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承身上烫的灼人,像团火球纠缠着宁橙的四肢百骸,她在他身下痛苦的呻吟,迷蒙间望见他同样扭曲的脸,感觉自己将要被吞噬殆尽。他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仿佛急于要证明什么,汗水落在她的胸口,激起一层层的战栗。快感来临时他伏在她身上剧烈地颤抖,自喉咙深处发出深沉的呼叫,他吼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重重落在她的心口。

他们都知道,经此一事,有些伤痕已经形成,有些快乐将永远埋葬,有些东西也将被改变,就在你冲破对方的底线时。你让一个人痛不欲生的为你哭泣,并且看着对方在你的利刃之下匍匐哀求,就会明白刻骨的痛是最难以弥补的,纵使你也痛不欲生。

“皮肉的伤害可以靠医学拯救,心上的伤痕可以靠爱情抚慰,但若是爱情也被磨平了呢?”宁橙茫然的自问道。

她摊在邵承的怀里,闭着眼,感觉到他起身过一次关了灯,又躺了回来,将她重新揽回怀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经大黑,她微微一动,自身后搂着她的双臂立刻收紧。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地狱里蛰伏了一圈:“醒了?”

宁橙应了一声,身后人又说:“听我讲个故事。”

“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人在外地,本来定了和同学一起搞个跨越三省的毕业旅行,没想到接到的第一通来自北京的电话,竟是报丧的。听筱叔叔说,我父母走的时候并没有遭受太大痛苦,车子被撞凹了大半个车身,还好没有烧起来,帮他们保存了全尸。往北京赶的时候,我也在路上出了车祸,腿骨骨折,轻微脑震荡,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我还在想,可能是我父母舍不得我,想叫我去陪他们。”

邵承的呼吸就贴着宁橙的耳后,他说的极慢,呼吸平缓,仿佛说的并不是他的切身经历,不过是从媒体上看来的新闻。

越是痛苦的事,越要掩藏。宁橙深知这一点,不由得更往身后的怀抱里靠了靠,一手来回抚摸扣在她胸前的手臂,那块皮肤正是她上次咬过的地方:“都过去了。”

“等我见到他们的遗体时,已经是在殡仪馆里了,化妆师已经给他们化了妆,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筱阿姨推着我坐的轮椅走过去送了他们最后一程。到场的人不多,全都是他们单位的同事,至于亲戚,就是老家来的那几个,他们看我陌生,我看他们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人活着的时候没见过一面,等到人死了才赶来相送,握手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他们的抗拒,其实我也不愿意在那种场合和老家的人相认,一转身,仍是陌路。”

邵承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挖掘出来,将自己的最后一层坚强也撕裂了,将里面最软弱的果实暴露在宁橙面前。宁橙已经独占了他对亲人最后留恋,以及爱情,她的一句话远远比外人的长篇大论来的珍贵,他甚至不能想象要是没有再次遇到宁橙,此后他会否成为行尸走肉,就那样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过完一生,和筱萌结婚,传宗接代,赚钱养家,无谓的活着,仅仅是为了无谓的等死,生存着,而不是生活着。

“对不起。”宁橙说,打断了邵承的思绪。

她牙床子刺骨的痛,声音含糊不清:“之前的话,是我说重了。”

邵承向下滑了存许,将冰凉的鼻头贴上她温热的肩胛骨:“能不能答应我,以后都别再提那两个字。”

他指的是“离婚”,对于他来说,那不仅仅是签字和分道扬镳,更是“抛弃”。

此时的邵承就像是街边的弃猫,无助的呻吟,心头被人牢牢握在手里,稍一用力就会将它粉身碎骨,只盼着握着这个生杀大权的女人可以重拾温柔。

他听见她说:“我答应你,以后都不再提那两个字,我会永远陪着你。”

宁橙闭上眼,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她想,若是彼此折磨也是幸福的定义,那么就这样过一辈子吧,总好过穷极一生也找不到愿意被自己折磨同时也愿意折磨自己的人。

“也不再说离开?”

“好。”

“再也不说恨我?”

“我保证。”

女人的伤03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邵承的手机发出清脆的铃声,他嘟囔了一声,抬手将它调成了震动,但是这种震动和木质床头柜摩擦出的嗡嗡声并不比铃声好到哪里,一样的扰人。

邵承看也没看的关了机,一翻身,又将触手可及的温热身体搂进怀里,喉咙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么早,是谁?”宁橙闭着眼,将微凉的鼻头贴进他的肩窝。

“管他是谁,睡觉。”失而复得的温存感觉令他额外珍惜,前一晚的折腾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智齿还疼么?”

感觉到他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在后脖颈按压,宁橙舒服的叹息:“我好多了。”不知道是止疼药终于奏了效,还是经过一场情绪上和身体上的发泄泄了火儿,智齿的确消肿了大半。

“今天请假吧,咱们都在家休息。”

宁橙“哼”了一声,大梦初醒,记忆还在混沌阶段,她有种错觉,好像只是看了一场男恨虐天翻地覆的爱情电影。

然而不过是一分钟的事,宁橙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反被邵承快一步拿起,他看了一眼,敛眉顿住。

“是谁?”宁橙凑过去看,上面显示着“筱萌”。

不好的预感随即而来,宁橙犹豫了一秒钟,将手机抢了过来:“喂,筱萌。”

“宁橙,怎么办,我出血了!”筱萌的哭声断断续续。

宁橙因这句话而完全清醒,半坐起身:“你叫救护车了么?”

“保姆叫了。”

“曲烨呢?”

“曲烨……”筱萌哭声渐浓:“昨天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他跑出去了。”

话到嘴边,筱萌适时住了嘴,将吵架的原因咽了回去。前一天晚上,曲烨再次开口借钱,在这个节骨眼上,筱家处处要花钱,筱萌已经听够了“钱”字,再次发作喊道“怎么又要钱啊”,两人一吵不可收拾,最终以曲烨摔门出走画下句号。但是吵架归吵架,不敢在这时候对筱母提起借钱的筱萌,前思后想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鼓足勇气打给了邵承,却不想因此引发了另一场战争。

叹了一口气,宁橙安排道:“你先别慌,这样吧,你告诉我是哪家医院,我和邵承一会儿就到,你别紧张,不会有事的。”

劝了几分钟,筱萌的情绪已经逐渐好转,宁橙又交代了保姆几句,这时,救护人员也赶到了。

折腾了一个早上和一个上午,筱萌的情况终于稳定,经过确诊,这次的出血并没有给胎儿和母体造成巨大影响,也不用做手术,只需要按时补充黄体素,再住院观察几天,幸好有惊无险。

筱萌在病房里安顿下来后,由于先前的情绪紧张和大哭过一场,已经耗干了她的体力,很快睡着了。

直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曲烨终于开了机,回了宁橙的电话,这才知道筱萌被送进了医院,同样一脸憔悴的赶来,正见到斜靠着长椅的邵承和枕在他腿上小息的宁橙。

邵承看了他一眼:“她在病房里,我们先走了。”

曲烨对他扯出一个笑容,再看看皱着眉缓缓睁眼的宁橙,讷讷道:“谢谢。”

宁橙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第二次在曲烨脸上认识到何谓“曲烨式的凝重”,此时心中尤为安宁,相比起前一夜筱萌和曲烨的战争,她突然获得了平衡。

曲烨走进病房的动作极轻,门上的合页却不合作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惊动了睡得并不安稳的筱萌,保姆窝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住的点头,睡的正香。

筱萌看向几个小时前还生生盼望看见的人,不知为何此时却变得陌生且碍眼,几乎灼痛了她的眼睛,下意识的别开脸望向蓝色的窗帘。

曲烨试着握着她的手,每一次吵架过后,他都会用这个动作表示求和,筱萌会挣扎两下然后任他握着,再任由他掰开攥紧的拳头,直到她的骨节全都被抚平融化,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在他的虎口咬了几下,连血丝都没见,她便心软了。

而这次,筱萌仅仅是木然的摊平了手指,双眼无神的大睁,指尖上的热度像是徘徊不定的漩涡,难以顺着血液淌进心里。

“我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你?”

筱萌在自问,心里一片空白,她突然感到婚前坚定非曲烨不嫁的决心竟然从未在婚后出现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和旁人说过了无数次的“我后悔了”,甚至超过了她对他说的“我爱你”的次数,多的连她自己都将要被那四个字催眠了。

“我已经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筱萌又问,她依然没有看向曲烨,也没心情理会曲烨此时的表情,换做以往,她还是很希望从他脸上看到类似伤心的表情的,那说明他的情绪总是被她牵引。

曲烨的呼吸停留在她的掌心里:“对不起。”

他闭上眼,在她掌心印下个一吻,忽然变得口拙,不知如何传递他的懊悔:“我昨天晚上关了机,如果我……”话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这种解释于事无补,因为筱萌的手指正在抗拒的蜷缩,本就分明的骨节上泛起了青筋。

他连忙抓紧她细长并有些膈手的手指,被她的指甲用力插进手背的肉里:“我保证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筱萌指尖用力,关节已经格格作响,又麻又酸,心中却依然在纠结刚才的问题。她到底为什么嫁给曲烨,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爱曲烨呢?她为了曲烨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不是值得的?倘若爱情只是一味的付出,不求回报,那么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可以坚守一辈子这样的不平等?

一个问题带出另一个问题,仅仅是几秒钟,筱萌已经被缠进一团乱麻中。她牵出一条线,顺着线头向深处摸索,细想起来,她对曲烨的感情来的炽烈、迅速,前后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就有了偃旗息鼓的苗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爱情保质期将要宣布灭亡了?要是还有爱,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她却不再像以前一样感到心动,就好像前几天他们吵架过后,她还幻想过曲烨为她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才觉得好受些,哪里会料到几天后的此刻,她已经开始幻想“假如没有嫁给曲烨,她的生活将会是什么样”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曲烨是不知道的,连筱萌自己都解释不清,又如何宣之于口。

十几分钟后,被层出不穷的疑问困扰的筱萌再次陷入了梦境,曲烨依旧守在床边茫然无措,后悔没有在吵架的最初及时忍住冲动,或是在吵架之后做出忏悔,总好过现在这样,好似一个活死人望着另一个活死人。

任何变故都是来的既迅速而凶猛的,可是过了高/潮期,它们又不约而同的偃旗息鼓,仿佛从未到访,顺其自然的被解决掉了。

继筱父病愈出院后,宁父也能下床了,宁母将存折再次交给宁橙,邵承也颇有默契的再也不提钱的事,这一点和曲烨不谋而合。筱萌被曲烨接回家后,他请了三天假在家陪她,寸步不离。宁橙前后跑了七次牙医诊所,拔掉了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智齿,代价就是一连瘦了四斤。

这样风平浪静的又过去了十几天,好像什么都没被改变,但是又好像有些比尘埃还微不足道的东西变了,没人说得清那是什么,它藏在最深处的阴影里,你不触动,它也不会扑上来咬你,但你却不知道它会不会被别的因素诱发出来。

筱萌气色红润的回了公司,笑容依旧,眼神却失了人气,在当日和宁橙的共进午餐时,她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话题。

“宁橙,你说一个不到三十,但是离了婚又有孩子的女人,还会遇到爱情吗?”

宁橙停下筷子,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敏锐的抓住了关键:“如果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离婚的好,婚姻需要经营,谁能保证下一段就会比之前的好?”

宁橙竖起警惕,不知道别人是否经历过这种场景,对面坐着一个你并不是完全喜欢的人,但是这个人偶尔的神情却能让你产生一种想拉她一把的冲动,她分明是在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她分明对你敞开着,却又好像关闭了某些东西。

筱萌笑道:“有人说女人一旦过了某个阶段,离过婚的比一直单身的要来的有身价,好像是因为在男人眼里,长时间单身的女人多半是身体上有问题或者性格孤僻的,而离过婚的女人则过尽千帆,脱胎换骨,吸取了经验和教训,将会更加珍惜以后的缘分。”

“那孩子呢?”宁橙已经有八分明白筱萌的暗示和打算了,她希望那只是一时冲动,但是又害怕以往一意孤行的筱萌以后也会一意孤行下去:“面对喜欢的男人,她怎么告诉对方其实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还没结婚的男人多半不会接受,离过一次婚的男人也不见得没有别的问题。”

“但要是被孩子束缚了手脚,等到年纪大了再找,不是更难了吗?再说,她有房,家里也有点钱,不用花男方的一分一毫就可以把自己照顾好,男人不是怕被女人骗钱么,她不骗男人的钱,彼此经济独立,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一切都可以AA制。”

“生活不是这么简单的,也不是AA制算得清的,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都难免摩擦,何况是和另一半?爱情可能会意乱情迷,生活却要细心调/教,毕竟她还有个孩子,孩子不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长大以后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她能忍心么?”

其实宁橙本想说:“如果因为一段婚姻的不顺遂而离婚,那么万一下一段婚姻也不能顺遂呢,是否还要用离婚解决下一段婚姻的问题?”

筱萌不语,“孩子”二字触动了她的情感,她垂着眼沉思了许久,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也恍然不觉,宁橙催促了她两次才醒过闷儿来,拿起手机一看,又随手合上,起身道:“走吧,到点了,回去上班。”

以前的筱萌,总盼望看到来电人是“老公”,现在却对这两个字额外犯怵,大有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的后怕感,不敢肯定他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影楼还是为了钱,但就是不会想到是为了她或是孩子,尽管这些天他的话题一直围着她们母子转,却依然不能改善已经日积月累形成的恐惧感,反而令她以为这只是有所图谋的前期铺垫,尤其是面对一个张口就是“钱”的丈夫。

曲烨打不通筱萌的电话,只好来骚扰宁橙,宁橙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将声音降到最低,有种做贼心虚的不踏实感,生怕隔壁屋的筱萌长了顺风耳。

“曲烨,这几天你有没有和筱萌好好谈一次?我觉得她的状态不太对……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我不该管,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太大而化之,万一等到真出了问题再补救,就晚了。”

曲烨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解释,以前三句话就能噎死人的技能一度离他而去,但大概意思宁橙是听明白了——筱萌对曲烨的赔礼道歉一直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只要他一摆出恳求的姿态,她就会找借口躲开,这几个晚上更用医生交代的不能受累为借口,特意让保姆在书房支了一张行军床留给曲烨。筱萌的意思是,曲烨有打呼噜的毛病,身上又有烟味儿又有酒味儿,对胎儿不好。

“这阵子我滴酒未沾,烟也不抽了,我忍得特别辛苦,就是怕她闻见了不好受,而且我也知道我没有打呼噜的毛病,可她就是挑我的茬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曲烨抱怨道。

他不解为何婚前声称偏偏就喜欢他身上混合型的男人味儿的女人,此时成了洁癖症患者,嫌弃他的发型,嫌弃他的味道,甚至嫌弃他上厕所时间太长,时常叫保姆进去打开排风扇,待过了十几分钟才肯捏着鼻子踏足,这些小动作不分轻重的刺伤了曲烨,一日接一日,伤口已经逐渐扩大。

曲烨百思不得其解,宁橙却能体会,她心中一个咯噔,越听越心惊,生怕筱萌先前的那番话不是随便说说。就像在她才和邵承大吵过一架后,对筱萌感同身受一样,身为女人,她同样深知一旦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死透了心,便永远不会回头的觉悟和真正意义上的绝情,那不同于男人做错事再吃回头草的心境,有些女人的决绝,永远不会建立在复合的基础上。

但是这番道理是不能对曲烨说的,说了他也不会懂,还很可能会像有些男人一样抱怨女人太狠心,却不会先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因为他认为只要认了错,就该得到原谅。

“曲烨,我还是那句话,趁事情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挽回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你再不耐烦也不要放弃,她现在怀着孩子,情绪起伏不定,你再委屈也要多体谅一点。”宁橙言尽于此,不敢再往下多说。

大道理曲烨都懂,可他听着明白,做着糊涂,暴躁的脾气一触即发,每次事发后才想起退一步海阔天空,经过连日来的折腾,也不禁怀念起婚前备受筱萌迁就的日子,谁曾想婚后来了个大反转。

婚姻难处,别的情意却见缝插针。女人之间的友谊奇特而变化多端,就像爱情一样难以预测。许多年不见的朋友可能会突然打电话给故友,只是因为突然的想叙旧,而本来如胶似漆的朋友也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大吵一架,双方都不肯退让而渐渐疏远,直到最后一年都不通上一次电话,甚至忘记了对方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就在筱萌疏远她一直坚持的“爱情”时,开始对宁橙额外依赖,宁橙将她现在的情况规划为“她累了,她需要依靠”的范畴。

筱萌嘴里提到“曲烨”的次数越来越少,一直到最近几天几乎不再提起,令宁橙心神不宁。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你和曲烨怎么样了”,换来筱萌的一记冷笑:“还那样,先凑合着呗。”

筱萌的转变既突然又顺理成章,过程绵密紧凑,一环扣着一环,但是翻翻日历一数,这个过程也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光景,相比起有些要自我折磨三四年才能走出来的女人,她的“痊愈”实在太过迅速。

宁橙开始怀疑筱萌是不是患了产前抑郁,她翻了一些资料后又发现但凡在感情上受到创伤的人,恢复期都是冗长而循序渐进的,从震惊到悲痛,从悲痛到接受事实,再逐渐走出阴影,逐渐恢复乐观。大部分人的悲痛都是漫长的,快乐易逝,然而筱萌却恰恰相反,这像极了一些人患心理病的前期症状。

可是怀疑归怀疑,宁橙不敢问出口,私下里和邵承商量了一下,邵承的意思是,先从亲朋好友开导开始,以免筱萌对心理专家起逆反心理,但如果长此以往情况不见好转,只好请教专业人士。

邵承找出做心理咨询的朋友的名片,将联系方式个抄了两份,一份留给筱母,一份留给宁橙。

这一老一少都是心细的人,对于女人来说,敏感就是心细,直觉就是经验和学问结合的产物,她们时常因为筱萌的事聚在一起互相交换情报,不到一星期,终于引来筱萌的怀疑。筱萌问了筱母,筱母三缄其口,筱萌又去问了宁橙,宁橙不如筱母的老道,口风虽然严谨,但是表情却做不到严丝合缝,被同样敏感和同样懂得善用直觉的筱萌看出了端倪。

筱萌对症下药的找到了邵承,相约在他们还在交往时常去的一家西餐厅。最开始来这里是为了图省事,餐厅的位置在邵承和筱萌两家中间地段,来往交通便利,刚开张时人又少,菜量大,环境安静,筱萌曾一度爱上这里,并且因为成了常客而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只要陷进餐厅最里面的那角沙发座里,她甚至可以放心打个盹儿。但是后来,慕名而来的款爷多了,她最喜欢的位置经常被一些老烟枪占据,沙发座也不再柔软,她时常怀疑深紫色的沙发巾里掺杂了多少油渍,此后,随着菜的品质下滑,餐厅还加收了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令筱萌一度拒绝再听到它的名字,一转眼,已经一年了。

故地重游,久别重逢的熟悉感让筱萌晃神了一阵,不由得想起曲烨,心里说不上是涩还是苦,再看着对面专心研究菜谱的邵承,鼻子也不禁一酸。

“邵承哥哥。”筱萌喉咙发紧,以前喊得顺口的称呼现在也变得磕磕绊绊。

邵承抬起头:“我实在不知道孕妇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自己看吧。”

筱萌接过菜谱,看见已经吃腻的菜色,顿时没了胃口,只要了一杯水见服,抿抿唇决定开门见山:“最近我妈和宁橙都怪怪的,你知道她们在干嘛吗?我觉得和我有关。”筱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邵承的笑容,暌违的温暖重拾心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有病?”

邵承没有作垂死挣扎,可能是因为了解,所以单刀直入的额外自然:“如果你需要帮助,我这里有个朋友可以帮你。”

“呵,我一猜就是你,那天我在我妈的记事本里看到那个‘心理专家’的电话了,肯定是为我准备的。”筱萌话锋一转,语气硬了几分:“我可以正视自己的不正常,情绪受困扰我自己也不好受啊,但是你们这样鬼鬼祟祟让我觉得更不舒服,怎么,当我是怪物吗?”

撂下这番话,筱萌站起身就往餐厅外冲,埋头走了三十几步到了大门口,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又想起什么似地折了回去,站在桌边瞪着等她回来的邵承。

“名片给我,我自己去找对方。”抢过邵承放在桌上的名片,筱萌身子一矮,不着痕迹的拽起落在沙发上的包,正准备离开,邵承也站起了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听到“回去”,就想到曲烨,筱萌逃避现实的说:“我还不想回去,能不能先去你那儿?”

筱萌谨慎的问,邵承却仿佛被正中了下怀:“好啊,欢迎。”

邵承先打电话给宁橙通知她到楼下饭店买几个菜,接着方向盘一打,车滑入了主干道,很快汇入车群,前后还不到三十分钟,筱萌已经站在邵承家的门口,迟来的局促令她不安。

宁橙一早就在阳台张望,开门前还捏了捏两颊,试图让自己表情自然,然后笑容可掬的打开门:“等你们好久了,进来吧,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几分钟后,饭店的服务生送菜上门,吃饭时三个人话都不多,宁橙不停地往筱萌的盘子里夹菜,又和邵承互换了眼色,直到筱萌放下了筷子。

宁橙认真的看着她,主动提道:“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咱俩说会儿话,前几天我还买了几本讲怀孕和生育的书,你看看吧。”

筱萌望着宁橙的笑容,就像再次不小心撞进刺目的阳光里,她看看宁橙,又看向邵承,他们之间流窜着细水长流般的默契,刻意坐开一段距离,仿佛是为了怕她看了触景生情,于是她又一并想到了曲烨,以前看着千般好万般好死乞白赖要占有的男人,已经成了她感情上的累赘,她开始斤斤计较着筱家给曲烨花过多少钱,突然很想找个本子一一列举,却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拿给曲烨看。

宁橙跟筱家交代过后,将客房收拾干净,又陪筱萌聊了会儿,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试图做的更无微不至,但眼下就好比不善言辞的老人忽然领养了一个小孩子,她走不进这个孩子的内心,这个孩子也拒绝让人走进。

又过了一会儿,筱萌将要被宁橙的耐性打败了,生怕被她什么,连忙催促她回去休息,自己靠坐在床头,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育婴书,没过五分钟就感到眼睛酸累,很快在客房里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肚子饿醒,叫了几声没人应声,这才想起来她是在别人家里,不会一声令下就有人在床边送水送零食。

开了灯,筱萌用手遮掩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动作缓慢的起身下床,站在地板上,心中忽然蒙上一层悲凉,自嘲的体会到什么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

筱萌木然的走到厨房,随意找了点零食胡乱吃了几口,又喝了一杯牛奶,准备返回客房再次迎向空洞的梦境,却在经过客厅时听到身后主卧室里发出细微的动静。

筱萌回过神走近几步,这才后知后觉的分辨清那是什么。

细腻的呻吟声混合着男人剧烈频促的喘息,他们缠绵悱恻,热情四溢,几乎要冲出那道门一股脑的涌出,将她吞噬。

傻站在黑暗中,无声的流下眼泪,筱萌只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凌晨四点钟,浅眠的宁橙被卧室外的动静惊醒,她推了推邵承,邵承嘟囔着又要把她压在身下,嘴里还说着不知道是梦话还是荤话:“乖,等天亮了再说……”

宁橙轻叫,头依旧昏沉:“我刚才好像听见了关门声,是不是筱萌?”

邵承一动不动的沉默几秒钟,然后睁开眼,人也清醒了几分,上扬弧度的唇角不自觉地抿起,他和宁橙相视一眼,接着起身出去查看大门的门锁。

宁橙到客房转了一圈,出来时一手抓了抓头发:“刚才真是她,她这么早要去哪儿?”

两人迅速套上便服,一个开车四处转悠,一个打电话给筱家。

蜷缩在半边温热的床铺里,一手搭向另一边的微凉,一夜时醒时睡的曲烨听说筱萌的动向,连忙弹坐起身,穿上衣服就跑到楼下小区口张望,不停地拨打筱萌的电话,直到那边传来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喂,曲烨,是我。”

“筱萌。”曲烨呼了口气,下一口气又提了半高:“你在哪儿?”

“我现在在出租车上,一会儿就到家。”

“好,好!我在门口等你。”

晨间的空气流进肺腔,好像兴奋剂贯穿了全身,曲烨裹紧外套,搓着手,哈着气,望着寂静的街道尽头,头一次有了望穿秋水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三点才睡着,到了今天早上六点就醒了,眼睛很累,就是睡不着,一直坐着看书看电视剧到下午两点才有点困劲儿,躺了一会儿又精神了,爬起来一口气写完,一边写一边点头,写着写着眼皮子就垂下来了,打字也慢下来了,然后一上厕所又精神了,跑回来再写。。。直到刚才终于写完了,困劲儿也终于来了,我去晕倒了,大家安安。。。

转帖王菲《暗涌》的歌词: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烧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女人的伤04

那天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筱萌不再对宁橙抱怨曲烨,曲烨也不再夜不归家,他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去影楼,晚六点准时回家陪筱萌,不碰烟,偶尔陪筱父小酌。

曲烨的蜕变大跌外人的眼镜,却没有如愿的换来筱萌的温暖,筱萌好像在一夜之间大彻大悟了,专心胎教,不再轻易动气,同样,也没再让曲烨回卧室睡,她这是在冷战,理由冠冕堂皇,声称自己已经去看过医生,还拿回了医生证明,确实她“精神衰弱”而导致睡不安寝,所以身旁不能有一点翻身或打呼的动静。

筱萌近日迷上了爱情小说,她遵循心理专家的意见转移她的生活重心,以免再钻死胡同令自己的精神受到困扰。

她发现百分之九十的爱情小说里,男主都是巨人形象,女主大多头脑简单和大而化之,偶尔看到聪慧的也是颇富心计的,做了不少坏事却还能获得出场男角色们的一直爱戴,既童话又神话,还出神入化。

尽管看了开篇就能预料到结局,筱萌依旧乐此不疲,废寝忘食,一连看了二十三本后,她得出一个结论:“女人们之所以沉迷于爱情小说,那是因为生活中得不到,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向往,生活中不能被满足的愿望,就靠小说带来的臆想令自己感动、心动。”

筱萌不禁反问自己,她是否愿意成为那种粗神经却又万人迷的女主角?答案是肯定的,谁不希望荣宠一生呢。任何人都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角,却忽略了其实身边没有那么多观众,都是看客,都是路人。

想到小说中屹立如山的男主角们,筱萌在幻想中得到了快乐,但一想到那只是被虚拟出来的人物,此生都不会遇到,不禁又觉得落寞。女人总会给幻想中的人物加上一层光环,依自己的喜好设定“值得爱的男人”的一切特质,而当这些特质在和现实激烈碰撞的粉身碎骨后,女人又会变得无比现实,说自己已经看透了男人,殊不知那并非是看透了,只是刚摘下蒙蔽视线的假象,却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再戴上。

“高大英俊的外形,浓眉,深邃的双眸,薄唇,挺鼻,倒三角的上半身,修长的双腿和强劲有力的双手。”

这样的形容在筱萌手边的那摞书里层出不穷,本本不落空,但是尽管看腻了这些字眼的组合,每逢再见这些对男主角的描述时,她依然觉得向往,因为这完全符合了她的期望,曲烨不能给的期望。

曲烨的外形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但他缺少了无所不能的硬件条件,他不能替她扛下烦恼,反而成为她烦恼的起源,莫非她当初爱上曲烨只是因为要解开他身上的“谜题”吗,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吗?

筱萌看到一段和自己有强烈共鸣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孩爱上了那个唯一不买她账的男人,他的目中无人令她感到挫折,更加促使她的日思夜想,然而当男人终于对女孩投降后,她对他的爱情反而开始淡化,她开始发现他弱点和缺点,在不知不觉中抵消了她对他的崇拜和热爱,直到她只记得他的毛病完全忘记了他的迷人之处后,她觉得自己瞎了眼,怎么会挑了一个废物。

在这段故事后,作者附注了一段解释:“当爱情遭受挫折,被忽视和被遗弃的人就会产生对对方的挫折吸引力,爱得更深,欲罢不能,除非得到对方,否则会造成永远的遗憾和情伤,但是当目标达成了,挫折吸引力也会开始步入消退期,直到在这个人身上再也找不到挫败感,索而无味,平淡无奇,于是产生对自己眼光的强烈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