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友芬虽然表面上对他和桐桐的关系默许了,但桐桐的表现却总是很让凌胥日不安。

第六感告知他母亲和桐桐私下里一定说了什么。

因为桐桐最近时不时就安静的坐着发呆,脚半天也全无反应,这是母亲回来前从没有过的现象。

“像她这种病适合要孩子吗?”徐友芬的话像尖刀一样直直刺进凌胥日的心口。

他隐约明白了桐桐眼神中那种哀伤无助甚至于自卑的最根本来源——孩子,母亲对他们的孩子有顾忌!

每每王笑一陪余思佳到家里做客时,梧桐总是羡慕的盯着余思佳的肚子看,那时候他还以为梧桐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却没有理解她眼中隐约闪现的伤痛。现在他懂了,那是欲得不能啊!

里面徐友芬和大夫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刻意压低似得。

凌胥日听了一会儿,只隐约捕捉到大夫的一句话:要个健康的孩子需要停药半年……

“难道,我们可以有孩子!”兴奋的凌胥日迫不及待的推开门,门板惯性的撞在墙上,反弹时发出砰的一声,这一声把屋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徐友芬面朝医生坐在,她回过头,脸上的惊诧却像一缕细烟般转瞬消逝。

“怎么这么没礼貌。”平静的陈述中带着难以名状的严肃和压迫感。

而正对凌胥日端坐在办公桌后的大夫则极为涵养的一脸平静。“你有什么事吗?”大夫是个五十往上的老太太,她温声朝凌胥日问道。

“这……”此时凌胥日也感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鲁莽,他懊恼自己的冒失,但男儿的尊严不允许他低下头,他高高的扬着头,身体却略略向前欠了欠:“我是010房病人的家属,请问她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醒。”

“010……”大夫喃喃道,“那不是你……”

想起徐友芬这次来找自己正是为了010的那个女孩儿,沉稳的女大夫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异的表情,她瞧瞧凌胥日,指了指,又转向徐友芬,“友芬,他是你……,不会就是胥日吧。”

徐仲池见徐友芬点头默认,惊喜的站起身,走到凌胥日跟前,眼睛描画着凌胥日的每一个细节:“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啊,记得他满月时刚那么一小小团,啧啧啧,真是一表人才啊,快来,让阿姨看看。”

说着便拉起凌胥日的胳膊来到徐友芬旁边,拿过一把椅子,拍拍硬硬的木板面,“坐吧。”

凌胥日看了看一旁的母亲,见徐友芬微笑的看着女医生,下颌却朝自己点了点。凌胥日这才带着满腹犹疑坐了下去。

“徐主任,我太太情况怎么样。”凌胥日看这女医生胸牌上明晃晃写着“徐仲池主任”开口问。

徐仲池被他这么一叫,愣住一秒,随即眼睛在凌胥日身后兜了个圈,恢复了刚刚的热络,“这孩子,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该叫我阿姨的。怪我,自从友芬出嫁这些年,我也没有去看看你们。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徐家你最大的阿姨,除了我和你妈妈,徐家你还有两个舅舅和一个阿姨,不过……”徐仲池停了一会儿,方才继续,“你大阿舅也就是我们几个的大哥去年就去世了。”

凌胥日觉得后面有种重物倾倒的感觉,他本能的伸手去扶,刚好将徐友芬扶住。

徐友芬晕倒的突然,凌胥日乱了手脚,只能堪堪扶住母亲。

而徐仲池则边吩咐凌胥日,边站起身,走到清洁池旁。

她打开阀门,拧了个冰毛巾在手里,随后又打开旁边玻璃柜的门,白色拉帘后面,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塑料药瓶码的整齐。

徐仲池翻看了几个,从中挑出一瓶较大的,打开,哗啦一下倾斜瓶子,两粒白色药丸应声滑进她掌纹密集的手心。

徐仲池回过身把药交给凌胥日,又从桌上拿过杯子,贴着瓷杯壁试了试温度,“还好,不热不凉,给你妈把药喂了。”

凌胥日依言,顶着左臂将徐友芬虚软的身子托高,就势把药一空,倒进她嘴里。徐仲池一旁拿过已经掀开盖的杯子,放在徐友芬嘴边,清透的细流随之沿着嘴缝流了进去。

喂过药,也许是清水的浸润,徐友芬紧紧合死的眼睛渐渐露出了一角眼缝。

徐仲池拿着毛巾先在她额头处轻轻擦拭几下,接着是面颊、颧骨,甚至耳后。

随着皮肤上的水汽蒸发带走热量,徐友芬迷离的眼睛恢复了神采,慢慢的,她吐出一口郁结于胸的浊气,人整个爽利很多。

恢复力气之后,她借着凌胥日的臂力,坐起身,刚刚清明的眼眸迷起一层水雾,“大姐,哥他怎么会……,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到后面,徐友芬的嗓子哽住了,她回忆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大哥的疼爱,大哥的无奈,她同徐家的决裂,以及,大哥最后送她出门时那双沉痛的眼睛。

那双暗夜般的眼眸饱含了大哥的爱,大哥的宠,……,大哥的怒其不争。

这些记忆像陈醋一样一直被徐友芬深深埋在心底,轻易时候那是她不敢触及的禁地,唯在午夜梦回时候,那股酸涩才从坛子盖里慢慢渗出,搅扰着她一夜一夜难以入眠。

“唉,”徐仲池深深的长叹一声,“你走之后,老爷子碍着面子不好叫你回去。大哥当年也是心痛难当,就把精力都放在家族经营上,后来事业越做越大,连同二哥都移民去了美国,我和三妹则留在国内。”

“爸爸好吗?”大哥对她什么样徐友芬自己最清楚,她再不敢听到过多关于大哥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

几秒钟沉默后,又一个打击猛然重锤般砸到徐友芬的心头,“爸爸在你离家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接受晴天霹雳、遭遇雷霆万钧也不过现在这种感觉,徐友芬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又受惊松鼠般缩了回去。

“老爷子临终前派人去找过你,那段时间,刚好凌岐山帮派内部矛盾四起,凌岐山那是是风头浪尖,带着你四处躲避,老爷子怕把你们找出来会给你带来危险。直到他走的那天嘴里念念的都是你的名字。”

徐仲池瞳孔旁边逐渐盖上一层血红,“友芬,其实爸爸他当年是有苦衷的,他看不下去你为了那个人去将就凌……”

徐仲池话没说完就被徐友芬突然抓住双手,“大姐,过去的就不要再说了,孩子都大了!”手心用力,徐仲池立即会意。

她抹抹眼角的水迹,头转向满脸狐疑的凌胥日,“胥日,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凌胥日大脑的思维一直停留在徐仲池刚刚那句话上,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母亲嫁给爸爸是出自初衷这件事情他还是听出来了。

沉思着,一时并没反应出徐仲池是在同自己说话,母亲的声音像剑一样划破云层,批出一道响雷。“阿姨在和你说话,这么不知理吗?”

凌胥日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他尴尬的朝徐仲池点头,“不好意思,徐主任,刚刚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对于这个还没理清人物关系的徐仲池以及她口中母亲的娘家,他不想这么早就改口,即便母亲已经认可,但那些人除了名字,之于他凌胥日来说与陌生人无二。

儿子的不恭惹恼了徐友芬,她刚要张嘴,窝在掌心的徐仲池的手突然回握一下。

徐仲池显然读懂了二妹眼中的怒意,她另外一只手安慰的拍了拍徐友芬,“胥日还不习惯,别逼他。”

说完徐仲池抬头一脸慈爱的看着凌胥日,“胥日,你来是要问010刚进院的那个女孩儿的情况吗?”

父亲去世后,母亲似乎是对自己的行为失望,言辞变得比之前激烈许多,一向孝顺的凌胥日尽量少的不去忤逆母亲,看出她的不悦,凌胥日很无奈,但他的确无法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喊出亲昵的称呼,所幸略去吧。

“那是我太太。”背对凌胥日的徐友芬眼睛微合些,这当然没有被凌胥日发现,却被正对徐友芬的徐仲池逮个正着。她面色未变,依旧一副阳光三月笑春风的温暖表情,但心里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个**不离十。

“她已经睡了一个多小时了,什么时候能醒啊?”想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凌胥日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联系到徐友芬刚刚的话,徐仲池已经猜到这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她已经布满下颌纹的脸展出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微笑,“麻醉药的时效是一到一个半小时,算算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

没等到徐仲池说完,凌胥日一阵风似得飞出了办公室,走时竟忘记把门关上,可怜的门就这样被一个小小的锁槽牢牢禁锢在墙上,委屈异常。

凌胥日轻轻推开010的房门,里面一如他走前那样安静,不同的是床上已经多出一双睁开的眼睛。

刚刚醒来的梧桐不安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她想开口叫人,可嗓子像堵上了一样,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开那块堵在喉管的巨石。

正在她最恐惧无助时,一阵熟悉的薄荷清香钻进了鼻子,苏梧桐偏了偏头,果然,正好看到凌胥日一个疾步来到床边。

“G……E……哥。”几经尝试,一个轻轻的发音总算成功的发出,梧桐发觉自己嗓子干的厉害,她刚想开口,凌胥日已经递来了床头柜上的一个一次性纸杯,那动作行云流水,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他胳膊探进被子里,从背后将梧桐托起,就着手,梧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水不愧是生命之源,刚刚还萎靡蔫蔫的小草一经浇灌,明显精神许多,喉咙也打开了。

梧桐胳膊探出被子抹了抹嘴上沾的水珠,脸色比刚刚好看些,“哥,我是不是又贫血了,以前在国外也有过一次,不过当时只晕了一下,这次……”

说到这,梧桐拉过凌胥日的手腕。劳力士水晶表盘下,分针刚好指在两点过五分的位置。“天啊,我怎么才醒啊!哥,没吓到你吧?”

凌胥日看着她依旧还很苍白的脸庞,又是一阵心疼,“可是吓着了,不单把我吓着了,也把你们郭行长和几个同事都吓个半死。”

凌胥日说着,手伸过去理了理梧桐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在鬓角一抿,将一缕散在外面的头发掖至耳后。

梧桐听到这话才想起自己应该是在行里的,自己就这么扔下那一大摊事情,不知又要给其他同事增添多大负担。

“师父没有不高兴吧?”梧桐一想到师父生闷气时的苦瓜脸就既心虚又想笑。

凌胥日起身从一旁储物柜里拿来两个大靠枕,叠着拢在梧桐身后。他拍拍枕头洁白的布面,示意梧桐靠上去。

已经挺着腰坐了几分钟的梧桐确实有点累了,腰上的酸涩越来越明显。凌胥日胳膊拦在梧桐腰上,将她慢慢的靠放。

“哥,我不太舒服,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还很精神的梧桐此时眼睛覆上了一种困倦的颜色。

“不舒服就睡会儿。”

“不,我不困,刚睡了好久……”梧桐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她极力的掩饰着,她隐约感到自己这次晕倒有些蹊跷。

梧桐扯着凌胥日的手,东拉西扯,眼睛里的酸涩渐渐侵袭。

不一会儿,眼皮打架的梧桐已经倚在靠枕上沉沉的合着眼睛。

凌胥日见状,慢慢放开自己的手,将梧桐那个从自己掌心刚刚释放的小手轻轻放进被子。他扶起梧桐的头,抽出一个抱枕,将剩下的那个放平,垫在原有的那个小枕头上。梧桐向来浅眠,习惯枕高枕头。凌胥日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看着凌胥日的背影转进徐仲池办公室,徐友芬从隔壁门洞里走了出来。她推开010的门,进去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凌胥日快回来了,便留下一盒燕窝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为了避免同儿子碰面,她从走廊另一侧的楼梯下到10层,几经回转进了电梯。

下午到了上班时间,电梯里的人明显多了,嗡嗡闹闹的挤满了人。

老式电梯艰难却总算平安的降落到一楼。

徐友芬独特的高雅气场让电梯里的众人都有种屏息的压迫感,因此电梯门打开的一霎那,人们自动的将路让出来给徐友芬。

满腹心事的徐友芬丝毫没有留意到,就这么理所然当的迈步走了出去。电梯里的人陆续走出,一个低头掩面的女人揭开帽子,抬起头,竟是眉宇与徐友芬有几分相似的季白。

她望着徐友芬离开的方向,疑惑顿生:她来干什么,不会是知道老夏住院过来看笑话的吧?

季白摇摇头,马上将自己幼稚的想法驱逐,老夏从来就不是凌家人的对手,高傲如她又怎么会呢!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进展到今天,有必要和大家介绍一下梧桐的病了,梧桐的病叫做肝豆状核变性,也是威尔森氏症,是一种隐性遗传病,也就是只有宝宝从父母那里同时得到致病基因时候才会发病,所以亲们大可不必担心凌子和梧桐宝宝的健康问题,另外私语已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保护住桐桐肚子里面的宝宝了,请亲们放心,情理之中,不会狗血,也不会过于伤感。

下次周三更新,准时见哦,亲们拿花砸死我吧,没花的日子真冷,再次话痨一句,第五章加了番外,没看的筒子转回去溜溜,有爱啊

决心

凌胥日来到徐仲池的办公室,在虚掩的门上敲了两下。

“请进。”徐仲池嗓音平淡无波的轻声飘出。

闻言,凌胥日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内,刚刚徐友芬所在的位子上,空空的连丝热气都没有,板凳中规中矩的孤零零独自立在当处。

刚刚的座位上的人显然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办公桌后面,徐仲池正伏案写着什么,凌胥日走进来时,她头抬也没抬一下,低垂的头只微微点点,“你来啦,坐吧,等我一会儿。”

边说着,目光却依然凝聚在眼前一份像报告一样的东西上,不时的勾画几笔。凌胥日依言在刚刚母亲坐过的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眼睛无焦距的低垂着。

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能保住梧桐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曾经对这个病做过一番仔细的研究,书本和网站上的大量数据都说,肝豆状核变性这类隐性遗传病原则上只要父母配偶一方无病理表现,那么小孩子的发病几率就相当之小了。

一直以来,凌胥日都是靠着这种思想安慰着自己,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宝宝。

但是,今天当小天使真的降临时,凌胥日的反应是那样的手足无措。

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点危险,再经受桐桐曾经经受的那番痛苦,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将来会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他希望他的宝宝能幸福,一定要幸福、一定……

想着想着,凌胥日不自觉的念出声来“一定、幸福,一定!幸福!!”念到后面,声音大的让徐仲池不得不抬起头。

她颇为无奈的拍拍凌胥日的胳膊,“胥日,胥日,怎么了?”凌胥日像刚刚经历一次梦魇一样疲累。

他倏的抖了一下,灵魂重新回归,眼睛又渐渐恢复了神采。

凌胥日低垂着头,徐仲池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刚想去拉,“啪嗒”一声,一颗豆大的珠子跌在凌胥日西装裤面上。

丝质的面料有着天生的防水性,眼泪落下时,瞬间破碎成无数小滴,较大的在中心,四处散落的是稀疏一圈的小泪滴,乍看之下,像一朵风中凌乱的蒲公英。

让人心疼。

徐仲池当即便失声一样,任何安慰和规劝的话也说不出。

徐友芬走前拜托她打消凌胥日留下孩子的念头,作为一个医者出身,她的立场也不应该劝他留下孩子。

可是,现在凌胥日一句求她的话都没说,她却觉得比以前那些跪地求她的患者家属还让她难以回绝。

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未到伤心处。

凌胥日用一个男人最坚强也最脆弱的一面打动了徐仲池,她决定告诉他实情:“胥日,我也不想瞒你什么,你来看,这是苏小姐她的检验报告,里面显示她近半年来应该是持续服过某种药剂吧?”

徐仲池停了停,等着凌胥日的反应。

凌胥日听到这话,果然立刻抬起头,却又马上低下了。

他掩饰性的吸了吸鼻子后,抬起头。

也许是出于男人的尊严,凌胥日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湿润,只是他浓密的睫毛上面,几点露珠细小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