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如此

当我想笑的时候

我就哈哈大笑

我爱爱我的人

这不该是我的错吧

如果不是相同一个

我每次爱著的人

我就是这样子

我生来就是如此

你还想怎样

你要我怎样

☆、无双(3)

教师宿舍楼的北边有十几栋建自民国的旧四合院,如今是Q大老教授们的寓所,江润州的房子即位处其间。自他夫人去世后,家中只住他一人,他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大儿子全家在美国,小儿子是地方官,全家都在他的任职地。前几年江润州本已到了退休的年纪,但正逢Q大中坚力量断层,教育部的领导让他再多坚持几年,江润州自然却之不恭。这些年儿孙不在身边,倒也亏了学校里外的繁琐事,让他不至于太过寂寞清闲。

乔家父女是江润州家中的常客,江润州瞧见乔欢就抱了抱她,笑呵呵地说:“家里的钢琴都积灰了,小姑娘怎么才来?”

乔欢也很乖巧,甜甜地说:“江爷爷,我最近又学会了几个新曲子,弹给您听一听?”跑去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灵活的手指按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巴赫的小奏鸣曲水绸般流泻而出。

江润州家里的钢琴是他夫人早年从奥地利带回的Bosendorfer钢琴,无论是音色还是质感,都是乔世伦家里的那架海伦钢琴难以相提并论的。乔欢此时就算还并非琴道高手,却也知道辨别优劣。她爱极了这架钢琴,每次来到江润州家,她多半都把时间泡在琴键间,自娱的同时,更让长辈们对她日益精进的琴技刮目相看。

乔杉和乔萝第一次上门,自然没有乔欢的随意自由,跟着乔世伦和林蓝到客厅里规规矩矩地坐下。

大人们聊得欢快,孩子们在一旁却是百无聊赖。过了一会儿,乔杉跑去看乔欢弹琴,乔萝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拘谨而又木讷,一双眼睛却悄悄地顾盼四周,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将江润州的家在她能看到的范围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江润州的书比外公的还要多,她觉得自己坐在这间屋子里简直就要被书湮没。客厅对面的写字台上摆着几张照片,里面的人想来都是江润州的家人,有一张特别放大的,照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黑发微曲,面容静美。他生得那样好看,若不是他穿着西方骑士服,眉目间有种夺人的英气,乔萝简直要怀疑他是个女孩。

他如果和乔欢站在一起,那一定相映成辉。乔萝暗暗地想。

她把目光移开,看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泼墨勾画的笔触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她上下打量很久,一时茫然。怔怔地掉转视线回来,却意外地对上江润州望着她含笑而深远的目光。

乔萝脸上一烧,像是无理地窥探了别人的私密般,讪讪低下头。

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乔家一家辞行。江润州留他们吃晚饭,乔世伦固辞,江润州也没有再勉强,只是留下了乔萝,对有些吃惊的乔世伦和林蓝这样解释:“我和这孩子有缘,想和她聊一聊。”

乔萝有些无措,看着林蓝。林蓝摸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那你就留下吧,要听江爷爷的话,乖一点。”

乔萝点头,目送家人们离去,因见乔欢一步一回头,乔萝以为她有所不舍,便轻轻朝她挥了挥手,却不想乔欢冷淡地瞥她一眼,迅速扭回了头。乔萝呆在门口。

“小乔,过来,”江润州拉过她的手,站到那幅画前,“你对这幅画感兴趣?”

“我见过这幅画,”乔萝如实回答,这一刻她也终于想起来,“我见过爸爸也画过这张画,只不过……好像有点不同,”她绞尽脑汁地想要形容,却找不到合适的词,直到记起外公对父亲画的评价,她才生涩地说,“爸爸的笔力没有这一副飘逸自如,意境也不如它雅致幽深。”

江润州大笑了几声,赞道:“孺子可教。”

乔萝忙摆了摆手,红着脸说:“这是我外公说的。”

江润州对她的诚实感到莞尔,摘下墙上的画,放在茶几上,让她就近观摩,和蔼地问:“小乔,知道这是谁的画吗?”

乔萝摇摇头,江润州轻轻叹了口气:“这画的作者是乔抱石,也就是你的爷爷,他是近代最好的画家。”

乔萝吃惊:“我爷爷?”

“是啊,”江润州蹲低,看着她澄澈清明的眼睛,“小乔,你想学画吗?”

“不不,”乔萝脚下退了一步,局促地说,“爸爸之前教过我们画画,他说哥哥比我有天赋。”

江润州笑了笑:“你是个沉静且有灵性的孩子,就是太过聪明了。”他望了她一会儿,不知为何长长叹了口气。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江润州那时的担心,乔萝并不明白。她依然以自己幼小而敏感的心察觉并应对周遭一切的变故,不断地避让和长久地龟缩,让她都已经忘记自己之前自由的欢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乔世伦喜欢她,乔欢在此之前不讨厌她,她能够在这个新家顺利地过下去,能够和妈妈哥哥在一起,那就是她目前所求的。

晚上回家时,乔欢正在复习功课,见乔萝回来不免聊了几句。她说话依然温和有礼,似乎和从前没有两样。乔萝怀疑傍晚那一眼是不是自己看花,但看乔欢并不是心存隔阂的样子,她也就不再担心。

林蓝和乔世伦一直觉得小朋友沟通感情要比大人容易得多,这一个月来,三个小朋友在一起相安无事,乔欢与乔杉更是走得日益密切,打打闹闹地毫不避忌,和亲兄妹一样,这无疑让乔世伦和林蓝悬着的心都落回原处。但他们都忘了,一个新组成的家庭没有经历任何磨合的阵痛期,就开始温馨和睦地运转自如,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对于这个疏忽,上天的提醒是毫不犹豫地给予他们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在鲜血的教训前流尽忏悔的眼泪,并以此为恒河,斩断了众生的命运。

事情的起因要从那年的元旦说起。此前的半个月,各年级都开始组织表演活动参加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乔萝埋头课本不顾身外事,对这些动静一概不知,只是注意到乔欢和班里另外一个漂亮的女孩开始缺席每天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看到乔萝望着乔欢空位子的疑惑,杜松风告诉她说,乔欢与那个女孩被老师选上参加代表四年级表演的《灰姑娘》的舞台剧。乔萝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乔欢每天回家都在喊累,笑容却有多无减。

一天课间乔萝正在做数学题,莫名其妙地被学校的舞蹈老师叫出去,领到班主任面前:“这孩子娇娇怯怯的,长得也水灵,虽然没有乔欢洋气漂亮,但更适合做灰姑娘,我还是要她吧。”

灰姑娘?乔萝一下子醒了神。班主任还在迟疑时,她立即说:“老师,我不想参加,我……我是转学过来的,功课落下很多。”

舞蹈老师安慰她说:“这次要是表演能得名次,期末能加分。”

“可是……”乔萝低头,神色腼腆,嘴里的语气却比之前更为坚定,“我不会跳舞,也不想表演。”

舞蹈老师一番好意而来,见她这么别扭,也开始没好气:“小地方的人就是这样。现在提倡素质教育,素质教育,怎么只知道考试和分数?”

乔萝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攥住衣服,头低得更厉害了。到底是班主任看不下去,打圆场说:“孩子不愿意参加,你也不能勉强啊。”拍了拍乔萝的肩,让她先回了教室。

学校元旦汇演那一天,台上的灰姑娘和童话里的谦卑辛酸的少女不太一样,乔欢再怎么忍辱负重地表演,她昂扬的眉宇和娇贵的气质,都表明她是个真切真实的美丽公主。

表演结束的时候,全场的人都在鼓掌,乔萝拍得尤其用力。那一晚,乔世伦和林蓝带着孩子们去吃了全聚德以示庆祝。回到家,乔欢的妆舍不得卸,她还维持着台上的激动,一遍遍表演那些经典的台词,乔世伦和林蓝看得笑不拢嘴,乔杉盯着乔欢,眼中绽放着异样的光芒。

乔萝望着全家人的欢喜,也很高兴。

但她的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的课间,乔欢将乔萝叫了出来,远远地走去音乐室前的走廊下,她才停住,回头看着乔萝,冷冷地问:“我听说舞蹈老师原先是要找你演灰姑娘,是不是?”

乔萝怔了一下,无言以对,半晌喃喃地说:“舞蹈老师说我没你好看。”

“是么?”乔欢冷笑,“乔萝,我不需要你让,你能做的,我做得比你更好。”她转身,快步离开。

乔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渐渐沉落。

她知道,两人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关系冷淡下去后,乔欢似乎事事都想和乔萝争一争,乔萝学英语,她学法语,乔萝数学考第一,她英语考第一,就算是在体育课上,乔萝跳远跳一米六,她非要跳到一米六五才停。

元旦过后没几个星期就是期末考试,乔家三个孩子都想奋力一搏,日日熬夜复习。乔世伦和林蓝看到他们这样认真由衷地欣慰,丝毫不晓其中的波澜曲折。放假前考试成绩出来,乔欢得了全班第四,乔萝是第九名。而乔杉是班上十六名。虽然乔杉的成绩不如两个妹妹优秀,但林蓝和乔世伦都颇为理解,他在六年级压力更大,这个名次已经很不容易了。

成绩单和试卷拿回家,乔世伦一一点评过,几个孩子表现都不错,夸奖的话是必不可少的。

乔欢听他夸奖乔萝尤其多,忍不住说:“不就是第九名,有什么了不起。”

“不能这么说话,”乔世伦嗔责她,“乔欢是插班的学生,这个成绩很难得了,而且她数学满分,语文98,就是英文差了一点。假以时日英文成绩上来了,得个第一没问题。”

乔欢哼了一声,豁然从沙发上起身,出了家门。乔杉摸了摸头,片刻后也追了出去。剩下乔萝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将红领巾在手指间一圈圈卷起,又轻轻拉平。

放了寒假,乔欢去她妈妈那儿住了几天,回来后发现乔萝常不在家,问过乔世伦,才知道她每天都去江润州那,说是练书法。

练书法?乔欢心情莫名地烦躁,在家里把钢琴小凑鸣曲弹得和战场进行曲一样,虽毫无节奏,却着实铿锵有力。乔世伦怕打扰到邻居,斥责道:“这孩子怎么了?这是钢琴,不是战鼓!你不愿意练,就去看书。”

乔欢“啪”地盖上琴盖,躲到房间里去生闷气。

乔萝这日是在江润州那吃了晚饭才回来,洗漱后躺倒床上,照旧想要和木偶人说说心底话,手摸到枕头里侧,却发现她的木偶小人不见了。乔萝一惊,忙爬起来,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不见踪影。她又去客厅餐厅厨房洗手间找,家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她里里外外摸索过,依旧不见她的木偶人。

她只得走回房间,问上铺的乔欢:“你看到我的小乔和周瑜了吗?”

乔欢看着连环画,将书挡住脸,冷漠地说:“不知道。”

“你知道,”乔萝声音安静,慢慢说,“因为其他的人不会拿。”

“那为什么就我会拿?”乔欢扔下书,从上铺下来,望着乔萝因着急而涨的发红的面孔,一笑,“好吧,就是我拿的又怎么样?我已经丢了。”

“乔欢!”乔萝低喝,漆黑的瞳底狂潮涌动,看得乔欢心中一颤。

乔萝垂下眼脸,轻声问:“你丢那儿了?”

“楼下垃圾桶。”

乔萝披了件棉袄,忙出了门。楼下就三个垃圾桶,她翻来覆去地寻找,却终究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一滴滴细小的冰凉贴着她的脖子融化,天下起了小雪,深夜的北风愈发凛冽。乔萝微微哆嗦,颤抖地站起,木然踏上回家的台阶。走了几步,她忽然觉得累,靠着墙壁坐下,抱膝埋头,想着父亲在世时的欢乐无忌,泪水夺目而出。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片刻,乔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哭什么啊?喏,你的宝贝木偶给你。”

乔萝抬头,看到她把木偶随手丢过来,她伸手却没有接住,木偶撞在墙上又擦着楼梯的尖锐处,“咔嚓”一声,碎裂。

乔萝怔了一会儿,弯腰拾起残骸,缓缓站直,走到乔欢站的那一级台阶,与她对望。

她深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如此淡静,却更似深得不见底沉渊,让乔欢害怕。

“乔欢,”乔萝缓缓说,“我不会原谅你。”

“我为什么要你的原谅?”乔欢怒极,一瞬所有的心事都涌上来,厉声说,“是你一直在偷我的!抢我的!你是小偷,还是强盗!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过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乔萝看着她良久,默然转身。想要上楼,乔欢却伸手拉她:“你站住!我还没说完……”乔萝皱眉甩开手臂,却不料乔欢脚下没有站稳,在她的动作下摇摇后倒,“啊”地尖叫一声,身子沿着楼梯滚落下去。

“乔欢!”乔萝骇然,踉跄跑下楼,跪在乔欢身边。

乔欢却没有了反应,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乔萝看到暗红的血液从她的长发下溢出。她小心地捧住乔欢的脑袋,看到她的头下,躺着一块鹅卵大的石子。

楼里开始有杂吵声,被两个孩子尖叫吵醒的大人们开始出来张望,看到事故都大吃一惊,又认出是乔家的孩子,忙上楼去通知乔世伦。

“乔欢……”乔萝在寒夜冬风下,感觉又闻到了父亲去世前死亡的味道。

她忍不住一个寒噤,手紧紧按住乔欢的伤口。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鲜血依旧从她指缝间流出,沾染上她的肌肤,也沾染了她此后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江宸没有这么快出场,其实前文有过剧透:)乔氏姐妹幼时的关系直接影响到后文的推进,所以把小时候故事的来龙去脉先交待清楚。

☆、无双(4)

一九九六年的春节,大概是乔萝此生过得最凄凉的春节。

从过了小年开始,Q大教师宿舍区的春节气氛就越来越浓厚,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笑语不断,唯有乔家一片冷清。事出之后,乔欢的母亲赶到Q大附属医院,和乔世伦轮流在医院守护。林蓝和乔杉也天天前往医院探望,在乔欢还在昏迷的时候,乔萝也去看过她几次,但自从乔欢醒了之后,大人们就再也不让乔萝去医院了。

乔萝知道,是乔欢不愿意见自己。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乔世伦从医院回来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临行前告诉林蓝说今晚他在医院陪乔欢守岁,让林蓝在家照顾两个孩子。

“这怎么行?”躲在房间的乔萝听到林蓝说,“全家一起守岁才是团圆啊,我待会做好菜,也和孩子们去医院吧。”

“林蓝……”乔世伦低声叹气,似乎欲言又止。

林蓝很快明白过来:“乔欢是不是还不愿见……”话没说完,她也是轻声叹了口气。

乔萝想打开房门,和两个左右为难的大人说:我晚上就不去医院了。理由她也想好了,就说肚子疼。然而她手握着门上把手,却是怀疑,现在还有谁在意她说与不说、退让与不退让?这些日子乔世伦常不在家,偶尔见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客气而又疏淡,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欢喜和赞赏了。妈妈也常唉声叹气,脸色再也没有初来北京的红润开朗。就连乔杉也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看着她总是想责备又不忍心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一直沉默着,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这个目前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天地里,慢慢排解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这里,至少没有人责怪她,她也不会给任何人带去烦恼和不快。

天未黑的时候林蓝和乔杉就陪着乔萝吃年夜饭。饭后林蓝打包好饭菜,和乔杉出门前,叮嘱乔萝说:“晚上别看电视,也别碰任何电器,就在房间看看书吧,我和你哥哥一会儿就回来。”关门前,还是不放心,又和乔萝说:“记得不要乱跑,有人敲门也别开。”

乔萝点头,眼睛却看着乔杉。

乔杉明知道她眼里恳求和挽留的意味,却依然轻轻把目光移开,低声说:“我答应了乔欢今晚去陪她。”

乔萝想着那夜紫藤架下他抱着自己说的话,感觉自己被骗了,于是沉默着关上门。可是回头,她又忍不住趴在客厅的窗户旁,看着楼下妈妈和哥哥离开的身影。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外面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小树林外的河面上积冰也很厚实了,她看到许多小朋友在上面滑冰。他们脚下踩着溜冰鞋,像是神话里踩着金火轮的哪吒,离弦的箭一般潇洒穿梭在天地间。

青阖镇的思衣巷外也有一泓清水,但是从来不会积冰。这个时候,想必青阖镇的小伙伴们都在岸边玩着小鞭炮,在最可以放肆的一天,将隽秀清灵的江南水乡空气中燃满火药的味道。他们将小鞭炮塞在别人难以察觉的地缝里,等到行人踩上去,鞭炮突然裂响,小火苗擦着行人落荒的鞋跟而过,他们便在一旁哈哈大笑。

乔萝也尝试过玩这样的游戏,但吓了别人一跳同时,更吓自己一跳。鞭炮声响起时,她拔腿就跑,受惊的兔子般逃入外婆的怀中。

外婆无奈地摇头,说这完全不是淑女的样子。

想到外婆,她突然无比怀念外婆年夜饭总会做的酒酿桂花圆子。

外婆说,年夜饭吃圆子,一家老小就会团团圆圆。

今年的年夜饭是因为没有酒酿圆子吃,所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正沮丧时,家里电话铃铃响起来,乔萝忙跑过去接,话筒贴在耳边,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喂,我找乔萝。”

“杜松风?”乔萝惊讶。

“乔萝,”男孩也听出了她的声音,高兴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却有人还记得她,乔萝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两个小朋友在电话里开始闲聊,无非是寒假怎么过的,作业做完没,年后去不去看庙会等等,过了一会儿,乔萝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喊杜松风的名字,他答应了一声,对乔萝说:“我去和我爸放烟花了,乔萝你们家放烟火没?”不等她回答,他匆匆说:“记得放烟花啊!”挂了电话。

乔萝握着话筒,听着那边的忙音,依依不舍地放下。外面夜色已经深了,五颜六色的烟火次第绽放,爆竹声似阵阵惊雷震响半空,将北京年夜的气氛正式点燃。

所有的人都在欢庆新年,只有乔萝在屋子里像困兽一样转来转去。

“记得放烟花啊!”杜松风的话在耳边回响。

因为乔欢住院的缘故,家里过年一切从简,年货都没有置办,更不用提买烟花。

那就自己去买吧,乔萝下定决心,回房间翻出零钱包。今天妈妈走得匆忙,连压岁钱也忘记给她了。不过她还是薄有积蓄的,这都是来北京那天外公偷偷塞给自己的。她揣好钱,拿了钥匙,快步下楼。

到了楼下却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去哪里买烟花呢?她呆呆地站在空地中央,看着别人点燃一个又一个烟花筒。有个小孩看出她眼里的渴望,递给她两根电光花。火苗在眼前四溅,乔萝忙将头和手保持最远的距离。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害怕玩火的,想要扔,却又不舍。

她握着电光花在小树林边踽踽独行,欢笑声从她身边一一飘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朋友。

“小乔?”背后有人在叫她。

她转过身,看到江润州背着手望着她,他穿着一件唐装大衣,很是喜庆的感觉。

“江校长。”乔萝对他的称呼一直很官方。

江润州纵然已经习惯了,但听到她一本正经叫自己的模样还是不免微微一笑。老教授们的除夕聚餐刚散,他在院子里随意溜达,却无意看到乔萝一个人在这里玩烟火,问她:“你家里人呢?”

电光花最后一抹余光散尽,乔萝看着手上的黯然,低声说:“他们在医院。”

江润州上前摸摸她的脑袋,也不多问,笑呵呵地说:“走吧,去我那坐坐,我买了很多糖果。”

一老一幼走在空寂的路上,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江润州突然说:“小乔啊,我那孙子过几天要从美国回来了。”

乔萝记得江润州提过多次的那个名字:“江宸?”

江润州点头微笑:“等他回来,小乔就有伙伴了,我也多个伴。”

她的伙伴。乔萝此刻无比期盼这个素未蒙面的同龄人。在这个她最孤冷的日子,他突然成了她最大的希望。或许是想要逃避现实的迫切,她只想把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加注在他的身上。

然而她却不知道,命运又和她开了个玩笑,让她和他擦身而过,并将这个会面延后了整整五年。

于是这五年的岔道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他们在各自的路途上深山水浅地走下去,直到狭路相逢。

乔萝没有在江润州家里留得太晚,九点的时候,她就回家了。打开门,家里客厅亮着灯,她记得走的时候是关了的,难道是谁回来了?她左右张望,发现主卧室的门半开着。

乔萝轻步走过去,看到林蓝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脸上满是泪痕。

乔萝轻声说:“妈妈。”

“小萝?”林蓝惊了一下,背对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过头来说,“我还以为你睡觉了。”

乔萝走过去,看着照片上父亲微笑的面容,问:“妈妈,你是想爸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