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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她就算再听到二哥的声音,也只是午夜梦回时屋外那绝望的嘶吼声了。

傅倾饶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闭上双眼深吸口气,“云西哥哥,我待他,并无甚特别。”

“阿娆,这些年你努力活着,骗天骗地骗了周围人,如今,就连自己也要骗吗?”

楚云西的声音里满是干涩的绝望。

两家心照不宣的亲事,她与他,虽未挑破,但一直都心知肚明。

自小到大,他一直一直都只凝视着一人,只倾听一个人的声音。就算旁的人再好,他也根本看不见听不到。

原以为不管怎样都无法改变的事情,这几日他却愈发不敢肯定了。

他有些焦急,有些不安,急切地需要她一个保证。

仿佛那样,便能安心许多。

“阿娆,自你出生,我就一直在等你长大。当年等了八载,如今又是十四年。阿娆,我不怕等。但你可否告诉我,这等待,可还有个尽头?”

第80章 执念

这等待,何时是个尽头?

傅倾饶记得,自己也曾问过这般类似的话。却不是对着楚云西,而是傅林生。

彼时她还小,随着傅林生生活还未足半年,刚刚能不在噩梦中连连惊醒、可以囫囵睡个完整的觉。

那日傅林生要去钓鱼,唤她一起去。她不肯,傅林生就将她的武器尽数收起丢在房间里,而后锁上房门,将她关在了屋子外面。他则提着一个木桶一根钓竿,悠悠然朝湖边走去。

阿娆无事可做,自己待着又有些害怕。虽赌气,却也只得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朝湖边挪。

太阳升起,而后高悬,再慢慢落下。

天色由暗转明,到大亮,又渐渐暗下去。

整整一天,傅林生都守在湖边的钓竿旁。饿了吃两口干粮,渴了掬一捧湖水。

阿娆生着闷气,也不正眼看他,也不同他说话。只在饿急了的时候,不甘不愿地接过傅林生递给她的干粮,狼吞虎咽啃下去。

开始时她还能忍受这样的枯燥,渐渐地,她受不了了,烦闷地在旁边不停走动,间或跑上一圈。到最后,傍晚临近,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气呼呼地寻到傅林生,问他何时可以回去。

傅林生袖着手稳稳坐在湖边,慢慢说道:“等。”

“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她烦乱地揪着脚边的草,一把一把地往下拔。等到草堆聚了半尺高后,她忽地跳起来,喊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恼我最近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京,所以才这般折腾我!”

说到这个,她仿若窥见了真相的一角,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无误。

傅林生却笑了。

“你天资聪颖,灵性极强,但耐性不足,性子也不够沉稳。况且,也还不够强大。以这样的心性在这种时候回去,结局,必然是个‘死’字。”

他平静地拉起钓竿,将上钩的鱼儿丢到桶里。

“想知道要等到何时?好。待你吃饭喝水睡觉练武时都不再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傅林生目光悠远地说道:“若你放不下心里的执念、连命都不顾的话,倒不如永远都不要回去的好。不然,温家的苦心,明大小姐的苦心,都要白费了。”

执念。

执念。

傅倾饶将这两字在心中默念许多遍,一如少时的许多个日日夜夜。

当年她不依不饶地想要求一个期限,傅林生说,那不过是她的执念罢了。

如今楚云西向她要一个期限,是否也是因了执念?

她张口欲言,车子忽地停住。

驾车的楚里刚道了声:“主子,到了。”又扬声对着远处说道:“乔老板,您来寻傅大人吗?”

听到远远传来的乔盈的应答声后,傅倾饶先是一怔,继而惊喜。正欲起身下车,手腕一紧,却是被楚云西牢牢抓住。

他用的力气很大,却使了巧劲。她虽然无法挣脱,倒也不会很痛。

“你是不愿回答,亦或是觉得见她更为重要、所以迫不及待了?”

傅倾饶侧耳倾听着,确认乔盈还未走近,踌躇了下便顺势坐了回去。

她长长舒了口气,轻轻说道:“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况且,想见阿姐,也是实实在在的。”

“好,很好。在你心里,她,也是比我重要的了!”

低沉的声音宛若巨石,挟着无法看到的悲痛,一字字朝她砸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傅倾饶颓然说道:“阿姐伴我十几年,付出甚多,她在我心里…”

“好一个‘付出甚多’!”楚云西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苦闷,低声怒道:“当年我将你暂时托付于明月盈,便去寻李公公相助。可待我收拾好行囊再去寻你们,却是半个人影也无,怎么也找不见了!”

那日他悲极怒极,一时间,竟是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知道待在与她道别的那个树林里,一日日守着,任凭母后怎么劝,半步也不肯离开。旁人只道他是在那里看到了温家别院燃起的冲天火光,太过难过。却不知他因弄丢了她,悲痛到不能自已。

直至听说了明大小姐的忽然失踪,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十四年啊…

谁能赔给他另一个十四年!

傅倾饶惨白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阿姐为了我放弃了多少?你肯定不知道。不然,你就不会这样指责她了。别急着发火。是,我知道你也能做到那个份上。可是事情已经是如今这般的模样了,不是吗?阿姐待我极好,我不许你这么说她。”

车外有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傅倾饶把他的手指掰开,将手腕解脱出来。顿了顿,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黑夜里,那少年望着她时坚定而又温暖的目光,还有他清瘦却可靠的脊背,她的心瞬间柔软到了极致。

侧过身去跪坐在他身前,她仰起头探出手去,小心地将他额前的乱发捋平。见他扭过头去不肯睬她,她微微笑了。

“爹爹没能完成的事情,二哥没能接替的事情,你去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这很厉害。我倒是觉得阿姐的决定很正确。心无旁骛,方能成就大事。”

楚云西自嘲一笑,“总之你是不肯答应我。”

“我要怎么答应你呢?”傅倾饶无力地扯了扯唇角,从衣襟里掏出脖颈上挂着的一物,赫然就是那个柳叶形的玉腰坠。

她将此物摘下,把尚带着体温的它搁到他的手心中,“云西哥哥,你说,我该怎么答应你呢?”

楚云西直直地盯着它,五指缓缓收拢,将它死死握在掌心中。

傅倾饶深深叹了口气,转身下了车。

双脚刚在地上踩实,就听到乔盈惊喜的声音:“四儿!可是巧了,正赶上你回来。”

傅倾饶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这才抬起头,对急急小跑着过来的乔盈说道:“阿姐你慢点,不过是几步路,还有人跟你抢不成!”

“无妨无妨。咦?你怎么脸色那么差?可是没睡好?”

“没什么,不过是天气太冷,有些不适应罢了。”

车内突然传来一记重重的闷响,似是有什么砸到了车壁上。

乔盈猛地顿住步子,望着马车疑惑地问:“那是怎么了?”

傅倾饶暗暗叹了口气,心说楚云西的拳头也不知道砸出血了没,等会儿回府后得去看看,口上却是说道:“没什么,喝多了没坐稳歪了一下吧。”又对楚里示意了下,让他驾着车先进去。

乔盈从秦点暮处已经听说了皇宫宴请的事情,听她这样说,便只当是那爱饮酒的大理寺左少卿大人喝多了栽倒在了车里,并未多想。

她侧身让了让,待马车驶走后,方才迎过来,笑着将手里的包袱塞到傅倾饶的怀里。

“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吃食和点心,你看看合口味不。还有旁边街上卖的芝麻酥,我也给你买了几份。”

傅倾饶笑着道了谢,又邀她进府坐坐。

乔盈断然拒绝了,“家里头还好多事要做呢,可没这个闲工夫。等你得了空闲时候,来家里吃饭啊。”

过年之时杂事繁多,乔盈是做生意的,这个时候人情往来之事尤其得多。傅倾饶心中有数,也不敢多耽搁她的时间。闲聊了几句,就也互相道别。

傅倾饶坚持让乔盈先走。待到乔盈含笑转过身后,她却突然想起那个蒙面女子带着媚意的眉眼,心中突地一跳,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忍不住出声唤住了正要离去的乔盈。

“阿姐,当年是不是有个异族女子钟意大哥,曾经十分热烈地追求过他?”

第81章 不适应

听傅倾饶提到温意宁,乔盈的脸色骤变,呼吸一下子紊乱起来,身子微微战栗仿佛下一刻便会跌倒。

傅倾饶暗道不好,忙上前两步欲扶住她,却被乔盈伸出一手阻挡住了。

“阿姐,我…”

“没事。只是许久没听你提起他,有些不适应罢了。”

见傅倾饶再次伸出了手,乔盈滞了下,没有再拒绝,借力慢慢走到路边,在一个石凳上坐下。

她的手冰凉刺骨,纤长而细瘦,傅倾饶小心地握着,多走一步,便多一分酸涩。

“阿姐,是我错了,我不该提大哥。我们回去罢。”

傅倾饶好生说着,但乔盈怔忡着遥望远方的天际,没有任何反应。

许久后,她浑身颤了颤,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转过身问傅倾饶:“你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傅倾饶张了张口,望着乔盈坚定的眉眼,想好的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默了默,握紧乔盈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当年有个异族女子追求过大哥,是么?”

“啊,这件事啊。你让我想想。”乔盈单手抚在额上,努力不去想他淡雅清秀的面容与和缓温柔的声音,凝思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相貌不错,有些娇媚。她总是纠缠着你…大哥,不过他不喜欢那般骄纵之人,所以不曾搭理过她。我也只是见过她两三面,记不太清了。”

“阿姐可还记得那女子是哪里的人么?”傅倾饶有些急切地问道。

宏岳国的人普遍身材高大,当她看到个子颇高的蒙面女子时,虽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没往其他方面想。

直到后来她遭了暗算后,恍恍惚惚地记起,自己可能真的见过那人,却想不起是在何处。直到看见乔盈,她不知怎地就记起了十几年前的事。

但她当时年纪颇小,总得确认一下,方才能够肯定。

“哪里的人啊…”乔盈迟疑半晌,说道:“好像是苗依人?我记得阿宁说那女人看上去心术不正,仿佛…”她忽地抬高了音量,淡淡地笑了下,“是了,是苗依人没错!他说那女人心术不正,像是从尸虫堆里爬出来的,带着一股子令人厌弃的恶臭!”

她的面容褪去了方才的晦暗无光,双眼焕发着熠熠光彩,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明亮,很是动人。

可就是这样生动的她,傅倾饶却看得无比心酸。

大哥已经不在了,看不到这样美丽的阿姐了,也没法再照顾她了。阿姐生病,他不知道;阿姐伤心难过,他也无法给她拭去眼泪。

幸好,幸好还有秦点暮。

有他在,阿姐的生活才又重新多彩起来。

思及此,傅倾饶的心里,对秦点暮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她知道这样的回忆对乔盈来说,绝对不是愉快的。故而知晓了那个答案后,她便岔开了话题,转而问起旁的事情。

可是乔盈何等机敏。

当傅倾饶止了后面谈及的生活琐事后,她一把拉住傅倾饶,关切问道:“四儿,你是不是见过那女人了?有没有什么不妥?若是有事,你不要藏着掖着自己承担,务必要同我讲。”

傅倾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灿然笑道:“哪儿有什么事?不过是快过年了,有些想念大家,所以胡思乱想了番。记起了一些往事,却有些模糊,所以问问阿姐。没想到倒是吓到你了。”

乔盈仔细看了看她,见她笑容毫无阴霾不似作假,这才放下了心,颔首说道:“这就好。你忽然这样急的问起这个,我还生怕你是遇到她了。”

说罢,她执起傅倾饶的手,左右端详着,又朝平王府看了眼,笑道:“这衣裳和斗篷是他给你做的?倒是有心了。”

傅倾饶知她看不惯段溪桥,就没提斗篷是谁给的,只含糊地“唔”了一声。又记起乔盈是知晓两家默许的婚事的,有心想辩解,偏偏乔盈不明说,她也无从讲起,毕竟楚云西与现在的‘傅倾饶’认真算起来并无甚关系。

两人道别后,傅倾饶独自进府,正巧遇到了去安排事务的楚里。

后者恭敬地道了声“傅大人好”后,傅倾饶本欲离去,又生生止了步子,扭头问他:“楚总管今日可好?”

“小的身子不错,劳大人挂念。”

傅倾饶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一共还剩两粒。

她拿出其中一个递给楚里,又将最后一粒塞回瓶子,说道:“这是段大人给我的药,对护住心脉有奇效。你且试试看吧。”说着将药瓶塞回怀里,朝他点了点头便也离去。

——回来的时候,是楚里亲自驾车接的他们。就算楚里有办法去毒,可是刚好没过多久就这样来回奔波折腾,定然会对身体有所折损。

但凡真心实意之人,她都是极其敬佩的。她不希望楚里有事。

走到楚云西的书房外,傅倾饶止了步子准备叩门。可抬起手后,又有些犹豫。顿了顿,终究是把手收了回来,背到身后。

先前在马车中,她那般的做法,已然是个背信之人。而楚云西又是极其信守承诺的。如今两人闹成这样,他应当是气极了吧。会不会因此而厌恶了她呢?

可是,且不说让她恢复女儿身份有多么困难,单说楚涵宣,只要这人还安然无恙,无论楚云西与他关系如何,楚云西的妻都必须唤他一声“皇兄”…

她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负着手垂着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既担忧他的状况,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多待,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正当她左右为难之时,门吱嘎一声响,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傅倾饶下意识循声去看,正对上楚云西那静无波澜的双眸。

“你在做什么?”楚云西侧身将门口让开半边,“外面冷,进来说罢。”

“没什么事,就是走走,走走。”

傅倾饶立刻调转方向往院门方向小跑,身后楚云西冷不防蹦出一句:“这是我的院子。你确定你是来散步的?”

傅倾饶顿时语塞。

她干笑两声,慢慢转过身子,磨磨蹭蹭走了回来。本打算问楚云西的手怎么样了,刚才砸那一下有没有伤到,谁知一开口却成了:“你还记得当年追求我大哥的那个异族女子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楚云西平静地说道:“我镇日里跟着你二哥,并不知你大哥许多事情。”

傅倾饶有些不自在地偷偷去看他的双手。

修长,莹白,有力,略有薄茧,并无伤痕。

她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神色也轻松了几分。既已放了心,她便准备离去。谁知不经意间一抬眼,正对上楚云西凝视她的双眸,顿时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好在不过一瞬,楚云西就别开了眼。

他转身朝里行去,“进来说罢,门口冷。”

傅倾饶本欲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本书携着风声快速朝她飞来。

她下意识劈手接住了它。

楚云西坐在案前,边提笔在一本册子上写着字,边淡淡说道:“既然无事,便看会儿书罢。是你喜欢的。”

傅倾饶进也不是退也不好,原地大致翻了几页后,轻轻“唔”了声,这才走到窗边坐好,静静看了起来。

段溪桥直到晚饭时候也没回来。

傅倾饶本打算独自在院子里用饭,谁知楚云西不肯,硬是坚持着将她留住,在他那儿一同用了饭。

其实傅倾饶也不是想避开他。只是有些事情被提起来后,她对着他时多少有些不自在。

——比如当年被默认的婚约。比如,那个柳叶型玉腰坠。

可楚云西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好似自己在小题大做。挣扎许久后,她决定暂时放下那些心思,故作无事般与他照常说话、聊天。

以往的时候,大都是她说,他听。

可这晚楚云西竟是一反常态,在她停顿下来之后,会时不时地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或是点评几句,或是提点一两个字,让她禁不住暗呼奇怪。

之后,楚云西坚持将她送回了院子。

在他离去前,傅倾饶叫住他,说道:“你没碰那请柬的事情,如今只有你、我、段大人、楚总管和林大人知晓。林大人应该不会说出去,如果有必要的话…”她顿了顿,嘿笑道:“哎,看我说什么呢。其实你肯定想得比我远,无需我多说。”

“不会。”楚云西缓缓地一字字说道:“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声音低沉醇厚,在这样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惑人。

傅倾饶怔了下,一时间倒不知怎么反驳好了,只得摆出浅笑的模样,与他平静地道了别。

估摸着楚云西已经走远,她看了看天色,敛起笑容。

回屋收拾起自己傍身的几样物什,她警惕地观察了下四周守卫之人的动向,而后瞅准时机,悄悄翻墙溜了出去。

一路飞驰,疾速掠到仙客居外。

环顾四周后,她慢慢走到若水桥上,静立在桥边的大树下,抬起头眯着眼望向仙客居二楼南边的那扇窗。

突然,耳边传来异常的轻微风动。

她双目骤冷右手飞速探出又飞速收回,两指间夹着一片枯黄的叶片。

正待抬眼去看是谁人在作祟时,忽然树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从上面悠悠然飘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