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系好裤子,对着墙上挂的一面巴掌大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做了下地方支援中央的工作——最近他的头发变得更加稀疏了,之后他又为这残余的精华感叹两声,便满意的打开门,走出了病室。

门口,一张刚刚放置好的行军床上,护士正给新病人铺设被褥,一个花甲老人坐在轮椅里不住的咳嗽,他身后,推轮椅的年轻人抚着老人的背轻声说道:“爷爷,马上就好了,一会儿我们打针就舒服了。”

夏响用手掩住口鼻,厌弃的绕开几人。

他四处搜寻着春菊的身影,终于,透过楼梯那边的玻璃门,夏响看到春菊正在转弯下楼,他打了一声响哨朝楼梯走去,刚要推门,手碰及把手的瞬间,突然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一个让他几次午夜梦魇、预醒不能的魔鬼身影闯进他的眼底。

夏响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逃。

他恐惧却也轻声倒退几步,走到确定凌胥日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安全位置时,回转身子,撒腿就跑。

不顾众人看他的惊诧目光,夏响无视形象的飞奔回房,一声巨响,关上房门。

门外,推着轮椅的年轻人轻声问道:“季护士,这个人是不是精神不大好啊,我爷爷在这里要紧吗?”

被称作季护士的人抚平床单,又压了压床角,开口:“那个人不是精神病,但的确有点神经质!”

女护士停了两秒钟,才小声说,“可不是有病吗,没什么病跑来住院,还包了一整间病房,不是神经质是什么!”

年轻人听了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我爷爷就不用住走廊了,可是咱们是平头老百姓,哪里惹得起人家啊……”季护士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却也无话可说。

凌胥日摸出最后一支双喜,将干瘪空空的烟盒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便点上火吸了起来,下面的楼梯里,一个吴侬软语的尖利声音传了上来:“戈哪宁弄粗气嘎多烟唉!(哪个人弄出这么多烟!)”

凌胥日抬头看了看弥漫在四周的缭绕烟气,将脚边掉落的烟灰用鞋底抿开,处理好现场后便又沿原路迅速返回,直到扫楼大妈的骂声细小的可以忽略不计时,凌胥日这才放慢脚步。

11层的高级病房较之10层明显安静许多,空寂的走廊里,只有一个老人笈着双拖鞋拖拉着地板的声音。

凌胥日低头快步向010方向走去,他的心情十分忐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会给梧桐带来怎样的影响。

在他上到11楼时,徐仲池刚刚从010走出来,两个人从两侧不同的楼梯口一个进一个出,刚好错过。

凌胥日转进圆窗玻璃门后,眼前010的门如同他走时那样严丝合缝的紧闭着,站在门口,室内隐约有声音传出来,凌胥日疑惑的转动把手,随着咔嗒一声,凌胥日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苏梧桐半倚在靠枕上,手里握着遥控器。电视上,电影频道正播放着周星驰的经典电影——喜剧之王。

这部片子记得当初凌胥日和苏梧桐跟随凌岐山去香港玩时,是看了首映礼的,那个时候梧桐是笑着看片、哭着出电影院的,凌胥日再三问及原因,已经情窦年华的小丫头就是死咬秘密不张口。

后来愣头青一样的凌胥日被苏梧桐赶去排队索要了周星驰、张柏芝的亲笔签名,梧桐这才破涕为笑,转悲为喜。

直到今天,他再次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剧情才明白了那眼泪的真正含义。

“怎么起来了?”凌胥日走到床边,挨着梧桐坐下,手臂绕在她身后半拢着把她圈进怀里,男人的粗心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原来放在别处的遥控器和靠枕如何变到了现在的位置。

“没什么。睡醒了,闲着没事做,身上又没力气,只好看电视了。”

苏梧桐声音在电视台词的背景音中空灵的飘在半空,凌胥日摩挲了下梧桐的头,他想探究梧桐伤感的原因,却寻而不得。

他试了下梧桐额头的体温,“好像有点热,我去找护士。”凌胥日说着抬腿就要走,梧桐右手一拉,“没事……”她朝他笑了一下,表情那么的脆弱无力。

“不行。”凌胥日执意。

梧桐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动于凌胥日的执拗与倔强,她抓紧他的手,用力的握住,就像一不留神会把他弄丢一样的紧张。

“床头有按铃,一按护士就会来的……”苏梧桐被凌胥日这幅关心则乱的言行逗得咯咯笑出了声。

凌胥日不做声,只是伸长胳膊一把抓过床头上一个螺旋线。

线的一端,一个长柄头上有个乳黄色按钮。

凌胥日抓着它,按了下去。

电波沿着线路传到外面的护士站,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小护士敲敲门走了进来,“有什么需要吗?”

小护士走到床头边,手探到床头,一手调节着一个圆形按钮,一手放在旁边的小孔试着氧气的排量大小。

“怎么样,现在”女护士边调边问着梧桐的感觉。

“可以了,谢谢你护士小姐。”梧桐靠在凌胥日臂弯里朝她点点头。

“护士,我太太头有点热,不知是不是发烧了……”凌胥日环紧手臂,满目焦虑的问着女护士。

“没事,你先别急,试试体温。”说着她从白色衣服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体温计,拿住一端,小护士熟练的在空中晃了晃,随后递给梧桐:“夹在腋下,十分钟以后看。”

说完,小护士抬脚就要往外走。“唉,护士,你这就……走?”凌胥日犹豫的开口。

小护士见此,一阵好笑,“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好在现在不忙。”

女护士从墙角拿过一把凳子,坐下来看起了电影,遇到好笑的镜头还不时的回头对他俩说上两句,梧桐礼貌的微笑着,一问一答,竟也谈的融洽,凌胥日则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手表。

秒针整整绕了十圈,“护士,时间到了。”凌胥日明显比护士急上许多,边说边伸手到梧桐面前。

梧桐把体温计拿出来,面前一小一大两只手,她犹豫着不知给谁。

凌胥日无视着小护士的白眼,一把夺过体温计,仔细分辨了一下,递给一旁早已点着护士鞋,无声控诉他忽略专业人士的小护士,“37度2,好像有点烧。”

小护士不理会凌胥日,专注的看着计量格。

“的确有点低烧。”小护士绕到床头,拿起床牌看了看,“你们等会儿,我去拿药。”说完便腿脚麻利的朝门口走了出去。凌胥日看着白色的衣褂消失在门角,心里存着疑问:桐桐现在能吃药吗?

“哥,你怎么了?”梧桐拉过凌胥日的手,抓紧。

“哦,没什么。”凌胥日掩去眸中的深遂,对着梧桐笑了笑。

说话间,刚刚那个小护士就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透明的瓶子,“低烧,问题不大,喝点生理盐水降降温就可以了。”

小护士拿着剪刀,启开瓶盖上的塞子,咕咚咕咚倒进桌上的纸杯里。

“喏,喝吧。”她盯盯的眼睛看着,让梧桐不自觉的把满满一杯喝了进去。

寖凉的微咸沿着喉管汩汩的带着体内的燥热一路向下。

“怎么样,舒服点吧?”小护士紧紧盯着,见梧桐脸上的难受缓释,得意的笑了笑。“哦,对了,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年纪轻轻却十分唠叨的小护士最终总算被凌胥日“客气”的送了出去。

“她人挺好的,你别那样啊!”梧桐好笑的嗔责。

凌胥日看看外面已经擦黑的天色,“桐桐,饿了吧,想吃什么?”

“……”床上,苏梧桐盯着电视,没有注意到凌胥日的问话。凌胥日看看电视里播出的“送礼就送脑白金”广告,走过去“啪”的关掉电视,随后转身来到床边,“桐桐,桐桐,晚饭吃什么?”

“啊!哦……什么都可以啊,你决定吧。”梧桐回答,但眼中的迷茫还是泄漏了她的心不在焉。

一餐晚饭,即便有着五星饭店名厨的外送,也是吃的寡淡无味。

凌胥日扔掉一次性碗筷,转身回到病房时,梧桐已经躺下睡了。

凌胥日无声的叹口气,拉开陪护床的被褥,也不洗漱,就这样和衣睡了。

一夜,注定的无眠,几尽午夜时分,睡意浅淡的凌胥日突然听到一种小猫叫的声音。

他掀开被子仔细一听,登时慌了,急忙摸索到梧桐床边,拉开被子,下面饮泣的哭声骤然变大,“哥,怎么办,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私语的文咋讲呢,故事看上去有点散其实情节到最后都会穿起来的,喜欢的朋友在等几章,私语争取两个星期之内完结,138335363,私语的读者群,欢迎来敲门,本周如无意外至少五更,明天见哦,给我个拥抱吧

最终决定

凌胥日掀开被子,苏梧桐的嘤嘤声在漆黑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桐桐,怎么了?”

被沉重的情绪压抑一天的凌胥日听到梧桐的哭泣,眼角不觉也是一片冰凉,他勉强压抑着愈演愈烈的痛意,控制住嗓音,压低说道:“桐桐,怎么了?怎么哭了?”

揭开的白色被褥在黑暗中散发着半透明的微光,凌胥日手伸进被子抚着她的发丝。

长长的栗色在细碎月光的掩映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薄薄的覆盖在苏梧桐的脸颊上,凉薄的水渍渗过发丝浸了凌胥日一手。

“哥,哥,孩子,孩子怎么办,怎么办啊?”梧桐死死的咬住下唇,心中的痛仍不可抑止的从话语中传递给了凌胥日。

凌胥日脱掉鞋子,托着梧桐的身子往里挪了挪,自己翻身上了床。

梧桐最初还有几分挣脱掩饰的意思,但是当熟悉的臂弯环了过来,那淡薄清丽的薄荷香气盈满口鼻时,梧桐那一贯所谓的骄傲与坚强立即崩散的支离破碎。

她顺着凌胥日放在臂上的力道一股脑滚进那熟悉的怀抱。“哥,我……我舍不得孩子……”。

短却硬的指甲透过棉质衬衫在凌胥日的背上烙上了一个个深刻的月牙儿,苏梧桐用这种绝望的挣扎将自己的痛成功的把凌胥日也拉进了地狱。

他收紧双臂:“没事,没事的,桐桐,这个孩子我们要的,我不会让他(她)有事的,你放心,你放心……”

似是对梧桐,亦似是对自己说,喃喃的声音像古琴淡雅的弦音一样按摩着两人的神经。

十几分钟后,苏梧桐的情绪总算在凌胥日的安慰下平静许多。

也许是哭的多了,伤感的气氛中梧桐竟然搞笑的打起了咯。

“桐桐,你怎么知道的?”凌胥日手指穿过梧桐细柔的发丝,问。

“干妈的姐姐来看我,咯……都说了,咯。”梧桐捂着嘴,黑暗中不自觉的朝凌胥日怀里藏了藏。

凌胥日想着徐仲池来找梧桐多半是徐友芬的主意,他伸手拉下梧桐捂在嘴上的嫩白,瞬间,房间内又是一片嗝了嗝了的打嗝声。

这声音渐渐冲散了那淡淡的悲悯与哀伤,“桐桐,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随着声音,凌胥日一下一下的给苏梧桐顺着背,梧桐依言,全身放松的调节着呼吸,一分钟后,呼吸果然畅快许多,胸口郁结的一团气也随之散去了。

凌胥日一边轻抚,一边细语道:“桐桐,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们会留,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嗯,哥,我信你。”

同样的华山医院,不同的十层楼梯内,季白、春菊两人坐在长桌两旁的凳子上,夏响盘腿坐在床上,三人默默的吃着饭,彼此无话。

夏响眼睛死死的盯着饭碗,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思维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季白见此,咳嗽一声:“干嘛呢,不好好吃饭,心神不宁的!”

见夏响依然神游,季白生气的放下碗筷,瓷碗落在金属床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夏响唬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碗上的筷子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夏响见春菊端着碗怔怔的看着他们,不觉脸上无光,朝着季白开口呵斥道:“你这发的什么风,不好好吃饭!”

“哼!”季白冷笑一声,“恐怕不是我抽风,而是某人的梦中情人一来,咱家的大老爷就人来疯了,是吧春菊!”

季白的本意本是借着春菊给自己造造声势,没想到这话一出,立即让春菊想起下午的一幕,她脸上一白,托着碗筷的手也不自主的颤栗起来。

气头上的季白并没有注意到春菊的异常,她怒目的蹬着夏响,换做平时,夏响早就急了,然而这次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脸急色的看着季白,“哪个梦中情人?难道是徐……”

友芬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夏响的舌头就断送在季白凌厉的眼刀之下了。

“快五十的人了,亏你还有这个脸!”如果眼睛能当作武器的话,那季白的眼皮绝对能把他挤死。

“好了好了,不吃了,春菊,把东西收拾一下,丢了吧!”

夏响把春菊支开,冷眼瞧着她走出了房间,这才小声对季白说:“小白,你不会看见徐友芬了吧?”

季白哼了一声,扭过身子。

“老婆,和你说真的呢,是不是见到了啊!”想想下午见到的凌胥日,夏响一阵心悸,声音也由讨好变为急切。

季白甩开夏响骨瘦的爪子:“是又怎么样,你还真惦记她啊,可惜人家不是来看你的。”

“哦?此话怎讲。”夏响听出这个中还有门道,头抵在季白肩膀蹭了蹭。

要知道季白虽然是子/宫摘除的人,但她仍然是个女人,虽然是个打了折扣的女人。

“发情边去,别在我这发,告诉你,这两天给我消停点,没事别往外跑,凌家那位可就在楼上呢!”

季白推开夏响的头,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上海冬季特有的阴寒顺着阳台股了进来,飕飕的呜咽,季白心中的燥热这才渐渐平熄。

她转过头,“老夏,好久没开荤了,是不是想了啊!”

此时的季白消失了平日的端庄,消失了对紫黛母爱的慈祥,仿佛瞬间,她就又恢复到夏紫黛13岁那年以给夏响治病为由诱骗小女孩儿躺上床的那个恶毒“母亲”。

然而,每每,无论是徐友芬的人或是名字出现在她周围时,她总是嫉妒的发狂,而那个晚上,她势必会想办法将夏响的思维从那个该死的女人身上移开。

谁让她,复旦大学的校花季白,会沦落成她徐友芬可悲的替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