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响依言上了楼。

吴妈见他走远,撇撇嘴,“不晓得这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好运气,攀上了夏老板这枝高枝,这要是放二十年前,我年轻那会儿哪里轮得到她。”

念叨完,她还是认命的回到厨房继续炖她的燕窝粥,一会儿那丫头醒了还要给她喝呢……

夏响推开房门,春菊正侧躺在卧室床上,一截白白的小腿莲藕般露在睡裙外。

他咽口唾沫,扭头又走进洗手间里,冰冷的凉水打在脸上才强强浇熄了心里的暗火。

春菊已经怀孕七个月了,他再怎么急也还是顾及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夏响拿毛巾擦擦脸,确定清醒之后这才返回屋子。

屋里本就浅眠的春菊听到洗手间的声音早已惊醒,夏响回去时就看到春菊抱着肚子在那里警觉的看着他,不禁一笑,“小菊啊,莫不说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就是冲着我儿子,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是不是?”

夏响边说,人已经走到床边,贴着春菊躺在她腿上,人则对着肚子说话:“儿子,有没有想老爹啊。”

说着竟动手去摸春菊那鼓鼓的肚子。

春菊对此虽然厌弃,却也无奈,自己既不习惯与他这样亲密,却也斩不断肚里孩子同他的骨肉亲情。

算了,忍了吧,春菊不停做着自我催眠,刻意忽略掉那个肚子上蹭来蹭去的蚯蚓爪子。

夏响正玩的有趣,裤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老婆电话你不接,你想死啊……老婆电话你不接,你想死啊……”

一个模拟童音反复叫唱着,春菊噗哧一声竟笑了出来,夏响脸色一红,转眼又换了一个笑脸,接起电话:“喂,小白,你什么时候给我换了这么个难听的铃声啊……算了算了不说了,你什么事,什么,信用卡透支了,那就下次再买吗!哎呀,我哪有不在乎你啊,好了好了,你在哪?港汇新城,好,知道了,我开车马上过去。”

可是放下电话,夏响想起件事情来,车里还一个炸弹呢,这可怎么办才好呢,他搓搓下巴上长出的几根胡子,想了会儿。

“阿菊啊,我去给你阿姨送卡,车就先放在这了啊,你不要进去看哦……”夏响嘱咐。

“嗯。”春菊撇开头,心想,谁要看你那个什么劳什子车,在我眼里还不是废铁一堆。

“燕窝好了。”楼下吴妈扬声朝楼上喊着。

春菊听到喊声一扭头重新躺回床上,丝毫没有下楼去的意思。

夏响此时已经走到门口,他一回头,见春菊竟还躺在哪里,半点起身的动静也没,于是又转身折了回来。

“你要把我儿子饿坏吗?”床上的春菊不为所动。

夏响见此一个公主抱将她拦腰抱下地站好:“别忘了你家那十万块是因为什么得来的!”

春菊咬咬嘴唇,不甘心的转身下了楼。

夏响这才满意的跟在后面,尾随而下。

进了客厅,夏响开门刚要走出去,后又犹豫一下,没身回来:“别去车库!听到没,不然有你好看的!”

恶狠狠的放下一句话,夏响这才放心的离开了。

春菊起先没有在意,但刚刚听夏响如此一说她反而起了疑心。

她三口两口的喝掉甜而无味的燕窝糖水,便、放下碗,朝里面的吴妈喊了声,“我出去了。”便抬脚出了门。

每天午睡过后,春菊都会出去在小区内转上一圈,吴妈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再没说话。

春菊出来门,便直奔车库,她从墙缝里摸了一会儿,找到一把钥匙,将它插进电子门的锁孔里,微微一转,拉门应声弹起。

春菊探头进去,见空荡的车库里只停了一辆夏响的广本,心里暗骂到,“这个夏响就会故弄玄虚,根本什么都没有吗!”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一声呻吟留住了她的脚步。

春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但在农村长大的她胆子比一般城市的女孩儿大的多。

她耸了耸肩,壮着胆子伸头朝广本走去,在她刚刚靠近车门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女人的手从半开的车窗里露了出来。

春菊啊的尖叫出声,她抚着狂跳的心口,方才小声问:“你是谁?”

“放、放我出去。”春菊顺着空隙朝里看去,“是你?”她记得就是这个女人,那天她本打算把检验报告送去给凌胥日,可走到11层010房间时,恰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嬉闹的两人,那个女人无疑正是眼前被禁锢车中的女子。

如果那天不是看到凌大哥与她的亲密,恐怕春菊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夏响为什么把你关在这里?”

“什么?夏响!”梧桐下意识去护住肚子,一手掏出手机,对春菊说:“给电话簿子上第一个名字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帮我给他打电话,这里完全没有信号,快,求求你了,晚了我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梧桐的泪惹得同样要做妈妈的春菊也是满眼婆娑,她快速的扫了一眼电话屏幕,是那个能倒背如流的号码,于是拿起手机对梧桐说,“你放心,我这就去,不过我不能久呆,不然他们会疑心的。”

梧桐虽然害怕,但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点头同意。

当黑暗再次笼罩,当黑色广本湮没在无尽暗幕时,梧桐只能缩成一团,默默念着“哥……哥……”

反反复复只这一个字。

春菊拨了一遍又一遍,可那边只是无限循环着一句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春菊急的在原地直打圈,她不甘心的划着屏幕上的电话簿子,斟酌着该给谁打合适,可那一个个看起来高瞻远瞩的名字是那么的陌生。

就在她急的要挠墙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跳进了视线——夏紫黛。

虽然说不出为何,但莫名的春菊就是觉得小姐和老爷不是一路人。

她慌慌张张的连忙拨通。没几秒,小姐那有些沙哑却带丝兴奋的声音响起,“是梧桐吗,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

“小、小姐,是我,我是春菊……”

“嗯?”电话那头静了几秒,紧接着,小姐急迫紧张的声音登时传来:“手机的主人呢?电话怎么在你手里!”

春菊深呼一口气,将事情始末,自己如何疑心,发现梧桐以及到最后为何打电话给她一一详细叙述了一遍。

“做得好,春菊,你现在马上回去,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就行了,知道吗,千万别让他看出什么……”夏紫黛挂断电话,忙给凌胥日发了个短信。

接着她就雷厉风行的换好衣服出了门。

春菊拿着电话心不在焉的忐忑向回去的方向走,还没走几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夏响。

“阿菊,你在这里干嘛呢?”

“呃,这……”突然的变故没给她几秒的反应时间。她赶忙手向后一缩,将手机揣进孕妇装的口袋里,“没什么,无聊,出来走走。”她几句话轻描淡写,却也没有引起夏响的疑心,“别太累了,回去吧。”

“你扶我。”春菊都被自己的矫情恶心了一把,然而这却让夏响大喜过望,他挽着春菊两人一起上了楼。

楼梯走到一半时,夏响放在春菊腰间的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咦,这是什么?”夏响说着就要去掏。

春菊心虚的侧身闪过,“你怎么没个正经,不怕教坏孩子。”春菊说着就往楼上走,夏响被她那个责怪的眼神一勾,登时一阵酥麻,忙快步追上去。

梧桐在车子里缩成一团,九月初的天气,本就气闷难当,她一个人困在无边的黑暗中加诸恐惧,汗水沿着额头颈后成股的往下淌去。

“宝宝,你要乖哦,一会儿我们就能出去了。”她的唇苍白的褪去所有血色,仍然哆嗦的轻抚安慰着肚子。

就在这时,铁皮门轰隆隆的开启了,刺目的光线中,夏紫黛的身影既清晰又模糊的出现在了梧桐视野当中。

她趴在窗缝上,“紫黛,紫黛,救救我,孩子,孩子他……”夏紫黛抓住梧桐露在车窗外的手指,“放心,梧桐,我一定救你,你等等哦。”

说完,夏紫黛在车库里面扫了一圈,然后奔向角落的一个工具箱。

她在里面扒拉了半天,抽出一根30厘米长的扳子,然后迅速折回。

“梧桐,你退后,捂住耳朵。”梧桐依言,紧紧缩在里侧。

“砰”一声巨响,玻璃碎了,紫黛探进头到驾驶位,在操作键盘上按下一串号码,后排的车门随之打开。

就在夏紫黛拉着梧桐朝门外走时,一声厉喝传来,“紫黛,你在干什么!”夏响出现在车库门旁,手里抓着梧桐那只手机,轻薄的机体被夏响捏的发出咯咯的响声。

而他身后跟着匆匆而来的春菊。就在梧桐紫黛以为什么都完了的时候。

一辆熟悉的林肯嘎的一个回旋,风神降世般的停在门口,随着林肯的来临,一串警笛声也由远及近的传来。

夏响看着来势汹汹的凌胥日,条件反射的冲进车库,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一把将梧桐拉近,一只胳膊卡在脖颈上,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另一只手慢慢伸进后腰,随后,慢慢的拿出一只冰冷的手枪抵在梧桐的头顶。

凌胥日的脸铁青的可怕:“夏响,你放下枪,我就当没事发生过……”

“凌胥日,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呢?”夏响看看紧随其后开进来的一辆警车,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狰狞,扬了扬手中的枪,“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不!(不!)”就在凌胥日冲上前时,一个人影更快的将夏响扑倒,“砰”一声,空气中弥散开一股火药的味道。

“砰”一声巨响,将众人的动作瞬间顶个,时间凝固般空了一秒。

闻声冲进了的警察刚到门口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唬的一愣,手里的枪一个不稳,差点掉落,他连忙一捞,双手将它握紧。

凌胥日大叫一声,不管不顾的重生去,分开跌坐一团的三人。

夏响双手痉挛的颤着,像磕过药的瘾君子,他趁乱坐起身,一脚踹开覆在身上生死不明的夏紫黛,“死丫头,光坏老子的好事,凌胥日,你受死吧,带着你的老婆孩子去阴间享福吧,哈哈哈……”

随着夏响那双血红而又狰狞的双眼大睁,两声枪响随之传出。枪口中,一缕青硝慢慢扩散,像只静静燃着的香烟,诉说着寂寥与惆怅。

夏响的眼一抹亮闪如流星般滑过后,随着死寂跌落。

“哐啷”一声,最后一丝力气随着枪支的落地消散的无影无踪。夏响捂着殷红的胸口,颓然、绝望并带丝不甘的跌落地上。

“为什么?”指缝的红愈演愈烈,他仍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去寻找答案,然而,徒然。

紫黛捂着已渐渐凝结的模糊胳膊,单臂费力的掏出电话:“胥日,快给医院打电话,梧桐,怕是要生了。”

凌胥日刚刚只顾着看她是否受伤,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梧桐身下已经湿成一片,经由夏紫黛这么一提醒,他才伸手去摸,果然,一层透明的水渍沾满手的出现在凌胥日面前,他脸上一下大变。

“桐桐,你忍会儿,我们这就去医院。”他蹲跪在地上,一把将梧桐轻轻抱起,稳而快速的朝门口走去。

经过那个维持着拿枪姿势的警察时,凌胥日脚下略顿,“方警官,人先让我们处理一下吧。”

“……”警察收起枪,无声的退向一边。凌胥日抱着梧桐快步钻进车内,江陵七为他关上车门后,便迅速绕到前头,钻进车里。

轿车如脱缰的野马撒欢的跑在马路上,很快便消失在牡丹园前牡丹路的林荫尽头处。

“阿姨吗,我是胥日,桐桐要生了!”凌胥日用尽量清晰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但结尾处微微上扬的翘音还是泄漏了他的慌乱。

刚刚徐仲池正在查房,她听到铃声拿起电话发现是凌胥日时,本以为是为了那天的事情回话来的,刚在犹豫着如何开口,凌胥日就爆出这么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不是还没到九个月吗,怎么会要生了呢?”徐仲池等待着凌胥日的答案,可那边接下来却是一阵密集的喇叭声,只听凌胥日暴跳的说,“调头,走小路!!”

一声咒骂随即而来。徐仲池虽然对这个外甥知之甚少,但仅从几次见面来看,她能感觉到他是个喜行不于色的矜持男人,然而今天竟然动起粗口,可想而知不是我们凌大少爷过于紧张,就是……梧桐的情况过于不乐观。

“胥日,梧桐现在怎么样,羊水破了吗?”徐仲池担心凌胥日不懂,又补充道:“就是那种透明的液体,有了吗?”

凌胥日看看西装裤上沾满的浸湿,近乎哭腔的说:“有了,越来越多……”徐仲池咬咬牙,羊水一旦破了就必须马上生产,不然羊水干了,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胥日,你们现在在哪里?”

“已经看到医院大楼了,两分钟内到。”

“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手术。”当凌胥日抱着苏梧桐下了车,早有一辆简易滑轮车停在门口,徐仲池站在床边,远远见到凌胥日他们,连忙招招手,示意到她那边去。

凌胥日稳了稳发酸的胳膊,一路快步。

当梧桐的身影消失在凌胥日眼前,湮没在一挂苍白的布幕后面时,最后一丝力气像漏了的皮球一样,呲的瞬息跑光。

江陵七走过去,弓腰拍拍靠坐在墙角的凌胥日。

他还是第一次见凌胥日如此,目光空洞无神,眼睛游移着没有定焦。

他颓废的像一个失去怀抱的孩子,既无助且茫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门上那灼目的红光晃得人渐渐失去意志。

凌胥日眼前已经出现了四道红圈,可仍然魔症的盯着那抹红,仿佛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把它看熄灭一样。

流沙般的光阴一点点将凌胥日掩埋沙底,他绝望的想探出头呼一口空气,但那释放氧气的源头此时却隔在玻璃门的那一侧。

生命啊,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解脱。

突然一个细碎的转门声从手术室里传来,紧接着,哗啦哗啦的,两扇门被同时推开了。

凌胥日几步奔过去,抓起了垂在床边那只苍白的小手。

“桐桐,你还好吗?”

“好累,我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呢……”苏梧桐试图以一个最佳的状态予以回应,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