来那些雍容而空虚的岁月:丈夫、情人、家庭、交际……而这些记忆,会成为最别致的嫁妆,让她在婚后那些空度的年华里,慢慢回味。

可是,那件事已刻不容缓。

就连这最无奈的礼物,也无法给她了。

她叹息一声,对凯瑟琳柔声说:“凯茜,换件衣服下楼去吧,你哥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Chapter 2 可畏的真言 Awful Truth

凯瑟琳有些忐忑地站在罗伯特面前,双颊上还留着倾诉激起的嫣红。

宽大的客厅的左侧墙上,挂着班尼迪家族历代领袖的画像。他们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段辉煌的传奇,一份足以照耀美利坚合众国的荣耀。罗伯特站在其下的时候,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身子,想让自己像他的先辈们一样伟大。

“凯瑟琳,你知道,我们出生在一个伟大的家族。作为家族中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努力积累政治声望,争取在十年后成为美国的总统,让这个姓氏再度站在权力的巅峰上,而你,则是政治联姻,为我谋取更多的竞选资本。

“对于出身高贵的女子而言,为家族缔结政治联姻才是人生的光荣,而不是为一时的激情所累,失去理智与名誉。凯瑟琳,你已经十九岁了,总该更多地考虑对于家族的责任……”

他叹了口气,看着凯瑟琳,尽量让语气温和下来:“就在上个月,父亲收到了哈曼丹·本·阿卜杜勒·阿齐兹·阿勒沙特王子殿下的求婚信。经过商讨,决定缔结这门婚事。”

“什么?什么婚事?”凯瑟琳一震。她正被那老生常谈的说教以及那个冗长到好笑的名字弄得昏昏欲睡,直到听到“婚事”两个字,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与哈曼丹王子殿下。”他郑重地补充道,“父亲已经认同了这门婚事,婚期就在几个月后。我们原本准备过几天再告诉你,但看现在的情况,还是提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那些三流电影描绘的爱情奇遇冲昏头脑。”

这个消息实在太难以置信,凯瑟琳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这……这不是真的……”她祈求般地回头看了看琳达。

琳达只是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显然是知道已久了。

凯瑟琳抗拒地摇了摇头:“这太荒谬了。现在是21世纪!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在她看来,这样的联姻只会发生在中世纪的小说中,又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罗伯特步步进逼:“自由的国度?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对于一个真正高贵的家族,每一个家族成员都要有牺牲自我的觉悟,而不是张口闭口那些可笑的‘自由’!”

凯瑟琳退到走廊尽头,绝望地喊道:“那我宁可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普通女孩?”罗伯特冷笑一声,指了指她胸前,提高了声音,“普通女孩不会戴着宝格丽的项链;普通女孩不会在暑假回家时,乘坐豪华游轮的头等套房;普通女孩也不会在独自旅行时,会有一帮攀龙附凤的小演员来大献殷勤!”

“住口!”凯瑟琳抬起手,几乎要给哥哥一个耳光。幸好琳达适时闪身进来,将她拉开。

琳达回过头,有些责怪地看了罗伯特一眼:“对你的妹妹,难道就不能温柔点?”还不待他回答,她又迅速地挽起他的胳膊,一手一个,强行将这对兄妹并肩拉在了一起。

她换了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都怪那些小说把政治联姻描写得太可怕了。什么妙龄少女,被迫嫁给大腹便便的白发老头。哪怕是我听到了,也会大吃一惊、极力反抗的。或许,我们应当给凯茜看一看王子殿下的画像。”

她轻轻拍了拍手,几个仆人将一张画像抬了进来。

那是一张等身高的巨大肖像画。

来自东方的宫廷画师,用他完美的绘画技巧呈现出一个手挽白色的纯种赛马、肩架雄鹰的王子。他站在沙漠里,遍身仿佛都闪耀着金黄色的光,令每个见到的人都不由得怦然心动。画师高超的笔法,将王子英俊挺拔的姿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仿佛站在凯瑟琳面前,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伸出的手似是一种邀约。

无论是谁,见到这幅画像,都会忍不住惊叹他的英俊。中东诸国有王子头衔的人并不少见,但只有他真正无愧于这个称号。哈曼丹,就仿佛从《天方夜谭》的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一般,让人过目难忘。

如果这也是政治联姻,那也真是苍天有眼,天作之合了。

凯瑟琳仅仅是瞥了一眼:“但我已经有了爱的人!”

罗伯特:“那只不过是个演员,只是一场戏!凯瑟琳,你是班尼迪家族的女孩,你必须要为家族利益联姻。我们精心为你选择了联姻对象,就是为了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这位王子曾在英国留学,受过西式教育,开明而宽容。他承诺只迎娶你一位妻子,允许你一年内有三个月居住在纽约,甚至同意你婚后不必改宗教。这些我们都已替你谈好,逐条写在婚约之中……”

他还要再说自己是如何据理力争,极力为她争取权益的,凯瑟琳已愤怒地打断了他:“逐条写在婚书中的,想必还有石油贸易优先权、政治献金,以及很多见不得人的交易吧?”

罗伯特脸上有了怒容:“你怎么会这样不通情理?总之,我们已经很替你着想了,你若是再拒绝,父亲会非常不高兴的!”

他的目光凌厉地凝视着凯瑟琳,不容她有任何反抗。但,出乎他的预料,平时温驯听话的凯瑟琳,竟然扬起头,大声地对他说:“不!哥哥,你不能干涉我的私生活!我要嫁的人,不是什么王子,而是Cary!”

罗伯特生气地道:“这是什么话!嫁给一个演员?你会玷污了这个伟大的姓氏!从今天起,你只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你必须要嫁给哈曼丹王子,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婚礼就在六个月后的今天举行!”

六个月后的今天?那是她与他相约在帝国大厦见面之日。

凯瑟琳眼中顿时充满了泪水,她失控般地冲着哥哥喊道:“你太过分了!我恨你!我恨你!”

她含泪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罗伯特暴躁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

琳达看着他,叹了口气:“非得这样?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罗伯特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跟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还能怎么说?从今天起,你好好看住她,不要让她做出傻事。至于那个演员……”

他脸色陡然阴沉:“我会亲自对付他。”

凯瑟琳被软禁了起来。这座宛如王宫般的美丽庄园,从此成为她的囚城,再不能逾越一步。她无力反抗罗伯特暴戾的手腕,却决不妥协。三天以来,她再也没有跟罗伯特说过一句话。

坐在爱神的雕像前面,看着夕阳垂落在河中,金黄色的光晕将她全身融化,她仿佛也成为一缕光,随时会消失在黑夜里。如果她是光就好了,就可以飞纵到他身边。

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偶尔想起她?

她忍不住这样想。玛丽王后号上发生的一切,他也会跟她一样念念不忘吗?

六个月后,他会出现在帝国大厦吗?

但她随即气馁。就算他去了又怎么样?她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将在那一天嫁给一位陌生的王子。

她想起了他的话:每一位童话中的公主,最终都会成为Queen——当她遇到了心爱的王子。

可如果,童话有另一种结局,公主最终嫁给了她不爱的王子呢?真正心爱的人却要从此远隔天涯,不得相见。她那深锁宫禁的余生,又要怎样度过?

这才是那场邂逅的结局吗?

夜风,吹动雕像两旁的紫藤花,发出一阵让人心碎的细响。

凯瑟琳心灰意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仆人们早就打扫完毕,桌上插着新鲜的花。她懒懒地倚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未来就像这些花朵一样,自离开枝头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只余下美丽的躯壳,供他人艳羡。

突然,花下的一件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时隔多日,她再度看到了那张永远带着几分调侃的笑颜。

她急忙起身,欣喜地向桌子冲了过去。近了,才看清楚,那只是一摞杂志。杂志的最上面一本的封面,赫然便是亚当斯。熟悉的笑容在镁光灯的聚焦下,清晰得让人心痛。凯瑟琳忍不住猛然一把将它夺过,紧紧抓在手上。

这几天的思念,已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哪怕只是一段影像、一行信息,都让她欣喜若狂。

但她随即看清,他身边站着一位雍容的贵妇。贵妇白色蕾丝的手套正紧紧攀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相挨的距离,几乎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封面上用最大的字体赫然写着:“好莱坞新星加里·亚当斯与希尔顿夫人亲密无间。”

凯瑟琳屏住了呼吸,急急忙忙地翻到那篇报道。报道用锋利的笔调描述了这一场贵妇与新星之间的绯闻,无不围绕着两个字:“钱”与“色”。据悉,亚当斯乃是通过希尔顿的好友德兰特夫人才成为入幕之宾的,之后大受宠幸。亚当斯与希尔顿几乎被拍到任何时间都在一起。至于他与德兰特夫人的关系,那就需要慢慢道来了……

这篇报道深得八卦与爆料之精髓,用词之大胆,推断之火辣,都预示着它绝非出于庸人之手。亚当斯作为情场浪子的形象,招蜂引蝶的品性,跃然纸上。

凯瑟琳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跌坐在床上,久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信手翻着另外的杂志。每一本都有他的报道,每本的封面都有他迷人的微笑,显示着他作为影坛新人的强劲潜力。但无一例外地,这些报道都没有一句好话是说他的。

“亚当斯与好友同在阳台上逗狗,疑为同性恋。”

“亚当斯激情拥吻十三岁影迷。”

“惊天号外!包租婆亲口诉说,亚当斯初入好莱坞时曾用身体换取房租!”

……

每一篇都有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击得凯瑟琳晕头转向。

这些杂志都是销量极大的时尚刊物,绝不会捕风捉影、颠倒黑白。如果仅有一本这样说,凯瑟琳可能一笑置之,但,现在……

这些报道像是针一样钻入眼帘,无孔不入。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轻轻抽搐。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将杂志一页页撕碎。

每天清晨,各大时尚刊物在发行的第一刻,就被送到凯瑟琳的房间,伴随着一束鲜花。凯瑟琳像是再也没有睡着过,她睁大双眼,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要女仆的敲门声一响起,她就急忙冲过去,将杂志抢到手。

亚当斯不出意料地继续走红。他的第二部电影由最著名的导演阿尔佛雷德执导,刚刚杀青就引起了轰动。几个月间,他声誉鹊起,报道他的时尚刊物越来越多。他的生活,像是一张展开的图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随即被化成五光十色的影像、照片、文字、传闻,越深的挖掘,便越光怪陆离,无奇不有。

他曾经去过非洲,得过猩红热。如果不是吉卜赛女人救了他,他就会死在加勒比海上。他因盗窃进过监狱,许多囚犯都说跟他有“交情”。当他们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暧昧之极。他有的时候连一块面包都买不起,只好出卖自己。他的“主顾”中,有波士顿黑帮老大的情妇,于是走上了明星的道路。

这几乎是传奇,夹杂着色情、罪恶、道德沦丧与猎奇。

凯瑟琳并不相信这些,那实在太荒唐了,只不过是世俗之人对于天才的恶意诽谤。

但,他与不同的女人的合照却不断地出现在杂志里,每一张都刺痛她的心。他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柔、迷人,没有丝毫的勉强。

她不得不相信,他曾有过很多女人,现在有着很多女人,将来也会有更多的女人。

她怎能奢望他记住她,将心留出一块地方,将她放进去。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就像被猛刺了一下,留下一道淋漓的创口。

Chapter 3 深闺疑云 Suspicion

房门悄悄打开了,琳达拖着长长的晚装走了进来。她看了房间里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走到窗前将帷幕拉开,让带着蔷薇花香的夜风透进来,驱散房间里郁浊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