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对待自己胜似亲生的养父,最后竟惨死眼前,苏梧桐心中大恸。感到脸上一阵湿凉,伸手一摸,竟已泪湿满脸。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把梧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抬头看看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已经是深夜十点了。

“会是谁呢?自己刚回国,还没来得及通知同学朋友啊?”梧桐暗忖,不禁放轻脚步,垫着脚尖,来到门前。

探着身,梧桐慢慢的把眼睛移向猫眼,门外走廊里,白炽灯下赫生生立着一个人,分明就是那天在机场匆匆一面的凌胥日!!

她猛地一震,呼吸在瞬间停滞,转过身,慢慢的滑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捂着嘴,拼命的忍着不哭出声。

“咚……咚咚……”屋内的人不开门,屋外的人也不急,依旧耐着性子,一下一下的敲着。

“咚……咚咚……”

“咚……咚咚……”

……

“嘭”的一声,门从里面猛地拉开。苏梧桐就这样,瞪着一双红红的蜜桃眼出现在凌胥日面前。

“大半夜,你不睡觉,邻居还要睡!敲敲敲,要死啦!”叉着腰,梧桐仿佛回到了以前扮猪吃老虎的日子。

“……”

“看看看,看什么看,看美女要收费的,你不知道!”

“……”

“……”对于骂不还口的凌胥日,苏梧桐无语了。

“都不让我进去坐坐么?”凌胥日弯着唇,笑问。

“想……”,一句“想都不要想”还没说全,有邻居已经打开房门,冲着两人全面开火:“要死啦,小两口吵架回家七吵,撒宁拉,个么没素质。@#¥¥%%……&”

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十五年,对上海人吵架的本事知之甚深,但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度过四年的苏梧桐,深深的被校园文明的气氛所影响,今天乍听到那熟悉的沪式骂腔,还真是不习惯。

对付这些一开口就没完没了的上海宁(即上海人),明智的选择是什么?

反唇相讥?

NO!NO!NO!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沉默,沉默,一直到对方动力不足,自动熄火。只是,一般这个过程要花费相当一段时间。

苏梧桐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可除了那一句外,就再无动静。她掏了掏耳朵,没堵啊?

好奇的抬起头,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凌胥日扭过头,背着自己,看不到表情。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从邻居那个惊悚的表情,猜也猜的到他肯定又开始散发那黑道气场了。

二话不说,梧桐拉起他的胳膊向屋里拖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毛没花没收藏啊梧桐进屋关好门,凌胥日定定的看着她对着门、迟迟不回转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墙上的猫头鹰挂钟,滴答滴答、一秒一秒的走着。壁灯的微光碎碎的打在两人身上,漏下的影子叠在一起,印在门上如剪影般影影绰绰。

“哥,你不该来的。”稳了稳情绪,苏梧桐揩掉眼角的泪水轻轻的说,语气已不复刚才的灵动。

凌胥日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像要把离别的五年时光一起看回来一样,再见面,那种让他心疼的感觉亦然在,甚至变得更加强烈。

“桐桐……”他伸手从后面环上她,“我很想你。”

她翕了翕嘴,鱼儿离水般的一开一合,慢慢的才吐出一句,“……”,声音细的几不可闻,只有紧紧抵在她身后的他听到了那句话。“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感情的天平在五年的压抑下,终于在这一刻瞬间失衡。五年来,夹杂着思念、病情的恐惧、以及对五年来他所作为的担心,梧桐每天都活在一种矛盾交织的复杂心情中,难以自拔。

“咚~”,挂钟的半点报时连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淹没在梧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托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凌胥日把头贴在梧桐颈后,来回的摩挲着。

“桐桐,没事了,没事了……一切有我。”放在腰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别激动,你的病要注意控制情绪。”

“……”,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转回身,错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什么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双手固定住梧桐的头,眼睛锁住她闪烁的眼睛,凌胥日一字一顿的吐着:“你的病我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的?凌妈她……”

“桐桐,我们谈谈。”说着,拉着她的手走到了组合沙发前,拾起散在上面的几张面纸,放在小几旁的废纸篓里,做完这些放才拍拍梧桐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这里好像是我家啊,怎么有点主随客便的意思了。”梧桐憋了一肚子的埋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凌胥日没有错过小家伙这个可爱的小动作,他应该值得庆幸,梧桐性子里活泼因子并没有被这几年的苦痛磨平。

拉起她的手,凌胥日把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苏梧桐在凌家一直是个特殊的存在。

生活上凌岐山和徐友芬对她的宠爱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不单饮食专人负责,每年的制装也是请巴黎的设计师专人设计。凌家上下流传着一句话,万事皆有通路,慢待苏小姐死路。

课业上,凌岐山却又要求的出奇严。除了正常的学校学习外,梧桐十四岁时,凌岐山给她请了专门的空手道师父和射击教练,单这两项就超出了一般千金的必修内容。

对此,彼时已经和苏梧桐建立了深厚革命友谊的他大为不满,认为父母是在虐待自己的桐妹妹,每天看着梧桐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就心疼的不得了。想要去找父亲理论,却被梧桐拦了下来。

那天,自己晚课归来,回卧室时经过她的房间,习惯的朝那望了一眼。

门开着一条缝,白灼的灯光从里面漏出来,打在走廊的地毯上,留下一条亮线。

受到蛊惑般的,他没敲门就走了进去。

室内,台灯、壁灯、吊灯一齐大开着,泄在浅绿色的碎花床单上,透着股苍白。抬眼看着斜坐在床沿、低头专注的梧桐,不禁一阵血气上升。

十四岁的苏梧桐,身形上有了明显的变化,不该有的地方消失了,例如原来的西瓜肚;该有的也出现了,就像此时吊带衫下若隐若现的圆润。

“咳……”

挠挠头、吸了吸似有似无的鼻血,他溜着床边坐了下来,眼睛时而不自觉的朝梧桐扫上两眼,做贼般生怕被发现。

“唔……哥哥”听到声音,她抹了两下眼睛,也不抬头,“你怎么来了?”

重重的鼻音。

“怎么哭了?”说着,就去扳梧桐的脸。

“没事儿。”梧桐挥手去挡,不料两臂相触,碰到了痛处。

“哎呦!”

他忙抓起梧桐的手,只见那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

“不行,明早我就和爸爸说,一个小姑娘练哪门子空手道。又不指望你保家护院。药呢?我给你上药……”

梧桐好笑的看了看自己,指了指放在床头桌上的药膏,“上过了。”

不理会梧桐的话,一把拿过药膏,打开盖子,将药挤到掌心,细细的抹匀后,他拉过她的手,在臂上来回的细细按摩着。“药膏要按摩到吸收才有效……”

“好点没?”抬起头,却看到梧桐疼的一张脸皱皱着,紧咬的唇越发红润欲滴,就像成熟的樱桃,等着人去品尝。

刚才的那股悸动再次冲向头顶。“刷”的站起身,“我……我去洗个手,你别乱动……”

说完,便转身走进了洗手间,丢下了满脸讶异的苏梧桐。

……

“当时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好想抱抱你,又怕吓坏了你这只小花猫,呵呵。”忆起初恋的感觉,凌胥日发出了孩子般的笑声。

抬头看看梧桐,虽然之后两人曾经有过一段,但这还是她头回听他说起,还是不免羞得满脸通红。

“哥……”,梧桐既甜又软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种声音对男人的耳朵有深层的按摩功能——它能在挖耳勺不敢试探的耳膜处,恰到好处地痒痒,让他也忍不住伸出小指掏了掏。

“桐桐,那天我在你床边发现了这个……”说着,凌胥日从西装内口袋里拿出一张被塑料膜封好的黑白老照片。

梧桐一把将它夺过来,竟是那张全家福!她怒了,举起巴掌就朝他挥了过去,却最终不忍落下:“为什么把我唯一的念想偷走?”

停在半空的手微微颤着,凌胥日看着心疼,起身握住,拉着她坐了回去,自己也挪身到她一旁。安慰的拍着背,似哄婴儿入睡般,“你当时那么拼命无非是因为苏叔叔的死,可我不忍心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仇恨里,所以这个仇——我给你报!”

苏梧桐捂着嘴,张大眼睛,一时之间惊得不知从何开口……

梧桐张着嘴,她现在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一切思考的能力全部都消失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客厅里,挂钟继续的滴滴答答,饮水机的水桶里偶尔一个气泡冒上来,随着“咕咚”的一声,气泡迅速升至水面,瞬间破裂。

梧桐被这声响惊动,回过神来。她瞪着眼睛,努力的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信息。

今晚凌胥日带给她的意外与震撼实在太多了。病情、复仇,这些字眼就像埋藏在心底的不定时炸弹,竟然选择了在同一天将她炸的粉身碎骨。

记得五年前,当她最想也是最需要凌胥日陪在身边的时候,徐妈曾经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也许你告诉了胥日实情,他会为你们之间的爱情牺牲自己来陪你,但你忍心让他陪在你一个病人身边过一辈子吗?”那时候,徐妈也像刚刚凌胥日一样,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脱力的向身后的沙发上一倒,此时的梧桐完全的迷失了方向。她五年的远离就是为了隐藏起这些秘密,包括父母之仇、自己的疾病以及——心底埋藏的他们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即便五年过去,当初那种失去氧气的闷痛感仍深深刻在自己的心里。

可如今他却告诉她,他早已知道,不仅知道了她的病,还为她报了父母的仇。那她这些年为他考虑的又算什么呢?她就像是舞台上表演的小丑,而他就是看台下的看客,即便台上的脸上在大红大抹,台下的他依然将她的表情一一洞察。

委屈与不甘在心中相互纠结,像两股缠绞在心上的线头,一圈一圈密密的箍着,越绞越紧。

心里的憋闷感越来越重,她气恼的站起身,抓起茶几上的面纸盒,朝着他丢了过去。

硬纸盒略显尖锐的棱角划过他的脸,留下一条红痕,反弹到木兰花绣地毯上,“啪”的发出一声闷响。

两秒钟后,一点的红色顺着那条痕迹慢慢渗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汇集成股,沿着脸颊缓缓滑到下巴。

梧桐抓起果盘的苹果还想砸,却看到凌胥日脸上的伤口。她咬了咬唇,转身出了客厅,回来时,手里原来的那个红苹果已经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急救箱。

刚才她的紧张他看在眼里,心里有种难以言表的感觉,那感觉像是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嫩肉被按了一下,酥酥麻麻的。“这丫头,还是那么迷糊,拿药箱也先把苹果放下嘛!”,这样想着,不免笑出声来。

夏夜的微风顺着阳台半开的窗缝溜了进来,荡起挂在阳台的贝壳风铃,“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

苏梧桐拿着沾好酒精的药棉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的伤口,那目光专注切且细致,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疼了他。

“当年,爸爸中枪,弥留时告诉我你爸妈死亡的秘密……当时他拉着我的手说‘阿胥,梧桐是苏醒的孩子,和你一样都是我最爱的孩子,以后你要担起哥哥的责任,想办法把龙家平掉,不然,我怕那孩子……’话没说完,他就走了。”他幽幽的开着口,就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后来你发病时,我正在国外读书,得知消息时立刻飞回国,本想立刻去医院看你,但是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停了一下,看了看已经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梧桐,他继续道:“妈妈说‘阿胥,我知道你们两个从小就感情深厚,但是你想想,如果你现在去看梧桐,不提她不能说话,就是能说话,见到你不免又会一阵激动,我想你应该查过肝豆这种病是最怕情绪失控吧。’也正是因为妈妈这番话,我打消了去看你的念头,之后也默许了妈妈送你出国的做法。因为我知道即便分离再久,我们的心还是在一起的。”

脸颊上,拿着药棉的手微微一顿。

凌胥日伸手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还想说着什么,手中仿佛过电的颤感却让他紧张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梧桐发病,她手部强烈的震颤让他一阵心疼,凌旭日不免加重手劲,试着压住那股波动一样。

“桐桐,你最近是不是没有按时吃药?”他涩声道。

的确,自从机场与他匆匆一面后,她心神大乱。之后一个星期的药也是吃的有一顿没一顿,这个病的治疗重在坚持,一旦中途疏失,便前功尽弃。

梧桐抽手,起身进了卧室,怕被他见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进来时竟着急的忘了开灯。借着客厅斜进来的一点微光,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几个药瓶。她使力的拧了拧盖子,无奈自己一双手抖得连点力气都没有,一阵懊恼与伤感从身体的深处向上涌,在嘴里泛着苦。

“哒”一声,卧室的臂灯被打开了,凌胥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她的纤指,顺利的打开了盖子,倒出几粒在梧桐手心。

彩色灯罩透出红红暖暖的光,印在白色床罩上,像盛开的牡丹花,看的她眼中一热。

一只多拉A梦的蓝色烤瓷杯随后出现在她眼前。袅袅的热气从杯口盘旋上升,氲得苏梧桐眼中也是雾气一片。

这只杯子,保存了她和他的许多记忆。小时候,为了哄感冒的她吃药,他给她买了这只多拉A梦烤瓷杯,每次她紧着鼻子不吃药时,他就会冲上一杯浓厚香甜的可可奶端到她跟前,连诱带哄。出国前,梧桐特别拜托徐妈把这只杯子从她大学宿舍里那来,这只杯子一直陪伴了她在国外流浪的五年,回国时,它也被自己包裹安全的带了回来。

抓紧药片,也顾不上是否会被烫伤,她“哇”的一声哭倒在他怀里。

凌胥日一手稳着杯子,尽量把它举到远离梧桐的地方,另一只手安抚的轻拍着梧桐。

这个怀抱对于梧桐来说,遥远却又熟悉。

记得刚到凌家时,她并没有得到得这个“小哥哥”过多的注意。

一星期之后,梧桐失去了对凌家的新鲜感,要爸爸妈妈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但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不敢过多的把这想法表现出来。若不是一天晚上凌胥日起夜时经过她的房间听到里面的嘤嘤声,他都不会知道白天那个笑眼媚媚的小苏小姐、大家眼中的小公主其实并不开心。

那天晚上,十岁的凌胥日抱着有他一半高的梧桐哄到半夜。

“咚咚咚……”十一响的报时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梧桐微微一挣,抽咽着离开了凌胥日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