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即便不投诚,现在也杀不得,他不过是想折磨对方出气,凤霄却更狠,直接一出手就要对方的命。

“住手!”

范耘大喝一声,出手推向凤霄。

后者竟也不闪不避,任由范耘推得退了两步。

范耘上前察看崔不去的伤势,出手如风,点了对方几处大穴,再让人立刻送来纱布和金疮药。

凤霄这一手实在狠绝,整把匕首完全没入崔不去的身体,不留半点余地,便是玉秀,也说不出半分他作假的话。

“凤公子太鲁莽了!”范耘沉声道,“就算他现在不肯投诚,留着也还有用处。”

他小心翼翼抽出崔不去胸口的匕首,刀尖拔出时,又是一股鲜血涌出,崔不去背靠石头,一动不动,任凭施为,人已陷入半昏迷。

凤霄冷冷道:“我说过了,有他,没我。有解剑府在,我看不出留着左月使还有什么用处,等他通风报信,向朝廷告发我吗?”

范耘怒道:“他若死了,会坏了我们许多布置!”

凤霄似笑非笑:“没想到范先生竟还如此重视他,不愧是昔日得意弟子,终究有几分情分在,只是你都将人引到这里来了,再表现得如此紧张,不觉得虚伪吗?”

范耘沉声道:“如今左月局众人还不知他已身陷此处,我们正好用他来引出左月局,趁势一网打尽。还有,楼主对崔不去惺惺相惜,之前发过话要亲自见他一面,如他有所闪失,我又该如何向楼主交代?”

凤霄掸掸衣尘,满不在乎:“这就是范先生自己的事儿了。”

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洒然离去。

元三思见他隐没于黑暗之中,方才低声道:“此人狠辣无情,对昔日同僚,说杀便杀,只怕养虎为患。”

玉秀哼笑:“他倒是帮我出了口气,若非范先生不让,我早就想杀了崔不去!”

范耘为崔不去把脉,片刻之后叹道:“我先送他回去,以他如今的伤势,只怕一时半会起不来了,肯定没法去见楼主,只能等我飞书一封,请楼主决断了。若有事,我们回头再议。”

说罢,他将崔不去打横抱起,匆匆离去。

凤霄那一刀,半分没有留情,崔不去流了许多血,脉象若有似无,真正命悬一线。

范耘为了救他,不得不耗费功力为他护住心脉续命还阳,整整两个时辰,比武学宗师交手还要累,总算才让崔不去心口回温,有所起色。

但范耘也累得面色发白,双腿虚浮,不得不交代侍女好生照料,自己则先回屋打坐,恢复元气。

伺候崔不去的侍女,便是先前送酒盏入内的侍女之一。

她将浸水的棉布拧干,为崔不去一点点擦拭面上血污。

至于身上,对方伤得太重,范耘严命不得挪动,侍女只能将伤者的外裳除去,只留单衣,依旧半身干涸血污,触目惊心。

侍女动作尽可能放得轻柔,生怕惊动对方,引来新的一轮痛楚。

但崔不去伤得太重了,从头到尾,他的眼睛一睁未睁,静静躺着,宛若尸体。

……

这洞窟之内原先虽安放前朝秘藏,但在秘藏被找到之后,元三思就将此处加以改造,变成十三楼在北方的其中一处据点,此地宽敞隐秘,机关暗道重重,内室首尾相连,与外面的豪门大户相比,丝毫不落下风,内里奢华享受,更要胜出一筹。

不过对于凤霄这种成日在富贵堆里厮混,又极为挑剔的人来说,再骄奢华丽的陈设布置,他也能面不改色,享用如常。

离开那间飘荡着血腥味的内室之后,他就回到自己房间,熟悉的暖香迎面而来,将充斥鼻息间的残余血气覆盖,尤其在床上多了一个半裸美人时,这间屋子更添几分旖旎风情,春色无边。

薄被堪堪遮住美人的胸口,露出浑圆高耸的半峰,一双长腿从被下裸露出来,冰肌玉骨,滑腻如脂膏暖玉,当美人在夜明珠的暖光下星眸半闭,对凤霄露出笑容时,怕是连天外星光也要黯然失色。

“你回来啦。”美人慵懒道,短短四个字,偏是说得酥麻入骨,像只小爪子在听者耳朵上轻轻挠着。

这种情况下,还能无动于衷的,简直不能称为男人了。

“你为何在我床上?”凤霄偏偏环臂未动,波澜不兴的眼睛上下打量,似在看一尊石像。

见他如此,冯小怜简直要气笑了:“我怀疑云海十三楼的男人都不是男人,算上你在内,能够任我玉体横陈而毫无反应的人,已经是第四个了!”

凤霄挑眉:“另外三个好汉是谁,还请介绍给我认识。”

冯小怜娇哼,裹着被子在床上一滚,将薄被裹在身上充作衣裳,人也跟着坐起,开始掰手指数:“你、楼主、范先生、玉秀。范先生心志甚坚,自不必提,玉秀心上有人,看我如死人,我不愿去招惹他,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会不动心?这不应该。”

她款款下榻,拖着被子迤逦而来,在凤霄周身绕了一圈,忽而伸手欲从背后搂住他,却不意扑了个空,脚下踩到被子,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上。

冯小怜:……

“凤、霄!”她快气死了。

“元三思呢?难道他也对你没意思?”凤霄哂笑,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再往床榻上随意一丢。

冯小怜横他一眼,娇媚天真,糅合无间。

“难道我是来者不拒吗,元三思那种人,我可不要!”

“果真是个尤物!”凤霄随之覆上她,慢慢低下头,“你见过楼主?”

冯小怜自恃风华绝代,阅尽千帆,但在凤霄的气息逼近时,竟也微微乱了分寸。

“自然见过。啊嗯,你轻点儿——”

她忽然声音转高,拖长了音调喘息。

门外站着的人不由暗骂一声贱人,终于转身离去。

床上,冯小怜眨眨眼。

“你为何捏我的腰?”

凤霄:“你又为何配合?”

冯小怜笑道:“与副楼主春宵一度,不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吗?我敢打赌,方才在门外窃听的人,一定是元三思。”

凤霄轻佻道:“他吃我的醋?”

冯小怜咯咯一笑:“错,他不信你。”

凤霄:“你能听出他的脚步声,这份功力也可以了,位置不该在段栖鹄和玉衡他们之后吧。”

冯小怜伸了个懒腰:“我虽然得了十三先生之名,也不过是倚仗艳名与些许双修秘门,你们这些高手宗师,又何曾真正瞧得上我?凤郎,你虽看似与我调情,心却不在这里,该不会——”

凤霄藏在背后的手慢慢收紧。

冯小怜:“该不会和玉秀一样,也心上有人了吧?”

凤霄似真似假道:“你猜?”

冯小怜揽上他的脖颈:“我猜,世间碌碌凡人,应该皆不入你眼,你喜欢的,只有自己。”

凤霄笑道:“我现在真有些喜欢你了。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小怜奇道:“你怎么对楼主这么感兴趣?”

凤霄:“他以一己之力,建立如此庞大的组织,网罗这么多高手势力,难道不值得我好奇吗?作为新任的副楼主,却从未见过楼主,这未免,也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冯小怜笑道:“不必心急,明日便是七夕,我听说楼主也会来。届时,十三楼内济济一堂,才算是人齐了。”

凤霄目光一闪:“林雍与宁舍我他们,也都会来?”

冯小怜:“自然,你该不会以为他们真去了东海郡吧,这里,才是真正的聚会之处。”

凤霄:“如此说来,云海十三楼,还差九先生与十先生,他们又是谁?”

冯小怜噗嗤一笑:“你这样心急,很容易让我误会,你是假意投诚,来刺探情报的。”

凤霄笑道:“若我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信吗?”

冯小怜眨眨眼,望着对方亲下来的脸,正要说话,忽而脸色一变,身形轻若飞燕,从凤霄身下掠出,玄色被单在空中化为碎片,她却不管不顾,扑向门口的方向。

“救——”

然而凤霄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还未等她喊出声,她的喉咙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冯小怜睁大了漂亮的双眼,瞪住凤霄,似没想到自己最后竟是以如此滑稽随意的方式死去。

“你很聪明,我本来只想弄晕你的,可惜被你发现了。”凤霄遗憾道,抽回手时,手上多了一根染血的琴弦。

若崔咏知道自己心爱的余音琴被凤霄拆了琴弦杀人,估计也用不着崔不去动作,他直接双腿一蹬就能气死了。

“麻烦有点大了。”凤霄喃喃自语,手里还抓着绝世美人的一条胳膊。

……

崔不去在天昏地暗中徘徊许久,身体一直往下沉,直到有人将他拽住,从深渊中一点点拉起。

那人的力气很大,不容反抗,他无法自主被强行拽回地面,于是剧痛袭来,伴随着潮水般的回忆。

想咳嗽,却疼得咳不出来,崔不去浑浑噩噩,甚至在某个瞬间,他以为还是自己九岁那年,走投无路的光景。

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嘴巴被掰开,一股清凉滑入,灼痛的喉咙略略好受一些,可胸口却更痛了。

仿佛听见有人耳语,那人握住他无力的手指,轻得像捧着一根羽毛,温柔视如珍宝,生怕将其弄碎。

他崔不去半生飘零坎坷,注定命中克尽六亲,冷心绝情,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果然是梦吧。

他无声叹息,再度陷入昏迷。

第117章

寒风猎猎,冰冷刺骨。

崔不去身穿单衣,立于悬崖,背对深渊。

怀里的天池玉胆无须凭借星月,也能幽幽发光,忽而深蓝,忽而浅绿,如一汪流动的泉。

崔不去面露疑惑,似奇怪为何天池玉胆会无端端到自己手里。

他的手捧着玉胆,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温热或冰凉的重量。

这,是在梦里?

思绪混沌,如沉浸在海水中相互缠绕打成死结的线团,怎么也解不开,只能随波逐流慢慢下沉。

明知是梦,却无法醒来,浑浑噩噩之中,似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未做。

前面走来一人。

身形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是凤霄。

对方手持长剑,满身血污杀气,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斩落无数敌首。

剑上的血还未干涸,顺着剑身往下滴落,在他来时路上蜿蜒出一行血迹。

凤霄来到崔不去面前:“把玉胆给我。”

崔不去:“你果然是假意投诚?”

凤霄点头:“若不这样,怎能深入虎穴,将敌人一网打尽?”

崔不去:“云海十三楼的楼主是谁?”

凤霄:“我也还未问出来,不过范耘他们全都被我杀了,幕后主使迟早会按捺不住,自己跳出来的。”

他的脸上也沾了血污,发髻凌乱,几缕散在鬓边,但凤霄浑不在意,目光凛冽锐利,嘴角冷漠,毫无往日谈笑风生的轻松随意。

“把玉胆给我。”凤霄再次说道,朝对方伸出手。

崔不去冷冷道:“我被你刺了一刀,身受重伤,需要玉胆来续命,凭什么给你?”

即使在梦中,他们依旧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崔不去没有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左月局永远有解决不完的案子,足够填满他所有空闲工夫,但不知从何时起,凤霄这个名字就与他经办的案子分不开,他频频出现在自己身边,甚至取代了乔仙与长孙的位置,明面上两人依旧斗智斗勇,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坑对方的机会,但实际上——

崔不去忽然想起在博陵郡时,元三思以余氏师兄的身份特意接近,一步步水到渠成引人上钩,他并非没有过疑心,只是当时另一重因素,若有似无麻痹了他的判断。

凤霄故意在树上偷听他与元三思的谈话,又光明正大提出分功劳,无意中就给人一种暗示:元三思所言全是真的。

然而更想深一层,既然连凤霄也相信了,那么事情自然是八九不离十的。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间接的信任?

时至此刻,他身在梦境,才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可笑他崔不去英明一世,竟也栽了。

寒风刮在脸上,是记忆里的冰冷,但玉胆依旧没有任何手感,轻飘飘若一团浮云。

明明已经意识到是梦,却无论如何挣扎也醒不过来,反而只能沉沦在似真似假的深渊边缘。

梦里这位“凤霄”听见他的反唇相讥,却笑了。

“你要玉胆,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拿着。”

说罢他提刀朝崔不去刺来,手法快若闪电,崔不去甚至还未察觉,胸口便已被刀刺入。

剧痛竟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崔不去低头,鲜血争先恐后染红衣裳,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痛楚再度鲜明浮现,崔不去不得不弯下腰,企图减缓这种痛苦。

怀中染血的玉胆被拿走,“凤霄”露出讥讽的嘲笑,顺势将他推下悬崖!

坠落永无尽头,深渊已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头顶站在悬崖边上凝视着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疼痛感越发清晰,崔不去忍不住想呐喊,最终却只是呻吟出声。

身下多了一张冷硬的床榻。

他大口大口喘息,额头爬满密密麻麻的冷汗,微微睁眼,旋即又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