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尝尽了咸涩的眼泪,筱萌的声音闷闷的从膝盖中发出来:“曲烨,对不起。”

她反手抓住曲烨的手,循着记忆中的轨迹摸索到他曾经戴着婚戒的无名指,声音尤为无助:“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

曲烨垂下眼,心口钝痛,不答反问:“现在,还重要吗?”

不重要吗?筱萌在心底反问。

按照以往的脾气理应在此时保持沉默的曲烨,回答了筱萌心里的疑问,可能因为他早有了“分手”的觉悟而想抓住最后的坦白机会吧?

“现在,这里依然还在跳。”

指尖被曲烨带向前,碰到他胸口的布料,筱萌抬起头来,隔着水雾极力要看清楚。

“我一度以为伤害可以抹杀一切爱过的痕迹,只要总想着曾经爱过的人的缺点,就可以借此洗掉她留在心里的所有优点。真的,我曾经一度这么以为。但是后来,我发现不管将这个人想象成多么十恶不赦,就算把她做过的所有让自己最无法忍受的事都翻出来每日温习一遍……都不可能否认曾经爱过的事实。因为爱过,所以才恨,如果要将爱擦得一干二净,除非我同时也将恨擦掉,把她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无关痛痒的陌路人,才有可能切断所有联系。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只要我还是个人,就做不到……”

依旧把筱萌的手抓在手里,却已经离开了心口的位置,曲烨半抬起头和筱萌对望,将她这幅狼狈、凄苦的摸样永远的刻进骨髓,铭记于心,就像是抛开蚌壳,将肉剥开再降珍珠植入蚌中的过程,痛苦,却弥足珍贵。

“我告诉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每当咱们吵得不可开胶,吵得你爸你妈都头痛的出来劝架,吵得街坊邻居都跑来投诉的时候,我都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还对自己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是我欠你的,欠你们家的,谁叫我当初玩世不恭非拿爱情当游戏过把瘾,非要发什么破短信找人来捉什么奸,还非得留着那两本我一看到就想哭的相册,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谁都不该赖,我就赖我自己贱,这都是我自己作的’!可是你知道吗筱萌,两年前,我曾翻出过那本我亲手为宁橙作的相册,当时的我心里竟然无痛无痒,甚至庆幸当初自己原本送出去了又拿了回来,那说明什么你知道吗?那说明我并不爱她……”

顿了一瞬,曲烨喉结上下吞咽着,又说:“前阵子,我又翻出了要给你的那本相册,就是被你撞倒的那次。我看着它,哭了,这又说明什么你知道吗?”

曲烨咯咯笑出了声,眼泪也不听奔流,不会儿他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好一阵又哭又笑:“这说明我并不爱宁橙,那根本不是爱,因为我爱的人……是你!”

筱萌终于崩溃,抓着曲烨的手站起身,绕过茶几跪坐到他跟前将头埋进他怀里,另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所有思想都在片刻之间被曲烨的话驱逐出境,本来能言会道的她,也头一次尝到了什么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曲烨仰起头,眼神木然的望着天花板,眼泪却流不回眼眶,好像唯有将这辈子所有的话都一次道尽,才能弥补眼泪的缺失。

“我总是对自己催眠,我爱的女人就是这样任性,我行我素,这是她的本性,我要是不爱她的本性怎么能说爱她,我总不能一边说着爱,一边还在这个‘爱’上加个‘我只爱她好的一面’这样的附加条件吧?然后我又催眠自己说,‘她之所以被别的男人吸引,那是因为我不够好,因为我曾经伤害过她,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只顾着看到自己的利益,我活该,我自找的’。可是后来我又发现,我受不了,真的,我一点都不能忍受我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那儿寻求温暖,脑子里只要一想到你在于本生的怀里如何如何,我就特别恨自己,恨你。我根本不可能做到不在心里唾弃你,诅咒你,更加做不到在面对你的时候,对你摆好脸色,对你微笑,甚至是哄着你说‘咱们好好过吧,别闹了’我说不出口。我不可能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明知道咱们已经回不去了还用什么‘重新开始’欺骗自己。破镜难重圆,咱们圆不了,我一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

“反正我以前做过的混蛋事也不少了,也不怕再说句混蛋话——亲爱的,我不能对你保证将来不会再娶,因为我现在才明白所有当时信誓旦旦的话都是放屁,早晚都会被打破的,就像我当初不停告诫自己‘我爱的是宁橙,我并不爱你’一样,竟然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不敢说我将来不会再娶,咱们都还这么年轻,你再嫁,我再娶,有谁能说没可能?咱们回不去了,却不代表不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就算我将来再娶了,你依旧是那个伤的我最重,最不敢回头去看的女人,这个伤口永远不会愈合,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别的女人都没这个能力……”

“别说了!”筱萌哑声大叫出来,扑上去拉下曲烨的头,发狂的咬住他的唇。

曲烨的手也狠狠地钳住她的脖子,太阳穴青筋暴露,表情扭曲尝着嘴里的血腥味。

他们都没有闭眼,不停地啃着对方,折磨对方,压迫对方,却又流露似水柔情。哭声、哽咽声融入对方的嘴里,眼泪奔流,末路将至。

许久许久以后,当他们终于累得叠在一起,连呼吸的力气都使不上时,一切否仿佛回到了最初最宁静的时刻。

曲烨跌坐在地上,仰着头靠着沙发木然的笑,而筱萌就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不停消失于抽搐的嘴角。

“我是真的累了。”曲烨说。

筱萌不敢说“我也是”,闭上眼,发出她这辈子最沙哑,最难听的声音:“求你了曲烨,别放弃我,别放弃你自己,试着……再来一次,行吗?”

曲烨不语,胸膛震动几下,喉咙里发出无声的苦笑。

筱萌急忙又退让一步:“我可以签字,离婚以后,咱们再重新试一次,行吗?”

这一回,连他的笑都感受不到了。

半响,筱萌听到了回应“还有这个必要吗?”

曲烨抓住筱萌的肩膀将她拉离胸膛,眼睛肿的睁不开,瞪着同样萎靡的她:“你能做得到吗?”

“能。”她说,试图微笑。

“可是我不能。”

这声判决轻飘飘的在筱萌的耳廓里回荡着,就彷如死神手里的镰刀,轻微一挥,尘埃落定。

下一秒,曲烨已经将她推开,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拖着酸麻的双腿往门口走。

筱萌见状连忙要站起身追,却踉跄在地上,磕中了膝盖,她大叫:“曲烨!”

曲烨神情古怪的回头望着地上的筱萌,傻呆呆的看着她狼狈的爬过来,抱住自己的腿哭叫着,身体蓦然震动。

记忆再次重回四年前发生在这个客厅里那一幕——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筱萌,为了他,跪在她父母面前,她说:“爸、妈,求你们成全我们。”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震撼了他的生命线,他们交握双手,看着生命线交错于彼此的手心中,温暖而冰冷的携手了四年,如今,竟然要生生将它撕裂、扯断。

“曲烨,你就成全我吧。”筱萌说,相比起四年前的坚韧,如今的她,脆弱不堪。

然而曲烨,只是微微张着嘴侧过身体,借由四指深深陷入掌心而要截断生命线的轨迹,望着近在咫尺的门口,缓缓挪动双腿,艰难地迈出一步、两步。

“放手吧。”他说。

边走边哭,曲烨就这样一路到门口,手抓在门把上,骨节泛白,裤管却依旧被筱萌牢牢抓在手里,她一路相随,不肯起身,不愿松手,也不能放弃。

“求你了曲烨,就算是可怜我,求你了!”

曲烨用尽了力气克制自己别低头,别心软,别内疚,却仍是莫可奈何的向下望去,握在门把上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大响的门铃声,打碎了门里两人的一切决定,震断了所有悔意,。

“请问,是筱萌的家吗?”门外女人的声音陌生而清晰。

曲烨又是一抖,弯曲膝盖将筱萌半抱着带起身:“是,请问你是……”

筱萌平静的埋在曲烨怀中,顾不上理会门外是谁,她找到了如水的祥和,虽然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却因曲烨的动作而喜悦——只要他留下,一切都好。

“我姓秦,是于本生的太太。”

这声惊雷一下子在筱萌那块儿才被抚平的湖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也劈醒了曲烨,他正要抚摸筱萌头发的手愣在半空,身体瞬间作出了最直接自然的排异反应,那只才放下的手毫无犹豫的按下门把将它扭开,另一手也正缓缓地,不容拒绝地将依附在他怀里的温暖推开。

门外的女人艳丽而笃定,在见到两张震惊且满脸泪痕的脸时,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们好。我是秦如是,于本生的太太,想找筱萌谈谈……谈谈她和我先生的事。”

曲烨肩膀一缩,点点头,面无表情的侧身让开,用力抽回正依恋在自己无名指上的筱萌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她,只是望着门外空荡荡的楼道,在秦如是踏进门里的顷刻间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抬起灌了铅的腿一脚踏出门外,然后是另一脚,背对着大门,只顿了一下就头也不回的拐出两个女人的视线。

而筱萌,也再无挽留,她靠在门框上,已心如死灰,看向秦如是时嘲弄的笑了:“你赢了。”

秦如是沉静不语。

筱萌合上门,虚脱的靠在门板上,垂下头:“这真是我的报应。”

秦如是实现了她的誓言,找回了因于本生而流失的尊严,并且高姿态的出现在已经跌入人生谷底的筱萌面前。正如同筱萌所说,秦如是确实赢了,因为她一出马就摧毁了被筱萌护在怀中岌岌可危的沙丘城堡。

一个女人的城池修修补补残败的维系着,另一个女人的城池已经彻底崩塌,废墟之上烟雾弥漫。

已婚男人的心里话03

筱萌给秦如是倒了一杯水,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清醒的维持待客之道,更惊讶于秦如是面不改色的喝光了那杯水,好似已经笃定了筱萌是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再愚蠢一次。

身为女人,她们都清楚,在这场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血肉横飞的战争里,她们都是牺牲品,是失败者,表面的风光无限或艳丽娇媚都是伪装和假面具,男人才是赢家。

可是谁又能改变现状呢,她们所能做的仅仅是竭尽所能的维系所能维系的,去除该去除的,倘若不能,就要学会放手,就算代价是一辈子的时间。

筱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她的手被曲烨推开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死了一半,面对秦如是本该有的愧疚感,也显得不那么明显了,麻木是她现在仅有的情绪。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来声讨我的,我愿意向你道歉,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向我发泄。我……虽然没有和他开始过,但站在你们夫妻的立场上,我确实对不起你。”

说罢,筱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眼睛干涸的抬不起来,就好像垮台的堤坝,存水流的一干二净,余下的只有燥热的疼,仅仅是半睁着也成了一种痛苦。

“我本来是想先小人后君子的,但是刚才见到你们……我现在也改变主意了。”

秦如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厚厚的一层,她看了筱萌一眼,觉得自己手上的东西额外烫手。

同为女人,秦如是第一眼就看出刚才那一幕的背后意义,结果是那样鲜明,过程无需细究也可猜出七七八八,就只说曲烨在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的表现,便说明了一切。

秦如是不得不承认那句“谈谈她和我先生的事”是自己故意后缀的,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促使她在那个瞬间说出了那句话,仿佛就是为了要报复,或是为了在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总之,她就那样说了。

而现在,秦如是也打消了前来奚落并威胁筱萌的念头,试图和她和平演变。

“这个信封里装的都是我曾经派人调查你和我先生的记录,有照片,有文字,我连底片一起带来了,就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是真心诚意的和你交换条件的。我愿意补给你二十四个月的工资,作为请你离职的条件,当然,再加上这些。”

秦如是将信封推到筱萌跟前,又说:“我看得出来,你丈夫已经知道了一切,是吗?身为女人,我能不能劝劝你?”

“请说。”筱萌笑笑,有些艰难。

秦如是也回以微笑:“我想说,每对夫妻之间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精彩和坎坷,那是两个人的世界,就算将来还有后人替代,也不能将那些历史像粉笔字一样完全擦掉。好比说我和于本生,我就算再恨他,却不会离开他,因为他给了我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有痛苦。我为了他尝试过试管婴儿,失败了,没想到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怀上了。哺乳期我得了乳腺炎,痛哭的时候却几天等不到他出现。后来我想,我是不是欠了他的?因为他暗恋了我十年,所以我也要以痛苦十年作为回报?”

“于本生第一次出轨时,我就像你现在一样,万念俱灰,我当时想,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必结婚呢?可是后来又想,人们都说女人可以为了男人而变傻,或变聪明,我为什么就非要当那个变傻的呢?我想了很久,竟然想不出一个还能延续婚姻的理由,连当初要嫁给他的原因也忘了大半了,更想不起我到底爱他什么。后来,是我婆婆说了一番话开导了我,她说‘女人找个男人过日子,和男人找个女人过日子的意义是一样的,年轻的时候花花草草自然吸引人,可是年老了玩不动了,除了守着身边那个人走完人生的最后阶段,还能蹦跶到哪儿去,比起老无所依,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她还说,要是离了这个婚,我能有把握过得比现在更好,有把握不再爱,不再恨,那么她乐见其成。于是,我把她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决定不离这个婚。”

“于本生比我小十岁,很有可能在将来我已经老的走不动道的时候,他还在幻想外面的小姑娘。男人嘛,能做到思想和实际行动都不出轨的,我还真没见过。我可以为了一时之气和他离婚,但是再过十年呢,我的孩子那时就十岁了,我却五十五了,一个将要步入老年的女人,我怎么带他?我还有能力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么?与其那样,我为什么不守着现在这个家过一天是一天?往好了想,爱情在生活的别处,更不是生活的唯一追求,它只是和我无缘,我是过日子,不是谈恋爱。往坏了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的孩子就绝对享有这个家的一切继承权,别的女人进不来,就算她们有了孩子,那些孩子也进不来,她们苦苦巴望着,等到我终于将于本生耗到油尽灯枯,她们也没指望了。”

“比青春,我曾经赢过,如今尝到了输的滋味,以后还会继续输下去。比爱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谁没爱过,谁的爱情没精彩过?现在赢了我的女人将来不见得不会输给后来人。比生活,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比起爱情,学着将生活牢牢抓在手心里,才是我该做的事。于本生的钱已经有一半交给了我,他生意上的伙伴也都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和他周旋几年的结果,也是我要和生活谈判的筹码。因为这些,他不敢轻而易举的离开我,除非他想身败名裂,那么我也愿意成全他鱼死网破的决心。”

“我不吹嘘曾经如何陪他一起创业,为他铺关系网,又要独自守他的大后方这些过程多么辛苦,每个女人都有自己蜕变的过程,我的不是唯一的范本。但是我却很想将心比心的让别的女人看看,偷摘别人胜利果实或是半路截胡的代价,不是每个人都负担的起的。我的这些话不是在向你示威,如果你还爱你的丈夫,请你不要放弃,如果你已经不爱了,看在你们之间的情分上,不要轻易沦为离异的一族。当然,我要是像你这么年轻一定敢结敢离,但是你可以看看现在的我,在我经历过第一次的失败后,要经历第二场婚姻的难度和关卡,远远要多于第一次的,不仅要承受新的考验,还要承担旧的遗留问题。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无路可走,但是后来想想,如果当初坚持,或许也并不比现在差多少。”

秦如是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木鱼上的锤子,而筱萌就是木鱼,她好几次都被秦如是的用词震动,为秦如是的辛酸而心酸,甚至和秦如是的遭遇产生了共鸣。筱萌也曾经遭逢过被乳腺炎折磨的恨不得死去却无丈夫可靠的日子,深切跨过那种痛不欲生的境地,经历过那一线的女人,就如同死过一次,对于身体上的其他病痛竟可以淡然许多。

而就像秦如是所说,筱萌也确实尝到了插足者的代价,她和于本生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出轨,却也因为她的任性而失去了曲烨,失去了那个存在令她痛苦,离开却更令她痛苦的男人。筱萌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宁为瓦全不为玉碎,她是宁可城池残败,也不愿走出围城。只是她们都只知道“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却没有人告诉她们城池也是有情绪的,它可以阻止你进去,也可以随时判你出局。

“其实男人出轨都只是为了刺激,为了寻求在妻子那里得不到的感觉,一时冲动。就算不是对张三动心,也会迷恋李四,他们会和张三、李四谈情说爱,许诺发誓,却不会为了她们离婚。维持婚姻,或是张三、李四再婚,对这种男人来说区别不大,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女人,却没把握以后不再换,既然如此,又何必折腾呢,不如和现在这个能忍受自己徘徊于张三、李四之间的女人继续维系这唯一一次的婚姻。所以说,男人外遇并不是因为婚姻不幸,也不是因为婚外的女人更值得爱,他们爱的只是那个感觉,换一个人也一样培养的出来。我只是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将于本生塑造成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的摸样,放任他一身缺点不好么。现在他的确让我看着顺眼了,也顺便顺了其他小姑娘的眼,我这不是自作自受么?我能赖谁?我就赖我自己,看错了人,付错了情,就要承担后果,自作孽,自己尝。”

这是秦如是最后念叨的一番话,然后她就起身离开了筱家,临走前和刚回家的筱家父母以及曲源照了面。

筱家父母并不知道这里才经历了两场巨变,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又一同望着呆坐在沙发上的筱萌,直到曲源上前拉着筱萌的衣角:“妈妈,你怎么哭了?”

筱萌这才醒过神儿,对曲源笑笑,又向筱母使个眼色,在筱母将曲源抱走后,筱萌轻声的向筱父宣布了她将和曲烨分手的决定。

筱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亲耳听到仍是忍不住一声长叹,以他对筱萌脾气的了解,她此时的平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再难挽回。

宁橙病愈后返回公司,正准备工作交接,却未料听到筱萌已经于三日前辞职的消息,她即刻拨打了筱萌的手机询问原因,开口时脑海里还残留着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不免尴尬,第一个念头便是:筱萌或许是因为上次酒店的事而躲开。

筱萌说:“我也想找个时间约你出来吃饭道歉,但是之前一直在忙离婚的事,所以没顾得上。等我安排好家里的事,再去见你,好吗?”

宁橙怔怔道:“离婚?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主要是我的责任……算了不说这些,宁橙,以前的事很对不起你,我也实在没脸再待在公司,想重新开始,也想挽回你这个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宁橙没有再在他们离婚的事上再揭一次疮疤,她惊讶于筱萌的转变,没想到一笑泯恩仇竟然如此简单,快的她还来不及思索,口中已经应了筱萌,然后她听到筱萌的笑声,也受了感染,心情终于得到这阵子以来的第一次放松。

然后,她又打电话给曲烨,却发现曲烨的手机已经处于停机状态,连曲烨上海的父母也不知他的去向,这还是他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人间蒸发……

已婚男人的心里话04

当天返回家后,宁橙几乎是立刻的条件反射的将目光投向安装了针孔摄录机的位置,她犹豫着要不要请人把它拆下来,闭了闭眼,又看过去,却发现那块儿位置已经变得有些不同。

这时,邵承从卧室里走出来,上半身睡衣大敞,下半身只着了一条白色四角裤,身上还有些湿漉。

“那玩意儿,我找人拆掉了。”邵承顺着宁橙的视线看向同一个角落,在宁橙撤离视线时又被他的眼神半路拦截:“我想咱们之间以后都不需要那个。”

“筱萌和曲烨离婚了。”

邵承微讶,随即收敛了些:“为了什么?”

“可能……是因为爱情和生活总是难以两全吧?”

邵承挑起眉:“这个说法太消极,咱们不是两全了么?”

“咱们两全了么?”宁橙靠近沙发里,迷蒙着眼:“你所谓的两全,就是一方做错了事向另一方道歉,令另一方心软,仅仅是为了下一次再做错事再道歉么?”

邵承没敢接话,靠近宁橙坐下,心里跟明镜似地,知道宁橙在玩文字游戏,要是此时不能一击命中她的死穴就只会被她打击的一蹶不振,他不能冒这个险。

“你不这么认为?”宁橙催促道。

“好吧,我认输。”邵承讨好的笑了,舔着脸凑过去,矮了身子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却并不用力,方便自己侧着头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亲爱的。”

“你上海的工作真的不去了?”

“全交给老陈了。”

“那北京公司这边,我也没见你上班啊。”

“我请了长假,也就一个月。”

“那你是打算每天都在家呆着?”

“我在家陪你不好么?”

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渐渐接近了重点,宁橙却在此时顿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不适应。

这一次邵承的返京是赶在她病怏怏的时候,接着没几天又经历了手术的折磨,如今体力还没恢复以往的一半,体重已经下滑了七八斤。早上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看到一张憔悴不振的脸,双颊轻微凹陷,双唇惨淡无色,双眼萎靡无神,这样的状态竟然还要日日面对自己的枕边人,她觉得不管是自尊心上还是虚荣心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威吓。

宁橙委婉道:“可是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找点事做?咱们总不能每天在家里大眼瞪小眼吧?”

“你身子这么弱,我怎么好一个人出去风流快活?”邵承话绕话的绕了回来,这才顿悟了她的暗示:“你不想天天看见我?”

“也不是。”宁橙词穷了,不善言辞的她总是难以习惯在邵承的面前袒露心声,其实她本可以习惯的,却因为四年来的不时分别而匮乏练习,不似别的夫妻那样总能无时不刻得将甜言蜜语挂在嘴边。

“那是为什么?”邵承追问,故作装傻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他像是演技精湛,却刻意露出破绽的找抽戏子。

宁橙垂眼看了他一会儿,清清喉咙别开脸,心里有了觉悟——要是邵承打定主意不再当“解语花”和“代言人”,除非她自己坦白,否则这件事无论被她搬出来多少次都会被糊弄过去。

“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已经习惯了你并不时常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不是嫌你烦,只是不习惯每天一睁眼就看见你。这几年你远在上海,我虽然也整天忙公司里的事,却总会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你,回味上一次你离开北京前咱们之间的甜蜜,当它是催眠曲和安眠药,只要想一会儿就能睡个很踏实的觉,周而复始,每天如此,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了生活里的必需品。直到你下一次回京,我也再次有了新的回味题目。这样的模式一过就是四年,我习惯了,真的习惯了,你要在这时突然宣布你不再去上海了,等于打破了这种习惯,我……”

宁橙顿住了话,难以将这种听上去很不可理喻的言论再继续下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何况是听众。

邵承愣愣的听着,第一反应就是展开双臂缠了上去,声音软了三分:“原来你是喜欢若即若离、若有所失的恋爱感觉,是不是觉得两个人日日相对太腻歪了?”

宁橙本想说“不是”,可是话到嘴边都觉得“是”。

“知道么亲爱的,我在上海的时候也总在想,我老婆一个人在北京的家里在干什么呢?有没有穿着我的衬衫光着屁股里屋外屋的乱窜,还是埋在被窝里吸着鼻子想象我残留下的肉香?”

邵承的声音软糯糯的好似,又不慎透漏出他曾经在脑中划过的恶趣味和性幻想,此时这样冠冕堂皇的说出口,令宁橙又尴尬又羞赧,仿佛要是她想歪了就是她不纯洁了,人家可是大大方方的。

然而,邵承的“表白”仍在继续:“其实我也爱死了这种恋爱的感觉,可咱们毕竟是夫妻,总要过回正常夫妻的生活。听说过么,现在社会上有三种畸形恋,网恋、姐弟恋,和远距离恋爱。你不觉得咱们该矫正一下么?”

宁橙依旧接不上话,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交流的常态,她说,他听,然后软硬兼施的让她无话可说,或者他说,她听,然后力图找出突破口却最终被牵着鼻子走。

“我也必须检讨自己,我倒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除了智齿、偏头疼、慢性阑尾炎、发烧感冒,还有什么趁我不在的时候就时常出来骚扰你的病。这两年,我发现你柜子里的衣服大多变成了黑白色,偶尔会出现蓝色和灰色,是不是你觉得生活就是这些颜色组成的,还是你心里的颜色渐渐变了?我甚至没问过你,你是不是还像结婚前那样爱我,还有,你总想要个孩子,我却一直反对,我也没问过你是不是埋怨我……”

宁橙被这样的情话塞满了耳朵,冲击来的太绵太密,不疾不徐,恰好控制在使她刚消化完上一条再迎接下一条的速度,却再也没有空隙塞进自己的见解。

她望进邵承充斥着的双眼里,心里被感动充盈,明知道这是他惯用的灌米汤计量,却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因此麻痹。

她不确定近日邵承的殷勤和感性,是否因为她找了征信公司对他的调查和在家里安装了针孔摄录机的缘故,所以才换得他如今的体贴用来消除她的疑虑和不安。她相信,这两者之间多少是有关联的,她也愿意往好处去想,认为这是邵承用来赎罪和自清的表示,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不需要外力的监视。

但偏偏,女人都是又傻又精的,并且这种时傻时精的轨迹和男人的总不会在一条轨迹上,按照男人的理解就是该傻得时候不傻,不该精的时候却精得可怕。

宁橙就正处于这种状态,她知道她和邵承之间的问题并非来自有型第三者,而是来自无形且飘忽的信任感,也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投资在他身上,却总是克制不住的反思,是不是因为距离感而造就了她的半信半疑,倘若他每天都睡在自己身边,她是不是就真的信任了?

宁橙想不通,但她想到了一个她自认为很实际,很聪明的办法。

她说:“我想搬回以前的那套房子住一段时间。”

邵承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就像是领地被人侵犯的凶猛动物,摆出反击的架势准备将任何不利于他的因素驱逐出去。

“不好。”

“为什么不好?”

“夫妻俩应该住在一起,要不然结婚干嘛?”

“我也没说不回来住啊,我的意思是一段时间,就几天?”宁橙抿嘴微笑,不惜动用了美人计在此时凑上去亲着他的嘴角。

邵承眯起了眼,狐疑的打量怀中的女人,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几天?具体点。”

“三天。”

他笑了:“就三天还有必要么?”

“那五天。”

“你先跟我说说理由?”邵承依旧不肯松口。

“哦,是这样的。你看,我不习惯你总出现在家里,我也需要重新找回咱们之间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循序渐进的拉近距离。咱们每天出来吃吃饭,再慢慢恢复到同居的状态,否则你就这样突然的睡在我身边,我真的觉得不习惯……”

宁橙努力措着辞,试图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争取“短暂分居”,其实她本可以很犀利直接的说:“我实在是不习惯自己的生活被人突然打断,就像领地被敌人入侵一样,虽然是夫妻却并没有日夜想见的熟悉感,你总需要让我适应一下突然和另一个人长期分享同一张床的夜晚吧,我不想每天都失眠,也不想每晚闭上眼想象和你在一起的点滴,却一睁眼就看到你的脸在眼前晃悠。”

心里话虽如此,但宁橙胆小怕事的本性依旧盘踞上风,尤其此时她正被邵承禁锢在怀,就等于肉在砧板上,这番理论要是说出口一定会引起邵承的反弹,她的馊主意也不会获得批准,所以她得温水煮青蛙,用迂回的方式麻痹他的痛觉神经。

宁橙的话成功的换来了邵承的沉默,她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和慎重考虑了。

邵承沉吟良久,才说:“我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咱们聚少离多的模式已经固定了,这时候我又要你适应我的存在,这倒让我想起了咱们结婚前那阵子……”

邵承的形容很恰当,宁橙也因此想起婚前那段猫捉老鼠,你追我跑的生活,他越是步步逼近,她越慌张,他发挥土匪强盗的精神强行进驻她的小窝,她无处可躲却仍是顽抗挣扎死守最后阵线,这样的游戏曾经令她有种无措的期盼,既亢奋又担惊。

“哎,看来我是又把你逼得太紧了?”邵承突然转了口径,令宁橙始料未及:“就三天?”

“就三天,我保证。”她仿佛如获大赦的囚犯,晕眩的不能置信天降的恩赐。

“那我能去你那儿‘坐坐’么?你总不能不让我见你吧,就当再重温一下婚前偷情的那段日子?”

宁橙斜了他一眼,警惕道:“偷情?”

邵承脸上流露出一种退一步海阔天空般的大仁大义,虽然宁橙将此理解为“假仁假义”,但这依然无碍于他发挥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