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儿忙从祥伯身上爬下来,紧紧拉住了乔萝的手。

乔萝带着祝儿走进孟家小楼,在楼下驻足一会儿,便上了楼。

楼上客厅依旧空荡生风,除一琴案、一破旧书桌和两张长椅外,别无其它陈设。乔萝拉开临河窗前的竹帘,默然望着楼下的长河。长风吹皱湖面,秋阳映射其上波光粼粼,照着人的双眼不堪久视。

“这是谁的家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啊?”祝儿好奇地打量四周。

乔萝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每当走回这里,不需她费尽心神地回忆,往事一桩桩便似活物一般,能异常清晰地浮现于她的眼前。

与秋白共抚琴的琴案,与秋白共写作业的书桌,与秋白坐在一处编织风筝的长凳,与秋白逃避大人的视线偷偷拥抱的角落……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只要轻轻闭眸,便能感觉他的身影缠绕周身,从未逝去。

她定了定心神,带着祝儿朝一侧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间的门,看着光秃秃的床板,僵立片刻,面色骤变。

“乔小姐……”坚叔不知何时上了楼来,走到她身侧摩挲着双手,心虚地说,“乔小姐,我,我对不起你……那个房屋模型,前几天有人来买,我……卖掉了。”

乔萝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怎么能够卖?坚叔你……”她竭力压抑怒火,低声问:“你卖给谁了?”

坚叔愧疚不安地解释:“我前段时间玩牌九输得太多……当时那个人过来老在孟家楼前走动,说要进来看看,只要我让他进来转一圈,他就给我一千块钱。后来……我就让他进来了,谁知道他一眼看上了那个模型,他还说他是孟家母子的故交,想买了收藏做个念想,他说,他能给我五万块钱……我一时昏了头,想那个模型放在这里三四年了乔小姐你也没动它,就卖给他了。”

“那个人?”乔萝皱眉,冷声问,“是不是给你孟姨地址的人?”

坚叔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很是懊恼,忙又说:“那人走后,我才后悔……乔小姐,那五万块钱我动都没动,你要是认识那个人,能不能把钱给他把模型要过来?”

事情要是如此简单,章白云也不必费这么多周折了。乔萝面色冰寒,望着窗外抿唇不语,直到察觉到祝儿的手颤了颤,她才微微缓和了神色,抱着祝儿下了楼。

刚走到林家老宅外,乔萝接到顾景心的电话。

电话接起,顾景心一反往常爽利痛快的行事,说话支支吾吾地,问她青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北京。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乔萝问。

顾景心犹豫了一下,才语意含糊地说:“苏可和杜松风出事了。”

苏可和杜松风出事,乔萝能想到的状况只有一种。一开始她并不以为然,说:“他们吵架是常有的事,过两天就好了,不需人劝。”

顾景心破天荒地长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不是吵架,是决裂。可能还更严重。这事……事关韩川,我可没有把握能说服他们两个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而且……苏可的状态现在不太对。”

乔萝这才觉出她话里的重音,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景心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闷气,暴怒骂道:“妈的,还不是因为韩川喜欢男人那档破事!当年他走了就走了,虽然招呼没打一声,但好歹没有欺骗苏可。这次他胆子倒不小,居然还敢回来跟苏可骗婚!”

韩川喜欢男人?乔萝皱眉,把事情理了理,才问:“既然是韩川的问题,苏可和松风闹什么别扭?”

“这事松风早就知道,但一直没和苏可说,所以苏可现在听说了才接受不了,”顾景心在电话里面埋怨,“你说松风也是,韩川走了那么多年,看苏可对他一直难忘情,松风有那么多机会,他早就该说。偏偏他要等到现在韩川回来了,把苏可骗得五迷三道的,他才说,这对苏可难道不是晴天霹雳?!”

顾景心不能理解杜松风的行事,乔萝却能体谅:杜松风之前不说只怕也是为免苏可的难堪,只是现在,苏可一心想要和韩川重归旧好,甚至结婚,杜松风也是被逼无法了,才说出真相的吧。

乔萝低声叹气,望一眼仰头看着自己一脸莫名的祝儿,狠了狠心,跟顾景心说:“我晚上回去,你看着苏可别做傻事。”

乔萝简单收拾了行李,离开青阖镇到了S城。

去往机场的路上,她接到江宸的电话。江宸告诉她,他已经订好了飞机票,要先回北京,若她没什么事便在青阖镇多休息几天,他可以帮她和凌老请假。

“事情都办完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乔萝对江宸说,“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你帮我订一张和你同次航班的机票吧,苏可那边出了点事,我有点不放心。”

江宸“嗯”了一声,也不多问缘由,乔萝想到他跟随她来青阖前是和杜松风在一块,便知他已通晓原委。

乔萝正要挂了电话,忽听到那边传来高跟鞋擦着地面清脆急促的声响,随后有中年女子微喘着气含笑的声音在电话里飘来:“江律师!江律师您好!这次的并购案梅先生是十分重视,不过他平时事情多比较忙,这件案子的资料多数也在我这里。以后若您还有什么问题,可随时找我谈。”

江宸淡然说:“好,这次来见梅先生是我冒昧了。以后的事仍多需费总协助。”走了几步,他礼貌告辞:“费总请留步。”

乔萝等了一会儿,听到他发动汽车上路的声响,才问:“你一大早就走了,是去见梅非奇?

江宸说:“他是我那个并购案的委托人,我来谈些公事。”

“是么。”乔萝轻轻叹了声,挂断电话。

从S城飞北京的两个小时里,乔萝一直在想见到苏可后该如何劝说。这样尴尬而又难于启齿的感情经历,她在昨天乍闻自己和秋白是兄妹时体会过,而幸好后来沈母告诉她这不是事实,她和秋白终归是有缘无份才得的结局。然而苏可却是确确实实喜欢上一个只喜欢男人的人,这样苦涩而难堪的心情与人怨尤只怕被当作笑话,自吞苦楚却未免气愤不甘,该如何才能让她宣泄心伤,一解委屈?乔萝有些迷茫。

想到这里,乔萝自然极恨韩川。当年若非苏可的缘故,她也不会帮韩川牵线搭桥介绍到乔抱石画院学习,韩川也更不可能有后来去留学的境遇。只是他当年走便走了,何苦今日又回来再度招惹苏可?她恨屋及乌,由此自然又想起和韩川过从亲密的章白云。这人着实神秘莫测,来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看起来和秋白渊源颇深,不知为何又买走了秋白送给自己的别墅模型。

想当初那模型是她辛辛苦苦亲自开车一天一夜从北京带回青阖的,不托快运,不拆重装,只为保全那模型的完好无损,却不料被他轻而易举地夺走,想想她心中便揪痛万分。

飞机窗外航灯忽闪,位处九霄云外,可亲眼目睹彤红霞浪挣扎于谧蓝云海的沉浮。夜色已降临,身畔的江宸也似乎睡着了。乔萝侧首望着他闭眸休憩的模样,近在咫尺地辨明他疲惫至极的面色。他这两天奔波不住,兼前几日又生了场病,神容消瘦,嘴角隐隐长出的胡渣也顾不得修整,相比素日神采奕奕,这些日子的他着实有些狼狈。

乔萝突然觉得她是习惯了他这样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外婆去世时,秋白去世时,母亲去世时,自从和他相遇后,无一次她伤心断肠的时候不是他日日夜夜在自己身边陪伴。而她何德何能,又怎配他这样的倾心相付?她眸中骤然有些酸热,心头亦变得柔软。她一直知道自己辜负了他,亏欠了他,只是从不敢回头细细算过。只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算一算,她要回报他的,竟是几生几世这样长久。

有些事情,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她以手覆住眼眸静了一会儿,按了服务按钮,轻声问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盖在他的身上。

☆、孤孑(2)

江宸的助理在他们登机前就接到消息,早早等候在机场接二人。上车后,江宸吩咐司机先送乔萝去苏可那,他则与助理一路谈着公事,到地点放下乔萝后,又折道回律所。

乔萝下车时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你这些天太辛苦了,今天就别熬夜了,回去早些休息。”

江宸坐在宽敞的商务车后座上,边看着电脑上的文件边敲字修改。他已几天未曾办公,此时积存着一堆的文书需亲自过目,对她的叮嘱似乎也不曾过心,淡然说:“放心。”

乔萝关了车门,站在车来人往的长街之侧,目送他的车在夜色中疾驰远去。

去苏可公寓的路上,乔萝给顾景心打了个电话,问她们有没有吃饭,需不需要她从楼下买点吃的上去。

顾景心说:“苏可睡着了,你上来就行。再说她这样贤惠会过日子的人,家里吃吃喝喝的东西齐全着呢。”

果然,乔萝上楼时,顾景心坐在客厅沙发里抱着iPad刷着微博,吃着水果,旁边零食堆了满满一茶几。她一幅万事安然的样子,见到乔萝来,迫不及待地低声邀功:“苏可在房间睡着,瞧,就算你不回来,我也能搞定。”

“那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乔萝瞥她一眼。

顾景心尴尬笑笑,乔萝也并不放心,换了拖鞋,轻手轻脚进了苏可的房间。见夜灯下苏可虽一脸倦容,但确实是睡得正沉,房中亦无异状,这才关上门回到客厅,全身疲软地倒在沙发上。

顾景心给她倒了杯热水,乔萝接过,问:“松风不在?”

“警局有事他回去了。他要是在,苏可也不会睡下,”顾景心歪在她身边筋疲力尽地叹气,“苏可都和杜松风大吵大闹两天了,我现在只要一想那两人你死我活的争执,头就疼。”

乔萝皱眉:“那韩川呢?你们联系他了吗?他有什么说法?”

“有什么说法?听到苏可的质问他早龟缩消失了,”顾景心不屑地说,“苏可一开始并不信这件事,只是松风污蔑韩川,得亏他们吵架时韩川来了个电话,苏可一问,他就没有声音了,然后还挂了电话,关了机。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苏可这也才相信松风说的是事实,一下子就崩溃了,既恨韩川的欺骗,又恨松风的隐瞒,又哭又闹地,任谁劝说都不听。”

顾景心耸耸肩,又说:“大概她也是哭累了,傍晚等杜松风一走,她泪也不流了,饭也能吃了,洗了澡竟也能睡着,我这才松口气。”

乔萝也是叹气:“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寻死觅活么?大好的青春已经葬送在韩川手里了,如果再折腾自己的身体、浪费自己的生命那多不值得?”

顾景心笑嘻嘻地说:“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嘛,童依依之前那个角色不就是这样嘛,因为失恋还疯了呢。”

“你少看那些不靠谱的电视剧吧,”乔萝有些怒其不争,“你好歹也是国外回来的,不应该喜欢什么歌剧舞剧?再不济也是英剧美剧才对。怎么你偏偏对国内的狗血剧情有独钟?”

“得了吧,我可不像你,书香世家风雅惯了,我这叫接地气!我也欣赏不了阳春白雪,听那什么歌剧高音一开嗓子我得立马掉一地的鸡皮疙瘩。”顾景心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拿起iPad继续刷她的微博,忽看到一条新闻,长长“咦”了一声,放大微博附带的照片细看,嘴中大惊小怪地啧啧直叹:“现在的女明星还真的不省心,个个背后都有金主……”话说到一半,抬头见乔萝探究的目光,意识到不对,忙关了屏幕敷衍地笑:“哈哈,没事没事,八卦一条。

乔萝心知肚明她看到了什么样的新闻,拿过iPad开了一看,纵再有准备,面色却还是变了变。

照片并非狗仔队的跟拍,而是堂而皇之的媒体照。这是近日某财经论坛晚宴上的照片,江缙揽着童依依出席。年轻貌美的女明星着一身Valentino高端定制礼服,贴身华丽的丝质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紧致曼妙的身材,颈上更戴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钻石项链,着实是艳光四射,顾盼飞扬。

乔萝看着不知为何隐觉胃部不适,关了iPad,仰倒在沙发上,又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劳碌命,这两天又得抽时间回去看看你婆婆了。”顾景心拍拍她的肩,颇为同情地说。

因担心苏可,乔萝和顾景心这夜都没离开,在次卧草草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乔萝隐隐闻到一缕饭香,寻到厨房一看,才见苏可早已起来,正在厨房煎着鸡蛋。

“萝萝你也来了啊,”苏可听到声响转过头对她一笑,“景心那个懒虫还在睡觉吧,她也不用上班就让她睡吧,我们先吃早饭。”

乔萝细细望了望她的神色,轻声说:“你今天要去上班?”

苏可将煎好的鸡蛋盛在盘子里,风清云淡地说:“是啊,都歇了两天了,再不去上班,我上司会发飙的。”

她将一切的情绪都掩饰得恰到好处,乔萝不忍心点破,也就不再劝,默然陪她用过早饭,亲自将她送到报社门口,然后离开。

嘉时为期五天的预展已经结束,拍品举槌的场次接踵而至,乔萝回到公司跟凌鹤年报到时,正是嘉时上下忙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

珠宝场安排在三天后周日的下午。乔萝从助理那得到了这些天她不在时所有前来咨询的意向买家资料,按类分批一一圈定,针对几个熟悉的客户她又分别打了电话寒暄并仔细询问他们的竞拍意向。而后又和部门副经理讨论了这次拍卖的初槌与终槌的安排,再完善了此趟珠宝场后将举行的珠宝大师年会方案,待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处置妥当了,她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乔萝揉了揉额角,想起昨晚那条微博,先打电话给叶楚娟说待会回家去看她,接着又拨通江宸的手机,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江宸许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静默片刻才问:“回家?”

“回爸妈那,”乔萝不好与他明说江缙与童依依的事,只在电话里委婉地说,“我刚给妈打了电话,说我们从青阖带了一些特产回来,晚上去看她。”

江宸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先去吧,我在和券商开会,会散得早的话就回去。”

“好。”乔萝收了电话。

乔萝到江宅时,见门前停着两辆黑色宾利,又见车里还有司机在等,便知叶楚娟另有来客。家中帮佣的吴阿姨接过她带来的新鲜竹笋和大闸蟹,告诉她说:“是叶家来了人,和夫人在书房说着话呢。”

叶家来人?乔萝若有所思地看了客厅走廊深处的书房一眼,也不多问,笑盈盈揽着吴阿姨进了厨房,边给她打下手,边听她扯些家长里短。等到吴阿姨这边饭菜都忙得差不多了,那边书房的人还未出来,乔萝只得过去请他们吃饭。

走到书房外,手指刚要敲上房门,却听里间有人冷笑:“姐姐,事已至此他分明是撕破脸皮毫无顾忌了,他把你的颜面踩在脚底,把我们叶家的颜面踩在脚底,临了难道你还要顾全他的颜面和他的将来?”

叶楚娟轻声叹气:“我只是想,即便离婚,也不必做得如此绝情。”

那人听闻此话声音更冷:“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谁先绝情的?江缙先前做学问时,我还以为是他是似模似样的谦谦君子,没想到一旦沾染了金钱权力,就开始声色犬马。当初要是料到他这样人面兽心……”

叶楚娟冷喝:“楚卿!说到底他也曾是你的姐夫,你怎么能够这样说他?”

房中一时歇了声响,片刻后却传出第三人的声音:“姑姑,小叔叔的话虽然难听,但说的确实是实情。要说这个圈子里谁没有个花边事,但这样明目张胆玷污原配的却是少见。姑父他……的确太过分了,爷爷为这事也气得心脏病发。”他顿了顿,又说:“小叔叔先前说得不错,姑父当初拿着你的嫁妆起家可能是受到了叶家的冷言冷语,但我们叶家曾把电商这块市场拱手相让,即便他如今涉猎商业地产了,我们叶氏也只有合作,从无中途阻拦,如此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当年的那些小怨小气难道他还不能消?姑姑,小叔叔这也是为你不值。”

叶楚娟苦笑说:“楚卿是为我,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叶家对江缙是不计前嫌,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叶氏恩威并施、想要控制他的手段。曾经爸以为他是书呆子瞧不起他下海经商,他从来心高气傲,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轻视?连我也是低估了他的志气,他如今吐气扬眉了,自然想要甩开压在他身上叶氏这座大山。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我理解他如今的做为。”

“姐姐!”叶楚卿压低的声音犹如寒冰飞雪,听叶楚娟还在为江缙解脱,显然已经挑战到他忍耐的极致。

“你先听我说完,”叶楚娟不急不缓地说,“你先前说要联络各大电商狙击江氏,我却觉得大可不必。且不说我和他总算夫妻情份一场,若要到在商场斗个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不仅是悲哀,还是可笑,更徒落旁人的口舌。何况,我还有小宸要顾及啊。”

提到江宸,她平缓的声音里难以控制地流露出几分哀伤和自责:“年轻时我只顾念和江缙的爱情忽视小宸极多,他成长的那些年,我从没有尽过为人母的职责,如今想来,这将是我毕生大憾。若今日我再和江缙一般见识,父与母相残如此,小宸以后要如何自处?”说到这里,她似乎下定决心,轻吸一口气,慢慢说:“楚卿,你回去告诉爸,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不需让叶氏和江氏拼个两败俱伤。而且江氏的股份我占得比他多,真到离婚时,大伤元气的也是江缙。”

叶楚卿叹息着缓声道:“我只是怕姐姐你又心软……”

叶楚娟轻声一笑:“你放心,我不会了。这大半辈子,什么荣华富贵、委屈苦楚我没尝过?难道还过不明白吗?”

话至此处,书房里三人陷入沉默,一时没了声响。

乔萝这才扣指敲门,看着从里间拉开门的年轻男子,微微点头:“叶晖,你来了。”又对书房另两人含笑说:“妈,小舅舅,吴阿姨做好饭了,快出来吃吧。”

叶楚娟眼圈微红,应是刚哭过。她指尖轻抬抹去眼角湿润,对着乔萝柔柔一笑:“小乔回来了啊。”

叶楚卿披上风衣起身,他眉眼俊冷依旧,许是方才动过怒,此刻的脸色更有些让人敬而生畏的冰寒,对乔萝淡然说:“你陪你妈吃饭吧,我和小晖还有事,先走了。”

叶晖拿过外套跟随在他身后,经过乔萝身边时,嬉皮笑脸地说:“听景心说表妹回青阖了,这是刚回来?阿宸不是千里追佳人去了么?你都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影?”

方才听他言词很是成熟冷静,只是不料转瞬又是这样玩世不恭的模样。

乔萝倒也习以为常,回答说:“阿宸在律所开会,晚些回来。”

叶晖回头再看了叶楚娟一眼,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乔,好好陪姑姑。”

乔萝点头微笑:“我知道。”

叶楚娟和江宸一样爱吃青阖的嫩笋,兼晚饭时她和乔萝又聊得愉快,胃口极佳,吃了不少的饭菜。用完饭后两人在院子里散步,叶楚娟顾望草木满庭却毫无人气的空寂院落,叹了口气:“小乔啊,不如你和小宸回来陪我住几天吧。你看这院子这般大,平日只我和吴阿姨两个人,到了晚上也怪瘆人的。”

乔萝这一晚都在琢磨要怎么劝慰她,然而叶楚娟却是再遇艰难落魄的境地也从不在人前露出一丝狼狈的人,便是此刻对着昔日夫妇一木一草共建的家园,心中疼痛如斯,却也不在晚辈面前抱怨流泪,只是轻轻一句挽留,婉转道尽了近来难以诉说的孤苦辛酸。

乔萝笑说:“我正是这样的打算的,行李箱都拎过来了,以后少不了在妈眼前转悠现眼,你可别嫌我烦。”

“好孩子。”叶楚娟感激地拍着她的手背。

两人在松柏道下慢慢踱着步,叶楚娟问乔萝前几天回青阖为什么事,乔萝一两句带过,又跟她说起拍卖场上的几桩趣事。婆媳二人说得正开心时,忽听院门外传来汽车擦地而止的声响,似乎是有谁来了。

叶楚娟握着乔萝的手说:“是不是小宸回来了?”

不等乔萝回答,她已匆匆往院前走去。来人已经进了楼,叶楚娟到客厅一看,见正是江宸坐在沙发上,吴阿姨在旁问他有没有吃饭,要不要热些饭菜给他送来。

“吃过了,你别忙了。”江宸疲累地按着眉心,抬头看到叶楚娟站在门口,叫了声“妈”,目光瞥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乔萝,停驻一瞬,淡然挪开,又问叶楚娟:“叶晖说下午他和小舅舅来过了,让我回来趟,说你和我跟我说?”

“是啊,”叶楚娟声音涩涩地,想了想,才说,“去书房谈吧。”

等他们母子去了书房,吴阿姨自去厨房收拾残局,乔萝则提了行李箱到了楼上房间。

这个房间是专为她和江宸留下的新房,房间里的家具复古华丽,墙壁以纯粹的白色和浅淡的金色为主色调,不大的空间被叶楚娟布置得美轮美奂,只可惜他们却从没有一晚住过。

乔萝把衣服在衣柜挂好,到浴室洗过澡,再出来时,见贵妃椅上不知何时已躺着一人,却是江宸。他双臂枕在头下,闭着眼眸,房里橙黄的暖色灯光照着他的面庞,竟映得他肤色极为苍白。

乔萝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一侧矮几上,问:“你和妈谈好了?”

江宸剑眉微微一皱,唇边上扬,似笑非笑地说:“谈什么?不过是个通知罢了。”

乔萝迟疑地说:“爸妈……真的要离婚了?”

“事到如今能不离?”江宸的语气清冷淡漠,似说着不关已身的事。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睁开双眼,像是正思虑着什么,望着乔萝,目色深远莫辨。他突然问:“小乔,你知道什么是婚姻么?”

乔萝静默了良久,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也没资格知道。

江宸又认真地看了看她,目光专注似初次相识。在她被看得茫然失了头绪的时候,他笑了几声,摇摇头,起身从衣柜里取出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

他出来时乔萝已经躺在床上了,拿着平板电脑正在看拍卖会前要播放的宣传短片。一时见江宸掀了被子也上了床,乔萝忙往里间让了让,静静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收起电脑,在床沿处靠边躺下。

江宸亦远远地在另一边躺平,等乔萝歇了灯,他在黑暗里听闻她轻柔绵软的呼吸,骤然有些不甘心,长臂猛地伸出将她捞到怀里,双手禁锢住她挣扎的身体,嘴唇在她耳边轻轻厮磨。

“你难道不是我的妻子?”他藏住所有的悲哀,以若无其事含笑的口吻询问。

她在他怀里微微喘息,感受着他的嘴唇从耳边缓移至脖颈,她的身体终于开始颤抖,轻声说:“阿宸,放开我吧。”

江宸的吻在她唇上停止,心亦在她的恳求下彻底冰冷——我放开你了,谁来接着你?小乔,你究竟何时才能醒?

周日下午嘉时珠宝场的拍卖会上,意向买家济济一堂。开场前半个小时,乔萝和拍卖师进行了最后对拍品介绍的商榷,正要去贵宾室招待几个老客户,转身之际不经意的一瞥,看到工作人员正引着章白云进场。

章白云身旁跟着一人,却是苏可寻觅多日不得见的韩川。韩川脸上架着副墨镜,即便是到了室内,他的眼镜也不摘,面色淡淡地陪同章白云走到乔萝面前,轻微点头算是招呼。

相反,章白云的见面礼却颇为周全,上身微倾,伸手与乔萝相握,面上的笑容更是恰到好处:“乔小姐,我如约来了。”

乔萝声色不动地微笑:“章先生想来是对志在必得的东西从不缺席。”

话里有话,章白云自然听出,与她相视一笑,并无多言。乔萝招手叫来助理关芝,嘱咐她招待好章白云,自己则说了声“失陪”,衣裳款款地往贵宾室去了。

叶家向来是拍卖场上的常客,顾景心更是存心要捧乔萝的场,一早就撺掇了叶晖来拍卖会。谁料到了拍卖会后被引入贵宾室,室内众人都是一个圈子的,一见叶晖纷纷过来寒暄。眼见叶晖忙着周旋众人,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顾景心气鼓鼓地坐在一旁,把手上一本拍卖图录折磨得七零八落。直到看到乔萝进来了,顾景心才目光一亮,欢呼雀跃地跑上前,揽着乔萝的手臂,刚要撒娇玩笑,乔萝却低声说:“韩川在外面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