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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倾饶颇为担心段溪桥的身体,不由就有些发怔了。

“吃些东西吧。”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到眼前,傅倾饶挣扎了下,忍着酸疼努力坐起来,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着。

说是汤,其实就是开水泡了干粮和肉干。

开始两日路过的地方还不至于太冷,所以能够猎到些小兽来吃。如今越来越接近北疆,天气酷寒,动物不好找到,却是连新鲜的肉都不太吃得上了,只能靠肉干补充营养,来抵抗饥饿和严寒。

楚云西知道傅倾饶吃过的苦头不少,对付硬干粮和硬肉干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可他不顾傅倾饶的反对,依然坚持每次都亲自烧了热水来给她泡着吃。

他的这个做法,其他人都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一个人十分不赞同,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人便是武天铭。

因着住在王府的关系,傅倾饶和许多亲卫已经熟悉,刚开始的时候,众人用饭她也凑到一起,他们啃干粮,她吃楚云西给她准备的饭食。武天铭对她的做法颇为不屑,却不明着指责她吃独食,而是凑着楚云西不在跟前的时候,明着暗着地说她太弱气,骑马太慢,拖了大家的后腿。

傅倾饶的骑术是二哥手把手教的,她对此一直很有信心。一路跟着骑马,拼了命地赶路,基本上没有落下过。何来拖后腿一说?显然是那武天铭故意找茬了。

她自问脾气还不错,却也受不得这样的气,每次休息时就都会远着人群点儿,也省得看了武天铭后她心里头不舒坦。

楚云西曾问她为何如此。可他一片好心,她断不会为了个外人让他心里犯堵,索性将此事瞒着他。

有士兵过来开解她,说武副将就是那脾气,心里着急着想回去罢了,没有恶意。

她就也不辩解,只笑着谢过了前来开解之人,丝毫也不松口,坚持不回人堆——她与武天铭不过是一路同行而已,没有半分情意在,她何苦去他眼皮子底下看人脸色?

大家也明白她的难处,劝了两次看她丝毫不妥协,就也不劝了,待她还如往日里一般。

这样拼命赶路,几日后就也到了目的地。

楚云西让武天铭领着其他人直接去了营地,他则带傅倾饶去了他在城中住着的那户宅院。

与精致典雅的平王府不同,楚云西这里的住处出奇地干净简洁。

——三进小院儿,十几间屋子,就是这里的全部建筑了。

将东西从马背上拿下来拎在手里,楚云西进院一看,便见傅倾饶正探头探脑地四处环视着,满眼惊奇。

他不禁莞尔,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你这地方真是普通。”傅倾饶啧啧叹道:“让谁一看,也想不到这是堂堂王爷的居所啊。”

楚云西抿了抿唇,考虑了半晌,最终缓缓说道:“这地方,是师父生前购下的。”

傅倾饶的笑就凝在了嘴角,没法再动弹半分。

许久后,她长长舒了口气,扶着这里的砖墙,几欲落泪。

那年的时候,爹爹回京,神秘兮兮地对二哥说,他在那边买了处小宅子,等明年天暖和了,他要带二哥去那里住一住,也好早点适应适应北疆的天气。

可惜的是,他和二哥都没等到那一天,就都不在了。

楚云西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终只是揉了揉她头顶的发,说道:“奔波一路累了吧?不如尽早歇歇。我还需得回军营安排相应事宜,等下就得走了。”

傅倾饶默默点了下头,半晌后,又回了神,问道:“这附近有集市吗?我需要去购置点东西。”

稍稍休息了会儿后,等她醒来,楚云西已经不在了。

他常年住在营中,待在这里的时间远不如在军营多,屋内的家具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样,都是最简单的桌椅柜子,没有任何装饰。

傅倾饶抚着桌椅历经十几年留下的斑驳痕迹,微微一叹,揣上银子,骑马出了门。

他们今日一早就到了此地,如今她休息了下,也不过才到晌午。

此时还未过正月十五,尚在新年期间。集市上满是熙攘的人群,大家或是买些生活必须的物品,或是买些烟花爆竹,又有人纯粹图个热闹,来这里感受下新年的热烈气氛。

傅倾饶被这里的火热所感染,心里的怅然一点点消弭无踪。

她一路行去,买了几样本地特有的佩饰,大部分关注的,还是这里的衣裳。

——由于来得匆忙,且因着要快马疾行,不能多带行李,她只带了几件换洗的中衣。外面御寒的厚厚外套和帽子,则得在这里再另买一两套了。

这儿的服装与京城有很大不同。京城的衣服注重外观,华贵亮丽。而这里的,则更在意实打实的用处。厚厚的皮袄,厚厚的棉杉。虽然看上去不够鲜亮,但贵在实用,仅仅将手伸过去摸一摸,就能感受到一阵阵软软的暖意。

傅倾饶买了两套皮袄,想了想,又给楚云西也买了两身。这样几件衣裳下来,就包了大大的一捆。

大功告成,正准备回去,酒楼里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肚子极为配合地咕噜叫了声。傅倾饶看看天色也不算早了,家中也没甚吃食,只有楚云西留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干粮和肉干。如果想要吃到热乎的饭,必须回去现做,少不得还得再买些食材到家亲手做。这样一来,还指不定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饭。索性就选了那家正在飘香的酒楼,走了进去。

屋内的炉火烧得极旺,一进屋,就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

傅倾饶微微笑着,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两样热菜一个汤一碗饭,便静静地喝着茶,等着自己的饭食上桌。

因着过年的关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大家高声热烈地说着话,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傅倾饶隔壁坐着三个大汉,虎背熊腰,有着极北之地人特有的高大壮硕身材。

他们正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停顿的功夫,其中一人打了个嗝,醉醺醺嚷嚷道:“哎,你说詹家的小子们和咱们干仗,几天功夫能夹着尾巴滚回去啊?”

另外一人显然也有些醉了,大着舌头说道:“几天?告诉你,等到咱们大将军回来了,不出一天,他们就得屁滚尿流地逃了!”

他们的声音很大,屋内大部分人都能听得清。第二个人一说完,屋内就响起一阵哄笑。

“没错没错。兄弟这话说得好,来,哥们儿敬你!”远处一人举着酒碗说道。

众人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一时间,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就在这个时候,傅倾饶听到旁人有一人淡淡地笑了下,轻轻地哼了句:“一群莽夫。”

他这声音有两分耳熟,傅倾饶仔细回想了下,愕然不已,猛地侧头去看。

第102章 情由

那人约莫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瘦削,五官凌厉宛若刀刻,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了出来,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现出讥诮的冷意。

他见傅倾饶看过去,将笑容稍稍收敛了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酒杯拍回桌上,他拿起酒壶旁的几本书册,起身准备要走。傅倾饶见状,忙大跨了两步走到他桌前,一把按住他的书册,顺势坐到了他的旁边。

那人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冷了声音说道:“小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为那些人喊屈不成?”他看一眼依然在高声吆喝着喝酒吃肉的汉子们,极为不屑地哼道:“不过是一群图些口舌便宜的莽夫。只会缩在这里跟个孙子似的装乌龟瞎嚷嚷算什么本事!有种就亲自上战场杀敌去!”

傅倾饶浅笑道:“他们心有余力不足,郑大将军又何必咄咄逼人?”

郑北凌双目骤然森寒,冷着声音问道:“小子,你是何人?怎会认识我?”

傅倾饶不过看他一眼后又发觉有些眼熟,稍稍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是他。惊愕之下,她忙微微垂下了头掩去神情的细微变化,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将军在酒楼曾有一面之缘,难道将军竟是不记得了吗?”

那日她和二丫在酒楼吃饭时,看到了铜里乡外曾经追捕过她的那些人。当时她疑惑那些人的身份,有个声音提醒她,他们是皇帝近卫。

刚刚她正是认出了这个声音,方才惊讶不已。

只是她没想到,循着声音去看人时,才发现此人不只声音听过,相貌竟然也有些眼熟,依稀是多年前见到过的。故而斗胆一试。

却没料到竟然是真的。

郑北凌仔细回想了下,狐疑地问道:“你是当日隔壁雅间的那个?”

“正是。”

傅倾饶干脆地答了他。

郑北凌乃是护国公温常青麾下四大副将之一。当年父亲那么信任他,她便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故弄玄虚。

没想到郑北凌见她这样不假思索,不但未曾放松警惕,反而慢慢收敛起了笑,露出一丝凶光来。

傅倾饶暗道不妙。虽不知他这样大的敌意从何而来,却也不可在此时弱了气势,只得默默地回望着他,与他对峙。

郑北凌放在书册上的手慢慢收紧,低声哼道:“你千里迢迢从京城一路跟踪我到这里,倒是有心了。”声音凛然,已然起了杀意。

他这话说得阴冷,若是旁人,怕是要吓得腿抖了。

可傅倾饶听了他这一句,方才弄明白他这般表现到底为何,反倒不像方才那般紧绷了,而是有些哭笑不得。

快速打量了下两人现在的情形,傅倾饶发现他眼角余光在盯着两人一起按着的书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忙松开手,说道:“我不过是看将军要走,情急之下才扣住此物想要留将军多说几句话,没想到误打误撞竟是碰到了将军心爱之物,还望赎罪。”晃了晃双手,表明掌中空无一物,她又说道:“下官不过是刚巧也来了北疆而已,并未尾随将军。当日之事,还要多谢您的提点。”

她这最后一句,便是说的那日雅间时发生的事了。

郑北凌将信将疑地将书册拿起,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我是急着赶回家过年。你又是为何在此?”

傅倾饶不知段溪桥日后会拿什么案子作为她来北疆的借口,如今情急,只得随便揪一个来凑数了。

心念电转间,她依稀记得前些日子在刑部的时候,听人说起北疆这边有孩童离奇失踪,至今未曾寻回。如今无甚借口好圆过去,便道:“这附近是不是丢失了小孩子?年后这案子极有可能摊到我头上。我家中已无亲人,在哪儿过年都一样,索性提前来看看。”又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是想着这些家庭没了孩子肯定过不好年,二是,若是我能提前破了此案,少不得能得个功奖,日后评绩效时,也算是个助力了。”

若她只说冠冕堂皇的第一个理由,郑北凌或许还会怀疑她。可听到她那第二个理由,郑北凌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有些忍俊不禁。

“你倒是实在。做个好事还得掂量着来。这也罢了,竟还能说给人听!奇了,奇了。”

傅倾饶讪笑道:“倒不是下官实在,而是将军的铁拳闻名天下,下官怕不说实话过不了将军这一关,那便要横着回京了。”

“不要再说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了。都过去十多年了。”郑北凌拍拍桌案,重重叹息了声。沉默半晌,他忽地说道:“那个案子,你别管了。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听他如此说,傅倾饶琢磨了下,低声问道:“可是有人想掩过去?”

“你道我为何大老远地又跑去了京城?为的也是你说的那些个案子。那么多可爱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至于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郑北凌扬了扬手中的册子,嘿地阴森一笑,说道:“谁知道呢。”

傅倾饶当初听人偶然说起那个案子,不过是旁人几句话的闲聊,并未提及具体细节。

听到郑北凌这样说,她不禁窒了窒,有心想要探究一二,谁知郑北凌忽地换了话题。

“那天我看到你身边坐了个小姑娘是吧?”他比量了个高度,“坐着有这么高。”他又大致描述了下二丫当时的穿着。

傅倾饶这才明白过来,当时郑北凌隔着珠帘看的是二丫而不是她,不由自嘲一笑。继而想到二丫,神色顿时黯然起来,颔首说道:“是的。”

“呵,那些失踪的孩子,和她也差不多大,差不多高。”

郑北凌轻轻念叨着,闲着的那只手忽地握紧,又忽地松开,显然是在犹豫着什么。

半晌后,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和你讲。不说,我心中难安。说了,我的威名怕是就要这么没了。”

傅倾饶不知该作何表情好,只得绷着脸望着他。

郑北凌拿起桌上剩下的大半壶酒,猛灌了了两口,重重将酒壶砸到桌上,用手背抹了下唇边的酒渍,“那天我看到一帮人将那小姑娘带走了。就是那日从酒楼下面经过的那帮人。”他抬眼看了看傅倾饶,“你还记得吧?”

傅倾饶点了点头。

当然记得。

皇帝近卫。

“我看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他们动了杀念。我知道他们想杀那个孩子。可是我犹豫了很久,没有过去救她。”他又看了眼傅倾饶,快速地低下了头,似是在和她说,又似是在喃喃自语,“我没有过去救她,我竟然没有过去救她。征战沙场多年,我一次也未曾惧怕过死亡,可是那时候,我居然没有过去。如果大将军知道了,军法处置我一百遍、砍死我一百遍,必然都不解恨!”

他这样说着,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忙又灌了一口酒。

许久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颓然地往后一靠,“别叫我什么将军了。没有领着兵的我,不过是个残废的普通人罢了,能做什么?你也是如此。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了。那些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他说着,不由地斜睨了那几本书册一眼,忽地捏紧它们往桌上一抽,像是想要把它们全部斩断。又紧紧攥着,似是怕它们丢失一般,丝毫也不放松。

傅倾饶看了眼那几本册子,问道:“这些东西,将军是从哪儿弄来的?”

郑北凌闷头喝了几口酒,不赞同地摇摇头,“别管。我说了,你别管。”

傅倾饶见他满是自悔,全然没了先前那股子气劲,虽然心痛至极,也依然说道:“那种情形下,他们那么多好手在,将军就算过去,也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命罢了。我明白。”

郑北凌沉默半晌,许久都未再说一个字。

可是他口唇不断地开合,分明在一直默默地说着同样的三个字:对不起。

走出酒楼,临分别前,郑北凌忽地叫住欲走的傅倾饶,问道:“你会不会怪我?”他说的,自然是二丫的那件事,“如果当时你在,你会不会去救她?”

傅倾饶颔首说道:“会的。”

见郑北凌颓然地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又接道:“不过我也不会去硬拼。救不回来她,把自己的命也搭上,着实不划算。我会想个尽量好的法子,让我们都能活下来的法子,再去救她。”

“会有好的法子吗?”郑北凌望着渐渐阴暗的天空,问道。

傅倾饶也抬头看了一眼,毅然说道:“会的。一定会有法子的。”

第103章 人心

是夜,万籁俱静。月亮高悬在空中,将清冷的辉光肆意洒落,给这漆黑的夜再添了些凉意。

傅倾饶正将竹管收入怀中,突然动作一顿,继而松了口气,伸手将桌上的细针也尽数收好。

楚云西推门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衣冠整齐正欲出发的傅倾饶。

他立在屋门处静静看着她佩戴上软剑,终于忍不住拧眉问道:“你要去做甚么?”

“去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傅倾饶将下午与郑北凌相遇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又道:“那些孩子失踪的缘由,郑北凌或许知道很多。但是,他已经不是原先的他了。东西搁在那里…”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安全。”

她不敢相信郑北凌居然没有去救二丫。

这样一个‘将军’,手持那些书册、如此紧张那些书册,又怎会是为了孩子们着想?

楚云西方才一直静默着听她讲郑北凌之事,此刻才开口问道:“他怎会在此处?若我没记错,他应当在两百里外的镇子上住。”

“谁知道呢。”傅倾饶浅浅笑着,“不过他在这儿的理由,总归不会是‘回家过年’就是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经收拾停当。朝楚云西微微颔首,便欲开门出屋。

楚云西横臂拦住她,傅倾饶无奈笑道:“你累了一天赶紧休息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他给我的这东西得四个时辰内方才有效,过了时间,我便寻不到郑北凌的落脚处了。”

“段溪桥?”楚云西沉声问道。

听他提起那家伙的名字,傅倾饶没来由地心虚了下,“唔”了声,趁他不防,一个闪身出了屋。

临来之前,段溪桥给她了好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到了这儿没准会用上。

谁知这才第一天到,就应验了他的话。

来到街上,傅倾饶拿出一个玉瓶拔掉塞子,往里面倒了一点点白色锦囊中的香粉。

不一会儿,里面钻出一只白色的肉肉的小虫子。

它刚离开瓶子,便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慢慢长大,而后破茧成蝶。整个过程所需要的时间,不过一盏茶而已。

扑棱了几下翅膀,白色的翅膀刚刚硬实,它便朝着一个方向直直地飞了过去。

傅倾饶悄无声息地跟在它的身后,过了三条街,终于在一个客栈的院子停了下来。

白色的小蝶盘旋了片刻,最终收拢翅膀停驻在了一间屋的窗户上。

傅倾饶明白,这便是她要找的地方了——和郑北凌道别时,她特意撒了些香粉到他身上。段溪桥说过,那香粉的味道能持续四个时辰。只要不超过这个时间,这种虫子都可以寻到那香气。

她走到窗边,将玉瓶掏出来晃了晃。白色的小蝶乖乖飞了回来,收拢翅膀钻了进去。

将塞子微微留了点缝隙,傅倾饶收好瓶子掏出长针,轻轻挑开门栓。

屋里弥漫着一股子熏人的酒气,郑北凌正躺在床上休息。离床越近,那酒气就愈发浓烈。显然两人分别后,他又去了别处喝酒。

环顾了下四周,确认屋内就他一人,傅倾饶立在床边,拿出一瓶迷药在他鼻下晃了晃。

不多时,郑北凌打鼾的声音便弱了下去,渐渐呼吸放缓放轻,已然沉沉‘睡’了。

傅倾饶轻轻掀开他的枕头,果然,那几本薄薄的书册正在枕下静静躺着。

她捏着书册外侧的边缘,将它们一点点抽了出来。

望着手中之物,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顺利地得手了。

昔年的将军,如今竟颓丧成了这般地步。她作的那许多准备,竟是大都没有用上…

这般重要的东西能一直留在他的手中,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事情办妥,她悄悄合上屋门。

有一个人打着哈欠从旁边走过,她凝神静气将自己隐在黑暗处。待到那人离远了,这便翻身出了客栈。

回到宅子时,楚云西竟然在院子里等着。

他微微仰头,静静望着天上的月亮。月辉洒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身影极为萧索。

傅倾饶刚刚走到他身边,他便转过身来接住她递过去的书册,不解地问道:“怎地将它们给我了?你可曾看过?”

“大致翻了翻。”傅倾饶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的是暗语,我看不懂。你有空的时候帮帮忙罢。”

楚云西露出了浅淡的笑意,道了声“好”。

傅倾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和他说了句“你也早点睡吧”,正要回屋,却被他轻声唤住了。

“师父在这里看了近三十年的月亮,如今我在此,也有十四年了。”他斟酌了下,终究还是下定决心,“你想不想去城墙上看看?”

说罢,不等傅倾饶回应,他已迈步去将马牵了来。

傅倾饶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晚了?”

她不知前方战事如何,虽说楚云西今天晚上能够回来,应当是没有急报上说得那样严重,可她到底不敢扰了楚云西的休息。

“这个时候人少,你想怎样看都可以。况且,何时算晚、何时又算早?既然想到了,便去做罢,也省得拖到后来自己后悔。”

说到‘后悔’二字,楚云西心里蓦地一阵难过,忙别过脸,继续说道:“在这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凭着心意随意去做。无需像以往那般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