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文摇摇头:“弟妹上次说的还算数吗?”

梁莹莹扬了扬眉毛:“当然了。怎么了?”

绣文道:“可我改了主意。卖房子的钱,我要三七开。我七你三。”

梁莹莹的脸渐渐冷了冷:“嫂子这是要坐地起价吗?”

“弟妹家大业大,那些钱对你来说不过是小数,对我来说却是全部。”说着,眼眶子竟是又红了些。

钱在她这里本不算什么,梁莹莹只是好奇,向来胆小的绣文怎么会突然狮子大开口?于是安抚她道:“好,既然嫂子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跟你为难,三七就三七。”

“口说无凭,弟妹先给我一万四的银圆,我就把地契给你。”

梁莹莹心里更是觉得纳闷:“嫂子这可就为难我了,我手边也没有这么多的银圆呀。要不,我拿支票给你,你自己去取?放心,我保证你能取出来。”

绣文咬着唇想了又想。

梁莹莹去内房开了支票塞到她手里,看她面色还是戚戚然的,道:“嫂子还不相信我吗?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能讹你去吗?”

绣文看了又看,这才把地契拿出来给她,然后快步离开了。

她回到院子里,沈伯允的房间屋门紧闭。她胸中还是有气,进了屋子快速地收拾了细软,提着一个小箱子避开下人,从后门离开了沈家。

绣文一走就是三天没回来。沈伯允在房间里也没出来。梁莹莹找人查了户头,钱已经支走了,可人去了哪里都没人知道。

亚修回家看不到娘就哭了一阵,一时间沈府也是鸡飞狗跳。

有仆人过来说大少奶奶不见了,梁莹莹开始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让下头的人去找。待到第三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依然没有绣文的下落。

她斟酌着想去问问沈伯允,可是他房门紧闭,概不见客。梁莹莹怕出意外,这才告诉沈仲凌。沈仲凌问她:“什么事情闹得这样厉害?”

梁莹莹也只是避重就轻:“不知道。看大哥那模样,怕是夫妻拌嘴吧。”

沈仲凌只好安排着军部的人去找,找了大半座城都没找到人影,这事情又不好张扬。

梁莹莹道:“不如打电话给她娘家看看?”

沈仲凌摇摇头:“大嫂娘家早就没什么人了,父母姐姐早就去了,要不怎么会嫁过来?”

梁莹莹想了想:“听说还有一个本家堂兄,不如问问他?”

沈仲凌这才想起来,于是把电话打给了唐浩成。

唐浩成正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可撒。

他的那车货夹带的是烟土。这东西虽然面上是被禁的,可私下里还是流通顺畅。这车烟土从南边过来,到京州火车站还没来得及转车,就被扣下来锁在了货仓里。

京州火车站的货仓都是正兴兄弟行照管。这车货的货单上标的是药材,三百包药材就是三百包烟土。烟土是定州北地东洋人订的,要是货砸在他的手上,想想就是焦头烂额。

老宋约了谢广卿出来喝茶,这人却是油盐不进。只说是老板说了,每包药材加收八十五块钱的管理费。三百包就多收了两万五千多的银圆。这还不算,等货到了北地,一验货才发现只有上头一层里头有烟土,其他的烟土不翼而飞了。

老宋又回头找谢广卿,谢广卿拿着出货单,指着“药材”问他:“难道不是药材吗?出货的时候可是验得清清楚楚。”

老宋吃了哑巴亏,回来跟唐浩成一商量,只好高价先从当地和附近的帮派那里收齐货,去堵那车货的亏空。

唐浩成正在为烟土的事情生闷气,接了电话心头的火气就更盛了些。

这个绣文越来越不听话,居然就离家出走了。沈仲凌也是含混不清,交代不清楚事情原委。他问了问,知道亚修还是在沈家,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他坐在办公桌前,拳头捶着眉心,烦乱的事情都搅在一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马上叫上车去了唐家的老家。

在唐家村后山的村墓地里终于看到了绣文。她裹着大衣,可怜兮兮地靠着一个墓碑。本想先责骂她几句,可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心还是软了软。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他都不记得多久没来过这里,心里头知道她寂寞,可又怕看她寂寞。

绣文像有预感一样,抬头就看到他,眼泪珠子就成串地往下掉,哽咽了又哽咽,才喊出一句“姐夫”来。

这一声“姐夫”里头有无限的委屈,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软,责怪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正是入冬,一个个的坟包上除了枯黄还是枯黄。天一直是阴的,更添了荒凉。唐浩成在墓边蹲下,看坟山有些杂草,于是就抬手仔细地拔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跑就跑了?”声音里头,责备也不忍心有。

绣文头低了低,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坚定:“我不要回沈家了!”

唐浩成道:“傻瓜,你是沈家的媳妇,你不回沈家,你去哪里?”

“我要跟你在一起。你答应过姐姐要照顾我的。”

唐浩成在她头上摩挲了一下:“傻丫头,现在不是时候。再等等,以后我会把你接回来的。”

“等,我都等了多少年了?”绣文来了执拗。

唐浩成的眼睛终是冷了冷:“当初没人逼你,是你自己要嫁的。”

绣文却是怨怒、委屈一齐地往上涌,哭着道:“我能不嫁吗?家徒四壁、食不果腹,亚修连口饭都吃不上。你倒好,一心要做荣家的姑爷,整天和四小姐在一起。缩头缩脑,不敢让他们知道你有老婆、有儿子,你照顾过亚修几天?你是他爹,养他的却是我这个小姨。你对得起我姐姐?!”绣文今天把满腔的委屈都撒在他身上。

唐浩成紧紧地咬了咬牙,才平复下心神:“再忍忍。我知道你委屈,是我们一家亏待了你。”

绣文却是站了起来:“你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孩子的苦;你怎么知道我每天独守空房的苦;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却又不能跟你在一起的苦;你怎么知道当时看着你跟姐姐在一起的苦……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他把绣文揽在怀里:“好,你说了我就知道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奉献,偶尔给些温暖,她就能乖乖地听话。他从不觉得自己卑鄙,他觉得他的高尚的情操早在父亲跳楼的那一刻都消失殆尽了。剩下的,只有尔虞我诈,钩心斗角。

他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的字上:“姐唐竹文之墓”。

夫妻一场,他连一个妻子的碑都没给她。有时候,他的心也是内疚柔软的。可那也就一闪而过而已。他心疼别人,谁心疼他呢?

他闭上眼就想起当年老宋带着他逃生而来,投奔唐家的亲戚,从此隐姓埋名,为的就是报仇而已。他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夜成了落魄的孤儿,全拜荣孝林所赐。他在这里不过是等着羽翼丰满,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唐竹文是他人生的意外,爱情来的时候像洪水把两个人淹没,谁也挡不住一样。他们私订终身,他跟她说他的志向、他要做的事情。她便连名分都不要,担着“无媒苟合”的名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最后却是难产死在床上的。

要说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没名没分的妻。唐竹文就绣文这一个妹子,她把儿子托给了妹妹。那时候唐浩成才刚刚追求到荣幼萱,儿子自然是没法带的。这个文君未嫁的小姨子顶着闲话和白眼独自给他养儿子,这才耽误了青春。后来机缘巧合地嫁给了沈伯允,又想方设法地把亚修给收养了。

他觉得自己没后顾之忧了。他是对不起姐妹俩,所以她就是闹,他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现在不是能堂而皇之接她走的时候,所以,他只能说:“再等等,很快很快。”温言软语,终是把绣文给哄了回去。

第十三章 改尽人间君子心

荣逸泽带着地契,仿佛是揣着一个惊喜。他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由头送给她,叫她能高兴一场。地契是从沈家过户到了婉初的头上,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可不就是纨绔子弟的做派吗?

想想从前他总是笑一同混的公子哥们,是醉卧琼楼不识愁的千金买笑佳公子。而他自己,不过就是礼数不输而已,千金买笑这样的事情他向来不屑做。女人嘛,你越是另眼瞧她,她越是端着矜贵、撑着清傲。可如今到了自己这里,他觉得就是万金博她一笑,那也是值得的。

他记得他兄弟有一回弄了本《风流悟》回来,扯着他一同看。

那书里头说道:“随你读书君子,贞良妇女,一有所触,即有一点贪邪好色之心,从无明中,炽然难遏,将平日一段光明正大的念头,抛向东洋大海里去了。 ”书里批了一句:“只因世上美人面,改尽人间君子心。”

那时候他只是笑笑,觉得这话说的都是别人,他自己是断不会因为什么人而变的。如今再看来,他从来都不是君子,却为她改了心。

婉初因为上次电话的事情,心情是有些惴惴了。她觉得自己是太过鲁莽了,于是有意冷落他,去掩盖自己的忐忑。见他从京州回来,也没有过分的热情。

荣逸泽兴冲冲地赶回来,虽然吃的不是闭门羹,可也颇有些残羹冷炙的味道,不知道她这里又生的什么闷气。有心跟她说说话,婉初却是冷着一副面孔,搞得他满腔的热都给冻住了。

吃饭的时候,婉初也是吃得极快,吃完了就进屋子,或者跟珍儿说上一阵子话,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一样。