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因为安逸富足的生活让他将拥有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其实想想,前世的姚启隆,前世的赵拓棠…他们死得并不比自己轻松。一个被自己最爱的和最信任的人出卖,一个被自己的老大陷害… 常镇远猛然收住思绪。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他发现他的心态正渐渐朝着老年人的方向发展,老年人总是喜欢回忆过往,然后反省、懊恼…他一点不愿意。

他不是庄峥了,他是常镇远。一个拥有庄峥思维却不必背负庄峥包袱的常镇远。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黑屏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有意识地将胸口涌起愤怒、憎恶、仇恨、不甘等负面情绪一点点地压下去。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将正要抚平的负面情绪重新激起来。

常镇远不悦地拿起电话,却没吭声。

“阿镖?”那头是刘兆。

“嗯。”

刘兆道:“还没起床呢?”

“起了。”

“哦。”其实刘兆对他几点起床一点都不感兴趣,很快带到他想问的话题上来,“你和赵拓棠联系了吗?”

“没有。”常镇远道。

刘兆道:“这样不行啊。最好尽快跟他联系一下,总是吊在这里,对和尚不利啊。”

常镇远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一瞬间特别想将所有事都丢下不理,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做得这么鲁莽,不然肯定会引起刘兆的疑心。说自己突然想开了,想退一步开阔天空了,刘兆能信吗?恐怕他自己都不信。常镇远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步退得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

如果是暂时的。

他道:“那您看怎么说呢?”

刘兆想了想道:“这个,主要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交流记录,不好说啊。要不你提议个,我们参详参详。”

常镇远道:“我斟酌口气,意思你定吧。”

他一下子变得这么谦虚,反倒让刘兆有点受宠若惊,想了想道:“主要探探他口风,决定下一步的计划怎么做。”

常镇远道:“好。”

他利落地挂下电话,一点都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谁知道这边话筒刚放下,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他原以为是刘兆还想絮絮叨叨往下说,但接起来才知道电话那一头是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常父一开始问了些他的近况,听说他腿受伤休息在家,竟道:“也好。”

常镇远冷笑。世上居然有这么奇葩父亲,听到自己儿子脚瘸了竟然说也好。

不过常父很快解释道:“我最近工作上有些调动,别人知道你是我儿子,想要上门拜访。既然你腿不舒服,医生让你静养,我就叫他们以后再来。”

常镇远道:“调到哪里?”

常父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常镇远不语。

“是平调,都一样的。”常父道,“总之,我这边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知道你买了房子,应该还贷着款吧,我又给你汇了五万,先用着吧。”

“谢谢。”头一回做二世祖,常镇远有些别扭。

幸好常父也没听出什么,又问了几句关于励琛的事,听说他们有来往,语气沉了沉,道:“励琛啊,他们家是什么人家你心里总有数的吧。礼仪上来往不可避免,但绝对不能牵扯到利益。励家啊,有些钱赚得太黑。你要是掺和进去,说不定我们一家子都要完蛋的。”

这还是常镇远头一次听常父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话,试探道:“贩毒?”

“贩毒?”常父好似不屑地笑了笑,“行了,你别操这个心,好好养伤吧。总之,你的未来我会好好安排的,别多想。”

常镇远取消通话,刚刚才有些平静的心湖又被拨乱了。

看来,常镇远这头也不太平。

第56章 “忠心”耿耿(五)

作者有话要说:暂且把这些烦心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家庭卫生问题。前阵子他脑袋里转悠的全是复仇卧底复仇卧底,现在稍微放开了些,就发现家里乍一看还过得去,仔细摸摸,全是灰尘。凌博今自己打扮得挺体面,但家庭卫生从来不做,最多每天吃晚饭下楼倒个垃圾,以至于他们从搬进来到现在还没有好好打扫过卫生。让凌博今晚上回来做大扫除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个念头却是很久之前就埋下的。

常镇远一个人在卫生间和厨房里逛了逛,发现连打扫卫生的工具都不齐全,看来要再发个短信给凌博今,在清单上多加一些东西。

他边看边想,一会儿把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发给凌博今,让他买齐。

时间将近中午的时候,他换了身衣服下楼。这几天在家吃得都是简单的炒饭面条,嘴里快淡出鸟儿来,他打了个的,、去了城市另一头一家火锅店狠狠地吃了一顿,然后又跑进一家网吧,发了封邮件给赵拓棠。

这次他没有斟酌语气,也没有猜测对方见过凌博今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是否另有意图,而是照着刘兆的意思,直接了当地写道:人看过了,什么时候合作?

发完邮件,他还故意坐了会儿,看这次赵拓棠会不会这么巧合,刚好也挂着邮箱。但事实证明,他们之间的默契比他想象中还要差一点。

常镇远潇洒地退出电脑,从网管那里取回押金,一瘸一拐地出了网吧。

下午的日头有点热,街上不少人都穿着单件。

常镇远也觉得有点热,找个了电话亭,在里面靠着脱衣服。等他脱掉外面的羊毛衫出来,就听到车喇叭嘟得响了一声,转头就看到励琛从他那辆奥迪A8上下来,一脸惊喜,“特地来找我的?”

常镇远疑惑地看着他。

励琛苦笑道:“差点忘了,就算给了你钥匙,你也从来没有问过要去哪里开这道门。我就住在前面的公寓楼里,反正都来了,上去坐坐吧。”

常镇远想到常父的叮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励琛道:“这里附近没什么大型超市啊。”

“我做错车了。”常镇远脸不红气不喘地道。

励琛笑道:“看来天意让我当你的司机,来吧。上车。”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显得矫情了。常镇远只好慢吞吞地来到车边,任由他为自己打开前车门,再绅士地关上。

励琛随后上车,拉过安全带,却不马上扣上,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常镇远一眼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坐我的车,满脸兴奋,连安全带都要帮我系。”

常镇远想象不能,淡然道:“啊,真土包子。”

励琛将安全带扣上,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我觉得很可爱。”他并不是一个习惯讨好人的人,更不习惯一个劲儿的热脸贴冷屁股,常镇远明显的拒绝态度显然已经触碰到他忍耐的底线,就好像一条路走到头,就有了分岔,需要面对左边是放弃右边是继续的选择。

常镇远当然看得出他态度的转变,但是像励琛这样的人,稍微给他一条缝隙,他就有本事开凿出一条京杭大运河来,所以绝对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趁之机,不止因为常父的警告,还因为他励琛与侯元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想去哪家超市?”

“物最美吧。”

励琛道:“哪里?”

常镇远道:“下一个十字路口右拐一百米就到了。”

励琛道:“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我已经是本地人了。”

“你想过回去吗?”励琛声音微沉。

常镇远道:“回去做什么?”

他不过是随口一句,在励琛听起来却有种自暴自弃的意思,稍稍缓解他心中的不悦,口气稍软,“吴姨是大家小姐,嫁给常叔的时候年纪又轻,难免有点小姐脾气。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这么多年来,常叔夹在你们中间,一直很不容易。他五十出头的人,却每个月都要去染一次头发,你作儿子的,总应该体谅他一点。”

常镇远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慢慢拼凑出常镇远的身世。这位吴姨一听就不是常镇远的亲生母亲,那么是后妈?常镇远的母亲是过世还是离异?看常镇远的生活环境,多半是过世。只是不知道她生前和常父是否结过婚,常镇远算婚生子还是私生子?

励琛见常镇远沉思不语,以为他依旧没想开,不由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了握他放在大腿上的手,“再说,回去之后,你还有我。”

那真是死也不能回去。

常镇远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指着旁边的标牌,“地下车库从这边进。”

励琛缩回手,重新放在方向盘上。

下了车,常镇远才走没几部,就听到后面响了下锁门声,励琛随即追上来,“买什么?我帮你推车。”

常镇远道:“没什么,先买包纸巾吧。”

励琛:“…”

其实进了超市,常镇远很想自己买清单上的那些东西,只是后面跟着励琛这条大尾巴让他浑身不舒服。

“我记得上次去你家,好像没有家庭影院…”励琛推着车,低头看着家用电器,“不如买一套回去?”

常镇远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不耐烦道:“买不起。”作为伤残人士,他不想走冤枉路。

励琛道:“我送你。”

常镇远道:“无功不受禄。”

励琛推着推车走过来,头微微凑近他的耳朵,轻笑道:“我们是无功不受禄的关系吗?”

常镇远道:“现在是。”

励琛道:“以前不是。”

“关系总会变的。”

励琛点点头,自信道:“我会让他变回来。”

常镇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远,然后掏出手机拨电话给刘兆。

关系嘛,该用的时候就用。

刘兆很快接起电话,语气凝重,“什么事?”

常镇远道:“在开会?我借下和尚,我腿脚不利索,想让他开车送我去网吧。”

刘兆真的在开会,闻言想也没想就道:“行,你自己跟他说。”

常镇远挂掉电话,就看到励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边拨电话边拄着拐杖走过去。

凌博今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常镇远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回事?说好两点半在物最美里等,队长都批了假了,你人呢?”

“…我马上来。”凌博今领悟师父意图能力极强。

常镇远道:“记得开车来,城西这家物最美的地下车库多的是车位。”

“好。”

常镇远挂掉电话,对似笑非笑的励琛道:“其实找好苦力了,他就是太拖拖拉拉。你要有事,就先去忙吧。”

“没事。”励琛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一个人不方便。等你朋友来了我再走吧,兴许塞车呢。”

常镇远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道:“好吧。”

既然确定凌博今回来,常镇远就不像之前那样光看不买,而是凭着记忆里的清单认认真真地选购起来。

从生活品位上来说,励琛与他十分接近。两人都喜欢质量好外表简洁大方的东西,这种品味的一致性甚至体现在对拖把的选择上。

励琛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喜欢鲜艳的颜色。”

“人总是会变的。”常镇远道。

励琛道:“我很喜欢这种改变。”

常镇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静默地逛着洗发水护发素…

直到一个推销小姐拿着一盒套装,问道:“新产品,正在促销,买一赠一啊,很划算的!要不要买回去试试看?”

常镇远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就看到励琛伸手接过来,“好。”

常镇远讶异地看着他。

励琛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我们应该给自己尝试的机会,也给别人尝试的机会。”

常镇远装傻道:“你打算和这位小姐一人用一瓶吗?”

推销小姐愣了愣,朝励琛尴尬地笑笑,“我儿子都五六岁啦。”

常镇远嘴角微勾,却没有任何笑意,“不是所有事都应该给机会的。”

尽管励琛最后还是拿了那两瓶洗发水,但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僵硬。两人没有继续买东西,只是走马观花似的看着。

励琛低头看了看时间,将近三点半,“看来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堵车了。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常镇远道:“我还有水果没买。”

励琛将推车掉头,“我们已经走过头了。”

常镇远无声地点点头。其实不止是走过头的问题,而是他的脚和胳膊都已经酸得走不动了。看来锻炼是对的,不然就算他腿好了,身体依然会是一根废柴。

“想吃点什么?”励琛问。

常镇远道:“苹果梨什么的,都来点吧。”

励琛笑道:“这点你倒是没变,对吃的百无禁忌。”

常镇远被他纠缠得有点烦,单手插着裤袋,决定来一下狠的,“是啊,安眠药吃多了,要求当然也就低了。”

励琛挑水果的手一顿,转头看他。

常镇远目光不闪不避。

励琛道:“有空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过两个月。”常镇远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石膏,“总不能打着石膏过一辈子。”

励琛道:“我是说…”

常镇远的手机响起来,他只能收口。

常镇远接起电话,就听凌博今气喘吁吁地问道:“师父,你在哪儿呢?”

“一楼,水果摊边上。”

励琛等他挂了电话才问道:“你朋友来了?”

常镇远点头。

励琛继续挑梨。

常镇远四处搜寻着凌博今的身影,没多久就看到他下了扶手电梯,快步走过来。

“师父!”凌博今额头渗出一层汗,显然跑得很急。

励琛单手提着梨,伸出另一只手,笑道:“又见面了。”

凌博今微笑着一握,“是啊,真巧。”

励琛道:“不巧,是我送镇远过来的。”

凌博今从常镇远打给自己那个不同寻常的电话就摸索出他身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人或事,现在看到励琛哪里还不明白,憨笑道:“幸亏有你在,不然我这错误可犯大发了。”

励琛看看他,又看看常镇远,“你们是师徒?”

常镇远道:“他是新人,我带他。”

励琛道:“又是房客,上下班都在一起,真不错。”他的态度很平静,语气也很平和,却又透出一股淡淡的酸味。

凌博今笑着拍了拍常镇远的肩膀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励琛将梨递给他,温和道:“既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晚上还有事,镇远暂时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镇远知道我的号码。”

凌博今连连应声。

励琛突然伸手搂了下常镇远。

由于他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当常镇远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凌博今眉头微微一皱,“他在跟踪你吗?师父?”

常镇远道:“凑巧。清单呢?”

凌博今拿出纸条,上面除了常镇远的笔迹之外,还有凌博今事后根据常镇远的短信加上去的。

“看看还缺什么。”常镇远将车推给他,“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师父不和我一起挑吗?”凌博今拿着清单茫然道。

常镇远道:“你背我?”

凌博今摸摸鼻子,低头看着车,沉吟道:“师父,你看你坐推车怎么样?我推得动。”

“…”

从超市出来,差不多四点半。

东西列在清单上占地不多,但是变成实物却相当占空间。

常镇远拎了一袋,凌博今一手拎两个袋,一手还提着一个。他见凌博今直直地往超市外走,疑惑道:“你把车停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