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逸泽刚和谢广卿商议完事情,送他出门,回来就听到电话铃声。他听到电话通了,看那边却没人说话,不知道怎的突然有一丝的福至心灵。他端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试着问了一句:“婉初,是你吗?”

婉初却委屈得厉害,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有些抽泣得接不上气。

他听到电话里好像有隐隐的抽泣声,紧张地问:“婉初,是你吗?怎么了?是要生了吗?你别哭,快点说话呀!”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

婉初这才止住抽泣:“我没事。就是看看你到了没有。”

荣逸泽的胸腔突然一热,那热,瞬时传向四肢,好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为着这样一句关心的话,他觉得他一生漂泊的心,那些无处可归的情,终于找到了本来的所在。他的手握着电话听筒,虽然才几分钟,却已然麻了。

“刚才送客人出去,差点误了你的电话。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婉初那个“不”字说不出口,可“是”字也说不出口,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僵持着。在他听来,那不作声,就是默认了,她在担心自己。

婉初没法把自己那个可怕的梦说给他听,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就安心了,也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电话打得那样突兀,于是匆匆地说:“晚了,你睡觉吧。”

“婉初,等我回来。”荣逸泽柔声道。

可这几个字,像被人隐藏的突显的匕首,猛地刺在她心上。沈仲凌也说过,等我回来,可后来等到的是什么呢?

婉初“嗯”了一声匆匆挂掉了电话。

荣逸泽觉得奇怪,前一刻明明柔情万种,后一刻怎么就冷若冰霜了?最后他想起来,姐夫是说过的,有身孕的女人终是难伺候一些。

四小姐荣幼萱早早着人上了几碟子茶果,唐浩成早晨交代她要开家庭会议。她就笑他:“有什么话吃饭的时候不就能说了,还这么兴师动众地开什么家庭会议?”

唐浩成讥诮地笑了笑:“你那个三哥,不郑重些,能请回来吗?”

荣幼萱心里虽然是同意他的话,可口里一点不让:“虽然是三哥,总是比你小上快十多岁,你当让着些呀。我家可就这一个男丁了。”说着说着,眼眶子一红,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唐浩成这才转过去安慰她:“好好,让着他。你看我这不一直让着他吗。不用他干活,每个月的月钱都给了四百,比你的还多些。京州大学的教授也没他月钱多。可他的吃穿用度全用在声色犬马上。你说说,你背地里给他贴补过多少?”

幼萱被他一说,倒赌了气:“荣家本就是他的,早晚都是他的!”

唐浩成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二哥了,只好顺着她说:“是,都是他的。可总得帮他管着些,不然花光了,拿什么钱给他讨老婆去?”

幼萱这才破涕为笑,转去厨房安排饭菜。

她到厨房里一转身的工夫,荣清萱和荣逸泽就已经进来了。

荣逸泽帮清萱解了斗篷,一阵清香扑鼻,却又不是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他把斗篷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才知道是衣服的香,于是笑问她:“大姐这样香的衣服哪里来的?回头我也做几件去。”

清萱一嗔:“不是买的,你姐夫送的。上回去了趟东洋,带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听听、听听,还做几件?这一件可就顶你两个月的月钱了,你对女朋友们倒是大方。”说着食指在他额头上一点。

荣逸泽笑道:“女人自然是要好好宠的。不然,姐夫也不会送这样的好东西给你。”

抬眼见了幼萱进来,指着她笑道:“瞧那一个,有钱都不会花,整天就这几身衣服,我都替你叫屈。”

幼萱听见,丢了一个花生砸他:“你这做哥哥的好意思吗,我的钱还不都贴给你了!”

“你的钱贴给我了,你男人就没看见吗?就不知道送几件好衣服给你?怎么说也是荣家的管家奶奶,怎么就这么个寒碜样子?”

幼萱被他说中心事,其实这些年唐浩成对自己是渐渐地冷落了。虽然面上仍然客气,可那客气得如同对着外人。早几年那些无微不至,是踪迹难寻了。她是善解人意的性子,以为是爱情冷淡了,两个人又没有孩子。有心让他去讨个如夫人,唐浩成却也不同意。她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有心找人说说心事,可虽然有个姐姐,清萱却是心里装不下话的直肠子,怕她去跟浩成闹。

唐浩成虽然管着荣家,可总是个上门女婿。清萱的嘴巴是出了名的伶俐,无理也能说出三分理,更何况有理那更是不饶人的。两头都是至亲,她不想闹得姐姐跟丈夫关系不好。

这个三哥,是自幼随了清萱的性子,他们两个人亲厚些。可惜了二哥,小小年纪就走了。母亲又是清楚一时、糊涂一时的,更不能诉说心事。

荣逸泽看幼萱脸上有隐隐困顿的郁结,知道她是个林黛玉似的人物,便有些不忍心,住了嘴,笑道:“算了,回头我找人做几身好衣服送给你。瞧,也就三哥疼你!”

幼萱又嗔他:“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荣逸泽笑了笑,看见幼萱的丫头明月端着茶过来,便把茶几上的一摞药材给她:“四小姐的补药,记得按时给小姐煎了。若忘了,仔细我罚你,不给你寻好婆家。”

明月被他说得脸红,拎着药材跑出去了。幼萱只是叹气,这个三哥真是到处拈花惹草。

“难得你还记挂我。以后就别费心了,我看我这病是好不了了。就是可惜了不能给浩成留个一男半女的。”想到孩子,脸上就是郁郁的表情。

荣逸泽笑道:“没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瞧瞧大姐,嫁过去就是生孩子,现在都要改名字叫‘双溪’了。”

清萱听他揶揄自己的身段,恼得去掐他。荣逸泽跳起来,屋子里头窜着。正好撞到走进来的唐浩成身上,这才停下来。

唐浩成见了他,干笑了两声:“三舅爷真是稀客,不去请都见不到人。”

荣逸泽掏了掏耳朵,拣了沙发坐下来,脚搭在茶几上,双手交叉着满不在乎地笑着:“妹夫才是大忙人,我回家的时候可巧你都不在。”

唐浩成也不跟他纠缠,目光扫了一周。幼萱明白他的意思,忙道:“母亲说要念经,不来了。”

荣逸泽扔了一粒花生到嘴里,笑着道:“妹夫今天是要说什么严肃的事情,还要惊动娘她老人家?是给我说媳妇吗?”

清萱跟着咯咯地笑:“怎么,终于打算安下心来找个人管了?你要有这个心思也早些说,看看你这些年闹的那些个荒唐事儿,哪有小姐敢介绍给你?”姐弟两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斗起嘴来。

唐浩成嘴角抽了几下,听他俩聒聒噪噪闹了一会儿,才缓缓说:“今天找大姐和三哥来,是说说荣家并购的事情。娘那里是有荣氏百分之十的股票的,所以还是得请娘过来。”

荣逸泽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娘的股票都转给我了,说让我赶紧讨媳妇生孩子。”说完得意地笑了笑。

唐浩成强压着心里的怒火,面上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那好吧。现在,大姐那里有百分之五,幼萱这里是百分之五,三哥这里是百分之二十……”这时候老宋急急地走进来,匆匆跟众人点头招呼,在唐浩成耳边低语了几声。唐浩成脸上变了变,跟众人打了招呼,随着老宋出去了。

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才问:“怎么回事?”

老宋一脸沉重:“杨兆云突然把股票全都转了。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唐浩成沉默了一会儿,又交代了几句,转回小花厅。

荣逸泽极不耐烦地道:“妹夫这会还开不开?我等着听戏去呢。”

唐浩成突然扔了一份账本到他面前:“三哥还有钱去给戏子捧场吗?你看看,你这几年的花销!光亏空都有两三万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来给大家交个底,给大家看看荣家真正的家底。这几年生意被挤对得厉害,如今生意是越发的难了。所以,我准备卖掉一部分股权给‘名屋企业’……”

荣逸泽打断他道:“等等,你这‘名屋企业’是东洋人的公司吧?”

唐浩成道:“不管是哪国的公司,英国也好、美利坚也好、东洋也好,合办企业,是一种趋势。”

荣清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当你们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原来是说这些无聊的事情。你们自己讨论,我是女人,对这些没兴趣,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我家峰儿这会子午觉要醒了,我要回去看看了。”说着起身就要走的样子。

荣逸泽也笑着起来:“我其实什么意见也没有,价钱合适都给他也无妨。记住,价格合适啊。便宜了,我可不卖。”说着也跟着荣清萱笑嘻嘻地出去了。

唐浩成嘴角抽了又抽,脸上阴沉。幼萱本想劝慰他几句,却还是没敢上前。

荣逸泽回到公馆,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梁莹莹正在看报纸,小秋走过来说:“小姐,有你的电话。”

梁莹莹问:“谁打来的?”

小秋道:“那人没说。”

梁莹莹皱了皱眉头,她向来不喜欢玩神秘的人物,勉强接了电话,只听那人道:“梁小姐,别来无恙。哦,对了,你大喜的日子,我还没去祝贺,现在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梁莹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问:“你是谁?”

“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那人笑道,“你忘了,那一天可是我给你打过电话去接凌少的。我是荣三。”

梁莹莹的心头一顿,冷冷道:“不知道三公子有什么事情,我好像跟你也没什么交情吧。”

荣逸泽笑了笑:“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方便,请梁小姐……哦,请二奶奶出来吃顿饭,咱们边吃边聊,怎么样?不知道二奶奶能不能赏个光?”

“我跟三公子好像没什么非要见面说的话吧。三公子有什么话就请在电话里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