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长好生无赖,与我临席一夜,竟也只字不提当日的约定。”

崔不去沉默片刻:“三日之后,通化门外长乐驿,不见不散。”

凤霄笑道:“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总要我这债主催债,人家也挺不好意思的呢。”

崔不去:“……那你还不松手?”

乔仙朝凤霄出手,意图将他抓开,但凤霄仿佛未卜先知,用另一只手与人过招。

二人手掌翻覆之间,乔仙不得不化攻为守,退开两步。

凤霄摇摇头:“你上次伤这么重啊,回来半月,竟还未愈,刚才任跃要是知道,估计就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了。”

乔仙冷不防被他点破,脸色一变:“你!”

“崔侯!”

崔不去听见这女声,心下便有几分不耐,要不是刚才凤霄拦了那么一下,现在自己早就走了。

但他仍是回过头。

“县主还有何事?”

宇文县主在侍女的搀扶下来到门口。

“崔侯原可私下告知我母亲,让她早做准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大动干戈,今夜此事,必定令我母亲颜面扫地,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崔侯如此不留余地,可曾想过以后?”

崔不去淡淡道:“此事我早已知会陛下,县主若有疑问,不妨去质问陛下。”

此时兰陵公主也走了出来。

宇文县主双目含泪,凄然道:“不知我母亲究竟哪里得罪了崔侯,要令您如此报复我们母子!若是如此,我代她向您磕头认错还不行么?”

说罢,也不等崔不去反应,便朝他跪下磕头。

此时尚有许多客人未走,门口马车众多,人人都瞧见这一幕,心头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隐隐也觉得崔不去欺人太甚,尤其乐平公主母女,明明对朝廷毫无威胁,只因孤儿寡妇,就要受到如此欺凌。

兰陵公主忙将宇文县主扶起,向来温柔的她,也忍不住对崔不去责备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崔侯何必如此?”

崔不去半句辩解之词也无,只道一声臣先行告辞,就转身上了马车,将其余三人抛诸身后。

但在进了车厢之内,盘膝坐下之后,他的表情便浮起一丝疑惑。

车轮随即缓缓往前滚动。

崔不去掀起车帘一角。

兰陵公主正在劝慰低头抹泪的外甥女。

“奇怪。”

崔不去放下车帘,呢喃一声。

“奇怪什么?”

当你独自一人坐在车内自言自语,还有人回答自己的时候,要么是活见鬼,要么就是有人潜入马车。

崔不去猛地回头,只见一颗大头从另一边车帘里探入,紧接着整个身体就都滑了进来,快得让崔不去来不及阻止。

“我觉着,今夜你忙着破案,无暇与我闲聊,应该挺后悔的,所以我亲自过来,给你弥补的机会。”对方笑吟吟道。

在他出声之前,凤霄就已经趋来,直接将崔不去压在车内,按住两边手腕,上半身几乎贴在他身上,甚至连鼻尖,也距离如此之近,气息彼此交缠,崔不去甚至可以望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车内比外头还要温热些许,此时身上更是肉眼可见地冒汗。

但,崔不去之所以没有真正喊出声,不是因为凤霄点住他的穴道,也不是他为美色所惑。

而是凤霄的唇几乎贴着他的唇,一字一顿,无声道:车、下、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解剑府建立之初,凤霄曾带着一把孔雀羽毛,要求每人头发上插一根,以示亮眼与解剑府之特殊,被众人强烈反对,实施未果,那把羽毛至今插在他房间里的花瓶,每回凤霄看见,都要感叹:天下之大,竟无惺惺相惜之英雄!

第93章

车内无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外面尚算明亮的月光,时不时从震颤抖开的车帘流泻进来。

对方温热的唇贴下来,模模糊糊地说了四个字,带了一点几近于无的气音。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崔不去懵住。

这人为何不贴着耳朵说,要贴着嘴巴说?离得这么近,他就算能看懂唇语,也无济于事。

但,他随即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潜伏在车底的人,武功必定极高,否则,早就被发现了。

高手与高手之间也是有差距的,譬如突厥第一高手佛耳,固然已经身手高绝,对上凤霄,依旧略逊一筹,在凤霄的全力出手之下,甚至被击杀。

现在凤霄却要悄然潜入车中,假意作出亲密情状来放松对方警惕,是不是也说明那人的武功,甚至比佛耳还高,令凤霄不敢轻易出手?

昏暗中,凤霄的嘴角隐隐扬起。

没等他仔细辨别,唇上的温热感加剧,柔软相触,连带还有一颗脑袋的重量。

崔不去瞬间睁大眼睛。

他下意识挣扎,但他的力道对比凤霄无异螳臂当车,很快被彻底压制。

凤霄的鼻息喷在脸上,崔不去确信对方没有喝酒,就算喝了酒,凤霄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发酒疯。

那凤霄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迷惑埋伏车底的刺客?

看见崔不去被堵住嘴巴还不忘皱着眉头,转动脑子的模样,凤霄差点笑出声。

很难相信世上有人永远能料敌先机,未卜先知,但崔不去不能算在正常人之列。

当初在突厥,这家伙为了揭穿玉秀的真面目,不惜拿自己作饵,以身犯险,当时凤霄就想知道,如果自己没能及时赶到,或者最后一刻再出现,能不能看见崔不去变了脸色,狼狈不堪。

可惜当时错过了大好机会,玉秀武功太高,须得凤霄全力以赴,热闹自然也就看不成。

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此人总是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就像今夜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当着太子晋王等人的面,给乐平公主难堪,让她下不了台,凤霄敢打赌,这件事过后,乐平公主非但不会感激崔不去帮她揪出反贼,反而会因此记恨崔不去。

但也没见崔不去因此惴惴,生出什么担忧恐惧。

凤霄是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对方意外震惊,若能哭泣求饶,那就再好不过了。

哭泣求饶估计有些难度,此刻,能感觉到对方的挣扎,隐隐看见崔不去吃惊的表情,凤霄就觉得自己做对了。

可惜,光线过于黯淡,没能仔细看清,凤霄有些遗憾,心念电转之间,唇舌卷入一嘴的药香,再将晚上吃了好几个橘子的橘子香气渡过去。

“唔……”

可惜崔不去似乎不怎么喜欢橘子香气,他直接屈膝顶向凤霄会阴处,但还没碰到,就被凤霄重新压制。

崔不去身上也有淡淡药香,那是常年吃药的缘故,纠缠越剧烈,药香就越清晰,凤霄感觉自己也快变成一根人参了。

他突发奇想,崔道长吃了这么多珍贵药材,假如将对方切片吃掉,是不是也能长生不老了?

也不知是谁放了块石头在前方,车夫没仔细看,车轮轧过去,马车顷刻倾斜震动,凤霄似支撑不住重量,身体一歪,顺势将人拦腰抱住滚向一旁。

崔不去顺势一拳揍向他的肚子,正想坐起,就见一道利刃从车下刺入车厢之内,寒意森森,剑光离他们两人方才的位置,竟只有毫厘之差!

对方一击不中,非但没有撤手逃离,反倒将利刃往前狠狠划来,似乎隔着车厢也能感知两人的位置。

凤霄抓住崔不去的腰带飞向车顶。

轰的一下,马车车顶被彻底拍飞,两人直接从车中跃出,刺客紧追不舍,白影也跟着拔地而起。

凤霄在半空将崔不去扔给乔仙,随即与白影激烈交手,半空之中,二人掌影与剑光纷飞错落,几乎不辨快慢。

寻常刺客必然身着暗色衣裳,只求在黑夜中尽量隐藏身形,此人却一身白衣无比显眼,由此也可见其自信骄傲。

对方之前有意隐藏气息,乔仙也至此才发现对方存在,不由大惊。

能与凤霄打成平手,不分上下,此等高手,在江湖上绝不会籍籍无名。

但崔不去微微蹙眉。

他竟看不出此人来历。

对方的武功路数十分古怪,有的招数像西南金川寨的刀法,只不过以剑为刀,以刀法化剑法,融会贯通,行云流水,有的招数则像玄都山一脉的道家剑法,只不过更为凌厉,也多了煞气,大有寒光至处,杀尽天下生灵的凶威。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风格路数,一个人是不可能学尽天下武功的,如果他显得样样都会,要么是为了显摆,要么是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来历。

眼前此人,肯定是后者。

他武功出众,面目却再寻常不过,看了第一眼,绝不会让人想看第二眼,极容易被人遗忘。

乔仙也看出一些问题了:“尊使,从他的武功外表来看,左月局的卷宗里,似乎没有此人的记录,难道他是易容?”

“可能吧。”崔不去不置可否。

今晚除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刺客,其它事情都进行得很顺利,包括任跃被擒获,谋反的证据也被找到,但崔不去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任跃并非真正的主谋。

难道又跟云海十三楼有关?

他思忖之间,凤霄与那白衣人的交手却越来越快,别说目瞪口呆惊慌失措的车夫等人,就连乔仙,其实也很难中途插手干预,施以援手,只能等着这两个绝顶高手分出胜负。

只是她越看,就越是心惊。

凤霄武功已是高绝,刺客能与他战成平手,自然同样厉害。

谁又能驱策得动这样一个人,来刺杀崔不去?

刚才要是凤霄没在马车里,崔不去怕早就死于非命。

如果这人以后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崔不去焉能有命在?

这般一想,乔仙越发忧心忡忡。

她平时怎么看凤霄怎么不顺眼,此时却一心盼着凤霄把对方杀死。

就算凤霄以后常常蹦出来,乔仙心道自己也绝对不会再找解剑府麻烦了。

不过,乔仙还未知道方才马车之内发生的事,若知道,恐怕就会希望凤霄与刺客同归于尽了。

但情况却不容乐观。

剑光萦绕四周,剑气几乎形成一道龙卷风,将凤霄困在内里。

白衣人身形变幻,诡谲若鬼,忽而消失,忽而出现,竟又暗含了东瀛忍术,可寻常东瀛忍术,不过是利用人的视觉缺陷,他却与剑术糅合,将其发挥出更大威力。

一时间,凤霄被困在里头,竟无计可施。

而白衣人剑光大盛,宛若绚丽霞光,已是当头朝他绞了下去!

第94章

对方为了崔不去而来,凭乔仙现在的武功自然不可能拦住他,所以崔不去原本十死无生,绝无逃脱之可能。

谁知中途冒出一个凤霄,非但拦住他杀人,还大有与他打到天亮的架势,让心高气傲的白衣人无比恼怒,二人交手一刻,凤霄终于不慎露出空门,白衣人当即身影化虹,一飞冲天,至半天又倏然折返,倒头往下,旋起遮天剑幕,挟着森然杀意,卷向凤霄!

子时将近,云厚无月,四周悄无声息,寻常百姓就算被惊动,也不敢出来看热闹,恨不能挖去双眼只作不见,更夫与巡夜的侍卫,似乎也因离得太远,一时无人察觉。

乔仙放出烟火讯号,通知左月局之人,不过就算人来了,恐怕也很难拦住白衣人。

除了凤霄与白衣人,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一辆马车,远远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车夫,从旁观战的崔不去、乔仙而已。

剑光即将绞断对手脑袋,洒起一蓬血光时,白衣人忽然生出一丝遗憾。

凤霄此人自打掌权解剑府,就行事高调张扬,早有许多人暗中怨恨,若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收到的效果必然更好,到时候解剑府就如折一翼,再无人能撑起门庭,只有解散一途了。

念头刚起,白衣人就发现剑光竟似遇到无形阻碍,竟再也无法往下分毫,万剑归一,绚丽剑光消失,剑只有一把,而它被凤霄握在手里!

对方竟是凭借深厚内力,硬生生接下这一剑?

白衣人大惊,没来得及多想,便欲抽剑,但剑却像插入泥沼之中,后者以千钧之重裹住剑身,非但令白衣人无法后撤,还身不由己,被拉住往下扯!

远处,左月卫的脚步由远及近,为首之人正是左月副使之一的长孙菩提。

此人武功虽略逊凤霄,但两人联手,未必不能拿下白衣人。

白衣人知道今夜注定白跑一趟,为免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当即舍剑抽身,身形飘起后退,瞬间就飞出几丈,落在远处的屋顶上,又是几个起落,随即隐没夜色之中。

凤霄从屋顶落至崔不去身边。

他因徒手接剑,掌心汩汩流血,往下滴落。

凤霄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举起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沾血的剑往地上一扔。

“没有标识,看不出来历,应该只是一把普通的剑。”

“你的手如何了?”不管怎么说,凤霄今晚都救了自己一命,崔不去就算知道对方可能得寸进尺索要功劳,也不好视若不见。

乌云逐渐散开,点点星光重新悬于头顶,崔不去的唇色比平时鲜艳了一些,也肿了一些。

依稀,仿佛,似乎,还能看见一点湿润。

只不过乔仙不会特意去看,也就没发现。

而凤霄做贼心虚。

他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贼”,视线不着痕迹从人家唇上扫过,凤霄低头,脸色忽地一变。

“不好,剑上有毒!”

崔不去心下一沉,下意识接住对方倾来的身躯。

下一刻,他看到凤霄的唇角已经开始溢血。

“乔仙,你快帮他看看!”

乔仙赶紧过来把脉,眉头紧紧皱起:“他脉象虚弱,好像真中了毒,我一时也想不出解法,尊使,我们快将他送回解剑府去吧,免得解剑府的人误会了!”

长孙菩提堪堪赶到,崔不去让他留下来收拾善后,跟巡城守卫解释,并调查白衣人身份,就带着凤霄与乔仙,火速赶往解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