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意外的收获,筱萌松口气的同时,说道:“那我能不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这件事过后我就辞职,从此消失在你和你妻子面前,你看成吗?”

于本生欣然应允,却没想到筱萌是让他用特权将宁橙调开一天。

筱萌透过身前的窗户望见正向自己靠近的人影,在于本生挂断电话的同时,刻意扬声道:“于总,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请你不要再打来了。”

回头的瞬间,果然如她所料的望见宁橙疑虑颇深的脸,宁橙问:“于总找你?”

筱萌深知如何做才更像是欲盖弥彰,于是眼神飘开道:“嗯,工作的事。”

见宁橙又要追问,筱萌及时打断,刻意坐实了“做贼心虚”那四个字:“我和他没什么。”

“我不是说于总,我是说曲烨,你们吵架了?”

“何以见得。”筱萌话音落地,宁橙劝她少喝点,她从善如流的将宁橙引进圈套:“我们是吵架了,吵得很凶,你猜为了什么?” 此时的筱萌尚自然不知道曲烨已经耐不住性子找宁橙摊过牌了,甚至反常的叫宁橙离婚,但是凭着直觉,她猜曲烨一定会忍不住找宁橙诉苦,所以此时才故布疑阵。

宁橙规劝了几句,听在筱萌耳中显得额外虚伪,她清楚地感觉到宁橙对自己的排斥,也不愿掩饰自己对宁橙的敌意。她想,这样一对彼此都厌恶对方同时也令对方厌恶的闺蜜,为什么偏偏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相处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都虚伪惯了,这依旧是拜“习惯”所赐。

筱萌一口气喝光余下的红酒:“宁橙,我以前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发自内心的喜欢。”然后话题一转,提到近日看过的一本小说,书中提到若是丈夫一反常态的突然送妻子钻石,那多半是是为了掩饰出轨。钻石代表爱情的永恒,婚姻的坚固,这说明男人又想借由钻石欺骗女人相信这样的谎言,也希望谎言可以永恒而坚固。

然后,筱萌看到阳台下刚刚停稳车的曲烨,他们在私下拟定离婚协议以后再没吵过架,此时见到曲烨,也不再那么刺目。

筱萌回头阴阳怪气的问:“他喜欢过你么,你们相爱过么?”

宁橙的无奈看在筱萌眼里像是为了避重就轻,她知道从一向嘴严宁橙口里是问不出什么的,却忍不住一再挑衅。这时,曲烨进了门,她越过宁橙,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投入已经结婚四年并且准备好聚好散的丈夫怀里。

拥抱短暂而礼貌,他们都很抗拒当感情已经不复存在时还要这样当众亲热,只好用话题逃避尴尬。

“不是说不回来么?”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当曲烨亲手将钻石项链戴在筱萌的脖子上后,冰凉的感觉引起一连串的战栗感,她扯着并不真诚的笑容揣摩它的意义——显然他也希望在“分手”的基础上附加“永恒”和“坚固”。

第二天,宁橙顺利被于本生以工作当借口支到外地,筱萌接到于本生的电话后就整装待发,先到四年前那家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酒店定下419房间,为期两天一夜,然后赶到邵承家。

筱萌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告诉邵承,她已经和曲烨达成了共识,不久就要分道扬镳。

邵承拧起眉:“你想好了么,别又是一时冲动,事后后悔可没人救你。”

“不用你救,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筱萌将抄在纸上的电话号码放在邵承眼前:“你知道你老婆有两支手机么,一支用来和你联系,一支用来和曲烨联系。四年前,你是不是接到这个号码发的短信,才去的那家酒店?我告诉你,短信就是你老婆发的,她是故意让我难堪的。”

邵承看也不看那张纸,一手托着下巴:“那又怎么样?你想让我说什么?”

见邵承处变不惊,反倒是筱萌被打乱了阵脚:“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你老婆背着你做了这么多小动作,你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地……哦对了,还有,曲烨那天亲口跟我承认,他爱的人是宁橙,他娶我只是为了我们家的钱,等我和他离婚以后,他就准备放开胆子追他的旧爱了,到时候有你烦的。”

筱萌顿住了话,半信半疑的打量对面沙发里百无聊赖的男人,这才醒悟道:“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点都不生气?”

其实她更想问:“是不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

邵承露出一抹道不清意味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筱萌,其实人要是能糊糊涂涂的活着是最幸福的,你干嘛非要活的这么明白?”

然后,他双手交握,抿了抿嘴措辞道:“宁橙有几支手机是她的事,她知道我不喜欢她总和曲烨联系,只好用这个办法,再说要不是你们家曲烨总拿酒店告密那件事要挟她,她犯的着留个把柄给自己么?至于曲烨喜欢不喜欢宁橙,那是他的事,宁橙是我老婆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宁橙也不喜欢曲烨,也就是说曲烨和宁橙永远不会扯上别的关系,这有那么难理解么?等你和曲烨离了婚,曲烨的事也和你再无关系,他追谁爱谁你还管的着么?要是等曲烨也走了出来,你还愿意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知道向前看非要活在过去,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筱萌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勾勾的瞪着邵承,眼神却找不到焦距,好像透过他看向别处。

邵承仿佛也不打算给她开口的机会,只是顿了一秒钟就继续说,声音放得很低:“酒店那件事纠缠了咱们四个人整整四年,都赶上一届奥林匹克了,就算是还罗圈债也该还到头了。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就算你追究出整件事的所有细节,对你的婚姻也没有任何帮助。如果你是为了和曲烨斗气而离婚,站在大哥的立场上我劝你一句‘不要意气用事到头来悔不当初’,如果你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定抛开以前所有的阴影重新开始人生,并且有信心过的比现在要好,我同样会站在你这边支持你,有事你随时可以跟我开口,也不用和宁橙再玩什么心眼儿了,她心比你重,也玩不过你,在她身上你找不到任何成就感。”

“你什么意思?”筱萌喃喃自语,脸色煞白:“在咱们四个人的关系里,我是自作自孽了?难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受到过伤害?怎么听你的口吻好像责任全是我一个人的!宁橙就是最无辜的,曲烨是唱独角戏的,你成了判官,我倒成了罪魁祸首!”

邵承叹了口气,接着无奈的笑了,神情一转,眼神锐利了几分:“到现在你还在钻死脑筋,真是没救了。为什么你非要在这件事里争个高下和谁是谁非?就算让你证明了你是最对的那个,我们都错了,又能怎么样?你的婚姻是被这些摧毁的么,还是可以靠这些挽救?我没说过宁橙做得对,我也不赞同她的一些做法,还有她总不让我知道她的难处,这一点我很生气,可是我能怎么样,总不能一天到晚的盯她的梢吧?四年前那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我应该一早告诉你我和宁橙已经交往的事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她,她只是太没安全感了,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让我时常觉得自己在一个人耍猴戏。”

“不过这次出差回来,我发现了一些真相,可以说是好的,让我彻底明白了很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宁橙她很脆弱,又爱疑神疑鬼,可能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她难受好几天,这一点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也一直在找办法和她一起磨合这段婚姻。可是再看看你和曲烨,你有没有对你的生活、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父母,还有你的朋友们妥协过?别人两口子过日子都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不甘寂寞、唯恐天下不乱的制造问题。你和曲烨结婚四年,其实是各过各的,你难道就没发现自己一直在背道而驰,将婚姻经营的貌合神离么?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只知道哭诉你多么后悔嫁给他,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也后悔娶了你,甚至没有反省过为什么会后悔。这些能赖谁?赖宁橙,赖我,赖曲烨,还是赖四年前那次捉奸?你赖这么多人就是不会赖你自己。你善待自己,亏待别人,到头来别人也会反过来亏待你的。”

邵承一鼓作气说完这番话,自己也喘了一口气,或者说是透了一口气,在他生平头一次将自己从小维护到大的小女孩一步步紧逼到死角时,也等于对自己进行了一次救赎,他越狱成功了,外面的空气新鲜而稚嫩,天是蓝的,阳光是暖,雨后将现彩虹。

而坐在他对面的筱萌,已经泣不成声,从最初无声的落泪,到后来不自觉地咬住手不愿发出哭声,再到现在终于趴在膝盖上的大哭,这种感觉就像在四年前得知邵承和宁橙结婚的消息时一样,连她认为除了父母以外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城墙都轰然倒塌了。

彼时,她还可以将责任推给宁橙,甚至安慰自己还有曲烨。如今,时过境迁,城毁了,墙塌了,池水干涸了,她用四年的时间透支光了本来拥有的一座宝库,此时已经负债累累。

“原来你对我这么不满,为什么你到现在才说……”筱萌语无伦次的说。

邵承沉吟良久,终是说道:“有些话除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说的。你什么性格我很清楚,你没坏心眼。你这么聪明,要是你想害人不会只做到这地步。我不想说你的是非,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数,我也不愿意老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帮你的同时,我还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我知道自己欠了你们家很多,以前我一个人还债,现在还要多拉着一个人和我一起还债,其实还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身体累,心更累。所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不会总想着我欠了别人什么,只想着我还了什么。还有,于人积德,就是于己基德,我不盼望别人遭受什么报应,那是别人需要承担的,我只希望自己能避免遭受这些报应,因为那些只有我自己才能承担。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婚姻,我看到了,你却没有,这是咱们之间最大的区别。”

将纸巾盒塞进筱萌手里,邵承又起身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折回来看着筱萌一口气喝光,又去厨房倒了一杯。

这一回,筱萌已经逐渐回神儿,她看着手里的水杯怔怔出神,接着再看向邵承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禁自问,这最后一步到底要不要走?

就在她还没全然拿定主意时,双手却像不受控制一样打翻了水杯,一下子扣在手机上。

邵承连忙要抢救,手机已经先一步自动关机,他拿起餐巾纸擦拭着,眉毛不自觉地皱起,不敢在此时开机,正想着要如何处理手机内部的水渍,根本无暇将筱萌的道歉听进去。

筱萌很快起身告别,一路狂奔到小区外不远处的咖啡馆里,灌了一杯黑咖啡,这才顺过气,脑子里轰轰作响,眼泪不自觉地又掉了下来,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孤独。

这时,曲烨来了电话:“喂,我已经到酒店大堂了,不见你人。”

筱萌这才想起她约了曲烨:“哦,我……我路上有事耽搁了,我马上到。”

哪知到了酒店大堂,曲烨劈头就问“约我来这里干嘛?故地重游,旧梦重温,重拾旧好?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破镜重圆是不可能了,你最好……”

筱萌打断他,声音哑的像是病入膏肓:“我没那个意思,你的成语练得挺好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筱萌舔舔嘴,鼓足勇气:“既然咱们是在这里开始的,就该在这里结束,房间我已经开好了,今晚是最后一晚,你就当成全我吧,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你看行么?”

曲烨笑的讥诮,没有在口头上答应筱萌,却用实际行动表示了他的决定。

在从大堂到酒店房间里的那段距离,他们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指甲嵌入了对方的手背,恨不得就此永远粘合在一起。

可能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可能明天就是新的一天,谁知道呢?

筱萌的体内已经干涸了许久,在进入她的时候,曲烨也有些愧疚,他放缓动作,小心翼翼的在她体内找回了四年前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幻觉,将他带入美好的海市蜃楼里。

婚后的亲热总是草草结束,好像那只是为了例行公事尽责任和义务,并不是为了结合而结合,这一次却额外疯狂,筱萌仿佛泄愤一样咬住曲烨的肩膀,眼泪和汗水和在一起,被快感冲击的脑海空白一片。

曲烨将她的双手固定在头顶,一旦松懈又会被她挣脱,然后又是连番捶打,直到曲烨放低身子嘴对嘴的将她制住,前胸有力的将她肺腔里的空气挤压出去。

最终,他伏在她身上,低声问:“你快乐吗?”

绝望的叹息融合着她的声音飘进他耳里:“谢谢你曲烨,还有……对不起。”

枕边的“陌生人”02

翌日清晨,筱萌在曲烨的怀里醒来,恍如隔世,望着从厚重的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脑子里一片浆糊,径自沉浸在久违的温暖中,舒服的又要昏昏欲睡。

“我去洗澡。”原本埋在她脖颈后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苏醒,就在筱萌的眼皮子垂下来的瞬间,他吐出这样一句话,然后毫无眷恋的起身,裸着身体走进浴室。

筱萌坐起身,只来得及捕捉曲烨的背影。他背部上横梗着几条昨晚被她抓伤的红痕,包围着一道肉白色的伤疤,那是一年前他们大吵一架后被她用摄影器材划伤的,她的丰功伟绩通过这种方式留给了她最爱的男人。

最后,筱萌视线落在曲烨挺翘的臀部上,左侧边有块儿黑色的胎记,形状像是英国地图——马丁靴。

被一个冲动驱使着,筱萌追着“马丁靴”的足迹一路跟进浴室,硬生生挤进狭小的淋浴间里,透过水帘看向深深拧起眉毛的曲烨。

曲烨抹了把脸,将头发向后拨去:“要不你先洗。”

“我就要两个人一起洗。”筱萌拉上门,推了曲烨一把,换自己站在莲蓬头下。

曲烨只当筱萌的举动是要制造最后的回忆,伸手将房间附赠的洗发水倒在她手上,在她洗头的同时,又用浴液擦拭着自己。

他们自觉的闪躲着对方的动作,她抬胳膊,他侧身让开,他要冲洗,她就稍稍换个位置,从头到尾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更显得是默契使然。

一前一后的走出浴室,他们面对面坐在床沿,看着对方忽然都笑了。

“你笑什么?”曲烨问。

“那你呢?”

“我笑……没想到相处的最融洽的时候,居然是在分手前。”

曲烨自以为幽默的调侃让筱萌嘴角一僵,她收起了笑容,抿抿唇干涩道:“要是我说,只要你……我可以什么都不再追究呢?”

曲烨挑眉,一时间搞不懂筱萌话里的前后逻辑:“不再追究?不再追究什么?”

“不再追究你当初通知宁橙找邵承哥哥来这里的动机,我可以一辈子都装作视而不见你以前的想法,就当做你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没有别人,以后也不再因为这个借题发挥。”这是筱萌最难以启齿的心病,此时却自揭疮疤。

曲烨也敛了笑:“你是认真的吗?”

筱萌刚要说“是”,曲烨又说:“又拿我开涮是吧?咱俩在一起都已经变成什么样了你忘了?就算这次不分,日子也不会变的好过。就算你真的做得到你说的条件,那你能做到不想吗?”

筱萌张了张嘴:“可是,我是真的觉得要是咱们分开了……会比在一起失去的更多。”其实,她本想说:“要是真的分开了,彼此就残缺了。”

曲烨笑了:“要是你真的犹豫,不如这样,我先搬出去,咱们先不签字,等你想好了再签?”

筱萌怔怔看了他半响,实在不知道怎么求人,眼眶微酸,低头的同时小声说:“就没别的可能了吗?”

“没有。”曲烨不由分的脱口而出,为了将自己的说辞再确凿些,又补充道:“除非你跪下求我。”

筱萌震惊的抬头,见到曲烨半真半假的笑容:“看,做不到吧,那就算了。”

这是一句戏言,曲烨自然不当真,也心知筱萌做不到,倘若做到了……自然不可能,曲烨挥开这层想法,起身穿衣也不避讳筱萌直勾勾的眼神,他以为她只是在用眼神拍照,再传输进脑海留个念想罢了。

然而筱萌却像是心口被人撕裂了,狭长的大口子就像是曲烨背部的血痕,一条条的错落有致的昭然存在着,触目惊心。

她在想,曲烨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她现在跪下能算数吗?

“什么叫现实?”筱萌手脚冰凉的坐在床沿,这才体会到什么叫现实,现实就是男人说拿乔就拿乔,一拿乔就不再放下,睡完了人再说几句风凉话,甩甩屁股就走。

筱萌膝盖僵硬的抖了几下,垂下头看向脚下的地毯,衡量着要是她真的向“现实”低头了曲烨会不会说到做到,下跪不过就是膝盖碰地,比栽跟头轻多了,可是为什么如此难以履行。

这时,穿着内裤、T恤套了半截的曲烨,回过身推了她一下,打断了她对膝盖的心里说服。

“发什么呆?让让。”曲烨一把抽走筱萌屁股下的牛仔裤,边蹬裤腿边说风凉话:“快中午了还不赶紧收拾?再不走要算两天的房钱了。”

“哦,你先走吧。”筱萌心不在焉的搭话,脑中却在想已经被于本生调开的宁橙,反问自己到底要不要走这最后一步——如果曲烨愿意回头,她乐于悬崖勒马,真的“不再追究”。

“曲烨。”

“嗯?”

“就当是为了女儿,咱们再试试吧?”

筱萌生咽下已经拱到喉咙的憋屈感,心道,就算是为了曲源,就算是为了将残缺重新粘合起来,她再开一次口挽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是曲烨这种曾经一穷二唯有尊严当定期存款的男人,面子就是他的第二生命。

而背对着筱萌的曲烨,正被对面穿衣镜中自己脸上挂着的苦涩吓了一跳,脑海里漂流沉浮的不是一夜的细节和快乐,却是过去四年的折磨和折腾,他们不用为了柴米油盐发愁,却比贫贱夫妻哀更多的事,争吵和大打出手成了他们最本能最与生俱来的手段,他们面对彼此忘记了什么叫正常的语言交流和微笑。甚至到了最后这几个月,更有种一见到对方就必须吵架的条件反射,要是不吵个脸红脖子粗就心里不安,总觉得会有更可怕的事等在后面一起迸发。

“不是试过了四年吗?不合适。”曲烨在心里对过去做了告别式,用一句话蜻蜓点水的总结了这磕磕绊绊的四年,真是雁过不留痕,可以表现的好像连曲源的存在也不深刻。

“再说……”曲烨整好了衣领,回头说:“再说女儿不是有你和爸妈吗,要是咱们继续吵吵闹闹的过日子,对她的影响也不好,倒不如你再找一个懂得迁就你的男人,等你找到了咱们立刻签字,我一定不耽误你的幸福……”

“我和于本生已经说清楚了,以后都不再见面,我也要辞职了。”

曲烨一怔,又很快恢复吊儿郎当的本色:“嗯,你的决定也对,他毕竟有家室,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

心口落下一个重锤,筱萌下巴一抽一抽的跳动,眼泪险些就要决堤,只要曲烨再添一句。

可是曲烨却没有下文,将手机塞进随手包里后,走进了浴室,然后浴室里传来“唰唰”的刷牙声。

筱萌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等眼泪倒流回去才起身对着穿衣镜一笑,镜子里映照出一个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的女人,这副鬼样子有哪个男人愿意跟她重新开始?她自己看着都讨厌。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抱着这种自暴自弃同归于尽的想法,筱萌悄悄拉开背包的拉链,将手机偷了出来,按下关机键,又若无其事的坐回床沿,甚至欲盖弥彰的躺回被窝里。

曲烨毫无所觉得走出浴室:“怎么?你还真打算再睡一天?”

“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你下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叫客房服务。”

曲烨不疑有他,也没说一句“再见”,和来时一样挥挥衣袖走出房间,看似对这间房和这间房里的女人没有半点眷恋,却在门板阖上的瞬间彻底颓废了,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一动不动的像是石化了。

停留了短短几分钟,曲烨终是离开了这个改变他命运的门口,脚步虚浮,身体被掏空了,心也被掏空了,灵魂也被锁进了那扇门里,四年就像过了一辈子,他来人间走了一遭终于要转世投胎了。

听到关门声,筱萌才哭了出来,又哭又笑,并不忘告诫自己:“别做梦了,筱萌,曲烨不要你的梦,你可以成全他的梦想,却又用四年的时间磨光所有,这是报应。所以,不要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的唯一,是曲烨生命里的女主角,你只是个路人,是个凶手,杀了他,也杀了自己。你是别人生活里的观众,然而自己生活里的观众却相继离席,纷纷赶赴自己的舞台,以后,曲烨还会找到别的女主角,那个女人会帮他实现以后的梦想,只是梦想里不再有‘筱萌’。”

一门之隔,两个人被这道门板分成了两半,身体上的痛最多是曲烨被后的几道纪念品,心里的痛看不见摸不着,确实实在在的跟到死。

门铃声打断了筱萌的眼泪,她整整浴袍让客房服务进门收拾,自己走到浴室里换好了衣服,出来后打开曲烨的手机,怀着这将是整个巡回演出的最后一场最□的心情,迅速找到了宁橙的第二支号码。

一个小时后,曲烨的手机从筱萌手里飞了出去,正中宁橙的脑门儿。

筱萌本想打电话给于本生求救,不敢面对邵承,他的警告和劝告仍历历在目,但是念头一转,筱萌仍是略过了“于本生”,宁可再被邵承痛骂一次,也不要重蹈覆辙。

宁橙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说:“曲烨真的是爱你的。”

这话若是换做前一天,就算是谎言,筱萌也一定宁愿永远活在这样的谎言里,然而这房间里还残留着曲烨希望她尽早找第二春的“祝福语”,便显得那个“爱”额外讽刺。

筱萌挥开盘旋在脑海里的前一夜的温存,对着宁橙大吼:“你骗我!你到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他根本就不爱我!”

邵承赶到后将宁橙报上了救护车,筱萌在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眼瞅着邵承一个趔趄差点跪在地上,却又立马稳住自己,承载宁橙重量的双手将人抱的更紧。

上了救护车,筱萌将自己好像永远也流不完的眼泪掩盖在双膝里,被宁橙的话萦绕着四肢百骸,就像中了捆仙索动弹不得。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女配角,只是还没有遇到男主角。”

就如同这句话的含义,邵承是宁橙男主角,在邵承的城池里,宁橙永远是女一号,筱萌如此苦涩的自嘲,发觉自己对他们真是深深嫉妒到骨子里了。

枕边的“陌生人”03

在救护车里宁橙曾清醒过一次,但是疼痛已经夺取了她说话的能力,筱萌替她向邵承解读道:“我想,她是在说……对不起。”

借由宁橙的唇语和自己的声音,这句话听上去顶过了千言万语,筱萌不知道她是在替宁橙表达,还是在自我忏悔,真恨不得这句话是自己对曲烨说的,只是邵承呢喃的“我知道”却是曲烨永远不会给她的答案,曲烨只可能会说“省省吧”。

一想到曲烨,眼泪又像是阀门腐化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筱萌这才稍稍清醒,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凭一己之力将局面推到这个地步,更不知道她该如何挽回。曲烨若是发现手机没了一定会想到是她,还有爸妈,他们也不会再站在她这边,这次伤害的还有邵承和宁橙,波及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她只知道如何制造危机,却不知道怎样化解,因为以往帮她化解的人也都被拉了进来。

自责和后怕占据了筱萌的大部分思绪,从走下救护车到站在医院的长廊里等待医生对宁橙的宣判,再到邵承签署了手术同意书前去交费的那段时间,她终于崩溃软了宁折不弯的膝盖蹲了下去,痛哭出声。

她想,就算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就算真是宁橙发了那条短信又如何,她已经失去了曲烨,失去了邵承哥哥的信任,失去了对整件事情的是非判断的能力,她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多。

“你还有脸哭。”

筱萌被这道疲惫且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哭声,她茫然的抬头望向声音的主人,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的长椅上,颓废的看着屋顶,眼神落寞,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

宁橙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邵承的精神得以虚脱,这才想起一路跟过来的筱萌,回到最初经过的那道走廊里,果然看到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见她的哭声他竟然找不到半点同情心。以前的筱萌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的筱萌却有孩子的脾气,成人的心计,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作,也不知道她发作起来下一个倒霉鬼会是谁,她的脾气无孔不入,渗透力太强了,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昨天你从我那儿哭着跑出去,我还有些愧疚。没想到你是早有后招在这儿等着呢,故意弄坏我的手机,然后将宁橙骗去找你……她的阑尾炎这四年都没这么严重,却被你折腾出来。这下你赢了,你一个人就能让七八个人跟着你收拾残局,怎么还有脸哭呢?”

邵承怒极反笑,笑的筱萌心里发毛,她扭过身子半跪在长椅前:“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只是想弄个清楚。”

“现在你都清楚了?把这些事都闹清楚到底你能得到什么?好啊,你非要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邵承攥了攥手机,看向筱萌时,心里也豁了出去:“那条短信我一直没删,就怕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你自己看看吧。”

筱萌愣愣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行字,以及发件人姓名:“筱萌和我在XX酒店419号房间,曲烨。”

曲烨,这两个字就像是天外飞来的陨石,轰隆一声正中筱萌这块儿地球表面,硬生生在胸口砸出一个窟窿。

“知道了吧,这件事和宁橙没有关系。”邵承快速收回手机,靠回椅背里,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接着说道:“当初宁橙是发了条短信给我,不过那个号码我不认识还以为是恶作剧,就没理会。后来看见这条才想到可能是真的。宁橙没有对不起你,就算这件事和她有关,和曲烨无关,那也不能赖她。我那时候正想着怎么和你爸妈开口说分手的事,宁橙也是怕我背负‘负心汉’这三个字,在你爸妈面前抬不起头……哎,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谁能料得到就为了这点事,你能闹腾四年?”

邵承的话,筱萌没有听进去半句,脑子还停留在才被陨石轰炸过的灾后状态,现在就是打死她,她也想不透为什么变成了“曲烨”。她埋怨了四年那个始作俑者,每次和曲烨争吵过后就要将那人翻出来痛骂一次,她左思右想除了宁橙不作旁人,却怎么也想不到这里面九曲肠回竟还包裹了这样一层戏,原来枕边人才是祸根,才是阴谋者。

“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是不想再管了,以后你也少找我给你收拾,你爸你妈那儿我什么都不会说,只要你自己别说漏了,今天的事他们不会知道。我倒不是为了你,只是他们年岁大了,经不起这么吓,万一吓出个好歹也不知道算谁的。”

邵承一个脏字都不带,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噎人噎到了软肋上,说的筱萌大气不敢喘一个,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怎么也跟不上邵承嘴里的那本账。

怎么原来的“筱叔叔、阿姨”一转眼就成了“你爸、你妈”了,筱萌如此自问,然后又自答道:“是因为我。”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筱萌问。

“如果我早说了,就等于拆散你们,我知道你忍不了这个,所以一直保密。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

邵承自我安慰道:“是啊,不说不行了,再不说指不定她还会干出什么更难以挽回的事。说了也好,最起码以后她要跟曲烨怎么闹,怎么追究,都和我无关,和宁橙无关。”

筱萌再见到那个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曲烨,是在宁橙的病床前,见到曲烨后脑海里第一个形成的想法就是“那条短信”。

曲烨劈头就问:“你为什么偷我的手机……宁橙她,怎么样了?”

筱萌叫道:“都是因为你,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卖力的捶打曲烨,很快被邵承的一声喝令轰了出去,曲烨将她拉出了病房,又离开门口十几步远才吵了起来。

“你偷我的手机,就为了折腾宁橙?”

“我……我还没问你呢,当初那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你骗了我四年都没告诉过我,你晚上睡的着吗,你就不觉得亏心!我要是早知道是你暗中搞的鬼,我犯的着折腾宁橙吗!”

曲烨没接话,他以为隐瞒了四年的秘密可以就此隐瞒一辈子,怎么料得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被穿了个孔,语言能力在顷刻间丧失。

“我问你,你发那条短信的动机是什么!”筱萌指着曲烨的胸口继续逼问,双眼盯死了他。

“动机?早不记得了。”

曲烨有意遮掩的别开脸,那动机恰恰是他一箭三雕最见不得人的心结。一是激宁橙让她明白他不是没人要,二是给邵承这个处处都威胁到他的男人一个下马威,三是他当时虽然没打算结婚却也不乐意只当筱萌的地下男友这么憋屈。

也不知道最后是被哪一条刺激到了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就在那个节骨眼上,他想也没想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快速打了那行字,又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将信息发了出去。

一秒钟,足以改变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